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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瞳     黎明之剑txt下载     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六章 阳光普照卢安城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教会之城。

    巨日自天边升起,覆盖小半个天空的巨大日轮向四周放射出云雾般的朦胧光环,日冕上那木纹一般的纹路就如一张皱纹丛生的面孔般庄严地俯视着这经历了血与火的大地,卢安城的百年街巷,古老的教堂尖顶,斑驳的城墙和塔楼,以及被鲜血与火焰浸染的石板路,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这无边又温暖的晨光中,一种淡金的色泽随着晨光洒满全城,这一幕让人忍不住想到四个世纪之前的圣徒杜蒙在临终前向世人们描绘的那副画面——

    我看到一座巨城,无尽宽广,有光从城的砖石之间弥漫出来,整座城市仿佛光铸。

    然而圣徒杜蒙描绘的那副景象终究随着他的长眠而逝去了,后世人们对圣光神国所有的想象都只能止步于一个濒死者临终前的呓语,对于此时的卢安居民们而言,他们已经无暇去顾及一个死了四百年的圣徒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他们只是聚集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迎着初升的朝阳欢呼着他们的胜利——以及存活。

    “我们赢了!!”“圣光保佑,我们赢了!”“塞西尔万岁!!”

    欢呼声响彻整个广场,甚至响彻整个教堂区,义勇佣兵和冒险者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与盾牌,用力敲打着来抒发他们的激动之情,农夫和工匠们也在空中挥舞着他们的草叉和铁锤,和所有人一起尽情欢笑,来自卡洛尔地区的商人和士绅们此刻仿佛也忘记了身份地位的隔阂,他们把手杖、帽子、手帕扔到天上,然后热烈地和身边每一个人拥抱——一种从未有人体会过的亢奋之情在人群中激荡着,尽管没有人能描绘出这种亢奋之情具体是什么,但它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这个世界的“下等人”,终于成功反抗了“上等人”一次。

    而在教堂广场的一角,在十几个白骑士和一大群义勇佣兵的严密看管(以及保护)下,一小撮头破血流、衣衫破烂甚至奄奄一息的神官和教士正瑟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们是卢安大教堂仅存的教士和神官,是为了日后进行“公审”而特意保留下来的。除他们之外,有一大半的教士和神官都已经在战斗过程中死掉了——很多是被白骑士当场格杀,一部分则是被佣兵和冒险者组成的冒险小队围攻剿灭,另有一小部分是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被愤怒的民众直接用石头和棍棒、锄头打死的。

    这一小群幸存者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愤怒的民众所爆发出的力量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惊恐:那棍棒和石头或许不如一个法术威力大,但它背后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却令人心惊胆战。

    在广场的角落,一座高高的尖塔上,来自塞西尔报社的几名年轻人和他们的导师用魔网终端记录下了广场上的景象,看着那沐浴在阳光中的人群以及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古老城市,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场奇迹啊。”

    另有一个年轻人摇摇头:“然而也一定会有人把这称作一场暴行。”

    “这确实是一场暴行,或者说是暴力行为,任何重大变革,涉及到秩序更替、社会规则重组的变革,都必然会伴随暴力行为,千百年的历史中从无例外,”站在两个年轻人身后的长袍老人,南境如今最著名的学者戈德温?奥兰多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位研究了大半辈子历史和文法的学者对眼前的事情看的很清楚,而作为一个传统的学者,他认为自己有义务把这些教给自己最信赖的几名学徒,“不同之处在于,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些变革皆是同层的,一个领主攻击另一个领主,一个王室成员攻击另一个王室成员,即使规模再大,对社会秩序的改变也很小,通常不会超过几条法令或者几个爵位的宣称权,更像是权力的交接和巧妙变装,而今天发生在这里的,是一场底层对上层的暴力变革,尽管这背后是我们的领主在推动,然而变革本身是由大众参与并完成的,其结果也更加惊人:它直接摧毁了一个旧秩序。”

    “旧秩序垮塌之后会出现空缺,因此必须有新的秩序进行及时填补,导师您上次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没错,但这就是我们的领主以及新教大牧首要操心的事了,”戈德温?奥兰多平静地笑了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记录下此刻的这一幕……”

    看到学徒们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并重新忙碌起来,戈德温?奥兰多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笔记,略一思索,提笔在上面写下:

    安苏737年,霜月30日,安魂日,来自南境北部地区的数万民众冲击圣光大教堂,圣光之神的信仰被颠覆了,“神”的权柄此后将落在地上……

    戈德温?奥兰多犹豫了一下,抬起笔,划掉了“圣光之神的信仰”一词,改成了“信仰的规则”。

    ……

    圣苏尼尔城,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中,主教们正在向教皇圣?伊凡三世汇报着来自平原东部的消息。

    自圣光教会的圣教军打破规则,参与到这场安苏内战并加入王国军阵营之后,原本已经开始歪斜的战争天平便恢复了微妙的平衡。

    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攻破索林堡和大大小小十余座城塞,顺利挺近到巨木道口的东境军团终于在即将进入圣灵平原中部地区的时候被遏制住了攻势,得到圣光支持的王国军士兵凭借着提振起来的士气和极强的战场恢复能力组成了人墙,在巨木道口前打破了东境军团攻无不克的局面,在付出数千士兵的生命代价之后,王国军统帅索林伯爵成功打退了东境军团,并顺势将阵线向东推进了三十里——前线被推回到了远离圣灵平原腹地的“安全距离”上,然后不得不重新僵持下来。

    因为收获日已经过了——王国军错过了收复东部产粮地的最后时机,索林堡以及周边大片良田上生长的谷物落入了东境叛军手中。

    填饱肚子,重新恢复士气的东境军团再一次在圣灵平原上站稳了脚跟。

    战事的僵持让白银堡中的主事者们一筹莫展,恐怕也让东境叛军的首领为之心焦,但作为刚刚加入这场战争的一方势力,圣光教会的主事者们对眼下这种僵持局面倒是很看得开。

    “冕下,圣教军在前线的活跃有目共睹,现在巨木道口一带的民众皈依圣光的意愿变得格外强烈,每天都有大量新的受洗者出现——其中不乏转变信仰的异神信徒和王国军的士兵们,”一名主教高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喜悦,“索林伯爵特意写了嘉奖和感谢的公文,以感谢我们的神官帮他顶住防线。”

    “暂时的僵持可以让人们意识到神官与教廷骑士出现在战场上的意义,”圣?伊凡三世低沉缓慢的嗓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着,“但也要注意僵持过久会让人们质疑主的力量。而且我们必须警惕,异端们也在借助这个机会发展壮大……”

    “是的,冕下,有大量异神信徒进入了东部地区,而且最近前线上出现了持有战神和血神神力的敌对神官,他们可能会仿效圣教军,组成东境神官团……”

    圣?伊凡三世沉默片刻,仿佛在倾听着那个从遥远神国传来的朦胧低语,半分钟后打破了沉默:“主并不在意,那些异端没有找到正确的路,他们聚集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我们只应继续传播主的福音,并截留那些妄图逃往东部的异端即可……”

    大光明厅中的会议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进行着,在老迈但睿智的教皇指引下,所有事项最终都被安排的妥帖适宜,最终,这次会议结束了。

    被封为“活圣人”的维罗妮卡?摩恩一如往常,在所有主教都离开大厅之后留在了圣?伊凡三世身旁。

    在长久的沉默中,圣?伊凡三世仿佛半梦半醒般佝偻在那宽大华丽的座椅里,煌煌圣光照耀着他,并在他的座椅后方投射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光芒明明是从正上方照下的,那影子却细长弯曲地延伸出去很远,并分出许多枝杈来,那形态就好像一株怪异的树,树梢尖端挂满了仿佛手掌、眼睛、面孔、咧开的嘴巴一般不断晃动、变换的幻象。

    维罗妮卡微微侧过头,看了教皇座椅后面的影子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依循神圣的教法,没有人可以站在教皇的椅子后面,除活圣人、大主教之外,也不准任何人窥探教皇座椅后方的景象,因为那里被认为是“神”隐身并站立的地方,圣光原典如此描述:圣光之神就站在教皇身后,借助教皇的眼睛注视着祂的子民和王国。

    在某一个瞬间,圣?伊凡三世好像是彻底睡着了,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笼罩着他,并有隐隐约约的圣乐从空中传来,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这位垂垂老矣的教皇便突然抬起头来:“主的光辉暗淡了……”

    维罗妮卡微微俯下身自:“南方?”

    “……是南方,我看到主的光辉在那片土地上动摇,有血与火在大地上蔓延,还有动刀兵的声音……”圣?伊凡三世已经睁开了眼睛,然而语气却仿佛还有些梦呓,“从未有过的现象……哪怕是在东境也没出现这种现象……”

    维罗妮卡那仿佛永远恬静淡然的表情中终于有了一丝惊愕。

    东境的埃德蒙王子已经开始正式驱逐圣光神官,下达了铲除圣光信仰的命令,追随圣光之神的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心中进行祈祷,可以说在那片土地上,圣光之神信仰遭到的打击已经是前所未闻,然而在南方……发生了比东境更可怕、更彻底的信仰衰退?!

    磐石要塞那宏伟的高墙后面发生了什么?难不成那个复活过来的开国公爵屠杀了所有的圣光之神信徒?

    很快,维罗妮卡收起了眼底的惊愕,继续用平静恬淡的嗓音说道:“我愿前往南方,亲眼见证那里的变化。”

    “你不一定能获准进入南境腹地,但只要距离够近,你应当能感应到是什么因素在影响主的光辉,”圣?伊凡三世沉声说道,这个看似苍老到垂死的老人眼睛中闪烁着强大的圣光之辉,“找到它,调查它,如果真是高文?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信仰灭绝之举,那么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回来之后再商讨对策,如果是某种亵渎之力进入了世间……那就消灭掉它。”

    “是,冕下,”维罗妮卡微微弯下腰,“为了主的荣光。”

    “去准备一下吧……正好,最近白银堡也要向南方派出使节,”老教皇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即将进入下一次梦境,“南方那片土地……被我们忽视太久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余波渐平

    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结束了,平民冲破了大教堂的防御,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官被从教堂中拖出来承受人民的怒火,平民积累的愤怒得到了发泄,正义看上去也得到了伸张,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但对于这一切的领导者和制定者而言,后续的事情还多得很。

    在卢安大教堂中的战斗结束之后,白骑士们立刻便行动起来,他们首先集合了各个义勇佣兵和冒险者团队,确保所有武装队伍的秩序,随后开始组织人手把教堂区各个仓库中储藏的粮食搬运出来,运到广场现场分发,在民众们领取食物、人心初步安定之后,一批由卢安市民、佣兵代表、商人代表组成的队伍随即前往外城区,迎接已经在城外等候的塞西尔战斗兵团。

    在塞西尔战斗兵团入城之后,局势才可以说是初步稳定下来。

    琥珀和莱特离开了大教堂的地下,他们将法兰贝朗的残留法袍碎片展示给民众,告诉民众那个罪恶的主教已经被白骑士的圣光彻底湮灭虽然很多人遗憾于没有亲眼看到法兰贝朗的死亡,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让人民欢呼雀跃,毕竟……考虑到这个世界超凡之力的实际情况,期望着法兰贝朗死在人民的石头和棍棒之下是很不现实的,从安全稳妥的角度考虑,由一支精锐白骑士队伍对卢安主教进行突袭刺杀本身就是计划的一环。

    在做完这些后,琥珀和莱特没有在广场上停留,而是很快来到了教堂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

    这是一座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民宅,但在门口把守的士兵和两名白骑士足以说明它的特殊之处,琥珀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在堂屋里看到了那个高大而熟悉的背影。

    “你果然偷摸着混进来了嘛,”半精灵小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啪嗒啪嗒地拍着高文的胳膊,“我就说嘛,这么重要的事你肯定不想在后方躲着……”

    一身戎装的高文早在琥珀进屋之前就感应到了对方的气息,他转过身,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琥珀:“什么叫偷摸着混进来……形容我的时候能别用你那些专业术语么?”

    琥珀抱着胳膊振振有词:“明明跟着队伍一起进的城,却藏到现在都没露面,不是偷摸是什么。”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无奈地看着这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军情局头子明明根据之前的任务报告以及卢安城中的实际情况,这个半精灵在过去这么多天里一直是兢兢业业在干活,而且精明强干手腕老辣地控制着一切,他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看到个成熟可靠的琥珀了,却没想到见面之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怎么说呢,感觉她半分钟前走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个狠辣狡诈的特工头子,然后刚才一进门就“嘎”一下子变成了个鹅,还晃悠晃悠到自己身边,特欠抽地把脑袋伸过来,开始不停bb……

    神烦,欠打,而且毫无自觉。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琥珀看到高文一时间没吭声,果然又开始bb起来,“不会吧,难不成你还真往心里去……不就是说你偷偷进城么……”

    高文赶紧摇了摇头,把满脑子“一只鹅在自己面前bb个不停”的画面给甩出去,他看了琥珀一眼:“这是一次危险性很大,很容易出变数的行动平民去冲击超凡者的大教堂,哪怕有白骑士和大量义勇佣兵作为先锋,也太容易失控了,尤其是你之前提到那个法兰贝朗的可疑之处……我有必要亲自来压阵以防意外。”

    听到高文的话,琥珀略微有点发愣,她尖尖的耳朵轻轻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来:“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琥珀晃了晃脑袋,“那个法兰贝朗确实出现了诡异的情况,坦白说当时还是有点危险的,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大个子,那块水晶呢?”

    莱特从刚才开始就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吭声,此刻听到琥珀叫自己,他也没有在意对方给自己起的绰号,而是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容器里取出了那块仍然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仿佛光铸一般的淡金色晶体:“领主,就是这个。”

    高文有些讶异地接过了那块水晶:“这是……什么东西?”

    琥珀一摊手:“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法兰贝朗的残骸……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被圣光烧掉了,就剩这玩意儿。”

    高文大吃一惊这异界的圣光主教怎么烧完之后还掉舍利的?难不成法兰贝朗还是个高僧……

    不过他可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面色古怪地看着琥珀:“具体发生了什么?”

    琥珀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和莱特的经历:“是这么回事,我们在地下找到了……”

    高文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听着琥珀所描述的每一个细节,在刨除掉这个丢人的精灵之耻自吹自擂的部分之后,他在脑海中慢慢还原出了击杀法兰贝朗的整个行动经过。

    然后他对那位卢安临时主教的死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感慨。

    看样子那个法兰贝朗确实是在祈祷室里准备好了埋伏的,他不知从何得到了诡异的力量,而且在房间里布置了一出杀招,但他显然没猜到白骑士的行动流程白骑士们直接跳过了“踏入密室解除机关遇敌接战”的环节,选择把整个密室炸一遍再进去,于是埋伏起来的法兰贝朗还没行动就被炸了个半死……

    随后这个半死的家伙又装作正在努力复活的样子想再埋伏一波,结果又算错一次琥珀信仰精奇,莱特能自己打破心灵钢印,其他的白骑士也都是接受过新教教义、对圣光之神抗性高的吓人的猛男,法兰贝朗最后的波纹换了个寂寞,然后就被彻底打死了。

    说实话,死的挺憋屈的,还不如在大教堂里堂堂正正被老百姓用石头砸死,那起码还能上个报纸,姿势摆好了说不定甚至能上教材……

    这么一想感觉更憋屈了。

    等到琥珀说完,莱特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些细节之后,高文看着手中的晶体陷入了思索。

    这枚晶体确实是已经“死去”了,但它仍然散发着微微的热量和光芒,那微光中隐约可以看到无数变幻不定的虚影,就仿佛法兰贝朗那空洞的灵魂仍然在水晶中发出回响,徒然地不肯承认自己的死亡,而当高文把这块半透明水晶对着太阳的时候,便会透过晶体看到巨日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隐隐约约的波纹

    这种透过晶体观察日轮呈现出波纹的现象证明这块水晶具备较强的魔力相干性,它是在很强的魔力环境下诞生的结晶,而且本身也蕴含着稳定的魔力。

    人类的血肉之躯真的能产生这种结晶体?

    还是说……法兰贝朗是尝试利用某种水晶状态的圣器来增强自己的力量,结果仪式失败产生反噬才导致他变成了一个血肉和水晶混合的怪物?

    亦或者……其实当时法兰贝朗只是抱着个用水晶制成的法器站在大门后面,准备等入侵者推门进去的时候突袭一波,结果门一开白骑士就不讲道理地往里扔了一大堆爆炸物,把他和水晶炸匀了……

    高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的第三个假设太过魔性和鬼畜,虽然往这个方向发散一下思维貌似很带感,但在这么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最好还是按照当地画风来思索比较好。

    莱特看到高文脸上表情不断变化,忍不住上前询问:“您有什么想法么?”

    “一时想不到……”高文说道,但刚说到一半,他脑海中便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抓到了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的线索,“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

    琥珀和莱特立刻安静下来,而高文在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成功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信息:“你们记不记得,当初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都描述过刚铎帝国制造的初期‘神孽’最初的‘神孽’失败品有个特点,就是人的血肉中生长出水晶……”

    “神孽?”琥珀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法兰贝朗尝试把自己改造成神孽?”

    高文仔细思考着:“不一定……我怀疑这只是某种尝试失败之后的副产物。根据卡迈尔提供的情报,所有刚铎人类后裔身上其实都有神孽的遗传因子,换句话说,只要外部刺激合适,或许每个人类都有可能‘神孽’化……只不过当年刚铎帝国的神孽技术最终成功了,他们让这种遗传因子稳定化、无害化,将其安全地植入了人类体内,所以千百年来普通人中也从未出现过失控的神孽现象,可是谁又能保证它永远不会突变出来呢?”

    琥珀和莱特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高文则轻声感叹了一句:“可惜……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我们恐怕永远也搞不清楚法兰贝朗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不过中阶的神官,怎么会突然获得这种力量?”

    莱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领主,是我们的行动太过鲁莽了……”

    “不,你们的行动没问题,那确实是最佳方案,线索损毁是没法避免的,毕竟是战场,”高文摆摆手,“而且说法兰贝朗神孽化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还好你们找到了这块水晶,我可以拿回去让卡迈尔鉴定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旁之后,高文呼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琥珀和莱特,脸上浮现出笑意。

    “总而言之,一切都顺利,你们干得不错。”

    莱特立刻挺直身体,庄严地说道:“圣光指引着我。”

    琥珀则摆摆手:“这事儿还没完呢,后续卢安城还可能会乱,有那帮菜鸟忙的。”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一切确如琥珀所说卢安城的事件或许告一段落了,但后续的安抚和重建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愤怒的人民用一场风暴般的行动摧毁了神官团体的压迫,然而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后续引导和秩序建设,这种行动很容易变成失控的暴行和长期的动荡。现在在白骑士、塞西尔士兵以及民间代表的努力下,第一阶段的秩序稳定工作已经顺利展开,这场行动没有当场演变成失控的暴行,但之后这座城市是否会陷入长时间的动荡就要看军情局干员以及宣传部门的工作了。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卢安城的主要城市机能,要设立新的、能被当地人认可的治理团队,要尽快把这座城市并入塞西尔体系,此外,还要尽快把卢安城的事情宣传到全境去,尽最大可能发掘出这次行动的正面影响力,还要警惕旧教会顽固分子的破坏与反扑……

    要忙的事情一大堆,但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被攻克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公审

    卢安城,教堂区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那场史无前例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整座城市仍然笼罩在一片异样的火热氛围中,对于卢安城的市民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争取第二天活下去的权力,对于那些来自南境各地的民众、义勇来说,这则是他们第一次不分出身,不论地位,不因领主的皮鞭和刀剑而聚集在一起,并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去行动而今天,是他们所有行动结出硕果的日子。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昂扬而热切的神色,他们的视线落在广场前端,因为那里已经支起了高台,而高台上则绑着往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神官们。

    审判者变成了被审判者抛开一切公理和道义而言,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刺激到许多人的兴奋点。

    这是一场审判,但却不同于卢安城曾经进行过的无数次异端审判,它的流程和形式在当地人看来可能是很新奇并且难以理解的负责断罪的不是一个高级别的神官,而是由一名白骑士、一名塞西尔法官、一名仲裁顾问组成的三人审判庭,而且在这三人审判庭之外,还有许多作为陪审的人坐在高台旁边:

    那些人有一部分穿着神官的长袍,有人认出他们是卢安城小教堂里的神官们,这些神官曾经在异端审判的广场上和平民们一同受罚,而且在冲击大教堂的时候还担任了盟友的角色,因此他们虽然身为神官,却还是收获了不少友善的目光;另一部分则是换上了干净体面衣服的普通平民,他们是卢安城内挑选出来的德高望重者,很多人都认识他们的面孔;最后一部分则是来自塞西尔的书记员们。

    这些人被称作“陪审团”,他们是这场审判的见证者和监督者,也是这场事件各个阶层的亲历者的代表们。

    这种奇妙而复杂的审判形式是卢安人没见过的,但它毫无疑问地流露着公正和可靠的氛围法官不能一言独断,所有法令都会当堂解读,还有出身各个阶层的人作为见证,来监督审判的整个过程,对于一辈子只知道“异端审判”的卢安人而言,这种来自塞西尔的新“规矩”甚至让他们感到了一丝震撼。

    而对于那些被绑在高台上,正在等待审判的神官们而言,感觉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这些侥幸存活至今的神官几乎是恐惧地看着下面的广场,恐惧地看着那些在往日里只能匍匐在泥土中的贱民们,他们觉得那些民众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实质的热量,要把自己活活烧死在这高台上。

    他们没有在两天前被暴怒的人群用石头砸死、没有被白骑士和义勇佣兵们当场格杀,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活下来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另有用途”。

    塞西尔人让他们活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他们今天去死。

    “肃静公审现在开始。”

    在高台旁的“法官”开口了,这是一个来自塞西尔地区的中年政务官,他曾是康德地区小有名气的学者,但现在他要以高文大公以及南境人民的名义去审判圣光教会在南境的代言人们,这一事实让他紧绷着脸,力图把所有的紧张和情绪波动都隐藏在庄严肃穆的面容下。

    在按照塞西尔律法介绍了审判双方、审判庭成员、陪审人员之后,这名法官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白骑士领袖因为这是一场涉及到教会的审判,莱特便作为新教的代表亲自来到了审判庭上,注意到法官的示意,这个身材高大、身披白骑士甲胄的“大牧首”慢慢站了起来。

    广场上立刻便起了一阵些微的骚动不少人都在两天前的那次“黎明之战”中见过这位白骑士,将近两米的身高,威武雄壮的白骑士战甲,浑身洋溢的圣光,这些鲜明的特征让莱特在卢安市民心目中印象深刻。

    莱特对广场招了招手,随后便看向高台中央的那些神官们,他注意到了后者眼神中的恐惧和紧张,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将手按在胸口,庄严地起誓:“我是圣光新教的大牧首莱特,我在此以圣光的名义起誓,将保证这场审判的公正和真实,保证它符合塞西尔神圣的法律,人民将监督我在这里的一切言行。”

    这场必将被载入史册的“公审”开始了。

    不少人在一开始认为这场审判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刑罚表演”,认为那些卢安神官会很快被绑在火刑架上,然后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像他们曾对很多无辜者做的那样,但事实上,这场审判严格遵守了塞西尔的法律。

    塞西尔的法官和其他审判庭成员们清晰明确地指出了那些卢安神官的一条条罪状侵占民众财产,残害无辜生命,蒙骗人民,亵渎圣光……,随后一个又一个大家熟悉或不熟悉的平民被塞西尔士兵带到了台上,他们去当面指证那些神官,确认那些罪状,审判庭又当场出示了那些从大教堂中找到的账目、档案以及神职者们的往来书信,尤其是来自北方教会的“异端清缴命令”,来确认所有罪行的真实性……

    人们怀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关注着这场审判,他们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些卢安神官被立刻烧死这是一种简单直白的复仇心态,但随着审判进入“当庭指证”环节,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比单纯复仇更加鲜明有力的情感。

    他们想看着那些卢安神官被定罪,被确认了所有罪行之后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他们想听到法官宣布那些曾被随意烧死的人是清白的,想听到那些曾被鞭打,被斩去手脚,被烙上罪印的亲朋好友是无辜的。

    他们不仅仅想要发泄,不仅仅想要复仇,他们想要一个公道。

    这是在这个世道上对平民而言最难得到的东西。

    一个坡脚的女人被士兵扶到了高台上,这个女人的腿是被教廷骑士打断的,她让人们看着她那畸形的腿,控诉着那些凶残的教廷骑士仅仅因为她不小心踩到了牧师的长袍,就下了这种毒手。

    一个老妇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到了台上,她的儿子不能开口讲话因为神官下令割掉了那个年轻人的舌头,罪名是“妄自议论圣光原典中的神圣字句”……

    这场审判注定会持续上一整天。

    在广场边缘,教堂区高高的城墙上,高文与琥珀一同注视着审判的进行。

    “那些神官最后都会被判什么刑?”琥珀好奇地看着下面,“感觉罪状和证据都格外复杂啊……”

    高文随口答道:“全部绞死,不会有赦免。”

    “……全是绞刑?”琥珀惊讶地看着高文,“这么说一开始就定下了?”

    “按照塞西尔的律法,他们罪行最轻的也要被绞死两遍,而且为了新教的推广,为了彻底清除旧教会的影响,这些死忠分子也不能留。”

    琥珀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让他们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场审判吧?”

    “没错,就是为了这场审判,”高文微微点头,“而且不但要有这场审判,它的过程也必须严明公正哪怕那些神官的每一条罪状都够他们死一次,他们也必须在审判结束之后才能死。”

    琥珀很快便想明白了高文的用意:“是为了确立‘秩序’吧?”

    “确实如此,”高文微微呼了口气,“直接放任那些神官被民众和白骑士们打死,或者在审判的时候直接给他们一把火或许是最简单、最泄愤的处理办法,但如果真那么做了,那就和‘异端审判’没什么两样,这场伟大的战斗也会变成一次糊里糊涂的暴行。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卢安城的秩序重建过程中把塞西尔的一些理念传递给每一个人,让他们知道,我们和圣光教会是不同的异端审判那一套必须彻底抛弃才行。”

    一个声音从高文和琥珀身后传来:“所以那些教士和神官就是死,也必须在经过公正的审判之后才能死这便是您制定的规则,是么?”

    琥珀扭头看了一眼来人,抬手打着招呼:“呦,神官。”

    高文看着那个身穿白色长袍、又高又瘦的中年神职者,微微点头:“赛文特里神官是吧非常感谢你们在这次行动中所提供的帮助。”

    出现在高文和琥珀面前的,正是小教堂区的领袖,赛文特里。

    他没有出现在公审的高台旁,而是来到了这里,为的似乎就是跟高文见上一面。

    “圣光指引我们,”这位又高又瘦的牧师在胸前画出了圣印的符号,他看着高文的眼神则颇有些好奇,“您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高文微笑着看着这位得到莱特赞誉的神职者:“什么地方不一样?”

    赛文特里回答的很坦然:“在听过琥珀小姐的描述之后,我曾以为您应该是个更阴沉,更冷酷,更独断的统治者,而且为了最大的利益,您会丝毫不讲‘正义’二字,但现在看来……您虽然手腕强硬,但仍然有着自己的道义准则。”

    高文想了想,扭头看着琥珀:“……你到底跟人家说什么了?”

    琥珀在赛文特里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找机会想要开溜了,然而考虑到很有可能在开溜的一瞬间就被高文拎着领子从城墙上扔下去,她还是硬着头皮没跑,这时候她立刻嚷嚷起来:“我没瞎说啊都是你平常教给我的!我觉得是这个神官的理解能力和想象力有问题……”

    “你就跟瑞贝卡学吧,智力没提高多少,头倒是一天比一天铁,”高文毫不客气地评价了一句,随后看向赛文特里,“不管你从琥珀的话里理解了些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能有更好的明天而努力的,在这个基础上,我对圣光并没有恶意。”

    “莱特也这么跟我说,我相信他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此刻的眼光,”赛文特里在高文面前低下了头,“感谢您安排的这场审判您让我看到了您的‘公义’,它和圣光并无矛盾。”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位神职者的评价,随后转过身,看着教堂区那些林立的尖顶塔楼:“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将仍然是圣光的城市。我和莱特已经商议过了,要把这座城市当做圣光新教的训练和研究设施,因为这里有着最多的圣光经典和最好的魔力环境,是一座现成的圣城。由于莱特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塞西尔城,因此他希望你能替他管理这里的教会。当然,这座城市的管理方式将发生很大变化,教堂将不再是城市的最高权力机关,我会派人在这里建立一处政务厅,负责城市的运转和建设,你所负责的将仅限于教会事务以及对应的设施。”

    赛文特里点点头:“只要能继续传播圣光,我没有任何意见。”

    “很好,”高文舒了口气,“我会逐步把白骑士的训练设施转移到这里,希望你和你的同僚们能积极配合。而至于那座大教堂……”

    高文说到这顿了顿,他看着远方那座大教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尖顶,片刻之后慢慢说道:“起个新名字吧……叫做圣光学院,用来向全民普及新教义,普及圣光方面的知识。今后所有研究、传授圣光知识的机构都应叫做圣光学院,要和传播教义以及提供社区、街区服务的教堂区分开。”

    赛文特里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下意识地重复着高文采用的字眼:“……学院……”

    高文微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神官:“没错,既然是传播知识的地方,当然应该叫做学院。”

    赛文特里迎上了高文的眼神,在那眼神中,他似乎看到了这一切背后的深意

    去神圣化。

    圣光是一种知识,对圣光的信仰是一种文化,教堂将变成一种单纯的服务性设施,而至于对圣光之神的信仰……

    会变成学院里的一门历史课么?

    数秒钟后,赛文特里的表情变得坦然,他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包袱,又仿佛做了人生的重大决定,他再次低下头:“依照您的安排。”

    那位高高瘦瘦的神官离开了,城墙上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两人,而在城墙下面,对卢安神官的公审仍然在进行着。

    高文没有去追究琥珀在背后“诋毁”自己的问题,然而半精灵小姐自己却显然有点心事重重,在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之后,琥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话说……那个神官说你有自己的道义准则哎!”

    听着半精灵小姐这明显没话找话的言辞,高文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他看了对方一眼:“这是废话道义准则这东西谁没有?”

    琥珀挠挠脑壳可惜她不是瑞贝卡,再挠脑壳也挠不出智慧的火花来,于是就只能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曾经跟我说过,所谓的‘贵族精神’都是虚伪过时的东西,骑士准则也已经跟不上时代,每个教会所推行的‘教义美德’也浸满了钱权的臭味……这些东西都被你抛弃了,那你心目中的正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高文看着琥珀,看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莫名的光彩,他发现这个仍然神烦而且又闹又怂的家伙在这次卢安之行后其实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虽然说不清这变化到底是什么,但似乎这个野性难驯的半精灵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对待她的工作,也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他的事业了。

    这是件好事。

    “看看那边,广场上的那些人,看到了么?”

    琥珀点点头:“看到了。”

    “人人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正义。”

    ……

    这是一座无尽宽广的城,它伫立在遥远的不可及之地,今在,昔在,未来也将永远存在。

    恢弘的圣光是这座城的砖瓦和基石,是它上方的天空和扎根的大地,它的每一块砖,每一道墙,每一个塔楼和门扉,都凝聚着光辉,充斥着无尽的神圣。

    就如圣徒杜蒙所说的那样:

    我看到一座巨城,无尽宽广,有光从城的砖石之间弥漫出来,整座城市仿佛光铸。

    而在这座光铸之城的中心,一片难以用肉眼判断尺度的恢弘广场上,无数道光流从遥远的天际奔涌而至,汇聚在一座巨大的、不断变换着形态的水晶上方。

    这颗璀璨而神圣的水晶静静地运转着,千百年如一日地统御着这座光铸之城,并将自身所蕴含的种种真理宁静,光明,平和,庇护不断发散开来,而那些从各处汇聚到一起的光流既是汇聚力量的源头,又是释放影响力的渠道。

    然而今日,这座光铸之城中亘古不变的秩序稍稍发生了变化,在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光流中,有一部分悄然改变了颜色和流向,它们变得更加澄澈,而且仿佛不受控制般越过了广场中央的水晶,在天空中自由地流淌向远方……

    水晶仍然千百年如一日地运转着,一片仿佛风铃般的悦耳鸣响环绕在它周围,这鸣响声空灵圣洁,却仿佛最混沌的噪声般没有任何曲调和规律,在这混沌而圣洁的铃声中,水晶只是再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形态,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天空中那些改变了流向的光流,没有在意这些微末的“损失”……

第四百九十九章 神的规则

    在返回塞西尔城之后,高文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正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折腾小型奥术聚焦器的卡迈尔,又找到了正在机械制造所研究变速箱的尼古拉斯蛋,三个人(严格来讲是一个卫星精,一个LED精,一个铁球星人)凑在瑞贝卡建造的尖端实验室里,研究着那块在法兰?贝朗死后残留下来的水晶。

    那水晶仍然在微微发出光芒,尽管它已经被放置了好几天,却仍然有些微热量散发出来,而且将水晶放在耳边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共鸣声,又好像是饱含痛苦的呢喃。

    卡迈尔用塑能之手将水晶举到半空,仔细观察着它在光线下的形态,并时不时用一束小小的奥数火光去刺激水晶表面,感应着它传递出来的能量读数。

    高文关注着卡迈尔的工作,好奇地问道:“怎么样?能看出什么端倪么?”

    “从形态上确实很接近早期神孽失败产物身上的水晶赘生物……能量反应则略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圣光力量的干扰……”卡迈尔将水晶放在眼前的实验台上,并开始用晶体共鸣器检测其细微结构,“总之,我必须再仔细观察观察才能下结论——采集过程太粗暴了,内部的魔力平衡已经被严重破坏。”

    高文略有一些尴尬:“这个采集过程……可能是有点粗暴。”

    卡迈尔随口问了一句:“怎么采集到的?”

    “用榴弹炮炸下来的……”高文干咳一声,“咳咳,严格来讲是炸完之后就剩下这么点……”

    卡迈尔的动作顿时僵硬在半空,漂浮在一旁的尼古拉斯蛋则发出一声惊叹:“妈耶——”

    “情况特殊,那是战斗,敌人可不会待在原地老老实实等着别人去自己身上挖水晶,”高文摆摆手,并看向铁球星人,“你当年也接触过神孽,你看这种水晶跟当年那些实验体身上的一样么?”

    “我当年主要是被研究,对项目细节接触不多,”尼古拉斯蛋晃了晃身子,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但紧接着他又接了一句,“不过你们要是不介意损失一部分样本的话……我可以对它进行一次破坏性的分析。”

    高文看了看被固定在晶体共鸣器中央的水晶样本——它比巴掌略小一些,边缘参差不齐,而且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你需要多少样本?”

    “一小点,指甲盖那么大就行。”

    高文又看向卡迈尔:“切割这个样本会影响它的性质稳定么?”

    “你们都用榴弹炮炸了还问我这个?”

    高文:“……那就切一块下来吧。”

    水晶的质地并不十分坚硬,实验室中的助手很快便完成了切割,随后被切下来的一小块样本便被送到了尼古拉斯蛋面前,在高文好奇的注视中,这个铁球星人先是小心翼翼地用圆滚滚的身子碰了碰样本,随后那样本便直接被吸在他身上,并被他飞快地吸收进了体内。

    别说高文了,连卡迈尔都大吃一惊:“你把它……吃了?!”

    “只是分析一下成分——当然也算是吃了,”尼古拉斯蛋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当初被研究的时候我为了搞明白所处环境曾经尝试过周围能接触到的大多数物质,也在偶然的情况下尝试过神孽身上的水晶碎屑,我能分辨出这些东西在细微成分上的微小不同……”

    铁球星人把这一切说的理所当然,高文心里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这大概是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所见识过的最硬核的“尝”试了……

    而就在他开始担心尼古拉斯蛋这随便捡东西吃的习惯会不会吃坏肚子的时候,铁球星人终于开口了:“这东西……看来确实是神孽的产物。最起码成分是完全一致的。”

    法兰?贝朗残留的水晶,果然是神孽的赘生物——那个卢安主教竟然真的激活了自己体内的神孽遗传因子?

    虽然心里多少也产生了这方面的推论,但在证据确凿之后高文还是忍不住有点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控制住了惊讶之情,并看向卡迈尔:“使用了稳定遗传因子的刚铎后裔,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有可能变成失控的神孽么?”

    卡迈尔虽然没有表情,但他浑身已经黄澄澄的,而且语气变得格外严肃:“理论上不可能!虽然我们确实是通过改写遗传因子的方式把巨鹿阿莫恩的神性细胞和人类细胞融合到了一起,但神孽失控本质上并不完全是遗传因子出了问题,而是因为神性的析出和失控——那些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水晶其实是无法被人类控制的‘神性’力量析出之后生成的,而这部分神性则是因为当初我们技术水平不够,在拼合遗传因子的时候无法彻底过滤神性,才导致它们污染了实验体——之后我们改进了过滤技术,将人类无法控制的神性力量彻底清除干净并制成了稳定的注射剂,才确保了接种者可以稳定存活。换句话说,只要是活下来的人类后裔,那么其先祖曾经接种过的遗传因子就必然是‘干净’的,而只要他们体内没有神性潜伏,以凡人之躯就不可能自行产生任何神性力量……”

    卡迈尔的解释中充斥着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过于艰深的专业术语,但高文很容易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神孽之所以会肉.体崩溃并生长出水晶,是因为体内存在无法控制的神性,而只要是没有崩溃并存活下来的刚铎后裔,体内就肯定没有这种“神性污染”,而且以凡人的体质,也不可能自行产生这种神性污染——哪怕接种过巨鹿阿莫恩的遗传因子也不行。

    那么……法兰?贝朗为什么会呈现出“污染”的状态?是谁污染了他?或者说……污染他的“神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一想到这背后的可能性,高文的表情便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们已经无从知晓在白骑士们冲进教堂区的时候,卢安大教堂的祈祷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毫无疑问:法兰?贝朗在那段时间里受到了来源不明的神性污染,他体内的神孽因子被激活,他本人也变成了一个由崩溃的血肉和水晶融合而成的怪物,”卡迈尔严肃地分析着,“考虑到他是一个狂热的圣光之神信徒,考虑到他在祈祷室中可能会做的事情,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圣光之神向南境投来一撇……”高文接过了卡迈尔的话,“而这一撇,直接把法兰?贝朗扭曲成了怪物。”

    尼古拉斯?蛋总:“……妈耶。”

    不过虽然产生了这样惊悚的猜想,高文却还是充满不解:“如果真的是圣光之神曾经短暂降临在卢安……祂怎么会坐视大教堂被攻破?它降临下来的力量怎么会连一小队刚刚完成训练的白骑士都抵不过?哪怕当时莱特和琥珀也在场……他们两个的力量也不可能跟神抗衡吧?”

    研究了上千年神明之力的卡迈尔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他开始说起自己的猜想:“根据我们当年对神明规律的汇总和分析,神明似乎……是一种逻辑性和规律性极强的存在。”

    “什么意思?”

    “神明威能远远凌驾于凡人,但祂们很少直接出手帮助或伤害任何一个凡人个体,祂们只会严格遵循某种规律,通过祈祷仪式、赐福、启示的方式降下力量,或者降下非常模糊的旨意来让凡人揣摩,在某个凡人个体直接违背特定仪式规则的时候,祂们会降下神罚,但从另一方面,敌对神明的信徒或者无信者哪怕从不按照教义生活,也不会受到神罚……这或许说明,神明想要直接干涉我们的世界是极端困难的——哪怕强大如祂们,也要遵循某种严格的规律来行动……”

    听着卡迈尔的描述,高文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听上去像是某种自动应答的逻辑机器啊……”

    “说实话,在星火年代,不少研究神学的学者也产生过这种猜测,”卡迈尔的颜色渐渐变回了冷静睿智的浅蓝色,他一边回忆一边回应着高文的猜想,“甚至有一批激进的学者认为神明的本质就是一种来源不明的自动系统,祂们就像应答机关一样自动运转,管理着庞大的神力能量,而且会根据凡人的需求来进行能量分配……就好像深蓝反应塔周围负责分配魔力的人工智能阵列一样。”

    高文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会有一群学者能提出如此激进的假设,虽然考虑到昔日刚铎帝国的文明高度,有学者进行这种极端研究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但他还是很好奇这样一群敢在一个有神存在的世界研究神明本质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毕竟根据卡迈尔的口气,那些人好像并不是“忤逆”计划的成员:“这些学者的想法倒是有点意思——后来他们的研究到哪一步了?”

    “第二年经费没批下来,转行去卖水产品了……”卡迈尔一声叹息,“本来我还以为他们会被选入忤逆计划的……”

    高文:“???”

    幸而卡迈尔并没有太过沉浸在回忆中,他很快便回到正题:“这种激进的研究在如今这个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但星火年代的刚铎人骄傲又无所畏惧,过于发达的魔法技术和充足的资源让学者们有机会去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这种基础,‘忤逆’计划也不可能筹建起来。但也正是因为参加了忤逆计划,我才可以肯定,神明绝不是所谓的‘自动应答机关’那么简单。”

    高文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卡迈尔的意思:“是因为你亲眼见到了巨鹿阿莫恩?”

    “没错,巨鹿阿莫恩,一个切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神明,虽然祂已经陨落,但根据对遗骸的分析,我们认为祂是有智慧的,祂能思考,能自主行动,所以我们更倾向于认为神明是一种具备高度智慧,同时又严格遵循某种‘规矩’来行事的存在……或许严格按照规则行事就是祂们的‘种族特征’。”

    高文静静地听完卡迈尔的讲述,他深深吸了口气,视线落在实验台上的那块“神孽水晶”上。

    良久,他才打破沉默:“也就是说,按照圣光之神严格遵守的‘规则’,就连平民冲击大教堂这种事都不算真正的‘亵渎’?”

    “我们只能这么猜测。”

    似乎不会有更多进展了。

    虽然高文很想搞明白神明的本质是什么,搞明白祂们的行动规律和所受限制,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并没有足够的途径去充分了解这方面的秘密。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圣光之神或许在某个瞬间“接触”过法兰?贝朗,“接触”过卢安大教堂,然而祂最终并没有关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这方面的研究只能先放在一边了,”高文呼了口气,“我会让卢安大教堂那边仔细探查线索,关注‘神意’的。”

第五百章 两份拜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塞西尔城最高的钟楼上,为这座城市镀上了来自巨日的第一缕辉光,伴随着齿轮和杠杆的运转,由魔能核心驱动的机械钟奏出了响亮的钟鸣——

    当——当——当——

    在机械钟的鸣响中,塞西尔城褪去了一夜安眠的慵懒,整座城市开始在阳光下迅速鲜活起来。

    身穿工装的工人们走出了砖瓦建造的屋舍,经过工业区的齿轮广场和杠杆大街,成群结队地走向符文铸造厂、机械制造所和其他工厂设施,去替换晚班收工的同事;商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店门,摘下窗户前的木牌,敲打着悬挂在屋檐下的铜环宣布开始一天的营业;报童和邮差们迎着清晨的薄雾,在洒扫干净的街道之间穿行,将最新一期的报刊和信件送往家家户户。

    而在这迅速变得鲜活起来的街头巷尾,还随处可见已经忙碌起来的早点摊贩——他们天不亮就已经出门,在家附近的街口开始了一天中最重要的营生,叫卖声和人们打招呼的声音在一条条街区中随处可闻,这些声音和机械钟的鸣响混合在一起,回响在整个塞西尔城——宛若这座新生城市在清晨的一声满足而惬意的叹息。

    领主府的餐厅中,高文正坐在属于自己的主位上,赫蒂则坐在他右手边,这位“塞西尔大管家”一边切割面前的面包一边说着最近领地上的情况:“……关于卢安城的新闻报道已经通过魔网广播和报纸发布出去,按照您的吩咐,除了报道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之外,我们还额外强调了各地民众不分出身、不论身份、不分地域团结一心的情况,目前看来效果很好,人们群情振奋,‘我们塞西尔人’已经成为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

    高文微微点着头,心中对戈德温?奥兰多以及赫蒂的工作十分满意。

    卢安城的解放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它不仅意味着圣光教会势力在南境的全面溃退,也意味着他这两年努力推动的新秩序第一次真正影响到了最底层的民众,而且更意味着他另外一个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为民族意识奠基,让南境从一个普通的贵族领真正蜕变为一个国家。

    在卢安城的行动中,来自南境各地的万千民众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站在了一起,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也来自不同的地区和家族,他们曾经是分属于不同领主、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群,从不互相关注,也从不互相认同,然而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这些人凝聚成了一股力量——这个目标是凌驾于他们的出身、职业、居住地甚至个人信仰之上的,而这一现象的出现,就意味着这些原本零散的民众有了成为“塞西尔公民”的基础。

    在这个基础上,依靠持续性的引导和教化,塞西尔人迟早会觉醒为一个共同体,他们将有着相近的道德标准,有着相似的生活习俗,他们会使用共同的文字,相近的语言,会庆祝共同的节日,纪念共同的英雄,他们将自豪地称呼自己的族群为“我们塞西尔人”,而且将会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视作理所当然的、属于“我们”的领土。

    根据高文的经验,这种认同感将奠定人民对“领土统一”的心理基石,顺势发展下去,再加上塞西尔家祖传的开拓老祖,说不定还能走上“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的道路……

    好吧这可能就有点想多了。

    但是即便不考虑“达则自古以来”,要实现民族和国家意识觉醒也不容易,这需要很多年,虽然现在街头巷尾的人们会带着兴奋和自豪的语气说出“我们塞西尔人”几个字,但这充其量只不过是因时势而产生的暂时热潮而已,短短两三年时间是不足以建立起坚固持久的民族信念的,可是只要这个热潮迈出了第一步,只要高文在治理这片土地的过程中不要犯下大错,只要这片土地继续作为一个整体发展下去,“塞西尔人”变成整体将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北方磐石要塞发来消息,圣灵平原派出信使向瓦尔德?佩里奇要塞司令转交了一份来自王室的信函,”赫蒂继续说道,“他们似乎终于腾出空来关注南方的局势了——北方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想要亲自来访,这将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拜访。这封信目前还在路上,消息是通过魔网通讯直接传来的。”

    高文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一个北方公爵跨过半个国土亲自拜访另一个边境大公,而且还是在王国内战的节骨眼上……这怕是只能号称私人性质了。”

    “您要同意么?”赫蒂看着高文的眼睛,“拒绝北方公爵可能会更加刺激到王室,让他们对南境更为警惕和抵触,但如果同意……北方公爵就要进入磐石要塞了。”

    “没什么可拒绝的,”高文随口答道,“我们只是用磐石要塞挡住北方的麻烦事而已,又不是要彻底把南境封锁起来——维尔德家那个姑娘多少继承了她先祖的一些品质,我很乐意跟她谈谈。”

    听到“继承了先祖的一些品质”这句话,赫蒂就忍不住看了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瑞贝卡一眼——这姑娘正低着头使劲跟一块肉排较劲,挥舞刀叉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杀父仇人,见状赫蒂只能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好的,我会让瓦尔德要塞司令回复那名信使。不过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恐怕就比较敏感了。”

    “嗯?”

    赫蒂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北方圣光教会的活圣人,圣女公主维罗妮卡?摩恩……她也发来了信函,想要拜访南境,时间上和维多利亚?维尔德公爵的拜访时间几乎一致……”

    正坐在桌子对面研究怎么把奶油抹匀的琥珀一听这话顿时抬起头来,满脸惊讶:“来砸场子的?因为咱们砸了他们在卢安城的场子?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如果是在以往,赫蒂对于琥珀这种在自己和先祖交谈时突然插嘴,而且还用词粗鲁的行为一定会颇为不满,说不准就当场搓一个寒冰箭打在对方身后的某面墙上了,但自从卢安城的事件结束之后,赫蒂对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半精灵有了一些改观——她意识到了这个半精灵的能力和作用,也便开始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卢安城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传到圣苏尼尔,这超出了一般传讯法术的极限距离,卢安教堂里也没有能够把信息传回去的高阶强者。维罗妮卡?摩恩在信中表示这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访……”

    “详细消息或许传不回去,但圣光教会的总部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能探知到地区总部的大概情况,”高文说道,“我们要尽量把对手想的聪明一些,能干一些。”

    赫蒂询问着高文的意见:“那……您要拒绝那个‘圣女公主’么?”

    “不必拒绝,她想来拜访,那就来嘛,”高文毫不在意地说道,“这点气量我还是有的。”

    “你不怕她来砸场子啊?”琥珀眨巴着眼睛,“咱们可是真的砸了他们的场子……”

    “圣光新教和旧教派的分裂已经是个既定事实,卢安城的事情终究会传到教会的总部去,整个南方教会消失了,这件事难不成我们还能瞒过去?更何况从一开始我也没想瞒着,”高文说着,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我倒是更好奇北方教会在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们真的组织起一波圣教军来进攻磐石要塞就好了,我们可以省去很多路上的粮草。”

    高文只是开个玩笑,赫蒂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那他们大概是没有这个余裕的——根据北边传来的消息,圣光教会已经公开宣布站在王国军阵营参与这场内战,圣教军现在跟着王国军一起上了圣灵平原东部的战场,正跟东部叛军打的热火朝天的。”

    低头跟眼前的食物斗智斗勇了半天的瑞贝卡这时候终于捕捉到了一两句谈话内容,这姑娘惊讶地抬起头,满脸萌圈:“哎?他们还没打完啊?东部军和王室的军队还打着呢?”

    此言一出,餐桌旁的人几乎是震惊地齐刷刷看着她,高文看着瑞贝卡那相当好懂的单纯表情,足足愣了十几秒才跟旁边赫蒂打听:“这孩子还没睡醒呢?”

    赫蒂流着冷汗:“……她忙着实验项目,可能没怎么关注外面的局势……”

    瑞贝卡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搞错情况了,她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都打多久了……有这个功夫咱们已经把整个南境打下来了啊,还顺便把圣光教会都赶出去了……”

    “你不能用我们的战争形式来衡量安苏的内战……”高文无奈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不过也没办法,你还小,也没见识过传统的贵族战争是什么样的……”

    安苏的内战仍然在持续,叛军和王国军在圣灵平原东部持续着长期的拉锯和僵持,不管是埃德蒙王子利用王都贵族制造的混乱还是圣光教会入局之后造成的局势变动,都无法让这场战争加快进展,如果没有意外,它很可能会继续持续下去,甚至持续到数年之后——这是没法避免的。

    这个时代“正常”的战争便是如此,残酷血腥,但又缓慢漫长,冷兵器低下的杀戮效率以及军队迟缓的行动速度让每一场战斗都会被拉的很久,战斗之间的间隙也变得很长,两支没有决定性武力差距的冷兵器军队一点一点地相互消磨,一场仗打多少年都有可能。

    尤其这还是一场无法调和、无法停息的内战,一场针对王权展开的内战,可以说,只要粮食和人口撑得住,交战双方就无可避免地会被拖入旋涡,并一直打到这个国家的气力枯竭为止——除非交战中有一方愿意主动放弃对王位的主张。

    像塞西尔家族这样直接拉着魔导巨炮上场,一轮轰炸端掉敌人全部主力和要塞的“快速战争”,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件事就定下了,”高文说道,“北方女公爵和圣光教会的‘圣女公主’么……现在霜月已经过了一大半,等她们过来应该就是雾月了——塞西尔城的冬天一定会让她们印象深刻的。”

第五百零一章 无言以对的纪念日

    早餐结束之后,高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处理领地事务,而是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赫蒂:“上午政务厅那边有什么要紧事么?”

    “没有,”赫蒂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冬季的工作计划已经安排下去,今天上午只有一些日常事务可以交给助手来处理。”

    “那就先别忙着去政务厅了,陪我去城里走走。”

    十几分钟后,高文和赫蒂便已经来到了塞西尔城的中心街区,而琥珀作为近卫也一起跟了出来。

    走在这座新生城市的街头,扑面而来的是塞西尔城独有的生机与活力,耳旁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人声和车马声,视线所及都是精神饱满、充实而健康的市民,虽然现在已经进入深秋,由于巨日活性降低,天气正一天比一天冷,可是这些许寒冷丝毫没有影响到塞西尔人的生活相反,由于北岸新城区一大堆新工程的开启,无数的工作岗位和生活机会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座城市,走上工作岗位,此刻的塞西尔,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热闹。

    然而仅仅在两年多以前,这种事情对于安苏人都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对大陆北方的任何一个国家而言这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每当走在塞西尔城的街头,高文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欣慰感,这种欣慰感也会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着的事实,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个世界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和行动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琥珀跟在高文身旁,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后者一眼,似乎从那张看起来颇为威严的面孔中看到了一点点异样:作为领主的近卫,她跟在高文身边的时间甚至比赫蒂和瑞贝卡都长,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已经熟悉高文每一个表情中的细节,她能看出高文有心事,但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

    好在另一边还跟着赫蒂,赫蒂或许不如琥珀那么擅长察言观色,但她是一个细致敏感的人,在些许犹豫之后,这位“大管家”关心地开口了:“先祖,您有心事?”

    高文确实是有心事他在思索磐石要塞外面的那场内战,思索塞西尔公国还有几年安稳发展的时间,思索圣光之神和其他神明的威胁,思索那些已经沉寂了将近一年的邪教徒是不是在酝酿新的阴谋,但在赫蒂略有些担心的视线中,他只是貌似随意地说道:“卢安城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安心发展几年了。”

    “如您所说,”赫蒂微微低下头,“一部分生产与建设计划已经排到了明年下半年,只要外部局势没有大的变化,接下来几年将是公国最关键的发展期。”

    “是啊……前提是外部局势没有大的变化……”高文慢慢说着,脑海中却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强大而虎视眈眈的国家:提丰,那个已经走在变革关键路口的帝国,还会坐视安苏内战多久?他们究竟准备在安苏衰弱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动手?

    或许该加速一下丹尼尔那边的安排……

    然而高文的思索突然被不远处街道上的一幕景象打断了。

    他看到一群人从街道拐角处走出来,每个人脖子上都戴着用某种灰白色茅草编织成的草环,他们手中拎着口袋,并不断从口袋中掏出白色的小花,别在沿途的每一扇房门上,他还突然注意到很多路上的行人其实也戴着白色的小花有的戴在领口,有的别在帽子上,有的则干脆拿在手上。

    “那是什么情况?”高文抬手指着不远处,“他们在做什么?”

    琥珀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哦,过两天就是安灵节了,城里很多人都在准备呢。”

    “安灵节?”高文一头雾水,“是个节日?去年有过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赫蒂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些迟疑:“去年……去年其实也有节日活动,但那时候领地还很不安稳,物资也很紧张,所以只有一些很小规模的活动,您大概是没有关注到。”

    “是这样么?”高文仍然有些困惑,“不过我怎么从不知道这个节日?”

    赫蒂看了高文一眼,脸色略有些古怪起来:“这个节日……您不知道也是正常。它是在您当年……战死之后才有的。在每年霜月的45日,人们要以佩戴草环、在房门和衣服上装饰告死菊、举行夜间篝火仪式以及舞蹈的方式来纪念死者,和死者的灵魂进行沟通。”

    “哦,我‘死后’的节日啊,怪不得,”高文恍然大悟,然后紧接着就醒过味来,“等会,霜月45日?那不就是我七百年前最后一次上战场……”

    “如您所想的那样,”赫蒂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这个节日是纪念您的最初只是塞西尔领的人民自发举行的纪念仪式,然后先君查理和其他的开国公爵也各自举行了纪念您的活动,等到了安苏27年,它就成个全国性的节日了……”

    高文:“……”

    这意思就是过两天全安苏的人就要集体戴着花烤着火载歌载舞地庆祝他的忌日了么?!

    他这时候是真想跟尼古拉斯蛋一样说一句“妈耶”,但考虑到老祖宗形象好歹是强行忍住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满脸古怪地嘀咕起来:“你们这……不是,我都已经活过来了,大家还过这个节日就不觉得有哪不对么?”

    “没办法……毕竟已经七百年了……”赫蒂脸上的表情已经快纠结死了,但她知道老祖宗此刻肯定比自己还纠结,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下去,“这个节日的起源已经成为历史书上才会写的内容,只有贵族和学者才知晓一二而且还得是学业比较精的那种,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安灵节已经演化为一个普通的节日,是他们纪念先祖、告慰先人、沟通灵魂以及祈福求平安的日子……这个……您应该理解……”

    “我……”高文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但使劲寻思了一番之后他发现自己还真的只能理解“自己”死了七百年,除开最初的十几年之外,一代代的安苏人早就习惯了在这一天纪念祖先,在这个存在真神、大部分仪祭性节日都跟神明有关的世界上,这恐怕是仅有的一个与神无关的仪祭节日了,他不理解还能干嘛?

    “好吧,我理解,我理解,”高文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多心事都直接退居二线了,“庆祝就庆祝吧……”

    赫蒂松了口气,她刚才可是紧张的要死,毕竟这个节日虽然是“纪念伟大的先祖”,理论上是充满荣耀的事情,但先祖本人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还认不认为这件事值得纪念那就另说了,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全国的人都围着篝火跳着舞纪念自己的忌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且他们还每年都这么干一次……

    但她这口气刚松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匀,就被一个突然传来的、活力十足的声音给打断了:“祖先大人!姑妈!啊还有琥珀!你们在这里啊!”

    赫蒂抬头一看,正看到瑞贝卡连蹦带跳地从远处跑来,而且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傻狍子手里抓着一大把的告死菊……

    当场她就清晰而冷静地意识到:哦豁,完蛋。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瑞贝卡便已经跑到高文三人面前,这姑娘先是乐呵呵地跟高文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看向赫蒂:“姑妈!安灵节快到了哎,咱们去年错过了,今年应该要正常过了吧?”

    赫蒂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瑞-贝-卡”

    瑞贝卡一点都没意识到气氛有哪不对:“啊?”

    赫蒂张了张嘴,刚要提醒这姑娘回忆一下安灵节的由来,却没想到一边安静旁观了半天的琥珀突然开口了:“说起来,你们塞西尔家族的成员是怎么过安灵节的?”

    琥珀,优秀的军情局负责人,间谍头子,情报战和破坏行动专家,教科书级舆论战“卢安觉醒”事件的最大推手之一,人生有三大特长:偷坟掘墓,溜号跑路,以及拱火。

    瑞贝卡直接就掉坑里了,特高兴地开始讲:“其实大部分内容和大家都一样啊白天的时候把告死菊装饰在门口和窗沿下,这样就能让先祖们找到回家的路,然后晚上举行篝火晚会,吃吃喝喝,跳跳舞什么的,还要多准备出一份食物,来招待先祖的灵魂,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收起所有的告死菊,把它们送到家族墓地,这样就能把灵魂送回到他们安眠的地方……”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高文:“对了祖先大人,您要不要……诶?”

    高文面无表情地看着瑞贝卡:“要不你直接把手里这花给我?还能省的你折腾。”

    瑞贝卡:“……”

    高文又看向赫蒂,继续面无表情:“这孩子的历史没学好也就罢了就没人告诉她安灵节的起源问题么?好歹是家族继承人。”

    瑞贝卡这时候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带着一脑壳的冷汗唰一下子站直了身体:“我……我知道的!安灵节最初是为了纪念开国公爵高文塞西尔而举办的纪念活动,在安苏27年正式成为一个节日……”

    高文忍不住敲了这傻狍子的脑壳一下:“你这不是都知道么!”

    瑞贝卡揉着被敲的地方:“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高文一脸无奈:这么个能在魔法技术和机械领域无缝切换的天才脑袋,怎么在别的领域就耿直的跟末梢坏死似的?

    瑞贝卡一边关注着高文的表情变化一边缩着脖子:“那……那我们家还是不要过安灵节了……反正祖先大人您也活过来了。”

    然而高文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他只是看着不远处街道上那些正在为安灵节做准备的人群,心中却突然泛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安灵节……还是要有的,今年我和你们一起过。”

    这次不光是赫蒂和瑞贝卡瞪大了眼睛,就连旁边看戏的琥珀都吃了一惊:“哈?!你这是什么爱好?”

    “已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是不需要纪念的,但另一些灵魂……需要慰藉,”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旧塞西尔那场火……过去两年了啊。”

第五百零二章 安灵节

    这是一个对于安苏人而言很特殊的日子。

    安灵之日。

    每年的霜月45日,遍及全国的节日活动都会如期展开,在这个寒意渐浓的日子里,安苏人会拿出最后一份能够用来挥霍的食物和体力,以纪念他们的先祖和已经回归亡者世界的亲朋。

    尽管当代的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个节日最初的意义,但数百年的传统已经让霜月45日成为了一个混杂着神秘、祈盼、希望与纪念的特殊日期,很多安苏人都坚信,亡者国度的大门会在这一天敞开,已经逝去的灵魂们不论是去了死神的殿堂还是去了血神的祭祀场,亦或者去了其他某位神灵的国度都可以在这一天得到重返人间的机会,这些灵魂会沿着告死菊铺成的道路而来,与生者一同庆祝这个节日,他们还会在夜晚的篝火旁现身,以不定型的烟雾、火光或阴影的形式陪伴那些思念着他们的人。

    因此,尽管这是一个缅怀死者的日子,安苏人却会用欢庆的方式来度过这一日,他们会用花朵装饰家门,会在壁炉或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悬挂草环,会燃起盛大的篝火,在篝火旁唱歌跳舞他们欢庆这个日子,因为他们坚信,灵魂们会在这一天回家看看。

    而除了纪念逝者之外,安灵节对于作为北方王国的安苏还有另外一个意义:它意味着大部分社会活动的结束。

    霜月45日是流火星座越过天宫线的最后一日,它的到来便意味着冬季的临近此时距离入冬还有十几天,但北方王国的天气已经寒冷到不适宜继续在户外浪费体力的程度,或许贵族们还会在下雪的日子里举办几场富有情调的冬日盛宴,但对于食物、燃料、衣物都短缺的平民而言,这是他们一年中最后一次进行大规模户外活动的机会。

    在一番精打细算之后,人们把燃料和食物拿出来凑到一起,用最后一次庆典的形式来鼓舞自己的精神,并向先祖们的灵魂祈求第二年的风调雨顺,朴素的民众有着朴素的思想:向丰饶三神祈祷是丰饶祭司们的特权,向德鲁伊求取丰收则要耗费不菲的钱财,倒不如在这入冬前的最后一次节日里燃起篝火,祈盼那些可能已经进入神灵国度的亡者们能够帮帮自己保佑自己来年多打三五斤粮食。

    人们就怀着这样朴素的愿望庆祝一年一度的安灵节,然后在安灵节结束之后蛰伏下来,就如那些已经回到亡者国度的先人们一样,在接下来的漫长寒冬里静静蛰伏下来。

    圣苏尼尔城,告死菊的细微清香正弥漫在大街小巷,尽管整个王国仍然深陷在战争的泥潭中,安灵节却还是如期到来了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战争的暴雨正倾盆而下,人们才迫切需要这个节日,以告慰那些正要上路的灵魂。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已经插上了洁白的花朵,装饰用的草绳或花藤悬挂在每一座屋舍的房檐下,大人们抱着收集来的柴火前往离家最近的广场或空地,为晚上的篝火做着准备,而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则围绕着大人们大呼小叫着,连打带闹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精力。

    这样的景象不仅仅是平民街区独有,就连那恢弘的白银堡内,也有着相似的光景。

    仆役们正在庭院中准备巨大的篝火,骑士们擦亮了他们的长矛和刀剑,并将其装饰在通往庭院的长廊上,一袭白色长裙、银发披肩的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庭院入口前,她手中拿着白色的告死菊,并认认真真地把这朵花别在威尔士摩恩的胸前。

    “殿下,愿您牢记先祖的荣光。”女公爵看着眼前的摩恩血脉继承人,用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道。

    威尔士摩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白色小花,略显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我会牢记它的。”

    维多利亚女公爵看着威尔士摩恩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突然说道:“殿下,你知道为什么每年的安灵节都要由维尔德家族的族长来为摩恩血脉的继承人佩戴告死菊么?”

    威尔士摩恩的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但他仍然语气平静地开口了:“这是因为维尔德家族在王国最危难的时刻庇护了摩恩的血脉就如先祖值得纪念,这份情谊也值得纪念。”

    维多利亚注视着威尔士的眼睛,那眼神中没有任何威压,但这位女公爵仿佛与生俱来的寒冬气质还是会让人产生难以言喻的压力,在正常情况下,和她对视的人都坚持不过十秒钟然而她对面的中年男人顶住了,在长达十几秒的注视中,威尔士摩恩都没有转移开自己的视线,而是坦坦荡荡地和女公爵对视着。

    维多利亚似乎露出一丝微笑,她收回了视线,看向庭院中初具规模的巨大柴堆:“……我也曾问过埃德蒙王子同样的问题,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

    “‘这是为了让每一个摩恩后裔知道,是因为有维尔德家族存在,他们才有资格在这座白银堡里纪念自己的祖先,而不是在北山郡的马棚里’,这是他的原话,”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地说道,“那是在三年前,我们那位伟大的开国英雄还没从坟墓里走出来。”

    威尔士摩恩没有吭声,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他现在应该也佩戴着告死菊吧,在圣灵平原东部的某座要塞里,燃起了篝火,纪念着那位很有可能是被他亲手杀害的父王,他终于不用屈辱地在白银堡里接受我给他戴上的花,按照我的要求去纪念逝者了,”维多利亚微微偏头,对着已经人过中年的皇储说道,“现在这个角色换成了你,重新换成了你。”

    “我并不认为这是屈辱。”

    “或许吧,但这不重要,”维多利亚的语气很淡然,似乎真的很无所谓,“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国王,坦白来讲,我是敬重他的尽管他不一定乐意接受我的敬重。”

    威尔士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公爵,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一贯气质清冷疏离、很少长篇大论的北方统治者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而维多利亚却没有在意他的困惑,只是继续说着:

    “这个国家屹立了几百年,有几十个人曾坐上那个王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真正在乎这个王国,你的父亲做到了……不管你信不信,维尔德家族一直以来都是真心实意支持他的。”

    威尔士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的想法,虽然你从不说出来,但你也认为这是一种挟持和控制,”女公爵根本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看到了威尔士细微的表情变化,“然而我们有着自己的考量一切都是为了安苏王国。

    “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给了我们很大的教训,那场内乱是因王权争夺而起,但第一王朝的最后一任国王在生前的荒唐生活和各种乱政才是让局势失控的真正原因,从那天起,我们就意识到了王位必须有一把锁。

    “国王是至高的,但国王不能是失控的,为了长久的稳定,必须有人能在王权失控的情况下及时控制住局面,所以在第二王朝,我们建立了摄政公爵的制度,王权将得到监视和控制,但反过来,国王也同样在制衡着公爵们的权力,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谁手中也不能有绝对的权力,任何权力都必须有备用方案,这两点就是维尔德家族在雾月内乱中总结出的教训。”

    威尔士摩恩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你们想到埃德蒙和东境公爵的变数了么?”

    “……人心总在计划之外,”女公爵沉默了两秒之后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总结出的教训就没有意义,从事实上,安苏能从雾月内乱挺过来,依靠的确实是摄政公爵制度。这个制度或许需要完善,但还远没有到废弃的时候。”

    威尔士沉默下来,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公爵:“……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话?”

    “这些话,我的父亲在你父王登基之前也曾对他说过,”女公爵平静地说道,“在三年前的安灵节,我原本也是打算对埃德蒙说的。”

    威尔士的呼吸在这一瞬间有了些许停顿。

    “王位空悬已久了,这个国家在没有国王的情况下运转了大半年,但它不能永远这么运转下去贵族们需要一个效忠的对象,王国军需要一面旗帜,人民需要知道谁才是正统,”维多利亚女公爵转过身,再次盯着威尔士的眼睛,“一开始,我们认为这场战争很快就可以结束,因为王国军有着相当于东境叛军两三倍的兵力和补给,但我们确实失算了,我们已经陷入僵持,那么就必须做好继续僵持的准备。”

    威尔士张了张嘴:“我……”

    “不能等到战后加冕了,王储殿下,”女公爵说道,并把“王储殿下”一词咬的很重,“埃德蒙很快也会意识到他没办法在接下来的一年内进入圣苏尼尔,他随时也会给自己加冕,而东境公爵会用他的影响力让整个东境和小半个圣灵平原的贵族们效忠新王,盲目的平民则很快就会承认这件事因此,你必须在埃德蒙加冕之前成为国王。”

    威尔士摩恩的眼睛微微张大了,然而已经错过王位一次的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强行恢复了冷静,他看着女公爵,坦然而直白地说道:“会有多少人承认我这个国王?会有多少贵族愿意效忠我?”

    “维尔德家族将全力支持你,法兰克林家族也是同样,我们可以让这个王国一半的贵族向你效忠至少明面上向你效忠。”

    威尔士思索着,在数秒钟后,他再次开口了:“那你们考虑过一个最大的变数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威尔士摩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前那朵告死菊。

    “我已经准备好前往南方的行程,我会亲自和那位开国公爵谈谈,”维多利亚表情肃然地说道,即便是这位有着冰雪女王之称的北方统治者,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禁带上了格外郑重的语气,“我会尽我最大努力。”

    “你认为他支持我的几率有多大?”

    维多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不要反对。”

    在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一同沉默下来。

    他们注视着庭院上的巨大柴堆,注视着那些装饰在各处的草环与告死菊,注视着那些正在为祭礼做准备的法师和礼仪官们。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昏暗的天光意味着点燃篝火的时刻已经临近。

    安灵节真正重要的部分就要开始了。

    这是个纪念先人,向古老的亡者们祈求祝福的日子。

    可是这个节日最初所纪念的那位先祖……如今却自己从告死菊盛开的彼岸回到了人间。

    维多利亚维尔德沉默地走向庭院,从放置在石桌上的橡木枝中拿起一段扔进那柴堆中,随后下令点燃了篝火。

    看着那渐渐燃起的火焰,这位北方统治者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只需要在篝火中扔一根木棍,先祖就会祝福自己……那该多好。

第五百零三章 纪念

    盛大的篝火燃烧起来,远方的钟楼响起一阵阵悠扬的钟声,在满城弥漫的告死菊清香中,圣苏尼尔开始被一层朦胧梦幻的烟雾笼罩起来,遍布全城的火光就仿佛对抗着渐渐深沉的夜幕,在满天星光之下,造出了一城的光辉。

    这让人不禁想起那个已经成为传说的黑暗年代,想起那决定人类命运的第二次开拓在黑暗混沌的魔潮中,先祖们是否也曾像今天这样燃起巨大的篝火,如同在黑暗中竖起灯塔,指引着在魔潮深处迷途的同胞们向自己靠拢?

    这或许也是安灵节夜晚必须燃起篝火的另外一层隐含的意义吧。

    看着眼前晃动的火光,听着礼仪官在一旁宣读冗长的安魂祷文,威尔士摩恩面无表情地静默着,这位安苏名义上的统治者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缅怀摩恩先祖的庭院中,从篝火中腾起的点点火星在他面前起伏跳跃,乘着蒸腾的热风飞向黑暗的夜色,渐渐和深秋的星空融为一体,在那夜空中,他并看不到查理摩恩他那位遥远而陌生的血脉祖先的面孔。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这位人到中年的皇储突然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祥和宁静之感笼罩了自己的身心,他瞥到一抹在空气中浮现的光辉,便转过头去,于是看到了身穿白色长裙的维罗妮卡摩恩正站在自己身旁。

    在这位圣女公主胸前,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在圣光的滋养下怒放着,圣洁而美丽。

    “兄长,晚上好。”维罗妮卡脸上带着那似乎永远不变的恬淡微笑,微微欠身说道。

    “维罗妮卡……”威尔士摩恩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这个天才般的妹妹,“你不是应该在大教堂祷告么?”

    “今天是安灵节,父王离开人世之后的第一个安灵节,”维罗妮卡淡淡地说道,“主会宽容的。”

    这话并不像一个在外人眼中教科书般虔诚的“圣女公主”能说出来的,但威尔士摩恩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表现的非同常人,她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且总是有无数巧妙的理由来让自己的行为显得顺理成章,所以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

    令人尴尬的片刻沉默之后,威尔士主动开口道:“维多利亚女公爵来过,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你就要成为国王了。”

    威尔士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不难猜,局势如此,摄政公爵能进行的选择不多,而今天正好是安灵节,在先祖们面前,她跟你说这些正合适,”维罗妮卡平静地说着,然后微微弯了弯腰,“兄长,祝贺你。”

    威尔士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带着温柔而令人信赖的浅笑,可是在他眼中,那眼睛却好像用宝石雕琢的、惟妙惟肖的赝品一般瑰丽,美好,却无生命,那是一种既无恶意又无善意的眼神,这让他忍不住别扭地转过头去。

    似乎从没有人感觉过这位圣女公主的气质有丝毫异样,每个人都把她当做天赐的宝物,当做安苏一切美好精神的象征,可是威尔士在维罗妮卡还很小的时候就总会在和这位妹妹相处的时候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怪异,在这种怪异压力下,他会尽量避免主动和维罗妮卡独处然而今天是安灵节,他没有任何理由提前离开庭院。

    所以他只能留在这里,并试图把话题转移开:“听说在圣教军上战场之后,王国军的局势正在渐渐好转……”

    “也只是好转到了可以跟东境叛军僵持的程度,”维罗妮卡回答道,“而且僵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天气正在变冷冬季作战对战斗双方而言都不利。”

    “……是么,我没想到这些,”威尔士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并不适合当国王,我连这些都想不到。”

    “没有人生来就适合当国王,你只是离开白银堡太久了,”维罗妮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庭院中的篝火,在停顿了几秒之后,她突然冒出一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今年安灵节所点燃的篝火,比往年要多了一倍。”

    威尔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因为战争吧。”

    “死去的信徒会回归各神明的国度,无信者则皆会落入死神的府邸,灵魂自有各自的去处,但人们愿意坚信,那些逝去的灵魂会踏着告死菊的花瓣回家和生者一聚……兄长,你相信那些灵魂会回来,而且在火光中看着我们么?”

    威尔士不禁看向庭院中的大火堆,那些明亮的火焰在夜空中跳跃着,火焰与烟尘形成的朦胧帷幕中其实什么都没有,但他忍不住会联想,联想那些晃动帷幕里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孔,那位老迈的国王拄着权杖,面色淡然地看着自己,视线中没有任何期待。

    “我希望他们能在神的国度安息就好,”威尔士说道,并看向身旁的维罗妮卡,“你呢?作为圣光之神的活圣人,你能在火光中看到我们的父王和各位先祖么?”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身离去:“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也是威尔士摩恩在心中说道。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篝火中升腾起的烟雾笔直地飘向夜空,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和更多的烟雾融合在一起,无数篝火的烟汇成了一股巨大的烟云,群星都渐渐模糊起来。

    在夜色下,塞西尔城最大的广场开拓者广场上,巨大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

    市中心的机械钟奏鸣八次,一只巨大的塑能之手飘向篝火上空,将黑石与火磷石混合而成的粉末洒进火堆,伴随着一阵轻微爆鸣,篝火的火焰陡然间变得异常明亮和盛大起来。

    聚集在火堆旁的人群发出了响亮的欢呼,而伴随着这震动城市的欢呼,设置在广场上的大型魔网终端机启动了,一幕巨大的全息投影浮现在广场上空。

    一同启动的,还有位于城市其他几个广场、位于周边几座城市、位于塞西尔公国十字轴线沿途每一座城镇广场上的魔网终端机。

    在这一夜,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篝火旁,而几乎所有的大型篝火,都位于各个城镇的广场。

    塞西尔人对这“魔法的奇迹”早已不再陌生,他们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惊慌闪避,人们只是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投影上渐渐浮现出的那个身影。

    高文塞西尔的身影出现在那上面。

    “公民们,晚上好,我是你们的领主。”

    人群有些惊讶,一些人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对着那广场上的全息影像脱帽致敬,而一些天真的孩子则开心地喊叫起来,有胆大的孩子指着全息影像:“看!领主!!”

    冒冒失失的孩子立刻受到了大人的喝止,领主的声音则继续从全息投影中传来:

    “今天是安灵节,我们纪念逝去之人的日子。这个节日的起源,是为了纪念一个贵族,而在今天,我们用它来纪念我们的父母兄弟,纪念我们逝去的亲朋好友……

    开拓者广场上,贝蒂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篝火堆,她听着领主的声音从身后的全息影像中传来,静静地发着呆。

    “375年的初春,一场灾难降临在旧塞西尔,无数人在那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

    带着烟尘的夜风吹来,将贝蒂从发呆中惊醒,她看着周围的人开始向火堆中投入木枝,便也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小树枝,上前几步,略有些笨拙地把树枝扔进了火堆中。

    小小的树枝很快便被火焰吞没,小女仆有些愣神地看着那些明亮的火光,在她那不甚灵光的头脑中,每一束火焰的跳动都仿佛在化作一副面孔。

    “汉森太太……莫里斯太太……泰勒叔叔……”

    贝蒂轻声念叨着,念叨着那些她曾经用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记住的名字,然后突然弯下腰,用力地鞠了一躬用那种招牌式的,仿佛要把自己扔出去一般的气势鞠了一躬。

    “我活下来了!”

    一个身影越过贝蒂,那是同样手中拿着树枝的瑞贝卡,这位塞西尔家族的继承人也把手中树枝扔入火中,闪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这个总是冒冒失失的姑娘此刻也难得地安静下来,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我们活下来八百八十个人……父亲,我尽力了。”

    赫蒂不知何时来到了瑞贝卡身旁:“现在一切发展的都很好,瑞贝卡也成长了很多……”

    在她们身后,高文的全息投影仍漂浮在广场上空,他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传的很远很远:“……致所有不幸死去的平民,愿你们的灵魂安息,致所有牺牲的士兵,我向你们致敬……愿逝者安息,请放心,塞西尔将会继续前进,我向你们所有人保证……

    “致所有的生者和死者,晚安。”

    广场上的全息投影渐渐消失了,人们在肃穆中安静着,而在魔网控制中心的“演播厅”内,高文迈步走下了用于采集全息影像的平台。

    琥珀从旁边凑了过来,这个半精灵脸上带着坏笑:“你这算是又离经叛道一次么从来都是平民去纪念贵族的,到你这儿第一次有个贵族去纪念平民,而且还‘致敬’……”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从今往后,最起码在塞西尔的土地上,安灵节就是一个彻底的、普通的纪念日了……哪怕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学者们,也不会再执着于安灵节最初的起源和意义。”

    “所以你的目的果然还是希望今后大家别继续载歌载舞地庆祝你的忌日了呗~~”

    高文静静地看了貌似又在嘴贱讨打的琥珀一眼,却看到了这个半精灵眼神深处的那一点不自然。

    他问道:“你没有亲人要纪念么?”

    琥珀别过脸去:“我连自己父母叫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纪念谁去。”

    “那你的养父呢?”

    琥珀没有吭声,直到几秒种后才低声说道:“……他是被贵族通缉的盗贼,死的时候还被圣光牧师执行了净化……安灵节的篝火中……哪有他的位置。”

    高文看着琥珀的侧颜,他终于知道这个半精灵为何会如此执着地敌视所有圣光牧师了。

    “你的养父……犯了什么罪?”

    “不过是想要从教堂里找一本书罢了,却失手打翻了当地领主供奉在教堂中的蜡烛。我早就说过,他是个蹩脚的小贼……”

    房间中一时安静下来,在片刻的静默之后,高文打破了沉默:“我没办法逆转那场净化,但作为南境的统治者,我可以特赦你的养父。他叫什么名字?”

    琥珀讶异地看着高文,然后才反应过来:“萨里……他叫萨里伦道夫……”

    高文有些惊讶:“他有姓氏?”

    “嗯,他有姓氏,我问过他,但他什么都没说……之后我也调查过南境的很多家族谱系,都没找到这个姓氏。”

    “是这样啊……”高文呼了口气,“或许是没落的贵族附庸吧。总之,萨里伦道夫已经无罪了。”

    一句赦免并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更不能从亡者之国的最底层召回已经沉沦的灵魂,但很多时候,人们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实际意义,而只是一份宽心。

    高文轻轻拍了拍琥珀的肩膀:“趁着篝火还烧着,快去吧。”

    下一秒,这个半精灵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第五百零四章 乱葬坑

    圣灵平原,东部。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原野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和湿滑泥泞的土地,顽强生长的白茎草在雨水的冲刷下伏倒在地上,走在上面,必须格外小心才行。

    拖尸人塔卡驱赶着大车小心翼翼地在原野上行进着,他要专心挑拣那些没有积水、较为坚实的地方前进,以防止大车的轮子陷入到泥潭中,在这么个远离营地的地方,一旦车轮子陷入到泥潭里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一阵寒风吹来,这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发黄且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低垂的天空,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血神在上真是个见鬼的天气。”

    安灵节夜晚下雨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迷信的拖尸人而言更是如此。

    从神秘学的角度看,在灵魂重聚之夜的雨水会严重影响篝火的效果,甚至让一些小的篝火无法顺利燃烧,迷途的先祖灵魂将在水汽和火焰形成的帷幕中仿徨,平原居民和山民们的诸多关于恶灵的可怕传说大多来源于此。

    而从实际的角度出发安灵节的雨水往往意味着天气会迅速转冷,冬季将来得更早,也更加迅猛。

    无论哪一条,对于普通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车似乎在路上碾压到了石块,整辆车子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塔卡慌忙操控着缰绳维持住平衡,在几匹驮马的嘶鸣声中,车子重新稳定下来,这个强壮的拖尸人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的车板上,十几个用麻布包裹的人形“货物”还好好地固定在那里,绳索也没有松脱的迹象。

    “你们可要好好待着啊,”塔卡咕哝道,“明年的安灵节上,会有人给你们点燃篝火的。”

    尸体当然不会回应拖尸人的话,但就像每一个性格古怪、被人避讳的拖尸人一样,塔卡也有自己的怪癖,他习惯和自己的运送的“货物”交谈,假装那些是能够听懂自己的话的“乘客”,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乘客”们打好关系,只有维持好关系,才能避免这些“乘客”将来找自己的麻烦。

    尤其是这些“乘客”还是在战场上死去的,是传言中最容易变成恶灵的士兵的遗骸,那就更马虎不得了。

    前方的路面很是湿滑,而且积水坑难以绕过,拖尸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子,一边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场见鬼的内战……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你们说是吧?”

    虽然嘴里这么咒骂着,但塔卡很清楚,如果不是这场内战,他的“生意”也不可能这么好。

    战争会制造很多尸体,士兵的,平民的,甚至偶尔还会有骑士和法师们的当然,后者是高贵的阵亡者,轮不到塔卡这种底层的拖尸人接触,可前者就不一样了,那些死在战场上和战场边缘的人会成为拖尸人们主要的收入来源。交战双方的指挥官以及村子里的人会雇佣专业的拖尸人来处置那些来不及收敛,或者查不出身份的尸体,拖尸人不必认真掩埋他们,而只需要将其运送到制定的大坑、避免污染水源或生成恶灵就行。

    这是一项低贱但收入不菲的工作,拖尸人通常都是世代从事它,而经常做这种要跟死人打交道的事,拖尸人们自然会形成自己的一套规矩和忌讳,比如绝对不能侮辱死者,绝对不能在收敛遗体的时候念诵死神的名号(这是为了防止本应进入其他神明国度的死者被死神盯上),以及必须在安灵节结束的两天内把尸体送到目的地。

    正是因为这样的规矩,塔卡才不得不在这泥泞湿滑的平原上赶路,以防止自己的“乘客”们因为错过了安灵节后的“归返之日”而暴怒。

    在巨日渐渐凌空的时候,塔卡终于到了。

    这里是远离交战前线的地方,也远离东境人或者王国军的任何一座营地,它是一个天然的大坑,而且现在已经变得臭气熏天。

    拖尸人戴上了厚重的围巾和兜帽,用布条缠好双手,他灵活地从大车上跳下来,然后眺望着这个空无人烟的地方。

    坦白讲,这里并不是个很合适的坟场,它不符合死亡诸神的教义,也不太符合血神的要求,但这里是委托人指定的地方,所以作为拖尸人的塔卡就不会深究为何非要把尸体都抛在这个大坑里。

    大坑周围可以看到一些零落分布的木雕和金属架,那些是祭司们为了安抚灵魂而设置的简易祭坛,是很粗糙的玩意儿,但用来对付最低级的恶灵已经很够用。塔卡走向了其中一个紧挨着大坑边缘的木雕,然后按照拖尸人的规矩从怀里摸出了一朵皱巴巴的告死菊,将其安置在木雕根部。

    白色的小花静静地躺在一片泥泞中,花瓣在寒风中微微抖动着,这种在潮湿、阴暗环境下随处可见的小花有着令人惊讶的生命力,它几乎能在一年四季生长和盛开,即便被摘下之后也能顽强存活数日,安苏人坚信,这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正是它们能沟通生者和死者国度的证据,而且安苏人还相信另外一件事:每一朵告死菊都同时生长在生者和死者的国度,它在人间凋零的瞬间,正是其在冥府盛开的时刻,而亡者的灵魂便会在告死菊凋零与盛开的瞬间通过这一隐秘的联系顺利抵达“彼岸”,并在彼岸踏上前往各个神国的道路……

    “小花啊,愿你能指引这些迷途的人找到他们的归宿……”拖尸人低声说道,在胸前画着血神的标记,“唉……真是难为你了,一朵花要接引这么多人……”

    说完这句话,塔卡便转过身来,准备去大车上搬运尸体。

    然而在迈步之前,他的视线突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堆篝火的余烬,而且是很小的一堆篝火。

    拖尸人有些好奇,他迈步来到那篝火余烬旁,鼻孔中闻到了些微的烟尘味儿。

    这篝火竟然还是在不久前才熄灭的。

    “有人在这儿悼念死人?”塔卡咕哝着,绕着那小小的篝火转了一圈,“难不成是乱葬坑里某个幸运家伙的亲戚过来领走了尸体……”

    拖尸人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昨夜的雨不小,而且听说在大坑这边下的尤其大。

    连绵的雨中,这样小的篝火是很难顺利燃烧的,即使是用了可以在雨中燃烧的黑纹树的树皮,它也不应该烧的这么彻底。

    篝火周围一点潮湿的痕迹都看不到,不是被火堆烤干了,而是看上去压根就没有雨水落在这方圆十几米的地面上。

    空气中除了烟尘味之外,还能闻到一股怪异的清甜味,那好像是某种花香,但却不是告死菊的气味。

    塔卡做了半辈子的拖尸人,对于安灵节上会出现的香料了如指掌,但他从未闻过类似的味道……

    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怎么回事,但这个拖尸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怪异,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不安,并让他隐隐约约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在拖尸人之间流传的那些传言……

    据说有食尸鬼在夜幕中出没……有吞噬血肉的怪物在黑暗的土地中活动……乱葬坑里的尸体似乎在莫名其妙地减少……来不及掩埋的遗体经常无缘无故消失……

    在深秋的寒风中,拖尸人不禁发了个抖,他感觉某种恶意的东西正在自己脚下活动虽然他看不见它,但那东西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超凡者,但他是个跟死者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拖尸人,还是个比较虔诚的血神教徒,他知道自己有一些常人不具备的直觉,而这种直觉在过去的人生中确确实实让他躲过了几次恶灵的袭击。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动作尽量轻缓、自然,尽量不要表现的惊慌。

    然而一阵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伴随着那的声音,他看到下方的乱葬坑中有一些草皮和土块在震颤,而几个用麻布包着的人形物那是三天前他扔进去的正在怪异地蠕动起来。

    拖尸人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地看到有几根像是藤蔓一样的东西突然从土壤里生长出来,刺入了那些尸体,随后土地如水一般波动,将那些尸体吞进了黑暗深处……

    巨大的惊恐袭来,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而在一声惊呼之后,他拔腿便跑。

    可是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怪异香甜气息又一次涌了出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明显,在这突如其来的香甜气息中,拖尸人塔卡的精神一阵恍惚,随后便陷入了一场漫长而深邃的梦境。

    藤蔓状的东西从泥土和草叶之间蔓延出来,缠上了拖尸人的四肢,在一阵低沉的咕噜声和声中,土壤如水般波动,将他一点点拖入地底。

    深秋寒冷的风吹过平原,吹过荒无人烟的乱葬坑,这里一片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片刻之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突兀地吹过平原,狂风卷起了大片大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在落叶纷飞中,一个身穿绿色神官长袍的女人现出身形。

    贝尔提拉皱着眉,看着拖尸人被大地吞噬的位置,微微叹了口气:“倒霉的家伙……”

    “你那堆悼念亡者的篝火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模糊低沉的声音从大地深处传来,中间伴随着的穿梭声,“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竟值得一个教长在安灵节燃起篝火……你难道和那些普通人一样也相信什么亡魂回归么?”

    “希顿教长,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被惩罚来这里收集生物质的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哈……你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女人了……”

    地下传来了含混模糊的咕哝声,随后这声音渐渐下沉,的穿梭声也逐渐减弱下去发出声音的人似乎重新回到了更深层的土壤中。

    贝尔提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思索着什么,在静立了数分钟后,她才迈开脚步在神官长裙下,由无数根须、藤蔓组成的“腿”蠕动着,将她带到了那堆已经熄灭的篝火前。

    一朵盛开的告死菊落在篝火的余烬中。

    “我不管你那副躯壳里到底是什么……这个计划都是你阻挠不了的。

    “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

第五百零五章 老祖宗的生意经

    “综上,卢安城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下来,通过宣传引导以及几次行之有效的以工代赈,我们派去的政务厅官员获得了当地人的初步信任,而教堂区的大规模改造则被视作是‘英勇抗争’行动的胜利成果,获得了几乎所有卢安市民的称赞和支持。”

    赫蒂把一份报告放在高文面前,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安心的模样。

    “这样一来,即便有旧教会的死忠分子想要作乱,也很难掀起什么波浪了。”

    高文翻阅着眼前的报告,微微点头:“很好……但仍然要警惕死灰复燃,余孽在明面上搞事并不可怕,他们转入潜伏才是最难对付的阶段。这方面就交给琥珀吧,军情局干员们对这种事情很拿手。对了,那边的内城墙拆除工作进展如何?”

    赫蒂想了想:“按照计划,教堂区的西侧和东侧城墙各会拆除三分之二,剩下的城墙将仅作为纪念和装饰作用予以保留。目前西城墙已经开始拆除卢安市民们对此当然是支持的,但说实话……先祖,真的有必要这样么?”

    “卢安城的内城墙和别处是不一样的,几百年来,那道墙不止是一道城墙,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神和人之间的绝对界限,象征神官阶层和普通人的绝对鸿沟,只要那道墙还在,哪怕我们把大教堂拆了,在人们心中的‘教堂区’也仍然是个普通人不可涉足的领域,而这跟新教教义所推行的圣光学说完全背道而驰,”高文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考虑的是什么内城墙是城市防御的一环,拆除内城墙可能会导致卢安城应对灾难的能力下降,关于这个,你可以看看它……”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边的资料中抽出一份,推向站在桌子对面的赫蒂。

    赫蒂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发现这是某种大型符文阵列的略图上面的符文细节由于篇幅所限并未全部罗列出来,但在大致呈圆形的总结构图上,清晰地标注着能量萃取阵列、共鸣区、功能区、放大区、投射区等等字样。

    “这是什么?”赫蒂仔细看着资料上的内容,“规模……这么大?!”

    “是磐石要塞的城市级护盾,”高文端起旁边的茶杯,稍稍抿了一口,“我们在磐石要塞的藏书馆中找到了城市护盾最原始的设计图,在改造要塞的过程中,工程人员还挖开了地基,看到了一百年前的符文阵列资料拿回来之后詹妮带着她的学徒和助手们研究了大半个月,这是他们的成果。”

    赫蒂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拿着图纸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对于一个法师而言,这可是难以想象的财富!

    虽然这位法师现在几乎已经专职去搞城市建设和内政了……

    “城市级魔法护盾是战略级别的造物……整个安苏也只有不到十座这种等级的护盾……”赫蒂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符文研究院那边……连这种东西都能量产了?!”

    “城市级护盾最大的问题是耗能和稳定性,因为耗能大,所以必须建造在天然的魔力焦点上,因为需要确保稳定性,所以要消耗海量的昂贵魔法材料,这两点限制了它的应用,但现在詹妮对它进行了两层优化,并且直接把魔网和城市级护盾的基底结构融合到了一起,这就让它有了量产的可能,”高文说道,“我打算把第一个验证型护盾装在卢安城,可以趁着教堂区大规模改造的时候同步施工,如果效果达到预期,那么今后塞西尔土地上的每一座城市甚至每一座镇级单位都会建造这种护盾。”

    “把……把战略级的护盾造到镇子上?!”赫蒂顿时惊呼出声,同时脑海里瞬间噼里啪啦地过了一大波预算,当场她就打算把老祖宗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给死谏回去,“先祖您要冷静啊!这是巨型护盾系统,不是魔力路灯……”

    掌管财务大权的塞西尔大管家在面对预算问题的瞬间就失了智,甚至跟瑞贝卡一样吐槽起了老祖宗事实证明塞西尔家族的头铁天赋多半是个遗传因素,只不过有的人是显性,有的人暂时是隐性……

    高文看着赫蒂那就差原地去世的表情,多半也能猜到这大孙女为何失态反正赫蒂失态也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加班,要么是没钱,现在看她精神状态还好,眼圈上也没烟熏妆,那多半是没钱于是他摇了摇头:“别这么紧张,经过詹妮优化的巨型护盾造价比你想象的低,而且这种大型工程一旦启动,就意味着大量附属产业的兴起,制造护盾单元的副产物,新型工程机械,大量工作岗位,这些东西从长远看都会成为效益。”

    “资金流动起来才有价值,存在金库里只是矿锭么……”赫蒂无奈地想到了老祖宗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随后她看着高文,略有些犹豫地说道,“先祖,您要把这种护盾铺到每一座城镇,是不是还有个原因……”

    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心中不禁感叹这个曾曾曾……曾孙女真的是个聪明人,而且她的聪明和瑞贝卡不一样,她总是能敏锐地找到问题的关键,这便减少了很多交流的难度(当然瑞贝卡有时候也能误打误撞地找到问题的关键点,但那个耿直的狍子总是试图用脑袋撞在关键点上):“如你所想,魔潮我们总是要面对的。”

    赫蒂呼了口气,心说果然如此。

    将这种巨大的护盾系统安装在每一座城市和镇级聚居地上所要花费的代价是不菲的,即便如先祖说所,詹妮已经把它的成本降低到了塞西尔公国能够承受的程度,那也仍然是一笔巨大的花销在公国局势刚刚稳定,有无数基建工程等待开工的现阶段,将相当一部分基建能力用在这个昂贵而又没有直接经济产出的护盾上,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

    魔潮随时可能到来。

    “我明白了,”赫蒂微微弯下腰,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会制定这方面的计划。”

    看着一脸跟准备赴死一般壮烈的赫蒂,高文心中也在思索着。

    公国局势已经安定,内忧外患基本上已经平定或者暂时不会有爆发的可能,接下来塞西尔毫无疑问将迎来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随着四个新工业城市起步,接下来将有无数的基建工程,无数基础教育项目,无数人才招募计划……为了确保这一切都能顺利发展,塞西尔必将消耗海量的资金和资源。

    目前公国内部的经济确实是在迅猛发展着,得益于新政令的推广以及各地商人的支持,原本被旧贵族制度束缚的贸易之河正在解冻,金币开始在一条条新修的道路和新开的河运航道上流淌起来,但是这些……仍然不够。

    魔导工业是一头食欲无穷的猛兽,它要吞噬更多的东西才能成长起来,高文至少要让它成长到可以自持发展的地步才能初步安心,而单纯依靠公国内部新政改革的经济红利,这头猛兽的发展将变得非常危险:单一的经济支撑是不稳定的,一旦经济链出一点点问题,塞西尔公国随时会有崩塌的可能。

    尤其是现在开的大工程这么多……高文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本盘到时候被几个发展过快的大工程给活活拖垮了。

    赫蒂注意到自家老祖宗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先祖……您在想什么?”

    高文一边思索着一边悠悠感叹了一句:“缺钱缺资源……是个问题啊。”

    “您这次想坑谁?”

    “你说王国军那边……”高文随口说道,但刚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赫蒂也是话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脸,赶紧弯下腰去:“对不起先祖!我……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高文说实话也有点愕然,他还真没见过成熟稳重的赫蒂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连续失态两次的看来最近果然是没钱,只要提到跟预算有关的话题这大孙女直接就失控了。

    他轻咳两声,敲了敲桌子:“下次注意我们从不坑人,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生意。回到刚才的话题,塞西尔公国虽然关闭了磐石要塞的大门,但我们不能完全封闭,也不能永远封闭,磐石城作为要塞都市,有一部分区域在设计之初就是准备当做贸易中转区的,现在要塞虽未完工,但商人们……已经可以行动起来了。”

    老祖宗热衷于做生意,而且事实证明老祖宗的生意有时候确实能带来比战争更可观的利益,因此赫蒂立刻便反应过来:“您打算和圣灵平原展开贸易?”

    “严格来讲,是和王室做生意,”高文点点头,“你觉得王国军缺什么?”

    “……炼金药剂恐怕是不缺的,”赫蒂一边想一边说道,“圣教军已经加入王国军阵营,在战场上牧师和教廷骑士可不会吝啬魔力,有圣水和圣光支援,王国军对炼金药水的需求不大,他们缺的……应该是更强力的武器。”

    说到这赫蒂顿了顿,继续说道:“王国军在战场上几乎从来没办法战胜同样数量的东境军团,主要原因是兵员素质很差东境军团要面对提丰人和边境蛮民,因此他们几乎都是历战老兵,而王国军里面据说除了来自北方的山地兵团之外,普通士兵差不多要两三个人才能对付一个东境人……士兵素质短时间是很难提升的,但如果有更精良的武器,王国军就能在短时间内拉近和东境军团的差距。”

    “那看来我们可以做一批‘外贸武器’了……”高文摸着下巴说道,“得让尼古拉斯蛋那边设计设计……”

    赫蒂有些犹豫地看着高文:“先祖……您真的要把武器卖给王国军?”

    高文回答的很肯定:“我们需要资金,以及圣灵平原的丰富矿产。”

    然后不等赫蒂开口,他又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另外……既然最擅长治愈的圣光教派已经彻底倒向了王国军,那你觉得东境军团那边……缺不缺药水?”

    赫蒂:“???”

第五百零六章 瑞贝卡的狩猎

    这是个黑暗的时代,曾经辉煌的文明之光零落于地,铁一般的神权和王权如锁链般捆绑着土地和人民,远有废土上的魔潮,近有荒野中的猛兽,生存,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和努力的事。

    但这也是个“纯真”的年代铁一般的贵族秩序维护着铁一般的“贵族精神”,规则的制定者们沉醉于自身的“荣耀”和“正统”中,顽固地执行着那些教条化的道德和规矩,超凡者的存在奠定了“力量胜于智慧”的法则,所有人都习惯于在正面战场上用实力来分个高低,在此之外的机谋巧算因而变得浅尝辄止,千百年都停滞不前。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注定搞不过一个在天上挂了几十上百万年的老阴b。

    当然,高文自己倒是认为自己的每一条计划都挺堂堂正正的……

    赫蒂也算是跟着高文学了两年,但至今也经常跟不上老祖宗的思路,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您……这是要同时和东境军团以及王国军做生意?”

    “他们有金币和资源,而我们有工业产品,这是一桩很赚的买卖。”高文理所当然地说道。

    赫蒂有点犹豫:“但东境军团极有可能已经和邪教徒暗中勾结……我们把药水卖给他们,会不会等于是帮助了那些万物终亡教徒……”

    高文看着赫蒂:“首先,不要忘记其实早在内战爆发之前,塞西尔商会的一部分零售商就已经和东境接触了,小规模的药水生意一直在做,只是没有扩大化而已,其次……你觉得我们把药水卖给东境,他们就真的得了好处么?”

    赫蒂略一思索,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上一批被塞西尔倾销工业产品的“友好贸易伙伴”们那已经消逝的面容……

    啊,卡洛尔子爵坟头的草应该已经一尺高了吧?霍斯曼伯爵的尸体到现在好像还没拼完整……

    “开阔眼界,放宽思路,”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眼前的赫蒂已经是个成年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天被人叫祖宗,他最近还真的愈发喜欢教育人了,“不要拘泥于眼前的利益,得失之间有很大的学问。”

    “我明白了,”赫蒂一脸认真地连连点头,“我会去联络帕德里克的。”

    “让帕德里克组织一批足够聪明又相对低调的商人去负责此事,我们要和所有人做生意,但某些生意并不能太大张旗鼓地做,”高文点点头,“另外,派人去一趟武器设计所,研究研究‘外贸型武器’该怎么做……”

    ……

    在高文与赫蒂为了塞西尔公国的“对外贸易”而商讨方案的同时,在塞西尔城西侧的密林深处,一支特殊的队伍正在藤蔓与灌木丛间迅捷而谨慎地穿行着。

    在各种故事中,历经千百年形成的古老森林中往往危机四伏,越是往深处便越是如此,在那些未曾被人类文明染指的区域,隐藏着无数被父母们用来吓唬孩子的可怕传说嗜血的狼兽,古怪的巫师,会移动的古树,还有残忍的巫婆,似乎所有能够让普通人心惊胆战的东西都会居住在森林的腹地,而且随时准备着吞噬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真正的森林深处当然不会荒诞离奇到像故事里所描述的那样,但这里的危险因素也确实不少,在参天的古木所遮蔽出的广袤阴影中,野兽与毒虫是最主要的居民,而在一些更加特殊的区域比如魔力焦点附近,甚至还潜伏着能够让训练有素的士兵和骑士都为之忌惮的魔物和灵体造物。

    所以在这里面行动,必须格外小心才行。

    身穿黑色轻甲的战士踩着厚厚的落叶和枯枝来到了观察位置,他将手按在全封闭的头盔侧面,调整着战术目镜的模式,片刻之后,这名战士对身后的队友们做出手势:“安全。”

    一个接一个的黑甲战士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紧接着出现的是同样身着轻甲却没有戴头盔的索尔德林,而在索尔德林身后跟着钻出来的,却是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法师袍,手中提着一根铁质法杖的瑞贝卡。

    “哈”瑞贝卡站到了一块突出地面的岩石上,一边观望着远方的情况一边呼了口气,“我还真没来过这么深的地方……”

    索尔德林看了这位女子爵一眼,但却没有提醒对方注意安全在刚进森林的时候他还提醒过一句“法师体质较弱所以不要离开战士保护”,但在亲眼看着这姑娘一棍子敲死一头偷袭的森林狼之后他就意识到了塞西尔家的女性果然还是跟七百年前一样强悍。

    这个疑似法师的姑娘穿上魔能铠甲之后怕是能砍赢现场除他之外的每一个人……

    “保持警惕,切换观察手护盾手注意警戒。”索尔德林对身旁的部下们下着指示,接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护符这枚来自家乡的魔法物品表面正浮动起一层微微的光辉,这说明队伍距离森林里的魔力焦点已经很近了,在这个位置上,魔物出没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随后他看向瑞贝卡这支队伍今天的行动就是这位子爵小姐发起的,行动目标自然也要听对方的。

    “我们离魔力焦点已经不远了吧?”瑞贝卡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来到索尔德林身旁,“哇你这个吊坠在发光哎!”

    “严格来讲,这里已经是魔力焦点的影响区域,”索尔德林点了点头,“你要找的魔物应该就在这附近。”

    “嗯,我也听说是在这一带……”瑞贝卡点点头,然后感叹了一句,“还是长大好啊……小时候我父亲和姑妈从来不让我跑到森林深处……”

    “森林深处很危险,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索尔德林很认真地说道,“哪怕是我们白银精灵,也是不允许孩子随便跑进森林腹地的。”

    瑞贝卡撇了撇嘴,迈步向前继续走去:“反正那时候我姑妈就给我编了一大堆的故事来吓唬我,说森林里藏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什么女巫啊,男巫啊,鬼怪啊,堕落的精灵和法师啊,还有会跑会跳的树,比房子还大的熊什么的……”

    索尔德林一边命令队伍继续前进,一边带着些许笑意看了走在旁边的瑞贝卡一眼这位友人后裔虽然脑筋有点特立独行,但童年倒是和别人没太大差别,小时候也是被大人们用鬼故事吓唬着长大的,作为高文的老友,他在看到瑞贝卡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作为长辈的关爱来,此刻便忍不住说道:“听完那些故事之后应该挺害怕吧?”

    “啊?”瑞贝卡愣了一下,随后摇着头,“没有啊听完我就跑森林里玩去了。”

    索尔德林当场脚步一个踉跄作为白银精灵,从小在森林里长大的他竟然差点摔出去:“为什么?”

    瑞贝卡一脸理所当然:“你想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动物都住在森林里,那森林里得热闹成什么样我最喜欢凑热闹了。”

    索尔德林这次走的很稳,倒是走在旁边的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脚下一个踉跄……

    索尔德林看了一眼差点被枯枝绊倒的队员,然后又愕然地看着瑞贝卡他发现自己硬是说不出这姑娘的逻辑里有什么毛病来:“你这……好吧,那去森林里玩了之后呢?”

    “我也没跑多远,就发现几只狼,打了一架还打输了然后就被城堡里的骑士发现给带回去了,”瑞贝卡说着,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那次真是被打惨了……后来我才知道姑妈给我讲那些故事不是为了告诉我森林里很热闹,而是告诉我森林里很危险。”

    索尔德林:“……”

    也不知道这姑娘说的是被狼打惨了还是回城堡之后被长辈打惨了,但根据传言……多半是后者。

    片刻之后,队伍抵达了更深处,瑞贝卡和索尔德林之间的闲聊也渐渐停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息,中间还混杂着泥土的些微腥气,在前方观察情况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谨慎地打了个手势,整支队伍便在一株枯死的巨人木旁隐蔽地停了下来。

    瑞贝卡和索尔德林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随后从灌木丛后探出头,看着对面的情况。

    在密林深处,巨大树冠遮蔽下的常年阴暗区域,大片大片的泥泞水坑和遍布枯枝腐叶的地面形成了一片隐蔽的魔物王国,数头体型庞大、状似狮虎的黑色莽兽正在空地上休憩,它们偶尔抬起眼皮向周围一瞥,在那铜铃般大的眼睛里,充盈着奥术魔法的光辉。

    没有任何普通野兽胆敢靠近这个被魔物占据的地方,在那片广阔的林中空地上,除了危险的魔化莽兽之外,仅有的活物便只有几滩正在泥浆与腐叶里缓慢蠕动的灰褐色软泥怪这毫无攻击性的弱小魔物正在吞噬泥浆和腐叶,低级到近乎自然现象的它们显然还不值得莽兽去动手驱逐。

    索尔德林数了数那些莽兽的数量,微微松了口气:这个魔力焦点是最近形成的,聚集的魔物并不是很棘手。

    钢铁游骑兵战士们悄悄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高功率热能射线枪,奥术飞弹发射器,以及小型的单兵榴弹炮,这些致命的武器指向了远处那些魔物,而那些并不以感知能力见长的莽兽对这一切仍懵然无知。

    “小心点,只把莽兽打死,千万别波及到旁边,”瑞贝卡压低声音说道,“榴弹炮就别用了。”

    使用榴弹炮的战士遗憾地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换上了常规的热能射线枪,而索尔德林则对瑞贝卡的话有些理解:不要用太大威力的武器,显然是为了防止破坏这处天然的魔力焦点,瑞贝卡虽然只会搓大火球,但她多少还是个法师,对魔力焦点是有需求的。

    看来这位子爵小姐今天的目标除了是那几头莽兽之外,还应该也包括这里的魔力焦点她最近到底在研究什么?

    索尔德林决定等任务结束之后询问一下,而现在……首先要解决掉那些莽兽。

    在一个短促而低声的开火指令之后,钢铁游骑兵战士们发动了攻击。

    热能射线和奥术飞弹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片密林的平静,紧接着响起的,还有魔化莽兽们愤怒的吼叫和紧随而来的垂死哀嚎。

    战斗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甚至一分钟都不到。

    莽兽确实是危险的魔物但那是对普通的旧式士兵和准备不足的低阶骑士而言,对于武装到牙齿,使用魔导武器,而且使用偷袭战术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这些力量强大却动作迟缓的魔物也只不过需要一两轮集火罢了。

    激烈而有惊无险的战斗结束了,武器射击的响声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一头垂死的莽兽挣扎着倒在地上,一支急速飞来的附魔羽箭穿透它的头颅,结束了所有的杀戮。索尔德林握着短弓(他还是习惯使用这件伴随自己多年的武器),带着战士们走出天然掩体,走向那片林中空地,瑞贝卡则紧随其后。

    一片沙沙的响声在周围响起,索尔德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些受到惊吓的软泥怪正在努力逃离这个地方,不过看它们蠕动的速度,大概还要很久才能离开战士们的视线吧。

    “哗你们很厉害啊,”瑞贝卡看着现场的战果,颇为满意地夸奖道,“全干掉了!”

    “我的战士们训练有素,”索尔德林矜持地微笑着,“该采集样本了么?”

    “啊对,”瑞贝卡点点头,四周的战士们立刻来到那些莽兽周围,准备按照指令剥取样本,但紧接着瑞贝卡就一挥手,“去把那些软泥怪抓起来吧。”

    “去把……”索尔德林刚重复了一个词就愣住了,“啊?”

    “抓软泥怪啊!”瑞贝卡眨巴着眼睛,“你们还愣着干嘛?”

    索尔德林一脸蒙圈,但好歹还是先下令让那些同样蒙圈的钢铁游骑兵们赶快执行命令去抓那些仍然在缓慢地朝着远处蠕动的软泥怪们而他自己则在下完命令之后困惑不已地看着瑞贝卡:“你带我们来……就是为了抓那些软泥怪?”

    瑞贝卡呼呼点头:“对啊。”

    索尔德林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你抓那东西有什么用?”

    “只要利用得当,哪怕一只软泥怪也是有自己的价值的,”瑞贝卡神秘莫测地说道,她的视线则落在远处的那些钢铁游骑兵战士身上他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些在泥地里爬来爬去的低阶魔物,但却因为沾了一身泥浆显得颇为狼狈,“在你们眼里,软泥怪只是一滩会动的烂泥,但在我眼里……它们说不定就是工业原料哦。”

    “工业原料么……”索尔德林是根本无法把毫无用处的软泥怪和神奇的魔导工业联系在一起的,然而看着瑞贝卡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执着的力量,以至于再没说出质疑的话,“好吧,我期待你的成果。不过软泥怪是抓住了……这些莽兽怎么办?”

    瑞贝卡环视了一圈那些已经倒毙的凶恶魔兽(虽然超凶,但死的很冤),略一思索:“能吃么?”

    “……虽然我没吃过,但据说莽兽的肋排味道不错,而且骨头炖汤很滋补。”

    “那就切一部分带回去,”瑞贝卡一拍巴掌,“我要给祖先大人炖汤喝!”

第五百零七章 车

    领地上的诸项事务似乎进入了有条不紊的阶段,高文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清闲。

    领主府的书房中,他处理完了前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公务,随后靠在自己宽大的座椅中,一边放松一边听着赫蒂汇报的日常事务。

    “……综上,所有秋粮入库和统计工作已经完成,边远地区的冬季口粮也已经分配完毕,今年冬天南境主要地区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的饥荒爆发……

    “魔网工程仍然在沿着十字轴线扩建,目前已经覆盖到培林地区……

    “派往东境的商业信使已经出发……”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没有坏消息的日子,真好。”

    “总不能天天都有坏消息,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赫蒂露出一丝微笑,但笑到一半表情就有点微妙起来,“不过虽然没有坏消息,有件事却挺让人在意的——瑞贝卡那孩子最近好像在鼓捣什么东西……”

    高文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就收住了:“瑞贝卡?她最近干嘛了?”

    “她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建了个大池子……”赫蒂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近乎茫然,“在里面养软泥怪。”

    高文:“……她养软泥怪干什么?!”

    “提交上来的报告说是要研究软泥怪的工业价值,但因为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内部的小组项目,项目细节她自己才知道。”

    高文听的一脑门子问号,但就在他想要继续询问的时候,安装在书桌旁的魔网终端机却突然亮了起来,并发出响亮的嗡鸣声。

    高文随手激活终端机,却没想到机器上方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来的正是瑞贝卡的身影。

    “瑞贝卡?正好我正打算……”

    然而高文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了,这姑娘在衣裙外面套着研究员的白袍,脸上手上都是油污,在画面里兴奋地上蹿下跳:“祖先大人祖先大人!!车!车!有车了!!”

    高文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的一懵:“你说什么?”

    赫蒂则看着瑞贝卡这毫无贵族气质的举动忍不住皱起了眉:“瑞贝卡——你又忘记了礼仪么?”

    “啊!姑妈!”瑞贝卡这才注意到赫蒂也在通讯器对面,瞬间表情和动作就僵硬下来,“您也在哈……”

    “你在机械制造所?”高文则在瑞贝卡停止蹦跶之后注意到了这姑娘身后的场景,在看到那些车床和宽阔的组装平台之后,他的心中一动,“是魔导车?!”

    “是!蛋蛋和我终于成功搞定最后几个问题了!我们造了个可以用的底盘!!”瑞贝卡兴奋地扑到了通讯器前,高文眼前的全息投影上百分之八十都被这姑娘那张满是油污的脸给占据了,“您快来看看!快来看看!”

    通讯器的背景音里传来了尼古拉斯?蛋总的声音:“这怎么又成蛋蛋了——上次不还叫一声蛋先生的么?”

    之后瑞贝卡似乎又说了什么,然而高文已经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他霍然起身,随手关掉了通讯器,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跟赫蒂说道:“你跟我一起来!”

    赫蒂这时候脑海里还转着“瑞贝卡为什么要养软泥怪”的问题,但从高文的反应她便意识到——瑞贝卡恐怕又做出了什么惊人的成果,这个成果足够让老祖宗把什么软泥怪都扔到脑后去。

    她赶紧答应一声,快步跟上了高文的步伐。

    机械研究所,第一车间的“机械平台”旁,上百名穿着工装或研究员制服的技术人员聚集在一起,带着热切和自豪的表情看着平台上那来之不易的成果,瑞贝卡和自己的几个助手也站在人群中间,一脸兴奋地讨论着这种划时代造物未来可能的用途,而银白色的、脸上带着愉快笑容的尼古拉斯?蛋总则静静地漂浮在距离机械平台最近的地方,他感受着那台复杂机械内部每一个精妙的细节,每一个严丝合缝的齿轮和杠杆,每一个蓄势待发的斥力机关和泵装置,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盈在他那直径一点三米重一吨半的躯体中。

    车间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瑞贝卡立刻抬起头,在看清来人之后,她兴奋地挥着手打起招呼:“祖先大人!姑妈!你们来啦!!”

    高文穿过一群向自己致敬的研究人员,带着热切的眼光看着圆形平台上的那台机械造物:“就是它?”

    “如您所见……”瑞贝卡扬起手,学着管家或者高级侍从引见客人的姿势指向那造物,“它是不是很漂亮?”

    坦白来讲,在这个时代很多人的审美观中,那东西恐怕都算不上漂亮,可在已经接受了塞西尔魔导机械画风的人眼中,它确实可以与“美学”联系在一起。

    它是一台用黑色的钢铁打造起来的复杂机器,形态和高文印象中的汽车底盘略有相似,但又有巨大的差别。由于是测试品,它并没有外壳,几乎所有机械结构都直接暴露在外面,那些组装在一起的齿轮、杠杆和轮轴就像一头褪去了血肉的怪兽,这让它显得颇为吓人——却又有某种异样的美感。

    由于没有外壳,高文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底盘的许多结构:有四个钢铁制造的车轮被安装在同样钢铁打造的骨架两侧,而一台小型化的、专为移动载具特殊设计的第二代魔能引擎则被安装在其尾部用于提供动力,大量符文遍布在整个底盘结构上,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魔网结构,而在底盘中央则可以看到一根很显眼的“梁”——它不仅仅是提供结构强度的大梁,更是魔力机关的一部分,高文看到有大量符文集中在这根梁上,底盘的魔网也和梁接驳在一起,还有许多控制符文扳机的连杆、钢丝机关也都被整合在了这根梁的前段,这种结构让他不禁产生了一丝既视感。

    瑞贝卡很快就解答了他这种既视感的来源:“您是不是想到了魔导战舰上的‘动力脊’?”

    高文恍然大悟:“同样的思路?”

    “是啊,魔导战舰的动力脊给了我们不小灵感,”瑞贝卡点点头,“把各种控制机构和能量传输结构整合成一个模块,尽可能减少中间结构,减少琐碎零件的数量,就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故障率,机器的可靠性也随之提升,而且一旦遇上故障检修起来也方便——故障实在太大的话甚至可以直接更换整个动力脊,这样一来在最短的时间里整套机械就能重新运转起来。我觉得今后只要是大型魔导机械,比如车船之类的,都可以用动力脊这种结构。”

    高文一时间实在想不出现阶段有什么东西能替代这种架构,于是微微点头:“很好。”

    动力脊架构可以说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和机械制造所建立以来由本土技术人员们打造出的最典型的技术成果——而且不但高文完全没有插手,就连瑞贝卡,也不是动力脊架构的主要发明人。

    想出这个架构的是一群来自莱斯利地区的法师学徒们,他们在转职成为魔导技师之后被派去进行旧式舰船的魔导化改造,为了在一艘体积很大的战舰里塞进一套规模庞大的魔导装置,并且把所有复杂的系统都整合在一个稳定可靠的操控-供能结构里,他们参考了法师塔的控制技术,并提出了最初的动力脊构想。

    而在那之后,近百名来自南境各地的符文师、机械师、魔法师和工匠们通力合作,第一代真正实用的“动力脊”才被造出来,并被运用到了极光号和晨星号上。

    而现在,这个在魔导战舰上被证明确实稳定可靠的技术成果,经过机械制造所的技术人员们不眠不休的努力改造,又被成功小型化并安装到了第一代魔导车辆的底盘上。

    如果瑞贝卡的方案可靠,那么“动力脊”架构会继续发展下去,并成为今后各种魔导载具以及各种大型魔能设施中的中枢结构——它会不断完善,不断普及,直到未来某一天,一个更加划时代的、更加稳定可靠的架构能取代它为止。

    高文不知道应该如何描绘这种感觉——尽管他开启了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中不断涌现出的闪光却总能在他意料之外。

    他抬起头,看向那“原型魔导车”的控制部分——有一张椅子被焊接在底盘的前中部,许多控制装置设置在座椅前方,和底盘其他位置上暴露出来的机械结构一样,那也是个完全无遮无挡的“驾驶席”。

    至少方向盘还是他认识的样子。

    但方向盘之外的好几个拉杆和踏板就与他前世的记忆不大相同了。

    显然,设计者们并没有完全遵照高文最初提出的“概念方案”来设计这台机器的操作系统,他们依照自己的习惯规划了那些拉杆的功能和位置,也可能是根据“符文扳机”的特殊操作方式做出了这些改动,更有可能——他们询问了城里最有经验的马车夫,根据马车夫的驾车经验对整个操控席做了规划。

    对此,高文不会发表意见,尽管他脑海里有着另一个世界的成熟设计,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但他知道自己那些经验并不总是适用的,而且在这里的专家也不是他,具体这些东西好不好用,还要看实际测试的结果。

    至于现在,看着眼前那还没有封上外壳,到处都是外露的机械结构,仿佛某种朋克产物一般的原型魔导车,他心中只有欣喜——然而碍于祖宗包袱,他只能在人前做出严肃检阅的模样,并绕着机械平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才忍不住伸出手去好奇地摸着车轮:“……你们用什么造的轮胎?”

    由于物质列表和科技树的偏差问题,塞西尔领至今没有橡胶——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都没有——没有橡胶,各种橡胶产物包括轮胎自然也无从谈起,在设计魔导车辆之初,高文预想中的困难之一就在这里。

    轮胎有着巨大的作用,它能减少震动,让驾驶者更加舒适的同时延长机械结构的寿命,它能提供可靠的抓地摩擦,防止打滑,也防止钢铁制造的车轮直接被磨损,设计优秀的轮胎还能让车辆行驶更加省力,节约能源……

    然而没有橡胶,一切都是空想。

    高文甚至考虑过用悬挂结构+履带的方式来勉强绕过这个难题,可是现在看来,瑞贝卡和尼古拉斯蛋的团队似乎已经解决了材料学上的问题——虽然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材料,但车轮外面的那一层物质显然不是橡胶。

    它呈灰白色,手感粗糙而且有着一定的弹性,仔细闻一下的话似乎还有一丝非常轻微的泥土腥气。

    瑞贝卡似乎很高兴看到无所不能的老祖宗也好奇地问自己问题,她叉着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祖先大人您猜我们用了什么?”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库,但在他想到答案之前,一起跟来的赫蒂便用手搓了搓车轮的表面,紧接着便露出不太肯定的神色:“这东西难道是……不会吧……你们用软泥怪的排泄物做……做轮胎?!”

第五百零八章 开动

    听到赫蒂的话,高文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软泥怪的排泄物?!

    那边瑞贝卡还在一脸兴奋地点头:“对呀对呀我们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后院养了一大池子呢!其中一只软泥怪还是我亲手抓起来的……”

    高文终于知道之前赫蒂汇报说瑞贝卡在养软泥怪是怎么回事了……

    “真亏你想得出来!”赫蒂的表情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我都好奇你怎么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的……”

    高文则忍不住捂着额头:“我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不恶心啊,”瑞贝卡立刻说道,“虽然说是软泥怪的排泄物,但软泥怪差不多是一种元素生物,它们排出来的东西更像是炼金反应中生成的混合熔渣,干干净净的姑妈您当初不是还跟我说过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们甚至会用软泥怪的排泄物来敷在脸上改善皮肤么?”

    赫蒂忍不住捂着脸:“……但那是一句骂人的话……”

    瑞贝卡挠挠脑壳:“哎?是这样么?”

    听着瑞贝卡和赫蒂的交谈,高文倒是很快就接受了眼前这“轮胎”的材料来源。

    他是知道软泥怪的一种力量弱小但又生命力很强的魔法生物,通常生存在魔力焦点附近,是土元素和生物质结合的产物。野生的软泥怪本身并没什么进攻性,但因为其栖息地靠近魔力焦点,因此附近经常会有较强的魔兽出没,要捕捉也不是很容易但由于它们也没多大用处,因此除了少数法师为了采集特定的素材而寻找软泥怪之外,一般人也不会对那些低等的元素生物产生什么兴趣。

    作为元素生物的软泥怪在啃食泥土与腐烂植物之后会留下各种各样的凝胶产物,那就是它们的“排泄物”,但就如瑞贝卡所说只要心理上调整到位,那也只不过是魔法反应的副产物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从软泥怪的排泄物上寻找灵感,甚至想到用那玩意儿造轮胎……这着实是个清新脱俗的思路。

    带着古怪的表情,赫蒂继续用手指戳了戳那灰白色略有弹性的“轮胎”,好奇地问道:“你应该处理过了吧?正常的软泥怪分泌物应该比这更软一些,而且味道也更重……”

    “我们往里面混了非常细的石英砂,至于气味则是用巨人木的树胶去除的,效果还不错,但我觉得应该还有优化的余地,”瑞贝卡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另外为了让软泥怪排出的分泌物更符合要求,我们还测试了很多种不同的‘饲料’,现在这个喂养配方肯定也不是最合适的……”

    软泥怪是一种很奇特的元素生物,它们什么都吃,然后把吞噬进去的物质进行复杂的魔力反应,并在这个过程中汲取能量,它们的生理过程就如同一个不断持续的炼金反应,这也就导致了如果它们吃进去的东西不同,那么它们排出来的东西也会大不相同当然,基本上都是各种粘度和硬度的凝胶产物。

    看着那灰白色的“轮胎”,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恐怕真的没有天然橡胶,人类也永远无法制造出基于石油工业的人工橡胶,但替代方案仍然出现了。

    一种低级原始的魔法生物竟解决了魔导工业中的大问题,姑且不论瑞贝卡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案的,仅仅这个事实,便足以让高文对未来产生足够的信心。

    “它现在能开动么?”高文指着机械平台上的原型魔导车,满心期待地问道。

    “当然~~”瑞贝卡愉快地说道,“在您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在悬空状态下启动过一次了,而且调整了很多小问题,现在它完全能开。虽然没试过,但我觉得它甚至能开到车间外面去。”

    高文没有废话:“演示一下。”

    “好嘞~~”瑞贝卡早就在等着老祖宗这句话,立刻便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向机械平台显然,她迫不及待地要亲自为大家演示这件魔导工业的奇迹结晶了。

    高文看着瑞贝卡上了平台,然后爬到那堆由钢铁打造而成的机械怪兽上,看着她坐进那把简陋的、直接焊接在车架上的座椅,然后开始拉动操作席前的一个个杠杆和扳手,原型魔导车的底盘上,一个个符文渐渐明亮起来,低沉的嗡嗡声从动力脊和魔能引擎的连接处响起,无数齿轮和杠杆开始微微震颤,酝酿起澎湃的动力

    赫蒂听着那堆机器里面传来的动静,看着一脸兴奋摆弄拉杆的瑞贝卡,脸上不禁带着担心:“先祖,这东西真的没问题么?”

    “你要相信她,”高文低声说道,“也相信这么多技术人员这么长时间的努力。”

    赫蒂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她所有的话都在她看到眼前一幕之后咽了回去

    那个沉重的、由黑色钢铁打造的、有无数外露机械结构的工业之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转子式魔能引擎带动所有的机械机关运转起来,伴随着震动和响声,它的四个车轮缓缓开始了转动。

    “祖先大人您看!走起来啦!!”

    瑞贝卡欢快地喊叫着,同时用力拉动了身体左侧的另外一根拉杆,伴随着一连串齿轮变动位置的咔咔声,车轮的转动速度随之加快在一连串的噪声和震动中,这台庞大的机器走下了平台,就如人类的婴儿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它所发出的声音吵杂而响亮。

    平台周围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发出了欢呼,并用力鼓起掌来。

    高文知道尼古拉斯蛋的加工精度可以做到很高,但那是在蓝图已经完善的情况下,而在制造原型机的时候,为了验证蓝图和提高成功率,为了给所有机械结构留出足够的安全余值,为了便于机械师们确认所有结构的磨损比率以及便于拆装改造,这些最初始的机器都会在零件之间留下可以接受的余量,这些余量导致了原型魔导车在行驶过程中的噪声和震动它们听起来吵杂混乱,可是机械学士们却感觉这种声音熟悉又亲切。

    它意味着一个新的机械造物诞生了,那齿轮和杠杆的碰撞与摩擦声,就是新的机械之灵诞生在这世间之后所发出的响亮宣告。

    瑞贝卡驾驶着那简陋的原型车走下了平台,随后控制着它在车间广阔的空地上行驶了一圈又一圈,这个本应该穿着华丽的贵族衣裙、坐在装饰有鲜花和黄金的露台上喝茶赏花的姑娘此刻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研究员外袍,坐在一堆铁架和零件之间,大呼小叫的声音甚至比她身子底下的机械还吵闹

    “祖先大人您看!姑妈您看!它真的走起来啦!它还能跑呢!!”

    她笑得就像个孩子。

    而在瑞贝卡欢快的笑声中,魔导车的拉杆被推入了更高的加速档在车间空间能够许可的范围内,这台复杂的机器再一次加快了速度,它发出响亮的轰鸣声,魔能引擎驱动着齿轮组,让整辆车快速驶向车间的出口:很显然,瑞贝卡打算把车开到外面去。

    赫蒂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但高文却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赫蒂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把没必要的担心都放到一旁:有一个传奇强者在这里看着,瑞贝卡和她制造出来的“机器朋友”再怎么样也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然而就在她刚刚舒了口气的时候,那台已经跑到车间大门前的机器车子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吱嘎声,伴随着仿佛金属碰撞一般的连续噪音,那辆车在一连串巨大的震动中缓缓停了下来,动力脊上的魔法符文也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高文和赫蒂对视了一眼,随后一大群人赶快跑向机车趴窝的地方。

    瑞贝卡扳动着座椅旁边的拉杆,又使劲踩了踩脚下的踏板,在发现怎样都无法重新启动之后,她只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脸沮丧地跳到地面上。

    “坏了。”

    她哭丧着脸对高文说道。

    然而就在高文想要安慰这姑娘几句的时候,瑞贝卡却已经转过头去,她从随身口袋里摸出了扳手和改锥,开始吭哧吭哧地拆卸魔能引擎与机械舱之间的盖板。

    一大堆技术人员立刻围了上去,尼古拉斯蛋则漂浮到机车上方,开始帮助瑞贝卡把那些已经卡死甚至扭曲变形的齿轮从变速箱和差速器里弄出来。

    当着高文和赫蒂的面,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便开始讨论起来:

    “换挡的地方好像卡死了……”

    “差速器似乎没问题……是在变速箱突然卡死之后因为惯性前进而受损的。”

    “怎么会卡死呢……单独测试的时候都没问题啊?”

    “是不是润滑用的油脂在摩擦受热之后效果下降了?”

    “肯定不是,魔偶里用的也是这种炼金油膏,魔偶动力核心的温度可比齿轮摩擦要高多了……”

    “哎哎你们看这个连杆好像是它卡住的!震动的时候脱落了!这个地方的连接方式有问题!”

    在高文还犹豫着要不要凑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技术人员们的讨论便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瑞贝卡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这姑娘脸上手上又多了好几道油污,但她那刚刚还很沮丧的眼睛却已经重新闪亮起来:“祖先大人,问题搞明白啦!有一根连杆的连接有问题……”

    “这是我们的失误,”一名身穿蓝色工装的机械学士站了出来,高文认出这是汉默尔的学徒之一,“我们没有估计好震动的影响。”

    “没关系,原型机出问题才是正常的。”高文却丝毫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此刻愉快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因这小小的机械故障而减弱半分。

    虽然出了机械故障,但这只是研发过程中难以避免的小插曲瑞贝卡开着原型魔导车走下了平台,这才是今天这场测试真正的意义。

    这说明至少从总体上,魔导车的设计已经成功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车间中央那机械平台的方向,随后又收回视线,看着正静静停在车间门口的原型车。

    从走下机械平台,在车间内测试行驶,再开到车间出口,第一辆魔导机车应该只行驶了四五百米。

    真好,足足有四五百米。

第五百零九章 高文的替代方案

    在确认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之后,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一系列的修复,重新设计,组装,测试……

    有尼古拉斯蛋这个超神级别的精工车床在,这一切都进行的异常迅速基本上一个零件从设计方案到实际成品只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安装在机器里面了。

    看着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在平台周围忙忙碌碌地重新测试整套系统,赫蒂忍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瑞贝卡这孩子……太不沉稳了,她应该进行完善的测试之后再找你汇报的。”

    “是我让她只要有了样品就第一时间来汇报的,”高文看着在一帮技术专家中间忙碌,还时不时对身边人下达指令的瑞贝卡,脸上带着笑意,“当然,更加完善的测试流程和这方面的规章制度确实是研发部门必然的发展方向,这就要看瑞贝卡将来的工作了……就现在看来,这孩子干得还不错。”

    即便是一向对瑞贝卡要求很严格(虽然严格要求也没什么效果)的赫蒂,此刻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她远远地注视着正沉浸在机器世界中的瑞贝卡,良久才轻声叹息:“……是啊……她干的确实不错,而且她还带出了这么多同样有才能的学徒……如果是两年前有人跟我说瑞贝卡可以做到这一切,我一定会认为那人是来骗钱的。”

    “这个世界上有才干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可以发挥才干的地方,好在塞西尔可以给这些人机会,因此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吸引更多有能力的人加入到这些项目里来,”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人才招募和教育培训工作进展的怎么样?”

    “有大量工匠和低阶的超凡者或者超凡学徒们响应政务厅的招募塞西尔家族统一南境的事实给了这些人很大信心,而且新的宣传手段也能把他们从各地吸引出来,只不过要把这些人转化成合格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他们原先的技能水平参差不齐,流派各异,还缺乏标准工业概念,招一千个学徒只需要三天,要把他们培养的可以在工厂入岗却需要小半年,要让他们能进实验室就更麻烦了,基本都是靠天赋,通过率还不到一成,”赫蒂面有愁色地说道,“就像您说的那样,要想真正解决人才缺口,还是要把基础教育推广下去只有学校才能像工厂生产产品一样大批量、高质量并且统一标准地培养出人才来。”

    高文知道赫蒂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微微点头:“但现阶段我们没有足够的学校……也没有足够的老师,甚至没有足够的政务厅人员来研究学校到底该怎么运作,是吧。”

    “如您所说,缺口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房子不够可以加班加点地盖出来,机器不够可以用人力来凑,但老师的培养……没办法加速,”赫蒂皱着眉,语气严肃,“工业印刷机出来之后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课本不够的问题,却没有足够的老师去教,从民间招募到的初级教师在学校里能派上用场的知识基本上只有拼写和基础算术……”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现阶段最缺的是教授基础符文学、魔导工业常识、塞西尔社会通识以及思想综合这四门课的老师这方面的知识都是新领域,老师去上课之前还得自己先上小半年的课,这才勉强能教别人,而且还要一边上课一边回来补课,因为新知识在不断出现。”

    赫蒂所说的问题是塞西尔领地扩大之后所面对的最严重的问题之一,也是无法“加速解决”的问题,目前整个南境正在以四个工业新城加上塞西尔本城这五座城市作为基准点,以十字轴线的覆盖范围兴建起大量通识学校,但不管哪一个学校都在面临严重的教师短缺政务厅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勉强招募到了足够的识字和算数老师,但比这更复杂一点的知识……

    除了塞西尔城出身的人,谁知道魔导工业是什么玩意儿?谁知道完整的塞西尔法律?谁懂符文学?

    除了这些看上去很专业的课程,社会通识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在塞西尔城之外的绝大部分地区,甚至没人知道冬天暖气怎么开,魔晶石台灯怎么用,如何用水泵浇地,如何用脱粒机打粮……

    这些新事物推广出去之后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老百姓根本不敢用,敢用也不会用,会用也不信任机器政务厅每派十个人去田间安装水泵,就要再派十个人去各处宣传水泵不吃人……

    而且政务厅本身还是缺人的。

    高文微微叹了口气。

    在这片百废待兴,只要拳头大就能建立权威的土地上,作为拳头最大本身又有权威的开国英雄,他要建立一个公国非常容易,但要建设这个公国……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可以一年立国,但却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来治国……

    不过问题虽然难办,却不是没有解决方案,硬性的时间成本或许无法压缩,但就如软泥怪的排泄物能作为橡胶的替代方案一样,用某些“替代方案”来绕过,或者至少部分绕过目前的难题还是可行的。

    高文抬起头,看了正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地忙活的瑞贝卡一眼,慢慢说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在教育人员不足的情况下快速进行知识推广。”

    赫蒂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一向智慧卓绝的老祖宗果然不负所望,这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她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您是说……”

    “远程教育吧,”高文说道,“用魔网,把知识送出去。”

    感谢魔导技术特殊的发展路线,也感谢这个世界本身的技术积累谁能想到在一个社会结构近似中世纪的世界,远程全息通讯网络竟然可以比高速公路出现的更早?

    赫蒂是个聪明人,她之前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方向,此刻被高文略微提醒,她便瞬间搞明白了先祖的意图。

    “这真是……”她的呼吸甚至都不禁急促起来,“这个方法太好了!!”

    “别太激动,我也拿不准它的成效具体会怎样,”高文让略有些激动的赫蒂冷静下来,“先尝试在魔网广播中增加一个‘教育’节目组吧,直播通识学校的课程,另外再组织一批人手可以从通识学校里抽人把社会常识等方面的基础必备知识编纂起来,用留影水晶记录,以定期循环的方式播出。另外,出版物方面也要编纂这一类的书籍,重点讲怎么种地,怎么盖房子,怎么使用魔导机器,然后全境刊发。”

    现在南境整体的识字率或许还没达到能够让人民自行学习这些书籍的程度,大部分普通人也缺乏主动的学习欲,但等到明年的粮食收获,那些积极学习新知识,积极响应政务厅的人切切实实地得了好处,“标杆效应”就会展现出其威力,普通人学习新知识的动力就将得到极大提升,但等到那时候再火急火燎地编制相关教材可就来不及了,必然会损失至少一年的“黄金时间”,因此高文要提前做准备才行。

    “是,”赫蒂立刻点头,“我会让戈德温先生和桑提斯先生去组织这方面的人手。”

    一阵叮咣叮咣的机械噪音从旁边传来,高文和赫蒂的交谈也随之停下。

    经过了一大帮技术人员的紧急调整,经过了瑞贝卡的简单测试,那台刚刚趴窝的魔导车再次开动起来,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高文附近。

    “祖先大人!您看!又开起来啦!!”瑞贝卡坐在魔导车那简陋的驾驶席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拉着某个操作杆,高兴地跟高文打着招呼,“而且您看,我刚才还让蛋先生给它加了个可以提醒其他车辆和行人的钟……”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拽了方向盘旁边的某根拉杆一下,于是车子侧面的一个滚筒状装置立刻便翻滚起来,从里面传出了响亮又吵闹的钢片碰撞声。

    这钢片碰撞的声音可比车子的噪声要闹心许多,赫蒂立刻就捂住了耳朵:“你快把那东西关掉你在车上装那东西是专门用来折磨别人耳朵的么?”

    然而子爵小姐显然对自己的创造能力十分满意:“但是这样一来,驾车的人就不用像马车夫上路的时候那样依靠大喊大叫来让行人让开啦!”

    “我觉得你这车开动起来的动静就足够让所有人知道它在哪了,”赫蒂一边用力揉着被震疼的双耳一边抱怨道,“我的天……你竟然只用了几十分钟就想出来一个新的折磨人的小机器……”

    “真的很吵闹么?”瑞贝卡挠了挠脑壳,“我还觉得这东西很好用呢,比机械钟里的同类小巧多了……”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赫蒂和瑞贝卡的交涉,说实话,他之前竟完全没想到原型魔导车是没有车笛的如果不是瑞贝卡灵机一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款机械车竟然要依靠司机大喊大叫来提醒行人和其他车辆注意避让但从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认为瑞贝卡新发明的这个“警示钟”实在太吵闹了些……

    “这个装置确实有用,但你回头最好还是想办法优化一下它的动静,实在不行用气囊连接一根铜管,做个汽笛也比把一堆钢片和撞锤塞在滚筒里的动静要好,”高文看着瑞贝卡,脸上带着微笑,“你先下来吧,有件事跟你说。”

    “噢,”瑞贝卡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什么事啊?”

    “我们要把魔导机器方面的基础知识教给普通人,”高文说道,“最基础的那些,包括什么是斥力机关,魔能引擎是什么,魔能熔炉又是如何工作的,等等诸如此类的知识。”

    瑞贝卡眨眨眼:“哦,这个我知道啊,通用学院那边就有这方面的课,我还去教过呢!”

    赫蒂上前理了理这姑娘乱糟糟的头发:“但现在我们要把这些东西教给更多人了……所以你先洗个头去!”

    (我又要推书了!灵异类,书名《饮了这碗孟婆汤》,之前推过一次的,让人惊讶地活到了今天,最近甚至好像要上架,思前想后……再推一把,这种一次奶不死的往往后续都有点东西,而且这还是小众的灵异,值得期待一下23333。)

第五百一十章 知识传播

    塞西尔城的行政中枢政务厅内,诺里斯带着他的几个助手来到了新闻与宣传部的办公室。

    曾几何时,这个与土地和庄稼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实农民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样的房间里宽敞明亮的建筑物,大人物办公的地方,坚固美观的书桌和椅子,摆满书本和卷宗的书架,还有屋顶上的魔晶石灯,在过去,哪怕是庄园主的大屋子里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房间然而现在,他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这儿。

    而且他的身份还是农业部门的负责人,是为领主管理农事的人用以前的话说,就是“上流人”。

    已经换上干净体面衣服,多多少少也适应了在政务厅和其他政务官员打交道的诺里斯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现在他站在这样的地方已经不紧张了,但直到去年,他见到领地上的骑士老爷们还是会结巴的。

    几个助手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这些都是诺里斯亲自挑选出来的年轻人他们读书识字,而且也懂种庄稼,能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人非常难找,因此诺里斯这大半年来只要有机会就会带着他们,想尽快让这几个年轻人成长起来。

    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虽然这样的年纪放在超凡者中还属于壮年,但他不是超凡者,而且年轻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饿,一身的毛病不是依靠这两年吃饱穿暖以及喝两瓶炼金药水就能弥补回来的,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会离开这个岗位。

    对此,他倒是没有太多遗憾,因为这几年时间里他就已经过上了曾经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但他总觉得这样会对不起领主的一番信任他想在自己精力还旺盛的时候,至少能把农业部这些青涩的年轻人培养到能够独当一面,至少要把自己当了农业部主事人之后遇上的沟沟坎坎和犯的错都尽可能地告诉后来人,还要把自己积累了半辈子的各种知识和经验都流传下去……

    农业部长脑海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一阵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留着花白胡子,身穿学者长袍,气质儒雅沉稳的戈德温奥兰多推门进来:“啊,诺里斯先生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最近实在是有点忙……”

    “快别这么说,”诺里斯赶忙迎上前去在这片土地上,他的身份和戈德温奥兰多是对等的,然而前半辈子的生活经历都让他习惯性地将“学者”视作是十足的上等人,现在哪怕能平等相处了,他也会带着一种敬意和对方接触,“是我们早到了十几分钟现在时间刚刚好。”

    “请坐吧先生们,都请坐吧,”戈德温招呼着每个人坐下,随后直入正题,“那么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领主和赫蒂女士有一项新的计划,它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我才把你们招呼到这里,而且下午我还会把汉默尔先生和詹妮小姐也叫来,它需要很多人的合作。”

    诺里斯一时间有点困惑:“农业,冶炼,还有符文研究院?”

    “先看看这个吧,你们很快就明白了,”戈德温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诺里斯先生,这个应该是你编写的吧?”

    诺里斯拿过那本小册子,看到小册子上印着通俗易懂的字:《甜木根和豆类作物的种植和收获》。

    “当然,这是我写的,领主让我把种地的经验变成册子,教给其他农夫,我就自己琢磨着写了这么本……书,”诺里斯说道,言语间却有些羞愧,因为他眼前坐着的是在王都都鼎鼎有名的大学者,自己在这位著作无数的学者面前谈论起自己写的“书”,实在是一件很考验自信的事,“怎么,这个……有问题么?”

    “当然没有问题,而且现在我们需要更多的册子了,”戈德温奥兰多说道,这位大学者脸上洋溢起了年轻人般的光彩,“让我们赞美印刷机当然更要赞美那些发明出印刷机的可敬的人们知识的大传播开始了。根据领主的命令,我们要编写一套名为‘万物基础’的丛书,它涵盖包括农业常识、魔导工业、社会常识、魔法常识、自然常识、神学常识和地理历史在内的七个大类,未来还可能会涵盖更多。诺里斯先生,你曾经编写的这个小册子非常有用,塞西尔城有许多农民依靠你教授的知识获得了丰收,但现在你的工作要更进一步了”

    诺里斯仔细听着戈德温奥兰多的每一个字,他的身体微微向前佝偻着,半辈子风吹雨打在他脸上留下的皱纹就如田间的沟壑一般,仿佛记录着他的整个前半生,恍惚间,他突然醒悟了,醒悟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确实有些东西要流传下去

    “诺里斯先生,我只擅长文字,并不懂农事,所以这部分内容我希望能得到你和你的学徒们的帮助,”戈德温奥兰多诚恳地说道,以前的他绝不会想到要去向一个农民求取知识,而现在的他则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向一个农民求学有什么不对他的热情已经被点燃,现在脑海中只有“知识的大传播”几个字,“我们需要你的知识。”

    ……

    “我们需要你的知识……”

    魔网广播中心的休息室内,詹妮回忆着几天前赫蒂女士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她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用了好几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稿件和资料。

    负责调试机器设备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仍然在隔壁房间忙碌着,休息室内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但就在这时,詹妮突然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却看到瑞贝卡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自己身旁,这位子爵小姐一手抓着一摞纸,另一只手却正递过来几个糖块:“紧张嘛?紧张你就吃点糖!”

    “啊……谢谢,”詹妮道着谢接过糖块,随后一边把糖放进嘴里一边好奇地看着瑞贝卡手中的纸张,“你等一下也要……录‘节目’么?”

    “是啊,我在你后面录,”瑞贝卡晃了晃手里的稿纸,然后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堆机器模型,“几种常见魔导机械的辨认方式和使用说明,还有最原始的斥力活塞式魔能引擎的示意。”

    因为曾一同研究符文学,还共同编辑过第一版的“低阶法术-符文阵列对照表”,詹妮和瑞贝卡的关系很好,这位有着一头白发,总是在研究院里深居简出的符文师没有隐瞒自己的紧张:“我……等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办?”

    “那就重新录呗,”瑞贝卡摆摆手,“今天又不是直播多录几次总能成功的。不过三天后就要做第一次直播了,到那时候你可要注意点。”

    詹妮似乎略微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忍不住感慨起来:“真佩服吉普莉小姐……据说她第一次就是直播。”

    “其实只要放松点,没什么紧张的嘛,只不过是站在台子前演示几个最简单的小实验罢了,摆弄摆弄符文,让大家看看最基础的符文是怎么运作的,你在研究院里带学徒教的内容可比那要深奥多了你不照样能教好么?”

    “可不一样,”詹妮苦笑着摇头,“如果在身边站几个学徒,让我给他们讲课,我反而不紧张了,但刚才我看了里面的演播厅……要站在一个空荡荡的台子上对着一大堆魔网终端机和半屋子面无表情的技术员做演示,我真有点紧张。而且一想到那些影像还会被记录下来,被放到魔网广播里……”

    詹妮说着,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紧张之色再度浮现出来。

    “没办法,那是为了保证实验细节能被拍到……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下次录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让一两个助手上台,能打打下手,还能减少紧张……”瑞贝卡的思路似乎被打开了,开始带着愉快的表情巴拉巴拉起来,但她刚说到一半,视线却落在了詹妮的脸上。

    这位来自王都的符文师,符文研究院的院长,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奠基者之一,正用手不自然地拢着耳朵边的几缕长发。

    詹妮今天特意重新梳理了她那一头白色的长发,柔顺的发丝从脸颊侧面垂坠至胸前,头发几乎遮挡了她的半副面孔。

    然而即便如此,在发丝的缝隙间,在她那露出来的脖颈处,那些醒目的烧伤疤痕仍然清晰可见。

    明明平日里已经几乎不再在意这些疤痕,在研究院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去遮掩它们,然而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这位符文师小姐显然还是在意的。

    詹妮注意到了瑞贝卡的视线,顿时更加不自然起来,她再次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样……还看得见吗?”

    “看得见,”瑞贝卡点点头,“而且不管怎样都会看见。”

    詹妮拢头发的动作顿时僵硬下来,她的表情显得沮丧而又失望:“我其实试过皮特曼大师的祛疤药膏,但一点都没管用……”

    “皮特曼的药膏只要是私下卖的就几乎都没用,”瑞贝卡撇了撇嘴,随后一脸认真地看着詹妮,“而且我觉得你也不用遮挡它们相反,我觉得你应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詹妮惊讶地看着自己这第一位跨越身份隔阂与自己坦诚相交的朋友:“为什……”

    “因为你很漂亮啊,”瑞贝卡很坦然地说道,“真的你很漂亮的,虽然有这些疤,但它们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詹妮犹豫着,她很高兴听到瑞贝卡的夸赞,却不知道这些夸赞是否真的属于自己,而在她的犹豫中,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你因为这些疤痕而羞愧么?”

    詹妮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慌忙起身:“领主……”

    高文摆摆手,示意詹妮无须多礼:“应该为这些疤痕羞愧的是你那个导师,而不是你当然,不管选择遮挡它们还是无视它们都是你自己的权力,只不过在我看来,我并不觉得你这些疤痕是丑的,更不觉得你有必要为此羞愧。”

    通往演播厅的门打开了,一名技术人员从里面走出来,对着詹妮说道:“詹妮小姐机器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詹妮抓了抓手里的几张纸,略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

    高文静静地看着她:“你是要将知识传播出去的,你应该因你的知识而自豪,因为在这份知识背后还站着那位无名的野法师,还站着拉文凯斯先生你确定要带着忐忑和羞愧,而不是带着自豪与自信去介绍他们么?”

    瑞贝卡也站了起来,她用力抓了抓詹妮的胳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加油!”

    詹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几页已经快被她抓烂了的稿纸,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她挽起头发,迈步走向不远处的那扇门。

    看着詹妮的背影,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总要走出第一步的。”

    “是啊,我也觉得她该走出来了明明很漂亮,”瑞贝卡嘀咕着,随后好奇地看向高文,“不过话说回来,祖先大人您怎么也来啦?”

    “赫蒂很不放心你,”高文无奈而哭笑不得地说道,“当然我也挺不放心的我怕你把这地方给炸了。”

    “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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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972/ 第一时间欣赏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作者:远瞳所写的《黎明之剑》为转载作品,黎明之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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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剑介绍: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时候稍微出了点问题。在某个异界大陆上空飘了十几万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体才算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穿越者,但他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后竟然还需要带着这具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并且面对两个吓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以及一个即将迎来纪元终结的世界。黎明之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黎明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黎明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