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知
在开始杀人之前,她还是满心犹豫,思前顾后。然而一旦开始真正杀人,她便毫不犹豫。
这些人终究还是为了当年的事向她寻仇。
当年那些悍不畏死的秦家人,也不过就是被她杀了几十人,便不敢再拼命。
那今日也应该就是再杀几十个,就也和当年一样。
几十个秦家人,皇帝难道还压不住这桩事情?
余听竹沐浴在血雨腥风之中。
他并不像天献太后这么想。
越是和高阶的修行者接触,他就越是发现这些高阶的修行者除了性情和寻常人不同之外,在认知方面往往还会存在严重的误区。
因为这些高阶的修行者太过高高在上,他们就像是真正的神佛,不食人间烟火,和市井完全脱离,所以他们的思维,不可能是正常人的思维。
他当年和何修行谈话之后,这些年下来也更加理解何修行所说的那些话语。
在那些极端的修行者之中,天献太后便是极端之中的极端。
因为她的修为是极端,是人间至高。
而她是女子,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像她这种身份高贵的女子,更是自幼便和真正的人间脱离开来,她们这一生之中,甚至没有看见过黍米是如何种植,如何收成出来,甚至没有见识过寻常女子的纺织、洗衣。不能融于人间,便没有人间的感情。
所有这些人,在她的眼中,便和真正的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但偏偏,她是当朝太后。
当年的秦家人停止赴死,是因为事发突然,不明她的身份。
而且对于正常人而言,寻仇未必在一时,若是当时力有不逮,自然可以事后谋划。
但现在不同。
秦家人知晓她的身份,他们恨她已经恨了很多年,而且他们也知道她的修为是天下至尊,他们不可能用纯粹的力量杀死她,但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命来堆积天下对这名女子的不满,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这名女子做过什么。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她的仇家之中,绝对不只一个秦家。
……
杀人未必是令人愉悦的事情,但却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尤其对于已经压抑自己的力量,很多年未曾出手的天献太后而言。
此时这些人变成破碎的血雾,她竟是没有丝毫不忍,反而有些快意。
只是这快意也只是存在了一瞬间。
她的感知比余听竹强大得多,在她感知覆盖的那些街巷之中,她并未感觉到那些人因为死亡的阴影笼罩而退缩,相反,她感知到有更多的人走了过来,朝着这处旧楼逼近。
地面微微震荡了起来。
旧的门和窗棂吱呀作响,落下些许经年的灰尘。
随着这道震动,余听竹突然感知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他的面容原本就已经变得苍白无比,但在感知到这股强大的气息的同时,他连嘴唇的血色都瞬间褪去,他有些失神的朝着那股气息的所在,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要!”
然而为时已晚。
当那股气息震荡的时候,便意味着那人的心意已决。
所有正沉默而快速的朝着这座旧而来的人突然脚步一顿,他们听到了一种异常沉重的脚步声。
朝着这脚步声传来的巷落望去,他们看到和煦的阳光里,一尊巨大的钢铁之躯高过了寻常院墙的高度,无比稳定而迅捷的朝着旧行去。
这是一尊真元重铠。
然而也并非是寻常的真元重铠。
这具真元重铠在南朝,在整个天下,都令人生畏,令人尊敬。
北魏有鲲鹏重铠,是一切北方重铠之首,而南朝最强是神狱山铠。
这就是建康应天坊所出的神狱山铠,重八百三十斤,只有承天境中阶之上的修行者,才有能力驱动御使。
只是往往穿戴这种真元重铠的修行者,未必只是承天境。
“大胆!”
天献太后一眼看到这尊前来的真元重铠的刹那,便又是勃然大怒,“国之重器,竟敢私用!”
她的厉喝如同凤鸣,洞金裂石,远处可闻。
只是这尊真元重铠的脚步却依旧稳定至极,没有丝毫的停顿。
它不断的行走,身上的法阵不断带动周围的天地元气,它身上的光芒变得越来越耀眼,渐渐身外元气流转,形成六面金色的法盾。
“你认得此人,此人是谁?”天献太后对着余听竹问道。神狱山铠即便是在边军大战之中都难得一见,但对于她而言不是秘密,能够令神狱山铠展现出这样的威力,这神狱山铠之中的修行者,绝非普通人,她觉得秦家在被她杀了一批顶尖的修行者之后,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修行者。
“这是宗无烬,从雍州来,是神狱山铠众之首,同时也是神狱山铠试制的大匠师之一。”余听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看得出她此时的意思,“他并非秦家人,也和秦家并无关系。”
“他和我,有仇?”天献太后寒声道。
轰!
一声巨响,遮住了她此时的声音。
一发金色的弹丸从神狱山铠的背铠之上弹起,化为金色流光飞向旧上方的空中,接着炸开。
无数纷纷扬扬的灰黑色粉屑弥漫当空,形成浓厚的乌云。
“我不知道。”
余听竹摇了摇头,他的脸色都被这些沉重的铅粉染黑。
得不到解答,又沐浴在无数铅粉之中的天献太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无比暴戾的看着终于进入齐云学院地界的这尊南朝最强重铠,冷笑起来,道:“要送死,还穿着这样的重铠来送死?”
“不。”
神狱山铠之中的修行者沉静的出声,这尊南朝最强的重铠随着内里的修行者的动作摇了摇头,“我和你所想的以及他们所想的不同,既然是修行者,就都有被杀死的可能,我不是来送死。”
“狂妄!”
第一时间浮现在天献太后脑海之中的是这两个字,然而她隐约又觉得不对,她便改了口,冷笑道,“无知!”
随着她这一声冷笑,整个乌粉沉沉的天空都扰动起来。
无数铅粉形成的乌云之上,出现了一座山。
恐怖数量的元气将这条乌云不断搅动,不断聚拢。
无数铅粉变成一条条的流束,又像无数细藤绞在一起,在天空之中变成一柄巨大的黑色长枪。
第八百二十四章 满城皆敌
天献太后面色冷漠的看着那柄黑色长枪的形成,仿佛只是在看风景,只是天空之中所有的风向流动,却全部顺从她的心意。
有许多奇异的辉光从空中落了下来,这柄黑色长枪在天空之中一震,便开始下落。
无数呼啸的声音从天空之中响起,就像是无数看不见的魔王在嘶吼行走。
这柄黑色长枪坠落的速度比流星还快,啪的一声,这柄黑色长枪刺在神狱山铠立起的一面盾上。
神狱山铠的这面盾,应该是整个南朝最为牢固的一面盾。
黑色长枪无法洞穿这面盾,它炸了开来。
但炸开的无数黑色粉屑,却是并未尽情的飞扬,而是瞬间形成了一座山,一座黑山。
后继的澎湃力量,就如一座真正的山,压在了这面盾上。
神狱山铠之中的修行者一声闷哼。
他的双膝弯曲下去,膝甲之中溅起无数耀眼的火花。
天献太后一声不屑的冷笑。
她那条完好的眉毛只是微微的挑了挑,她的身前便又亮起了数道晶莹的光线。
围绕着这尊神狱山铠,一个晶莹的气泡正在生成。
往上扬起的铅粉和灰尘,都被困于这个晶莹的气泡之中。
许多对修行者有益的元气,都纷纷被莫名的力量从这个气泡之中抽离,而那些对修行者不利的元气,那些阻隔修行者和天地元气沟通的粉尘,却全部都被困锁在这个气泡之中。
这尊神狱山铠,就像是一条被困在干涸沙土之中的鱼,就将干死,渴死。
然而就在此时,天献太后身后的一处巷落之中,却响起了木鱼声。
一名身穿洁净月白色僧袍的老僧从巷落之中走来,他左手持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鱼,以右手指中指指节不断敲击在这个红色木鱼。
随着有些发闷的木鱼声不断响起,天空之中也传来了隆隆的回响。
就像夏天雷雨前的雷声。
然而天空之中没有落雷,有些奇异的星光,却是如同发亮的箭簇一般直接出现在了天献太后的身后,不断落在天献太后的后背。
无数的破裂声响起,只是天献太后身上的衣衫却没有丝毫的裂口,不断破裂的只是元气。
元气和元气不断的在她的身后撕裂,许多肉眼可见的波纹触及到她身上的衣衫,却始终无法突破那最后一道防线,无法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的威胁。
走来的这名老僧双手上却是多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有滴滴猩红的鲜血渗透出来,落在木鱼之上,让这木鱼变得更红。
天献太后霍然转身,她依旧背负着双手。
随着她的转身,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那些飞向她的寒星全部震飞出去。
她如实质般的目光狠狠钉在这名老僧的身上,寒声道:“你不是什么僧人,你之前应该是个道人!”
“道法无名,我本无为,僧道又有何区别。”这名老僧身上的月白色僧袍上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就像是无数桃花在绽放,他却反而笑了起来,道:“整个建康那么多道观都因为你的喜好而毁于你手,有多少人死,有多少人生活艰难,你不在意这些,反在意我身穿道袍还是僧袍?”
“蛇鼠之辈,今日却敢露面?”天献太后似乎有些平静下来,连续的战斗,让她的怒火稍微平歇,让她恢复了冷酷的本能。
她说这句话时,口中吐出的气息却似乎让那些寒星变成了无数拖着尾巴的星光,这些星光穿过她和这名老僧之间动荡不堪的元气波动,落在了这名老僧的身上。
噗噗噗噗….这名老僧的身上响起了密集而沉闷的冲击声,就像是无数沙砾在风暴之中冲击着营帐。
这名老僧的身上出现了许多道细小但洞穿的伤口。
“既然敢来,就不要走了。”
天献太后看着这些足以致命的伤口,冷笑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笑容突然微僵。
一支笔的笔尖划过了那个困住神狱山铠的气泡。
一名中年文士出现在那里。
这名中年文士数息之前似乎还在挥墨书写,因为走得太急,他的身上和双手之上都染了墨汁。
毛笔的笔尖是至柔之物,只是扫过那个困住神狱山铠的气泡,那个气泡却就此裂口。
内里无数的铅尘随着往外排出的浊气狂泻|出来,却是奇妙的不断汇入他手中这杆笔的笔尖。
他这杆毛笔的笔尖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黑。所有那些铅尘,都像是变成了他笔中饱蘸的墨水。
“春秋笔!”
天献太后直到此时才真正有些震惊起来,她再度转身,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名中年文士,“宋麒麟?”
“不错。”
这名中年文士有些感慨的看着她,说道:“何修行死了,沈约也死了,只有你活着,所以你独圣,今日你杀了南天一刀,证明了沈约已死,只是你没有想过,还有很多人活着,沈约的很多兄弟朋友,还活着。”
“你们真的不怕死?”
天献太后的脸色微变,她近乎咆哮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在意那些秦家人怕不怕死,但这些人,却已经足够值得她的重视,而且在她的感知里,已经不只一个像宋麒麟这样的人出现。
自萧衍登基,又迎来灵荒之后,虽然南朝和北魏在边境打得不可开交,但建康城,却已经如同一潭死水,沉寂了很久。
今夜随着她的出现,这座城却似乎彻底复苏,彻底沸腾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无边的敌意。
满城皆敌。
整座城都似乎开始反对她。
“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惧,但我辈修士,自然会想一生修行之意义。”
宋麒麟看着她,认真的说道:“现在看来,试着杀你,应该便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天献太后没有回话,因为她还来不及回话。
这座旧周围,所有的水渠阴沟之中,那些原本或静静流淌,或安静沉寂的水流,在这一刹那全部变得明亮起来,竟是隐约泛出七彩的色泽。
一颗颗水珠,脱离了水流,反而朝着上方飞起。
第八百二十五章 卸甲
“天一阁和天姆山的人也来了?”
大敌当前,天献太后却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她之所以能够成圣,自然是有与众不同之处,越是到了这种时刻,她的杀意越是浓烈,头脑却反而越是冷静清晰,她的感知反而越是强大。
“这便是所谓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可惜你们不是风,只是那些更容易折断的小树。”她冷笑着说道。
宋麒麟摇了摇头。
他也不屑和天献太后争辩。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无论是那名老僧还是他,以及那些陆续会出现的各宗修行者,本质上和那些秦家人并无区别。
他们都是赴死而已。
在众多的赴死之中,寻觅杀死天献太后的可能。
只是天献太后却是不明白。
她自己直到这时,还认为许多人想要来杀她,只是因为她太过出众,而非她以往的过失。
天献太后说风,场间便起了风。
这风从天上来,笔直的垂落于地。
那些刚刚脱离了水流往上而起的水珠,瞬间失去了光泽,变成了轻渺的水雾,散碎于水面之上。
街巷之中的两辆马车骤然一顿。
这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都是瞬间面露痛苦和震撼的神色,粘稠的鲜血不断从嘴角滴落到身前的衣衫上。
天一阁和天姆山是南朝最擅控水的真元手段的宗门,历代都出高手,往前追溯数朝,两个宗门所出的皇宫供奉都不下二十位,只是在过往数朝之中,天一阁和天姆山的修行者也都是各自藏私,从未有真正联手之时。
这两名马车之中的修行者,此时一名是建康北门镇守供奉,一名是大星官,两人分别是天一阁和天姆山这一代修行者之中境界最高的存在,然而这突破以往界限的联手,却是被天献太后一息所破,两人的内腑都同受巨创。
他们已经丧失战力,无法再进齐云书院旧前,然而天献太后却并未打算放过这两人。
若是换了寻常人,敌人环伺的情形之下,必定先对付那些尚有威胁之人,只是她非寻常人。
两道水汽出现在这两辆马车的上方。
其中一道水汽晶莹,就如同凭空被扯了一段溪水过来,其中一道水汽如云如雾,就像是山中刚刚升起的夜雾。
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感知着这两道无法抵御的气息,嘴角都是牵扯出情绪复杂的苦涩笑意。
天一阁和天姆山都擅长控水,只是天一阁的天一生水,是直接无中生有,生出真水的手段,而天姆山,严格意义上而言却是更擅长控云控雾,牵扯天空之中的云雾,凝为水流而战。
天献太后太过强大和骄傲,她不只是要杀他们,而且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们各自宗门最擅长的手段杀死他们。
她要让这些宗门的人看看,他们的手段和境界,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两道水汽精准无比的分别垂落在这两辆马车上。
其中被那道晶莹溪水砸中的马车瞬间轰然四分五裂,马车和内里的修行者同时被镇成无数碎屑,而被那道山中夜雾缠绕的马车,内里的修行者身上的血肉却是片片飞起,就像是被无形的细刃千刀万剐。
当那两道水汽出现在马车上方的空中时,宋麒麟已经知道了这两人接下来的命运,他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凝重的持着手中的笔,朝着天献太后的所在挥出了一笔。
他这支笔的笔尖饱含铅尘,色泽浓黑到了极点,然而当他这一笔凌空划出,嗤的一声轻响,笔尖在空中带起的痕迹,却是洁白明亮无比。
一道半圆形的白色弧光朝着天献太后斩了过去。
白色弧光只有一道,但是天空之中,却是出现了许多晶莹的辉光响应。
这些晶莹的辉光和天献太后之前的本命元气有些相像,都是一片片如晶莹的羽毛。
这些晶莹的辉光急速的在空间之中穿行,带起了无数刺耳的切割声。
“怪不得如此大的名声。”
天献太后始终没有正眼看过那两辆马车所在的方位,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宋麒麟手中的那支笔上,却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宋麒麟的修为不过就是神念境巅峰,但此时的出手,却是已经带上了神惑境的神圣味道。
世上只有南天三圣突破了神惑境,成为神惑之上的修行者,宋麒麟此时的出手能够带上这种神圣味道,自然是因为借用了她的力量。
这支春秋笔和宋麒麟,是借用了她方才使用的一些元气法则。
哪怕是借用,神惑的力量,自然值得她重视。
她背负的双手分开,往前伸出,做出一个洁印。
她的双手手心各自出现一个皎洁的光团,这两个光团各自弯曲,就像是两轮缩小了的皎洁明月。
那道朝着她斩落的白色孤光和朝着她刺落的晶莹辉光全部随着她的双手往上微扬而往上空飞去。
这些光线奇异的扭曲的,纠结成团,悬于半空。
她双手之中是弯月,而这些光线却是在空中变成一轮滚圆的满月。
满月的光辉散发着无比神圣的味道,甚至遮掩住了此时清晨的阳光。
一声轻响,宋麒麟手中的春秋笔裂了开来。
他握着这支笔的手和手臂,也瞬间出现无数裂口。
天献太后微讽的笑笑。
她就要将此人毫不留情的杀死。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地之中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那具之前被她困住的神狱山铠,此时却是高高的跃了起来,巨大的身影,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小山朝着她轰然砸落。
天献太后眉头微皱。
她的右手握拳,就像是握住了一轮真正的弯月,皎洁的光线从她的指缝之中不断的溢出,让她的拳头瞬间包括在这样的光线里。
她直接朝着这座小山一拳轰了过去。
只是她有些意外。
因为她这一拳的力量还未真正和这具南朝的最强真元重铠接触,这具重铠的铠甲已经一片片分离。
一片片沉重的铠甲,就像是毫无重量之物,从内里那名修行者身上飞了起来。
内里的修行者面色极为沉稳,他一声暴喝,体内的真元尽数喷薄而出!
天献太后的拳头没有砸中这具分散的真元重铠,所以她的拳头,自然是由内里的这名修行者硬接。
轰的一声。
内里的这名修行者的身影只是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火中被燃烧的纸片一般迅速消失。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些原本片片往外飞出的铠甲,却是被某种气机牵引,纷纷朝着天献太后罩落。
一片片铠甲落在天献太后的身上,这具神狱山铠,完整无缺的穿戴在了天献太后的身上。
天献太后微微的一怔。
她没有想到神狱山铠还有这样的用法。
她也没有想到神狱山铠还有这样的战法。
而且这具神狱山铠的内里符文之中,竟是蕴含着一种克制她真元的气息。
也就在这一刹那,宋麒麟那条握着笔的手臂彻底崩碎了开来。
他体内的真元暴涌而出,轰在碎裂的春秋笔之上。
春秋笔的笔尖如同箭矢一般,和血肉的碎片一起砸在神狱山铠之上,它之中饱含的铅尘,终于也暴涌而出!
浓密的铅尘就像是泥田里的泥浆一般填满神狱山铠的符文和缝隙,被他此时的真元力量推动,继续朝着神狱山铠的内里渗去!
第八百二十六章 泥偶
许多秦家的人已到了这院中。
他们都来赴死,只是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战斗。
他们也看到自己的周围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有些是强者,有些却甚至并非修行者。
这些人并不认识,只是都为相同的目的,他们便莫名的感动。
明亮的神狱山铠被铅尘糊满,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泥偶。
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神圣味道,此时被封于这个泥偶之中,让他们感到了希望。
被封于神狱山铠之中的天献太后心中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情绪。
这种怪异的情绪是恐慌。
很多年来,她只有当年在面对沈约,确定自己并非是沈约对手的时候,心中才油然而生这种情绪。
这尊神狱山铠虽然暂时封住了她,但不至于让她产生这种情绪,此时她心中这种情绪的生成,是因为她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是何修行的气息。
只是这股气息比何修行更为年轻。
她知道是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也来了。
他的那名弟子,竟然也在建康城中。
虽然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修为依旧和她有着很大的距离,但在此情形之下,她知道对方依旧有杀死她的可能。
……
齐云学院东南角数里之外,有一座老桥。
这座桥是数朝前所建,寻常石拱桥,在建康城中除了老旧之外,很是普通。
只是桥身缝隙之中,却长了一株石榴树。
这株石榴树生长极为艰难,但同样经历数朝,却长得越来越丰茂。
每年结石榴时,它所结的石榴很小,但却满树都是,十分好看。
石榴在建康有多子多福之意,所以这座桥倒是因为这株石榴而在建康出名。
一名修行者停在了这座桥上。
他身材颀长,神态平静,穿着很普通,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是始终散发着一种脱尘的气质。
超脱尘世太久,才会有这样的气质。
这世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在此时很多人眼里,他就是另一个何修行。
他朝着齐云学院而行,此时停下来,是因为在桥的另外一端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此时在这座城里地位最为尊崇的人。
萧衍看着停在桥中央的这人,他今日的面色也有些发白。
很多年前开始,这人就是他最为重视的人之一,只是之前他和沈约一样,都以为这人停留在荒园之中,长伴在何修行身侧。然而直到何修行死去,所有的人才赫然发现,这人其实一直不在荒园。
这么多年,这人去了哪里,到底做了什么,对于这整个世间而言,都是一个不解之谜。
这也是萧衍第一次真正见到此人,他看着这人,当然很清楚这人的来意,只是他却一时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
“真要拦我?”
桥上的这人却是看了他一眼,就事论事般问了一句。
萧衍一滞,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直接问出这样一句话。
“你想清楚,拦我真的是好事?”
桥上这人缓缓的抬了抬手,点了点齐天学院那处旧所在,道:“她是真正的后顾之忧。”
萧衍垂下眼睑,他认真的想了想,沉声道:“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桥上这人看了萧衍一眼,不再出声。
他想说的已经说完,此时他眼中的意味也很坦率。
他认为即便是萧衍想拦,也未必能够拦得住。
只是这样的一眼,却让很多人瞬间紧张起来。
数十股气息同时在萧衍身后的街巷之中绽放。
那些都是强者,很多都来自南天院。
桥上这人想了想,确定自己并不能突破这些人的封锁,他便不再前行,只是看着萧衍,道:“如此一来,会死很多人。”
他没有直接离开。
因为萧衍来这里看住他,他也要看住萧衍和这些南天院的修行者。
萧衍的脸上渐渐泛起苦意,就像他早年见何修行时一样,他满含苦意的看着桥上这人,“一定要这样?”
“这世上对错难辨,但除了这样,就是那样,没有或是这样,或者那样。尤其像你这样的人,纠结难断,反而更乱。”桥上的这人说道。
……
旧一侧的老僧倒了下去,他身上无数细小通透的伤口之中鲜血已经流尽,伤口之中甚至泛出晶莹的色彩。
宋麒麟一条手臂粉碎,他将真元尽数喷发出去,身体再也无法支持,也跌坐在地。
巨大泥偶般的神狱山铠内里响起一声轰鸣,整座旧都遥遥欲坠起来。
“困死她!”
看着这具摇摇欲坠的神狱山铠和这座旧,原本处于震撼之中的人们反应了过来,几乎齐齐发出了一声大喊。
“困死她!”
这种喝声引起了周围街巷之中更多的人回应,很多气喘吁吁的人都跑了出来。
这些人里面,有些人甚至是普通的读书人,有些人甚至是普通的农户,手里拿着的都是草绳和农具。
数十声厉喝之中,密集的铅弹从四面激射而来,落在这具神狱铠甲之上,接着便是抛网和绳索。
随之而来的,还有飞剑,箭矢。
各种各样的力量,不断的落在这具南朝最强的铠甲上。
积沙成塔,这具铠甲变得更加庞大起来。
神狱山铠之中的天献太后发出了一声厉啸。
她再次愤怒起来。
在这具铠甲之中,她的力量被不断压制,而且在她的感知里,她似乎明明可以将这具铠甲震散,但却因为这些外来的力量,而只差一丝。
在沈约和何修行死后,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击败或者受伤,所以这意味着她在之前任何一次动用力量,都并不想拼着自己受损伤的代价。
这便说明她留有余地。
所以她自然可以绽放出更强一些的力量。
在她愤怒的厉啸之中,她的衣衫近乎透明,她的肌肤都放射出一种耀眼的光来。
噗噗噗…..
许多铅尘从铠甲的缝隙里激飞出来,就像是无数锋利的黑线朝着四面八方穿行。
这尊泥偶般的重铠上,散发出无数璀璨的光星,星星点点的光芒,就要从铠甲的内里透出来。
第八百二十七章 意思
只是她的这次破铠依旧没有成功。
眼看缠绕在这尊神狱山铠上的那些铁网和铁索都开始发出刺耳的绷断声,一片片铠甲就将崩飞而出,这尊神狱山铠上,却是又多了无数的东西。
有些是普通的砖石,有些是农户的农具,有些却就是寻常的刚刚从道畔挖出的泥土,有一名佝偻着腰的老人,甚至将一把猪骨远远的抛了过来。
这名老人是附近的一名老车夫。
他偶尔会来和书院里的老人喝酒,顺便带些东西来喂狗。
他不太明白这样可怕的人为什么要杀死书院里的老人和那条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感觉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还要跑得快一些。
他只知道杀人一定要偿命,他现在也只想这具神狱山铠里的人死。
地面震动起来。
不远处的街巷之中已经响起了马蹄声。
在天献太后和书院里的老人交手时,城中的军队便已经被惊动。
城中的军队都是中州军,都是当年萧衍的雍州军,他们对于萧衍当然极为忠诚。
只是他们并未顺利的接近齐云书院。
因为他们前进的道上多了很多人。
不是修行者,而是很多私塾的学生。
这些学生大多不过十余岁,脸上稚气未脱,然而不管这些中州军如何呵斥,甚至拔出刀剑来恐吓,这些学生却始终就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垂头不语,但就是不让。
为首的将领面上自然浮出一股戾气。
军队不比寻常修行者,若是一定要过去,别说前方是这些学生,就算全部都是妇孺或是老人,哪怕是千万人,军队也要杀过去。
只是随着事态的逐渐扩大,赶往这些街巷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很多人当然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后不会有问题,所以不必强行杀过去。”
一声凝重的声音从人群之中响起,一名身穿紫衫的官员从学生后方的人群之中穿出,走到这支军队的前方,对着这名为首的将领颔首为礼。
这名紫衫官员是礼官,但官阶比这名将领还要高出两阶,所以这名将领也必须尊重他的态度。
这名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声音微寒道:“大人为何如此确定?”
“神狱山铠是我朝最为坚固的铠甲,太后困于其中虽不能脱,但又有什么能够穿透这神狱山铠危急她的性命?”紫衫官员轻声道:“太后哪怕在这山铠之中什么都不做,以她的修为,恐怕在里面闭气数日都没有问题,你又何必急在一时,若是多造杀孽,这才是圣上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这名将领面色略缓,只是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看着这名官员,缓缓的说道:“只是你怎么知道,太后愿意在这山铠之中什么都不做?”
这名紫衫官员愣了愣。
这的确只是他的想法。
之前整个建康,甚至整个南朝,没有几个人知道天献太后就是南天三圣之中剩余的那名圣者,哪怕以往天献太后的行事可能有些不堪,但那些消息从雍州开始就一直被有意抹灭,到了萧衍登基之后,更没有人想起天献太后做过的事情,更不会知道她的修为。
但她今日和南天一刀一战,引动诸多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赴死,她的修为境界,她是天下独圣的身份,今后便已是无人不知。
他自觉换了自己是这样
的修为,在神狱山铠之中只需静待片刻,或许便能找到机会一举破出,根本不可能有性命之忧。但这名将领所说不错,那终究只是他的想法。
天献太后若是正常人,若是能够像他这样的想法,便不可能引起今日的局面,不可能引起那么多人赴死。
这名将领看着这名紫衫官员的神色,他的眼神重归冷漠肃杀,手中放下的长剑再度微微扬起,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却是又霍然一惊,看着前方道:“大师,您怎么也来了?”
来的是一名老僧。
一名真正的老僧。
他是台州圆通寺住持,之前刚刚受鸡鸣寺所邀来建康讲经,沿途便是中州军的骑军负责安卫,所以这名将领对这名老僧十分熟悉。
“太后亦是凡人,凡人必有喜怒,必牵扯恩怨。”
这名老僧看着他,静静说道,“但既是她牵扯的私仇,便由她自己处理,否则你今日杀戮,所引起杀戮之孽报,今后也是算在她头上。你若有心,便最好封锁附近街巷,再不让人进入齐云学院。”
这名老僧并非官员,他所说的话语也并非是军令,然而这名将领垂首下来,心中觉得这或许也是他此时最佳的选择。
……
正对齐云学院的那条最宽阔的街道之中,来了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这辆马车里,坐着一名身穿宫装的老嬷嬷。
“宫先生、邹先生、柯先生怎么还不过来,这些人平时食皇宫俸禄,到了用时却像护城河里的乌龟一样龟着!天门铠卫为什么还不动,这些真元重铠难道等着生锈吗!”
这名老嬷嬷的面色极为阴沉,对着驾车的车夫寒声说道:“等这桩事情过了,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然而就在此时,连她所在的这辆马车都停了下来。
有人拦路。
她勃然大怒。
谁敢拦路?
她虽然只是一名宫女,但却是侍奉太后的宫女,甚至算得上是领太后走上修行之路的宫女。
驾车的车夫也非寻常人。
这名车夫身穿着黑衣,肤色也是黝黑,他的身侧还放着一柄黑剑,此时看着拦路的那人,这名车夫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是北魏人…”他轻声的对着马车之中的老嬷嬷说道。
马车之中的老嬷嬷愣了愣。
马车帘随着她身上的气息震荡而往外扬起。
她原本有些难以理解,为何车夫一眼就能确定拦路者是北魏人,然而当她看清那人的瞬间,她的心中却再无疑惑。
那是一名中年剑师。
他的腰侧挂着一柄无鞘长剑。
这柄剑细长微弯,淡青色,就如同春天里的柳叶。
“江歌吟?”
这名老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你什么意思?”
她看着这名北魏的名剑师,寒声道:“北魏皇帝是什么意思?”
第八百二十八章 成山
这两句话很突兀,但这名北魏剑师却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北魏魔宗想和南朝皇帝会面,却被何修行那名弟子所阻,现在既然天献太后已经从湖心静院离开,那南朝的将来,她的意见自然占据很重要的一席之地。
若是天献太后反对魔宗归降,那魔宗能够归入南朝的可能性极小,但若是天献太后赞同魔宗归降,原本就心动的萧衍恐怕就会更加心动。
江歌吟是北魏皇帝人,若是他今日也想要设法杀死天献太后,那在这名老嬷嬷看来,自然就像是要逼着天献太后的心意偏向魔宗。
而且以她对天献太后性情的了解,天献太后是很记仇的。
“难道你们以为,今天就凭这些人,真的能够杀得死太后,你和你的皇帝,不想想你在这里阻拦我的后果?”所以看着这名还未出声的北魏名剑师,她忍不住又厉声补了一句。
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这名北魏名剑师的嘴角泛开。
这种笑意让这名老嬷嬷有些发愣。
江歌吟微笑着看着这名声色俱厉的老嬷嬷,说道:“既然你们皇帝想和魔宗谈一谈,我们自然也可以和别人谈一谈,自然也可以有自己的意思。”
他这句话也很难懂。
只是无论是这名老嬷嬷还是车头上的车夫却都听懂了。
两个人的面色都是瞬间难看起来。
北魏皇帝并非南朝皇帝的臣子,他当然不用逆来顺受。
南朝皇帝可以和魔宗谈,他当然也可以暗中和南朝的某些权臣谈。
而且此时北魏对于南朝而言,也不到委屈求全需要看南朝脸色的程度,南朝皇帝既然可以和魔宗谈,那北魏皇帝自然也可以在一些事情上给南朝皇帝点颜色瞧瞧。
“事无绝对。”
江歌吟看着这名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的老嬷嬷,微笑着说道:“任何人都会死,圣者亦然,不过对于北魏而言,她死或是不死,都是好事。”
这名老嬷嬷高高在上惯了,往日里只有她恐吓他人,很少与人这般说话,她此时也没有耐心和这名北魏名剑师打哑谜,她暴躁的喝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着这名老嬷嬷异常暴躁的神色,江歌吟的眼中却反而升腾起更多戏谑的神色,他看着这名老嬷嬷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是要来杀你。”
这名老嬷嬷顿时呆住。
她之前一直想着这名北魏名剑师是要拦住她,是想要试着杀死天献太后,所以她完全都没有感到任何的惊惧,然而此时明白对方的真正用意,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惧意味,便顿时从她的身体里升腾起来。
她突然想到,对方若是和传说中的一般强大,那真的有杀死她的能力。
“若是天献太后今日能够活下来,她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江歌吟悠然的说道。
老嬷嬷没有说话。
她直接发出了一声厉啸,一股可怕的气息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爆发出来,无数道灰色的影迹就像是无数灰蝶从她的衣衫之中飞出,如同一道洪流分成两半,从车夫的身体两侧掠过,朝着江歌吟涌去。
她身前的车夫依旧安坐不动,只是右手握住了那柄黑剑的剑柄。
这名老嬷嬷虽然自问未必是江歌吟的对手,但此处是在建康而不是在北魏洛阳,有着身前这名车夫的相助,她十分肯定能够坚持到南朝其余的修行者到来。
江歌吟异常简单的挥出一剑。
只是一条微弯的淡青色剑光出现在他身前,那些所有如灰蝶飞向他的剑光却是无法突破这道淡青色剑光的防御。
老嬷嬷心中凛然,这名北魏名剑师果然和传说中的一般强大,也就在此时,她感到自己身前有剑意生成。
一道黑色的剑光涌起,剑意直指江歌吟。
感受着这道剑光的力量,她心稍安。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她的心中生出无穷无尽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感。
两点微小难见的寒芒从这名车夫身上飞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修为原本要高过这名车夫一线,然而她的注意力大多都在江歌吟的身上,这两道寒芒又被这道黑色剑光的气息遮掩,她和这名车夫之间的距离又太过接近,所以直到她觉察到这两点寒芒时,她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噗噗两声轻响,就像是两颗小石子落入了池塘。
她体内的真元自然起了反应,想要将刺入自己体内的这两颗异物冲击出去,然而当澎湃的真元冲击在这两颗异物上的刹那,这两颗异物反而逆流往上,速度变得更为惊人!
“逆…”
这名老嬷嬷的脑海之中刚刚泛起这两颗异物的名字,她惊恐无比的张开了嘴,然而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她的心脉就已经被这两颗逆鳞彻底洞穿,一股血泉混杂着破碎的血肉,从她的口中狂喷而出。
江歌吟收剑,他看着站起的车夫,认真躬身行礼,轻声道:“辛苦了。”
他是远道而来,但这名车夫隐匿身份在建康呆了许多年,远离自己的家人,自然比他辛苦百倍,也危险百倍。
这名车夫认真回礼,道:“一切为了北魏。”
……
铁蹄声在齐天学院外的街巷之中不断响起,绝大多数进入齐天学院的街巷被中州军控制,再没有多少人能够进入齐天学院。
只是被困于神狱山铠之中的天献太后依旧没有能够脱困。
堆积在神狱山铠外的各种杂物,已经真正的堆积成山。
神狱山铠依旧在不断的震动,随着神狱山铠的每一次震动,都会有一股惊人的气浪扩散开来,然而因为堆积和缠绕的东西太多,这尊神狱山铠却就像是陷在淤泥潭中,即便震荡开许多东西,无数杂物又马上汇流堆积在它的身上。
许多人聚集在这尊重铠周围,他们将所有能够挖动,能够搬动的东西,不断砸向这尊神狱山铠。
他们想要堆积一座坟墓,将这尊神狱山铠彻底的掩埋起来。
“你们全部都要死。”
神狱山铠突然安静了片刻,在这些手足都已经酸软的人有些发愣的时候,内里响起一道如同魔鬼般的声音。
第八百二十九章 花朵
随着这声声音的响起,齐云学院的诸多旧楼之间,齐云学院之外的街巷之中,瞬间安静,再无任何声音传出。
并非是这声声音太过响亮,压住了所有的声音,而是所有的人都一滞,都感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意。
这声音不像是人间的声音。
远处的那座桥上,那名充满着脱尘气息的修行者原本也是静寂不语,然而此时,他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然后看了萧衍一眼,摇了摇头。
“她不用为今日之事负责,但你却需要为今日之事负责。”
他对着萧衍说了这一句,然后离开。
萧衍感受着旧前的气息,他垂下头来,无法回应对方的这一句,身体却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
那一声声音响起之后,明明旧周遭所有人都安静,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所有人的耳朵里,却响起了很多嘈杂的声音。
这声音杂乱无章,不来自外部,而来自自身的耳廓之中。
所有人都耳鸣。
旧周遭的这些人的耳膜都不断的震动起来,这些嘈杂的声音,变成了刺痛,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识海。
这些人的耳膜全部震破了。
连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例外。
余听竹的耳膜也破了。
他距离这尊神狱山铠很近,只是对于这场大戏而言,他却似乎是唯一的旁观者。
他一直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带着苦意,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层朦胧的红意,然后眼前的天地变得一片血红,接着是深红。
他眼瞳之中的那些微细血脉也被震裂了。
一片深红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条异常明亮的光柱。
这条光柱从高空落下,也完全不像是这人间之物。
它落在那座困锁在神狱山铠的小山上,所有堆积在神狱山铠上的杂物都开始震动。
无数条明亮的波纹在空气里生成,所有这些杂物,不管是烂泥,或是修行者的兵刃,或是道边或是场间挖出来的砖头,都随着波纹往上飞起。
天空就像是破了一个窟窿,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
所有这些堆积在神狱山铠上的杂物,全部如雨往上空飞起。
除了仅有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之外,其余的所有修行者,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的身体都被一种无形而恐怖的力量压制,根本无法动弹。
那些杂物在光线之中往上飞起,它们的表面渐渐泛起许多璀璨的光星,那种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理解的明亮光线在它们的表面渐渐留下痕迹,许多星星点点的刻痕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发光的符线。
所有这些杂物都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息,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力量感。
所有这些杂物的表面都形成了完整的符文,变成了一道符。
余听竹看着血红天地里无数飞舞在明亮光柱之中的符,他看到那些光符都变成了一盏灯的图案。
那盏灯,就像是一盏燃烧着的油灯。
当这些符形成,就连之前那些尚且可以动作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再动。
他们的耳膜也都已经破裂,然而他们依旧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身上无数轻微的嗤嗤声音。
他们的肌肤就像是融化了的蜡油一般开始溶解,而体内的鲜血,却从无数细小的血脉之中被抽离出来,朝着上空飞去。
无数人被强大的力量压得静止在这片天地里,无数条血线从他们的身体上飞起,就像是许多猩红的毛线一般,从他们的身体里不断抽出来。
随着这些鲜血的抽离,他们的身体慢慢的枯萎,失去人形。
神狱山铠已经失去了对这种莫名的力量的压制能力,它就像是倒塌的院墙一样,从天献太后的身上轰然崩落。
所有的人都在枯萎,都在迅速死去,然而余听竹没有。
他所站立的一尺之地,就像是被这种力量遗忘的角落,他眼前的深红未消,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全部变成失血的干尸,一具具的倒下。
他早已忘记了恐惧,只是口中说不出的苦涩。
他看到了铠甲之中走出的天献太后,她的身影在他此时的眼中显得更加深红,发光发亮,就像是地狱之中盛开的花朵。
如果说这世间真有地狱。
那现在他所处的世界,便是地狱。
……
天献太后的双眸被一股奇异的辉光充盈,就像是变成了两团虚无。
她的身体此时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看着那些扑倒在地死去的人,看着这些人,她无法相信这些人竟然能够将她逼迫到如此地步。
“天心灯。”
在城中的某一个角落,某处高处,一名修行者看着旧,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名修行者的肤色是紫黑色,他的头顶是薄薄一层短发,虽然身穿着南朝寻常的布衣,但任何的修行者看到他,一定会将他和北魏的苦修者联系在一起。
他发出感叹时的神容也很平静,只是他咧开嘴时,露出森森的白牙,带着的一丝莫名的笑意却显得有些残忍。
“她当年铲除和收刮那些道观果然是有意义的。”他对着身后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年轻僧人轻声说道,“你传信给魔宗大人,萧衍一心修佛,独尊佛教,原来她却是以道家的圣器入圣,传说中道家的至宝天心灯,原来早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只是她恐怕是世上最任性的女子,为了逞一时意气,将这天心灯半毁,也算是前不见古人,后难见来者。”
……
旧被血光笼罩。
并非余听竹眼中的血光,而是真正的鲜血。
那些漂浮起来的血丝在空气里凝结,被风吹散,紊乱的纠缠在这片空间之中。
天献太后看着唯一站立的余听竹,看着这场间除了她之外唯一的活人,然后森森的问道:“之前为何不出手助我,你忘记我对你有恩?”
“我来劝诫。”
余听竹此时听不清她的声音,但从她的双唇,他读懂了此时她的说话,他看着天献太后,悲苦的说道:“我已经竭尽我所能,只是这真的是你希望发生的事情?”
第八百三十章 逾越
“我从来不会因为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既然已经做了,我根本不会再去想对错,只有庸人才会纠结过往而自扰。”天献太后眼中的幽火渐渐消失,她看了余听竹一眼,道:“那些迂腐之人所在意的长留史书,也不是我所在意,史书从来都是胜者所留。今日看在过往的情分,我赦免你的死罪。”
“赦免你的死罪”,这句话听上去有些荒谬,然而对于天献太后而言,却显得分外的理所当然。
因为在她看来,今日所有在旧周围的人,都应该死。
甚至不是人,哪怕是虫豸等活物,都应该死。
不需要道理,因为她是这方天地的主宰,她觉得这里所有的活物该死,这里所有的活物就应该死。
她并不觉得自己不讲道理。
她只是想天下所有人都明白她的道理。
一旦逾越了那条线,她的行事便不需要再有顾忌。
若是不怕,便杀到所有人怕。
若现在还是有人不怕,那便再杀更多人。
这原本就是萧衍见她时,她所说的道理。
余听竹没有能够回应,因为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天献太后的身影就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
她要走,原本天下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甚至没有几个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去向。
天献太后的身影化成了一道轻渺的风在建康城中穿行。
她先到了紫金山中的一处行宫。
这座行宫深锁,是她去湖心静院闭关前的私产,她在湖心静院呆了多少年,这座行宫便锁了多少年。
那名刚刚被北魏人刺杀的老嬷嬷平日里便会差人照料这座行宫,所以即便在众多巨木环绕之中,这座无人居住的行宫依旧显得极为干净整洁,院落之中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今日和南天一刀战斗,她付出了大半本命真元和一条眉毛的代价,而接下来为了从那具神狱山铠之中脱困而出,杀死胆敢围攻她的那些人,她甚至不惜损毁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宝天心灯。
她的真元虽然即便和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相比都是湖泊和池塘的差距,但今日里她的真元耗费太过剧烈,她必须先行补充。
在这处行宫里,她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打开了这座行宫里的密库,取出了一些补充真元的灵药炼化,然后再次化为一道轻渺的风,越过小半座城,来到一座寺庙之中。
这座寺庙很小,位于建康东城的闹市之中,平时虽有香火,但几乎很少有人进入,藏匿在这闹市之中,甚至不是附近的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处庙宇,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宅院。
这处寺庙之中的僧人也不过三名。
当天献太后落入这处寺庙之中的大殿之前时,这三名僧人全部出现,到了她的身前。
其中一名老僧对着她行了一礼,有些感慨道:“太后您真的想要这么做?”
天献太后挑了挑眉,她此时只有一条眉毛,这挑眉的模样便显得十分古怪,“怎么,难道你也想阻拦我?”她看着这名老僧,冷漠的说道。
这名老僧摇了摇头,道:“出家人不评断世人之对错,只是想提醒太后一句,万物养生,都是潜移默化,太后您已是修行大圣,理应不需如此急切的利用外物,我怕太后取了此物,反而对太后不利。”
天献太后的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她看着这名老僧,淡淡说道:“万物生长,那是天之道理,只是像我这样的人,原本就行逆天之事。”
老僧不再言语,让开一边。
天献太后凝视大殿之中那尊佛像,数个呼吸之后,那尊佛像的眉心渐渐裂开,金粉和泥屑如水流一般沿着它的鼻尖滑落下来。
一根尺余长的降魔杵平平的从它的眉心之中浮现出来,飞向天献太后的手中。
这根降魔杵看上去平淡无奇,色泽黝黑,就像是普通的玄铁制成,即便落在天献太后的手中,它也是毫无光亮,然而天献太后的眉心之中,却也悄然浮现出一道黑痕,就像是生出了一只黑色的竖眼。
在接下来一刹那,她从这座佛寺之中消失。
城北有一条窄街。
这条窄街很短,但是什么都有。有弥漫着烂菜叶和鸡屎味的菜市,有专做最便宜粗布衣衫的裁缝铺,甚至还有很小的赌坊和当铺。
一名差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和十几个脚夫挤在一起吃面。
大块的肉骨在锅里不停的翻腾着,面汤里浮着一层油花,偶尔还有一些煮碎了的肥肉。
这名中年男子捧着大碗,吃完了面,正在大口大口喝着肉骨煮的面汤,突然之间,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身旁的那些脚夫都听不见这种脚步声,这名中年男子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碗中的汤汁沿着碗璧跳跃起来。
“让这些人都离开,面铺的老板留下。”
就在此时,他的耳中响起了天献太后的声音。
这名男子的鼻子酸了起来,他有种劫后余生想要痛哭的感觉。
“办案!你们赶紧起来,你留下!”
他放下碗,对着周围这些原本和他挤在一起称兄道弟的人厉声喝道,同时对着面铺老板做了个手势。
看着周围这些人还在发愣,这名中年男子瞬间决然的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快走!”
“走什么呀,好歹也让我吃完这两口。”
一名脚夫端着手中的面碗,看着半碗面抱怨。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走的比任何人都快。
因为这条街巷中起了风。
一种很令人觉得心寒和诡异的风。
所有的尘土和污物都飞了起来,朝着街巷的一头飞去,连那些污秽难闻的气息,都被清扫一空。
空空如也的窄街比被暴雨清洗过还要干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铺的老板举着捞面的竹筷,浑身发抖的看着这名同样在发抖的中年男子。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这名中年男子在心中吼道,只是他不敢吼。
“下面。”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天献太后走了过来,坐在这名中年男子的对面。
“我要知道魔宗的来历,还有,我要见魔宗。”她看着这名中年男子,说道。
这名中年男子不敢拒绝,只是脸色却不由得哭丧起来,“我这…”
“我不管你现在如何,但我知道,如果建康有人能做成这件事情,那一定是你。”天献太后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做不到,那也没有什么用处,可以去死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提凡
“绉有艮,林意大将军喊你过去。”
“林意大将军找我?”
一名铁策军军士吐出了口中正嚼着的一截草根,有些发愣。
绉有艮,姑苏人士,三十七岁。姑苏距离建康不远,但这名铁策军军士自觉林意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而特意找他。只是抛开这个原因,这名铁策军军士实在是想不出林意还有什么需要特意找他的理由。
他虽说是钟离之战之中铁策军的幸存者,但和其余所有那些铁策军军士之中的幸存者相比,他也是乏善可陈,实在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搏杀的武技,箭术,哪怕是对一些军中的军械的熟悉程度和运用能力,他都极为普通。
“林意大将军除了找我之外,还找了别人没有?”
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这名军士还忍不住对着传令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像没有。”
传令的军士也是有些狐疑,不过对这绉有艮,这名军士倒是有些心生羡慕。
林意大将军找,终究不会是什么坏事。
这绉有艮虽然得不到解答,但林意特意召见,他当然不敢怠慢,此时即便是在地势甚高的高寒地带,他也是一路小跑,临近林意所在的山谷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有些头颅发涨。
“怎么会这么冷?”
也就在此时,一阵寒意冲来,他只觉得自己热气缭绕的脸上好像瞬间被一些冰针扎了一下,顿时大吃一惊。
此时铁策军随着夏巴萤的联军,已经穿过了党项和吐谷浑边境的积石山地带,在党项和吐谷浑的地图上,积石山之后的这片区域叫做乱石甸。
这虽然也是岩石裸露的大片高寒荒园,只有到了六月之后才会稍有暖意,生出绿草来,但比起积石山一带,地势已经下降了两千余尺,而这种刮骨刀一般的寒意,是只有之前在积石山之中许多雪山的隘口才有。
他虽然只是粗浅识字,并没有读过很久时间的书,但这种反常,却还是判断得出来。
这寒意一冲,他脚步略顿,顿时又觉得周围有种森然的意味。
林意扎营的这片区域,正是一些乱石环抱,有如迷窟一般,而周围明明没有多少军士驻扎,但他却始终有种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
他在铁策军之中经历的战阵一多,便明白这种感觉就意味着这片区域之中,停留的修行者数量众多,此时那些修行者虽然未必真的在看他,但感知已经触及到他的身上。
“不用太急,以免冷热相冲生了病患。”
内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令这名铁策军军士心中一缓。
这是魏观星的声音。
“这……”
也不过走了数十步,绕过了两块大石,这名铁策军军士便看到了魏观星和林意等人,但只是一眼之下,这名铁策军军士虽然下意识行礼,但心中却是又大震,直觉得今天所见必定是大事,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要叫自己过来。
因为除了魏观星、林意之外,沈鲲、齐珠玑、白月露、萧素心、罗姬涟等一众铁策军的重要人物都在,而夏巴萤和佛宗,剑阁的那些重要人物,也全部在场。
“无须紧张,我喊你过来,只是要试一下修行之事。”林意看着这名铁策军军士微微一笑。
“修行之事?”
绉有艮苦了脸,他这时才注意到林意的身后有一间怪模怪样的石屋,石屋一侧,还有几辆看似和寻常马车不同的马车。
那几辆马车看似比寻常的马车小很多,应该是崎岖山路也能行走,但看车轮轴等部件,似乎这辆马车的车厢却是比一般的车厢沉重得多。
而且关键在于,一般的马车车厢至少有通气的门窗,但这些马车,却似乎是只有一扇小门,根本容不得人进出,而且那扇小门也是极为厚实密封,看来一关上,这马车车厢根本是密不透风。
“林大将军,我这…”绉有艮心想林意是不是弄错了,“我哪里能弄什么修行之事?”
看着他哭丧着脸的神色,林意的笑意倒反而浓烈了些,“绉有艮,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姑苏临桥弄人士,你幼年时,你叔叔家是临桥弄的大油商,是出了名的姑苏富贵之一,所以你也是沾了光,他将家中两个儿子送去寒山学堂学习修行,也是顺带着将你送了过去?”
此时铁策军全军上下也都知道林意的性情,绉有艮知道有一说一根本不会让林意生气,所以他便忍不住说道:“林大将军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年我叔对我们当然十分照拂,只是我们这几个绉家子弟实在是只能用烂泥扶不上墙来形容。寒山学堂的顾先生也算是教导有方,但我们在寒山学堂足足呆了三年,我叔在我们身上心血花了不少,却偏偏是连感气凝结黄芽都做不到。顾先生也实在无奈,觉得我们的天资实在太差,终于忍不住在第四个年头,找我叔深谈了一番,将我们送出了学堂。”
“其实修行之事,最难的便是登堂入室,就是这感气凝结黄芽的这个关卡。寒山学堂在姑苏虽然出名,但对于建康城里的修行地而言,也不算什么。按我所知,寒山学堂一年入学的学生足有七十,但三年下来,能够感气最终凝结黄芽的,最多也是一手之数。”
林意嘴角依旧带着笑意,但语气却是认真,“建康城中一些好的修行地,若是同样每年入学七十,能够感气凝结黄芽的,数量却可能多出一倍。”
绉有艮心中想着这是自然,建康是南朝顶尖修行者汇聚之地,当然和姑苏那种地方不一样,只是他更想不明白,林意特地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只是教导人入门,却是看这教导入门先生的手段,看他对学生不同体格,不同性情的分析,再加以引导,这倒是和他自身的修行没有太大的关系,寒山学堂的顾先生,其实在教导入门方面,已经超过建康的绝大多数名师。”
林意看着他,认真道:“我在建康时,家父早早的就给我看过顾先生的著作,感气论以及以神通盈篇。我对他也是十分佩服的。”
绉有艮原本脸上已经平静,但听到林意这么一说,他更是苦了脸,他忍不住道:“林大将军,你方才那样说,我心中还好受,但你这么一说,我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了。教导的先生明明是好先生,我却是和个烂番薯一样,实在是底子不好,发不出苗来。”
“顾先生因材施教的手段其实是很高明的,但寒山学堂教导修行,成果不如建康的许多修行地,其实是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林意微微一笑,道:“让人感气时,所处之地周围的灵气浓郁程度,这才是关键所在。寒山学堂的寒山塔周围所见的藤舍灵气虽然充沛,但比起当年齐云学院的齐云洞,比起金陵五道观的那些精舍,灵气浓郁程度简直相差太多。”
“林大将军,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越来越迷糊了。”绉有艮忍不住摇头,“这道理你一点,我都懂,但就是不明白您今日找我的意思啊。”
“虽然有些不公,但事实就是如此,很多权贵子弟都能踏入修行者的世界,便是有些强大的外在手段,能够将他们强行推入修行者的世界,让他们感悟灵气,凝结黄芽比寻常人轻易百倍。”林意道:“若是有一处地方,能够比起当年的齐云洞和五道观那些精舍还要灵气充裕百倍,那若是天资寻常,恐怕也有机会感悟灵气,凝结黄芽?”
绉有艮眼神都迷糊了,这道理他也认同,只是此时灵荒,说这个有球用?
林意接着道:“我找你,是因为你的确没有修行入门过,没有感悟天地灵气,没有到凝结黄芽这一步,但寒山学堂的修行道理,你都学了,应该这些年你自己也琢磨不少,所以也不用浪费我们的力气,如何来教导你,现在我直接给你一处这样的地方,你应该直接就可以试着能不能凝结黄芽。”
“什么?”
绉有艮头皮都瞬间发麻了,“现在有比起当年的齐云洞和五道观的那些精舍还灵气充裕百倍的地方?”
第八百三十二章 感气
他虽然是从未真正修行入门,连传说之中修行者力量来源的天地灵气都根本没有真正感觉过,但在寒山学堂学到的东西,却足以让他明白比起齐云洞和五道观的精舍还灵气充裕百倍,那是什么样的概念。
“你的运气不错,现在就正是有这样一处地方。”林意看着合不拢嘴的绉有艮,微微一笑,道:“现在就是想要你试一试,看看你能不能感气,凝结黄芽。”
“难道这个地方发现了一条灵脉?”
绉有艮有些反应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林意身后那个石室上,脑门上的血脉却是兀自的突突发跳。
他知道齐云洞和五道观那些精舍之所以名闻天下,就是因为那些地方有独特的灵脉,独特的山水地势造成了那里的地脉就像是修行者一样千万年的不断收敛灵气,直到被修行者开发利用时,齐云洞和五道观精舍的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相比寻常的灵气充盈之地,就已经是小雨相较于薄雾,若说比这种地方的灵气还要充裕百倍,那这处的灵脉该如何惊人?
难道说现在大军在吐谷浑这边境迟迟不向吐谷浑境内快速进军,就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发现了一条绝世的灵脉?
若真是如此,这条灵脉偏偏在灵荒时代发现,那…..绉有根简直不敢接着想下去了。
“不需胡思乱想,你也知道感气凝结黄芽最重要便是收敛心神,心无杂念。你先进入这铅室修行,不管你是否能够成功感气,你出来之后,一切疑惑,我自然会给你解答。”
林意认真起来,看着他道:“我们全部都在等着看你成和不成,你应该知道轻重?”
绉有根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心中顿时有些惶恐,不过如此一来,他倒是也心中不再胡思乱想,当下便深吸了一口气,行了一个军礼。
“内里太过寒冷,你套上这件羽衣,还有这颗能够纳热放热的火龟珠你也放在胸口。你进去之后只管静心修行,不想其它,我们都在外面等着,到了时间,不管成与不成,我们自然会让你出来。”他刚刚认真行过礼,一侧的萧素心已经递了一件羽衣和一颗火红的珠子到他手中。
铁策军平时所穿的军服便是保暖极为惊人,此时萧素心递到他手中的这件羽衣总共不过数斤的分量,但是层层叠叠,却是都用一种白色的轻柔羽毛编织而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片这样的轻羽。这样的一件羽衣,恐怕在建康是价值千金,至于这火红色的珠子,看上去像是大一些的珍珠,但是触手便是生温,有一种暖洋洋的热意,直入肌肤,顺着血脉不断扩张。
东西越是惊人,他更是不敢怠慢,当年他家叔虽然是姑苏出名的富贵,但他自己家中却是并不算富户,当年他能够得到进入寒山学堂接触修行的机会,当然是极其的珍惜,相比寒山学堂的其余人,他其实更为用功,一是想出人头地,另外一点,也是不想受了叔叔的恩惠,却是一无所成。虽然他限于天赋,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成功感气,但是寒山学堂入门的呼吸吐纳,收敛心神的手段,他做得的确不错,后来离开寒山学堂的许多年里,他也都没有间断,直到灵荒到来,他确定此生终究不可能感气,这才罢手。此时对于他而言是真正的事出突然,但批上羽衣,将这颗火龟珠放在胸口之后,他只是数个呼吸,到了石室门口时,心境便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好冷!”
这山谷之中本身寒意很重,但当前方石门一打开,他顿时感到一种森森的刮骨寒意直入肺腑,让他的呼吸都是一顿。
石门之后,乌沉沉的金属光芒闪烁,他顿时明白林意为何称之为铅室。
这间静室外面看似石头堆砌而成,但里面却似乎是重铅浇筑而成,根本看不见任何缝隙,而这静室的地上,却是蓝汪汪的冰晶光芒闪烁,就像是一道往下延伸的冰川。
“速入,以免灵气走失,进去之后不用担心自己安全,我们自有把握。”他微微发怔时,只听到身后魏观星的声音催促,他也不再犹豫,一步就朝着前方跨了进去。
咣当一声,他的身影刚刚没入这个铅室,身后的沉重大门就已经关上,只听丝丝的声音沿着门板缝隙传入,也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这声音就消失不见,这门板的缝隙似乎也被外面的林意等人用某种手段彻底封闭,一丝气息都不泄露。
这铅室之中倒也并非完全幽暗无光,顶部不知镶嵌了什么,有着幽幽的蓝光,就像是细小的星辰一样。
底下的确都是厚厚的冰砖,不知道铺了多厚,之前在外面所见的蓝汪汪的光芒,就是这顶部镶嵌的什么晶石的光芒散射而导致。
这铅室不大,最多也就能够容纳五六个团坐而已,若是寻常突然被困入这样的一个地方,他恐怕直觉就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憋气而死,但此时的绉有艮却就像是回到了之前寒山学堂修行考核之时,他也不再犹豫,马上就盘坐下来。
这一坐下来,屁股有羽衣垫着,倒是不觉得寒冷,但其中空气太过寒冷,他呼吸时,就像是冰冷的石子挤压着肺腑,一时无法透气,但也只是一两个呼吸,胸口那股暖意不断扩散开来,他压力顿减,便开始能够正常呼吸吐纳。
……
“你看这人如何?”
铅室之外,魏观星看着夏巴萤微微一笑,问道。
夏巴萤点了点头,道:“的确不错,根基极好,如果这人都不能成功,那寻常人便很难按照我们所想感悟凝气。”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一眼,都是微微一笑,觉得成功几率极大。
……
外界这些人的神情变化和对话,铅室之中的绉有艮自然全然不知。
寒山学堂修行时,原本就有钟鼓不闻,雷鸣不动的锤炼,真正入定之后,便是有人在不远处敲击钟鼓,入定者都是根本听不到的。
绉有艮多年之后重启修行,今日之入定,却比当年还要更快更好。
寒山学堂的入定,和许多正统的修行法一样,讲究无我而存周身之天地,修行者一入定之后,便是肉身都似乎不存在了,只感觉到周围茫茫然的天地和元气,**和意识,都似乎发散在了这天地之中,要用全部的身体和意识去和周围天地的元气交融,以期能够触碰到其中的天地灵气。
只是现在这一入定,绉有根顿时就感觉到了和以往任何时候的入定都不同。
以往他入定时的感知里,周围的天地是无限宽广,他的感知飘荡于天地之间,根本触及不到边缘,而今日的入定,他却是像在一个炉鼎之中,周围有一层厚物将一团元气紧紧包裹,反而压迫在他的身体之上。
寒冷,粘稠,这是直观的感受,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这团紧紧压迫在他身体之上的气息之中,却有一种令他莫名心动的清气,似乎从他的身下不断的升腾而起。
这清气混在那湿润粘稠而寒冷的气息之中,却是分外让他觉得舒适。
他的心境有些震动起来。
他的整个神魂都似乎开始随之震荡,然后几乎是直觉一般,他的整个神魂都抛开一切,朝着这股气息拼命的冲去,交缠而去。
周围的天地和铅室都似乎不存在了,这股清气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种寒冷潮湿的意味也在他的感知里彻底消失,他的神魂就像是沐浴在温泉之中,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鲤鱼一般,在温暖的水流之中跳跃。
这种清气在他的感知里又是一变,变成了一缕缕一丝丝可以触碰之物,他呼吸一顿之间,只觉得周身所处的环境清晰的重现在他的身周,而这些东西,就如此清晰的一丝丝一缕缕存在这真实的世界里。
他的脸庞真实的冰冷,然而有温暖的水珠在滚落。
这是他的眼泪。
这是来自神魂的共鸣。
他沐浴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和震撼之中。
他知道自己终于触及到了当年怎么都无法触及到的东西。
他感气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权重
铅室之外,原道人对着林意点了点头。
林意知道绉有艮成了。
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无限感慨。
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人无论任何努力,却无法翻身,这种苦楚,在改换新朝之前,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但等到他父亲因为是旧朝重臣而获罪,他在建康城中辛苦求存那些年,他便真正的体会到了这种苦楚。
所以此时,他为绉有艮高兴。
不是因为绉有艮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而是替绉有艮终于能够接触到以往无论任何努力都接触不到的世界而高兴。
夏巴萤认真的看着此时的林意。
她看着他眼中的感慨,不知为何,却忍不住笑了笑。
“现在果然按你所想,既然绉有艮能够感气凝结黄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那很多之前不可能成为修行者的寻常人,自然也有很大几率成为修行者。”
她看着林意,道:“不过在我看来,一百个黄芽境的修行者,也不如几个承天境的修行者,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林意刚想回话,但转头看见她眼中的神色,就知道她此时言不由心,不由得也微微一笑,道:“既是盟友,我哪怕有想法,想做什么,也自然要得到你的认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尤其是一举得到天下所有的天地灵气,若是有兴趣,你可以猜猜我的私心。”
“像你这样的人,好读书,喜游历,对于当皇帝管理天下都似乎没有什么兴趣,若说私心,恐怕现在你最想的,也就是南朝和北魏不要再打下去,少死些人。”
夏巴萤道:“如果我是北魏人,知道南朝的那些将领和军中修行者还能有远远不断的天地灵气补充,可以转化为真元,尤其长久来看,如果北魏灵荒开始就再也不产修行者,但南朝却还能有源源不断的修行者产生,那这仗恐怕也打不下去。你现在的私心,就是最想改变这战争的进程。至于长远,我看你恐怕最多有兴趣成为沈约和何修行那样的存在,能够凭借自己的态度,就影响管理世间的帝王。”
“大差也不差。”
林意收敛了笑意,认真起来,道:“不想太远,就目前来看,我们联军已经进入吐谷浑,而且你这称王的消息,恐怕此时已经传入建康。对于我南朝而言,你称帝在战略上也有好处,这至少意味着党项和吐谷浑不会被北魏所用,但对于皇帝而言,我和你这异族王联军,却有些大逆不道。但若是让他认为,我只是和你交易,能够令南朝获得巨大好处,他应该就不会盛怒。”
“所以你想着的是给南朝提供一些蕴含天地灵气的这些灵冰?”夏巴萤看了林意一眼,微讽般说道:“你该不会将灵荒的真正秘密也告诉南朝皇帝?”
“那我可没那么蠢。”林意道:“若是我将灵荒的真正奥秘告诉了他,那他还会认为这些灵冰是党项所产,是夏巴族提供?我最多便是告诉南朝军方,夏巴族这边有一处灵脉出产大量蕴含天地灵气的灵冰,所以我和你达成盟约,帮你一统党项和吐谷浑,至于回报,便是你给南朝提供大量这种灵冰。”
“我听说南朝的读书人和修行者大多迂腐,怎么看你却不是。”
“所以说道听途说未必可信,而尽信书也不如无书。”林意道:“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现在的南朝,臣子和皇帝之间,也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亲密无间,臣子就一定无比忠诚于皇帝,君臣的关系,也是利益权衡的关系。哪怕皇帝对这灵冰的出产有所怀疑,但只要我能源源不断提供灵冰,我在南朝就越发重要,他当然也不会和我撕破脸皮。”
听到此处,齐珠玑顿时忍不住一声冷笑,“果然是老狐狸。”
林意微微一笑,“哪里,只是读的书多。”
“有北魏的威胁,此时南朝的边军在南朝最为权重。”但在下一息,林意已经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南朝边军的那些将领最为实际,韦睿大将军他们都是睿智果敢之人,他们比我更懂权衡和实在的好处,只要能够有灵冰不断送入他们的手中,他们自然明白我的心意。北魏皇帝应该也不笨,若是发现我朝修行者有天地灵气能够补充,这仗肯定打不下去。至于我们这边,既然如你所说,我又不想开疆僻壤,那不如多造就些修行者。剑阁现在人少,也是该多些修行者的时候…剑阁的修行者一多,将来自然有无限可能。”
“你倒是果然不迂腐,一边收买南朝的边军大将,给他们实际的好处,一边是疯狂扩张你的实力。你能够造就修行者,光这一点,就不知道能招揽多少人才,能够让很多名门望族甘心和你交易。”夏巴萤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之前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他顿时也忍不住哈哈一笑,道:“何必说得这么直白。我想要这么做,关键还需要你同意。”
“这灵荒的奥秘本身就是你带来,云先生和你,也都是南朝人,制造些铅车运送些灵冰回南朝,这我有什么理由阻拦。更何况南朝不和你决裂,这对我也是有利无害。”
夏巴萤缓缓的摇了摇头,“林大将军,不过说实话,我倒是忍不住有些佩服你,像你这样的人,自身修为已是天下可数,又手握重宝,居然还能像那些读书人一样以天下苍生为念。”
“你这不是反话?”林意狐疑的看着夏巴萤,确定对方不是在嘲讽,便有些不好意思。
夏巴萤白了林意一眼,不想多说。
铅门轰的一声响,被魏观星打开。
内里的绉有艮走了出来,他的发丝上都流淌着丝丝的寒气,但在走出来的刹那,他便对着林意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之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言,只是我铁策军之中,但凡有可能修行的人,你先帮我挑选出来,然后一个给带到这里来试着感气凝结黄芽。”林意认真回礼,说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红发
“林大将军和没藏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一群西域的王族和一些夏巴族的高阶将领围坐在一个火堆上,一边撕着一只烤羊,一边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联军之中所有人看来,现在的吐谷浑已经是一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吐谷浑境内虽然加起来至少还有二十几万军队,但是这些军队大半都由各地贵族统辖,而在得到联军已经通过积石山的消息之后,这些贵族很看得清楚形势,其中至少有一半都已经暗中派来使者表达了归顺之意。
至于北魏那边,似乎也没有大规模出兵的动向,如此一来,按照最乐观估计,恐怕要不了一个月,联军的先锋军就能直接到达吐谷浑的皇城。
可是林意和夏巴萤居然磨磨蹭蹭,联军在穿过积石山之后,居然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停留了下来。
且不说其它,这联军每驻扎一日,所消耗的粮草数量也是惊人。
若说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那至少也要学着中原那些王朝去征伐小国一样,派些使者带着劝降信过去。但林意和夏巴萤却偏偏也没有派人去劝降。
如此一来,打又不打,劝降又不劝降,就在这边地方等着,他们就完全想不明白了。
这几日这些联军的将领闲得无聊,都甚至在附近的荒原里开始游猎。这片荒原里的一些野狼和羚羊倒是遭殃不少。
……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呀…”
吐谷浑的皇宫里,吐谷浑皇帝瘫坐在一张纯金大椅上,呆呆的看着从窗外透入的光线,喃喃自语。
他身前不远处一名端着果盘和一名端着酒器的侍者眼中都是透露着深深恐惧之色,身体不断的微微颤抖,却是任何声音都不敢发出。
吐谷浑皇帝年不过四十,正值壮年,而且吐谷浑以男子壮硕为美,这吐谷浑皇帝原本也很符合吐谷浑美男子的标准,但此时他们面前的吐谷浑皇帝,却就像是五六十岁的臃肿老人一般,不只是神容憔悴,就连脸上的肌肤都似乎松松垮垮下来,尤其一双眼睛更是空洞无神,眼圈周围都仿佛涂了一层黑色的锅底灰。
吐谷浑皇帝本身嗜酒,喜用酷刑,阿柴谆叛出吐谷浑之后,他顿时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不好琢磨,而前些时日传出夏巴萤立国称王,大军又要穿越积石山攻入党项,他的性情就变得更加古怪,而且忧心忡忡之下,经常是数夜都难以入眠。
在十数日前开始,他几乎是不太睡觉,而且已经开始疑心身边每个人都要害他,皇宫里那些以往服侍他的宫人,是都被斩了大半。
若是在数年之前,能够成为皇帝身边人,那是美事,但现在,却是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亡命差。
“为什么南朝那边还不给回音。”
“我就算有心想降,好像他们也不要我降啊。连封招降书都不来….他们大军停留在积石山在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等着我吐谷浑里的那些人,先把我反了不成?”
“是不是真有些人,想直接把我绑了送去?”
吐谷浑皇帝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两名侍者心中越来越恐惧,真想丢下手中东西夺路而逃,但偏偏手足已经吓得酸软,身子都似乎无法动弹。
“你们….”
突然之间,这两名不敢抬头,不敢直视吐谷浑皇帝的侍者听到吐谷浑皇帝一声闷喝,他们浑身都是一跳,差点将手中端着的东西全部丢飞出去,等他们的目光扫及吐谷浑皇帝的脸面时,他们却差点直接惊呼出声。
吐谷浑皇帝此时的脸色是铁青色,是真正的那种青渗渗透出黑的那种颜色,尤其是双唇,更是一种说不出的乌青。
也就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吐谷浑皇帝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睛都微微鼓起。
“噗”的一声。
这两名侍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吐谷浑皇帝已经一口气缓不过来,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一喷,这吐谷浑皇帝顿时像泄了气的羊皮阀子一样,软绵绵的跌躺下去,一时间他的眼睛里都没有了神光。
“来人,快来人啊!”
这两名侍者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两人骇然的不断惊叫出声,这吐谷浑皇帝却是已经从气若游丝到彻底没有了呼吸。
“这….”
等到数名门外站立着的侍卫飞身跃入时,这吐谷浑皇帝已经是心跳都停了。
一声声惊呼声和厉喝声在这皇宫之中不断响起,一名老医官认真的查检了吐谷浑皇帝的遗体,一抹难言的苦笑浮现在这名老医官的嘴角。
这皇帝,是忧虑太重,积虑心竭而亡。
此时林意和夏巴萤是还无法知晓这桩事情,若是知道,恐怕林意和夏巴萤也是要面面相觑,觉得这吐谷浑皇帝死得也太过冤枉和可笑。
他们其实只是一心要试铅室对于修行的运用,这才停留在吐谷浑的边缘,没想到会不废一兵一卒,就这样活活的吓死了吐谷浑的皇帝。
……
天楼洞。
这并非是一个洞,而是北魏和吐谷浑边境的一处重要集镇。
北魏和吐谷浑的关系十分暧昧,但北魏对于边贸的控制却也是极其严苛,除了遏制吐谷浑和党项这些边域大国的发展之外,最为关键的,还是怕一些重要物资通过吐谷浑反而流传进南朝。
就在吐谷浑皇帝吐血身亡的这天里,一队骆驼来到了天楼洞。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党项,对骆驼运用都不多,只有缺水的沙漠西域之中的国度,才会用骆驼组成商队。
这数十匹骆驼上的骑者的确都是西域人,除了肤色、眼瞳的颜色和中土王朝的人有着明显区别之外,这些人在服饰和发饰上也是显得极为怪异。
有一名看似不过十**岁年纪的少女,便染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十分引人瞩目。
这名少女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群看着自己的目光,她一双碧蓝色的双瞳,也似乎天真无邪的始终在打量着周围的人,似乎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她是魔宗部众之中的重要一员,或者说,她在西域一带,便是第二个贺兰黑云。
第八百三十五章 失手
这名红发少女叫做天都光,和贺兰黑云相比,她要更加年轻一些。
年轻便往往意味着气盛。
所以即便一个远在北魏,一个在西域,她却总是将自己和贺兰黑云相比。
她觉得自己比贺兰黑云优秀,既然比对方优秀,那应该是自己得到更多的重用,只是西域的舞台,对于她而言太小了。
优秀不优秀,自然要证明。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证明,贺兰黑云就已经在北魏的那座寺庙里出了事情。
她对贺兰黑云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她当然有些幸灾乐祸。
她才不管贺兰黑云的对手是中山王元英等人,在她看来,能够动用魔宗在北魏全境的力量,却输得那么一败涂地,那是贺兰黑云自己的事情。
对于营救贺兰黑云这件事,她也不怎么上心。
她可不是那种一定要救出对手,然后证明自己比对手优秀的蠢货。
现在她更大的乐趣在今日的追捕对象元燕身上。
能够从一个被人鄙夷的“野种”成为北魏长公主,再到竟然能暗中和如日中天的剑阁主人林意勾结,这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的确太过出乎她和魔宗的预料。
所以这无疑是一个比贺兰黑云更为有趣的对手。
元燕虽然明面上叛逃出皇宫,但只有傻子才会真正以为她对于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不重要。
只要能够抓住元燕,北魏潜伏在南朝的很多细作都会被拔出来。
因为西域太远,她也从未真正出现在南朝和北魏修行者们的视线,所以她根本不用隐匿自己的行藏,根本不用担心天楼洞这里的人会将她和魔宗的部众联系在一起。
她是一个兴致勃勃,专心狩猎的猎人。
她今日狩猎的对象,是按照确切情报,今日必定会出现在这一带的北魏长公主元燕,隐秘的苍狼隐性血脉的继承者。
隐性血脉在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也是很稀罕,很神秘的东西,即便是连原道人和云棠那样的人物,也对隐性血脉没有多少真正的了解。
只是荒漠之中的苦行僧众,对于北魏皇族的隐性血脉,却有着很多深刻的理解。
北魏皇族当年从北魏的北边而来,原本只是穿越漠北寻觅一处水草丰腴之地的游牧部族,然而最终却战胜了那些想要吞灭他们的部落,最终成为北方的主人,除了北魏皇族的善于学习和足够吃苦耐劳,最擅长长途奔袭不知疲惫的作战之外,最为关键的,便是他们是天恩眷顾者,他们拥有传说中的隐性血脉,拥有与生俱来的独特修行天赋。
这是北魏皇族最深层的秘密,但终究被少数人了解。
这种被一些苦行僧众称为苍狼血脉的独特血脉,在北魏皇族之中被称为“元”,“元”在北魏皇族最早的文字里,意味着一切之始,一切本源。所以北魏皇族真正成为北方的主人之后,真正拥有这种隐性血脉的真正皇族,便直接以元姓。
这种血脉体现在修行上,首先便是感气十分简单。
普通修行者感气凝结黄芽的阶段最为难过,但拥有这种血脉的北魏皇族,在感气时却没有任何困难可言,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在没有任何老师传授他们修行知识和功法时,便已经自动感气,其中更有甚者,譬如现在的北魏皇帝,在开始真正接触修行之前,体内就已经自动凝结黄芽。
他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已经能够自动吸纳天地灵气凝结黄芽的容器。
而在真正开始修行的过程之中,他们修炼绝大多数功法,和寻常的修行者相比,都是事半功倍,哪怕是同样的功法,同样灵气程度的同一地方打坐修行,同样的时间里,他们所能凝结的黄芽数量,也比寻常的修行者要多出许多。
他们的身体耐受能力也超过寻常的修行者很多,寻常的修行者若是真元动用太过剧烈,身体受创导致整个身体机能崩溃,那恐怕撑不过十数个呼吸,整个身体就已经衰败而亡,然而拥有苍狼血脉的修行者,却如同苍茫荒原上的那种真正孤狼一样,即便体力透支到极致,哪怕身体被其它猛兽撕扯出巨大的伤口,身体其实已经崩溃,但却依旧能够支撑很久,甚至依旧能够奔袭百里。
然而这些还不是这种血脉最为特殊的地方。
苍狼血脉最为特殊之处,便是在这种身体真正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状态时,神识感知不会像很多修行者一样因为身体的太过虚弱而变得发散,反而神识会扩张得更远,甚至能够和自己的祖地遥相感应。
这是一种凌驾于修行境界之上的元气遥相感应能力,这令拥有这种血脉的修行者,在濒临死境的时候,反而如同那些限于绝境的苍狼一样,拥有更悍勇的血腥之气,能够拥有更强大的垂死一搏的能力,在使用各种修行手段的时候,反而显得更为可怕。
……
骆驼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顿时引起了很多商队的兴趣。
这些货物之中,有奇异的粉红色的岩盐,有图案异常精美的羊毛毯,有可以御寒的皮毛披肩,还有南朝和北魏贵妇最爱的各种名贵香料,甚至还有一些珍稀的植物种子。
天都光在这支商队之中显得十分稚嫩,她的无所事事更像是一个纯粹跟着商队出来观光的游人。
她在一条厚毯上坐了下来,拿出了一块红色的石佩慢慢摩挲。
早在之前的眉山一役之中,北魏的修行者们就配备了一些奇怪的法器,其中有一件法器叫做感气盘,是专门用来发现隐匿的修行者的踪迹。
这种感气盘,就出自魔宗之手。
当年元燕就用这种感气盘,想要捕获南朝陈家的陈宝菀,只是最终却是以失败收场,差点身陷眉山。
她现在手中的这块红色石佩看似只是件西域的玩物,然而事实上便是和感气盘一般的独特法器。
而她手中的这件法器,没有别的用处,不感应寻常的修行者的气息,却是能够感应拥有苍狼隐性血脉的修行者的气息。
按照北魏方面传过来的确切讯息,元燕今日一定会经过这里,或者在这里停留。
只要元燕在天楼洞出现,她手中的这件法器就会让她轻易的将元燕从无数人之中找出来。
作为一个外表稚嫩却成熟的猎人,她拥有足够的耐心。
然而天光从炽烈到逐渐暗淡,她耐心的等待了许久的时间,等到夜幕降临,她手中的法器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在一轮皎月升腾在夜空之中时,她无比失望的垂下了头。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只是可以确定的是,她也失手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南渡
黑夜里,有黑色的流云飞过,然而那些黑色的流云近了,却是一群群黑色的渡鸦。
北魏,东平,苦津渡。
连绵数十里的芦苇荡里,看似渺无人迹,然而却隐匿着许多和干枯的芦苇丛同色的大小船只。
这些船舶的主人在北魏官吏的眼中,和山贼、马贼无异,只是他们并不打家劫舍,并不劫掠商旅,这些船户平时所做,便是私运。
通过错综复杂的水路和夜色的掩映,他们吃准了北魏军方没有什么厉害水军,他们将一些商队的货物偷偷来往运送,与此同时,他们也运送一些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进入南朝或是北魏的人入境。
能做这种生意的船户,不只是拥有高超的御舟技巧,往往还拥有亡命之徒才拥有的胆魄,其中很多甚至都是修行者。
在入夜之时,即便这些船户都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按天色来看,今夜有大雨。对于他们而言,大雨加上夜色,在他们的领地里,即便真有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们。
所以他们和往常一样,在夜色黑沉沉的压下来时,很安静的吃着晚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们的晚饭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最丰盛的一餐,很多人的荷叶包裹之中,甚至有大块的酱牛肉,有完整的烤鸡。
然而看到那一群群黑色的渡鸦时,这些船户心中却都生出了浓烈的寒意,感到了莫名的心悸。
渡鸦是体型最大的乌鸦,这种乌鸦在苦津渡一带并不多见,这种大群大群的乌鸦,一般是追逐着死亡的气息而来,它们在北魏的传说里,有着预知死亡的能力,它们往往会出现在即将有大量死亡的战场上,或者出现在遭受军队或者马贼屠戮的村寨和城镇。
所谓死亡的气息,是根本无法感知之存在,然而当这些黑色渡鸦从远处到来时,这些对周围水域极其熟悉的船户,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以往没有的阴冷气息。
那些渡鸦并不飞散,却是以某一区域为中心盘旋起来。
那种阴森的寒意,似乎正从那片区域不断的散发出来。
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就在那片区域的中心。
整个北魏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正面目。
他是魔宗。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面色都很平静,给人一种儒雅温和的感觉。
现在这些渡鸦在他头顶上空飞舞形成旋转的黑云,将更浓重的黑投到他身上时,他还是显得十分温和儒雅。
“来就来了,为何还要弄出如此的阵仗。”
他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前方不远处,缓声说道。
他的前方不远处看似空无一物,然而随着他的出声,一点稀薄的雾气缓缓的荡漾开来,却是显现出一顶黑色的轿子。
此时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是东平苦津渡水域周围的荒地,根本不通车马,而且周围荒草和芦苇丛生,若是有人硬生生的抬这顶轿子进来,也会折断许多芦苇,弄出许多痕迹,但周围的荒草和芦苇荡中,却并没有任何这样的痕迹。这便显得这顶轿子更加的诡异。
“既然要见魔宗大人,自然就要隆重一些。”黑色的轿子里传出冷肃的声音。
“恐怕倒是和隆重没有什么关系。今夜我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再加上这些渡鸦群飞,恐怕会令人产生许多对于我不利的想象。”魔宗微微一笑,说道。
“魔宗大人难道还怕天下人想象?”轿子中人也笑了起来,“事实不正是如此吗,魔宗大人您所有和所传的功法,现在天下尽知就是食死功法,正是从死人身上抽取力量,那如此说来,你是死亡之君也不假。”
“抽取元气,似乎比吃肉更雅。自古以来,猎杀吃肉,这就是人增加自己气力的手段,那我这功法抽取元气,有什么不妥?”魔宗淡淡的说道:“不过今夜莫先生特意到来,应该不是想和我辩驳道理的。”
“那是当然。”
轿中人异常缓慢的说道:“我虽到了这里,但实在不想在这里见到你。圣上所想的也和我一样,不管您存在什么私心,但您对于北魏有极大的功劳,他认为君臣的情分在,只要您不过分,他自然也不愿意做出过分的事情。”
“其实他应该比你更懂我。”
魔宗负手静静的看着上空飞翔的渡鸦,说道:“任何人生来都是懵懂,但懂事理之后,或多多少,或大或小,都会有着自己的目标,有着自己活着的意义。他自己也应该明白,我之前和他联手,是因为他足够强大,我和他在一起,足够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然而世事变迁,我和他加在一起,已经并非那样绝对的强大,我和他之间,从来都不是你和他之间的那种君臣的关系。”
“我不是来和你辩驳道理的,只是这人世间,除了纯粹的利益之外,总还有情义在。”轿中人认真道:“哪怕你派你的信徒去南朝也就罢了,但你要去南朝,从此是不能回头。我们不想让你去。”
“我只是一个俗人,所以去南朝,也是和世间的俗人一样,从这里走。”
魔宗摇了摇头,“而且在我看来,既然你们拦也拦不住我,又何必要拦我?”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我们想试一试。”
“我们”便意味着不止一个人。
魔宗对于北魏而言是举国之重,为了阻止他叛入南朝,便会不惜一切代价。
即便是南天三圣那样的存在,也不可能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够战胜一个国,而今日之魔宗,尚且不能和南天三圣相比。
只是听着轿子里这人的话,魔宗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凝重神色,反而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想战胜你们所有人。只是我要逃,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我逃,从很多年前开始,我的逃命手段,应该就是天下第一。”
魔宗认真的说道。
第八百三十七章 棋子
轿子里的人又沉默了片刻的时间。
“我原以为你是个骄傲的人。”
然后他说道:“我总以为,任何人到了你这样的地位,终究会有些骄傲。”
“我说过,我是个俗人。”
魔宗自嘲道:“不过骄傲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是最无用的情绪。”
对于魔宗,北魏人了解得自然要比南朝人多一些,而用了魔宗很多年的北魏皇帝,自然是天下最了解魔宗的存在。
魔宗决意南渡,这对于北魏皇帝而言便是彻底的决裂,他派来的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被魔宗控制真元,也自然有着一些可以压制魔宗的手段。
只是魔宗只想要离开。
他根本就没有和这些人一战的想法。
现在轿中人对于留住魔宗没有任何的信心,只是忠君之事,又事关整个北魏的命运,他终究要尽力一试。
在他再度沉默下来的刹那,天空之中那些飞旋的黑色渡鸦突然静止了一瞬。
任何的生灵存活在这天地间,自身都带着独特的元气法则,这些黑色渡鸦就像是天地间很微弱的黑色符号,但它们的身上也有着独特的元气流动,也牵引着天地间的一些气息。
这些微弱的气息,却是轿中人的武器,是他借以和更多天地元气沟通的工具。
黑色渡鸦静止在空中,无数缕微弱的元气从它们的身上发散,从它们飞过的很多地方,却有无数缕的元气被牵引了过来。
“何必?”
魔宗笑了起来。
“好手段,可惜太慢。”
他评价了一句。
在这句评价出口之前,他的衣袍就已经往外膨胀了起来。
无数股凛冽和霸道的气息,就像是漠北高原之中垭口的罡风一样,从他的衣袍之中吹拂而出,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这些气息就像是风,但却远比世上任何风都要快,都要锋利。
以他为中心,方圆近百丈之内,所有的荒草和芦苇瞬间折断,这种气息之中,有数十道带着金属光泽的飞行之物,却是在这些荒草和芦苇折断之前,就已经飞向了他的那些敌人。
噗噗…
两道这样的金属光芒穿过轿子,打在了内里的人身上。
轿中人不动声色,在这两道金属光芒刚刚刺入他的血肉之中时,他体内的真元并不往外迸发,反而是往内吸引。
这两道金属光芒并未被他的真元牵动往他体内深入,反而只是浅浅刺破了他的肌肤,在接下来一刹那,反而逆流而上,分射了出去。
这是逆鳞。
逆真元而走的法器,魔宗的独特手段。
无论是这轿中人还是其余那些在折断的芦苇丛中出现的修行者们,都很清楚这种手段,而且在此之前,也已经经过了多番的练习,确保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反应,将这些逆鳞反激出去。
所以这一瞬间,没有任何人死去。
然而当这些逆鳞被他们的真元逆向牵引反激出去之后,却并未就此坠落。
这些逆鳞在夜色中散发出更明亮的光,就像是无数夏日的萤火虫一般围绕着魔宗飞舞。
无论是在水畔,在淤泥之中,在腐朽的破旧小船上….所有出现的这些修行者,都是北魏修行者世界里的异类,都是那种平时足够令人仰视的存在,然而这些明亮的逆鳞,却映射得他们的脸色都很黯淡。
他们都很震惊,都很感慨。
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像控制飞剑一般,控制逆鳞这种法器。
逆鳞是一切护体真元的克星。
这些逆鳞飞舞的区域,便是魔宗的绝对领域,任何修行者都不能靠近他的身躯。
只是今夜魔宗给他们的震撼远不止如此。
……
其实绝大多数强大的修行者也并不喜欢近战。
他们原本更加擅长的,便是隔着很远距离就直接杀死对方的真元手段。
无法近战,原本就是他们擅长的真元手段展现威力的时刻。
一名身穿白衫的中年文士站立在一片淤泥地里。
这片淤泥地里居然少见的长着一些荷叶,看来时节若是合适,甚至能够在下方的淤泥地里挖出些藕来。
魔宗的气息让他身下的这片淤泥地里的淤泥溅,然而没有一滴污泥可以沾染到他的身上。
之前飞过来的一颗逆鳞也根本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就已经被他激飞出去。
此时他的身体之外,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白色辉光,这种辉光在他的足下,要隐隐形成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
他体内的真元,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沿着他的双足扩散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莫名的律动。
这股律动来自天地之间。
无论是天空,还是他脚下的这片土地,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震动。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魔宗。
这股莫名的律动似乎和魔宗全无关系,然而他看到了光线围绕着魔宗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与此同时,以魔宗为中心,许多泥土开始游动。
地下就像是有无数条大蛇在穿行,形成了一条条泥浪。
不只是他所在的这片淤泥地,就是那些并不潮湿的干硬土地之中,也有许多诡异的泥浪在游走。
噗的一声。
这名身穿白衫的中年文士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渗入身下土地之中的真元力量,竟然反激了回来,瞬间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噗…噗…
魔宗开始动步。
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朝着前方的水域行走。
然而这股强大的力量,却始终围绕着他,以他为中心,跟随着他行走。
轿子里的人没有受伤。
只是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在炼器和用器方面,魔宗早在北魏展现出远超所有人的手段,而此时,魔宗以事实告诉他们,在法阵方面,魔宗也是大行家。
魔宗说自己俗人,但他自然不会如此认为。
直到此时,轿中人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魔宗要选择这条路离开北魏。
因为这里并非是他们针对魔宗的陷阱,而是魔宗早已经选择这里作为对付他们的陷阱。
蓬的一声。
天空就像是破了一个口子。
一条细针般的黑烟从天空之中坠落,然后急剧的变大,变成一顶营帐般,压在魔宗的身外。
无数条游走的泥浪瞬间消失。
那种法阵独有的场域力量,被压入了泥地深处。
魔宗的法阵被破。
但是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手中握了一颗黑色的棋子,此时他便将这颗黑色的棋子捏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