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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txt下载     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三章 笼中画眉鸟

    坤宁宫里,徐皇后看完手里的信,轻轻放在案上,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转头对旁边的妙锦道:“孩儿大了果然就懂事了,高煦这孩子,越来越周到。上回他到宫里来,问我身体好不好,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常常会头痛;没想高煦刚到云南,就专门派了个叫王贵的宦官进京,送三七来了,说是云南的三七能治头痛……”

    徐皇后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些许伤感,“高煦离京快半年了吧?”

    旁边的宦官忙小心道:“回皇后娘娘,汉王离京五个月了哩。”

    徐皇后点了点头。

    妙锦听到“王贵”、“给皇后娘娘送礼”等话,心里已是砰砰直跳。皇后以为朱高煦派人进京、是为了专门给她送药;但只有妙锦心里清楚,高煦这是派人来接她了!

    据说云南是边陲蛮荒之地,妙锦对那地方毫无期待;但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要去云南了,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似的。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过是为了离开皇宫,重新找个安身之地清修罢了。

    皇宫不是她能久留之地。徐皇后在,妙锦在宫里倒也无人为难;可徐皇后身体不好,就怕万一哪天千岁了,不是还得另寻出路?

    人对陌生的地方,都会觉得不安心;所以要出远门,总是想去有熟人接应的地方。人之常情罢了。妙锦能安心去的就只有云南。

    但是,她找了百般解释的理由,仍然无法骗过自己。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和期待,她甚至恨不得变成一只飞鸟,马上就飞到云南去……

    为何呢……这样真的好吗?

    ……妙锦在坤宁宫呆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就在这时,她才假装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轻声道:“先父的一年祭日已经过了,不孝女也没回家祭拜,这两天想回去一趟,给先父补烧一些纸钱,请皇后恩准。”

    徐皇后对妙锦很宽容的,这点事肯定会答应。

    不料徐皇后竟然道:“前阵子圣上说过,妙锦乃出家人,不用常常回家;我想着这是皇宫大内,规矩也不能不要,若有人时常进出皇宫,确是不太好,就应允了圣上。妙锦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别出宫了啊。”

    妙锦听罢,心里一惊,一股巨大的失望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滚烫的心被忽然浇了一盆凉水!她只觉手脚无力、脚下差点被站稳。

    但幸好她做过几年奸谍,经常伪装自己的神情行为、不得不总说谎话,这时也沉住了气,愣是没有露出马脚。

    妙锦淡然道:“是,贫道遵旨。”

    她便告辞出坤宁宫来,在心里不断想着办法,怎么才能出皇宫一趟。甚至隐隐有点担心,就算能偷偷跑掉,会不会被皇帝猜忌、连累景府的人?

    ……正在冥思苦想时,就见一群人从南边过来了。除了前面那个昂首挺胸的朱棣,后面的宦官宫女全都弯着腰埋着头走路。皇帝正步行向坤宁宫走来。

    妙锦已走下石阶,便立刻揖礼让道在一旁。

    虽然她没有直视皇帝朱棣,但从她的余光里,也感觉到朱棣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在走路。妙锦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也比较习惯男子的这种目光了。当初她的先父葬礼,那般悲伤肃穆的场面,灵堂上的男宾客还不忘偷偷瞧她。

    就在这时,那些宦官宫女都停步在了远处,朱棣一个人先过来了。

    “贫道拜见圣上。”妙锦作揖道。

    朱棣捋了一下胡子,说道:“朕想与妙锦说几句话,俺们就在这旁边走走?”

    这天下皇帝最大,就算是出家人、也不能忤逆皇帝。妙锦只得说道:“贫道遵旨。”

    她躬身跟在朱棣的侧后,朱棣故意停步想等她上前来,她也停步了……意思可以是上下尊卑、一个道士不敢与皇帝并肩。何况妙锦也不愿意。

    朱棣道:“做道士有啥好?妙锦一个女子,道士再做下去,以后就要孤苦伶仃了。去年俺就叫你还俗哩。”

    妙锦忙答道:“贫道本性淡泊,还俗非贫道本愿,望圣上见原。”

    朱棣停下脚步,忽然开口道:“妙锦若还俗,朕说到做到,马上封你做贵妃!”

    此言一出,妙锦怔在了那里,不仅是吃惊,却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冒了起来。

    他稍作停顿又道:“先别急着答,再想一会儿。”

    皇帝的语气很平缓,但妙锦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惧意。只因朱棣是皇帝,皇帝的意愿既然说出来了,人们能反抗么?

    在刹那之间,妙锦便觉得自己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当初建文皇帝就说过,事成之后封妙锦为皇妃。一切别人给她安排好的命运,她那时无力挣扎、也没有反抗。

    但现在、为何如此决意?或是因为阴差阳错、不慎委身了另一个人,她过不了心头那个坎。

    妙锦又想,如果当年建文赢了、且她已被迫委身于燕王,她还能回朝做建文皇妃么?也许很难受,但最后,她似乎会被迫面对现实。

    眼下她却无法如此,甚至宁可一死!

    妙锦从未轻视过皇权,她知道任何人的命,在皇帝手里也不过是一念之间。所以她才没有被朱棣那种随意的口气所迷惑,早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她曾从鬼门关走过两次,真正面对过死之后,不知为何、人反而不想死了。

    但现在要选择委身于皇帝做贵妃、还是死亡,她想了许久,依旧想选后者。

    ……沉默了良久,妙锦想了很多事,最后认为:以死要挟皇帝,并非明智之举。一来可能会让朱棣猜忌其中缘故,激他恼羞成怒;二来,说出要自尽,反而会被防范,还不如没办法的时候突然了断算了。

    有些事,只要说出来了、就可能不会做;不说直接做了、才是莫大的决意!

    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贫道清心寡欲,过惯了闲惰的日子,只怕不能悉心服侍圣上。圣上九五之尊,万民所系,应得知礼谦恭的贤淑有德之女侍候圣上;幸有六宫粉黛辅佐,勿须贫道这等心在山野之草民了。还望圣上成全贫道之志。”

    朱棣听罢,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谁也无法揣度他此时的心思。

    片刻后,他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昂首站在砖地上、若无其事地感叹道:“给你贵妃名位也不要,却要独身一世,唉!朕也只是好意,既然如此、便不劝你了。”

    妙锦听罢微微松了口气,急忙跪伏在地,叩首谢恩。

    ……朱棣在坤宁宫呆到了午后,然后坐御辇重新回到东暖阁批阅奏章。

    刚走到东暖阁门口,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斜廊出口的鸟笼上。里面装着一只画眉,前月就在那里了,或是哪个宦官下令挂在那里的。

    但那只画眉很奇怪,从来没没见它叫过。

    朱棣信步走到笼子前,嘴里“吁吁”发出两声,逗那画眉。身边的宦官,都面带笑容地看着皇帝玩耍。

    那只画眉在里面跳了一下,还是没出声。朱棣便打开笼子伸手掏了一会儿,将鸟抓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鸟,赞了一声道:“漂亮,这鸟着实长得好,俺还没见过羽毛如此漂亮的鸟。”

    宦官们急忙附和起来。

    片刻后,朱棣便把画眉放回了笼子。这时那只鸟在里面蹬了几下鸟脚,身体已翻转在笼子底部,片刻后就变成了一只死鸟,尸体躺在笼子里动也不动。

    朱棣看了一眼,转头笑道:“这鸟真是!死了。”但他的眼睛里却隐隐有冷意。

    众宦官一时间无人搭腔,大伙儿都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

    朱棣也不以为意,阔步向东暖阁走了进去。

    女真人宦官王安端茶进来,躬身轻放在御案上。朱棣头也不抬,提着朱笔正在批阅奏章。王安自然也不吭声,生怕打搅了皇帝。

    王安默默地放下茶杯,往后退走,轻手轻脚的,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发出来。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抬起头来,“对了,王安……”

    宦官急忙停住脚步,弯下腰道:“奴婢在。”

    朱棣道:“皇后这几年身体一直多病,那么多御医瞧了也拿不出法子。正好有个女道士池月真人在宫里。你便去宫里选块地,修一座道观,叫池月真人住在里面,每日为皇后祈福。”

    王安拜道:“奴婢遵旨!”

    ……王安走出东暖阁,见两个宦官还在斜廊上。他们忙提着鸟笼走过来拜道:“拜见王公公。”

    “你们作甚?”王安指着鸟笼道。

    一个宦官答道:“这鸟死了,奴婢们正想找地方扔掉。”

    王安皱眉道:“谁叫你们扔的?挂上去,鸟死了也得在笼子里。”

    那宦官先应了一声“是”,又小心道:“万一臭了,皇爷闻到了怎么说呀?”

    王安哼了一声:“臭了再说。等几天皇爷气消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丢掉。不过这会儿啥也别做,让死鸟好生生呆在笼子里,挂在那里。”

    俩人忙道:“遵命。”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戏

    季节已到夏天,云南府城的清晨、竟还有几分凉意。

    朱高煦一大早起来,带着亲卫、守御所的三百多将士,每人负重六十斤,在宽敞的王府三大殿区域跑了两圈。

    等他来到承运殿东边的书房时,天已大亮了。

    作为大明朝亲王、实在没啥正事做,但朱高煦每天起床后,都保持着积极的斗志!

    尽管整个云南布政使司的在籍汉人人口才七十多万,朱高煦也认为、这里是他新的起点;至少实力上,他已比京师时只有三四千人马、还被一大群人盯着要强百倍。

    书房桌案上摆着两份请帖。一份是沐府送的,沐家老夫人耿氏六月生辰,发帖宴请了朱高煦。另一份居然是沈府送的,沈徐氏写道梨园排了新戏,今天下午唱第一场,请朱高煦去看戏。

    她上次用了手段玩|弄朱高煦,似乎还以为他不知情!

    更让朱高煦生气的是,从守御所的探报看出、沐晟“病愈”后再也没有去过梨园,已经快一个月了。沈徐氏那诡计似乎起到了某种作用。

    但是,沈徐氏不是没有用处,她至少很了解云南。在籍汉人人口的大概数目,朱高煦就是上次和她谈论时知道的。

    ……云南布政使应该知道不少事儿,但朱高煦很自觉,没有去问云南的官员;因为照规矩,他一个亲王管不了布政司、都司。

    反倒是西平侯沐晟能管云南军政。

    从洪武时起,皇帝就下令:各级文武官员决策军政诸事,须得先报沐府后,方能施行!洪武、建文、永乐三代皇帝都没有收回成命。

    沐晟不仅是侯爵,实际权力相当于云南巡抚,凌驾于都指挥使司、云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三司之上,节制军、政、司法大权。

    所以朱高煦这个亲王,只是地位高而已;他不会以为封地在云南府,整个云南省就真的属于他了。在云南,现在朱高煦的权力没沐晟大、兵也没沐晟多。

    好在沐晟从第一次见面就表示了善意。不然朱高煦直接和沐晟斗,还真不好说谁会占便宜……岷王在云南,从洪武时期斗到永乐初年,也没见沐晟倒了。

    朱高煦决定接受沈徐氏的邀请,下午去梨园看戏。

    与一个商人寡妇来往,朱高煦仍决定低调行事,轻车简行前去。不过这次他找来了守御所权勇队,先在梨园内外部署了十几个耳目。

    朱高煦坐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带上几个随从,便从王府西门楼出去了。

    马车走在大街上,偶尔会看见一些奇装异服的土司人,不过大部分还是汉人。云南的土司人口比汉人多,但云南府城里大部分还是汉人。

    ……梨园今日上新戏,花旦是李楼先。沐蓁也有好一阵没见过表哥耿浩了,于是她便如《西厢记》里演的一样,叫身边的夷族近侍去约了耿浩。

    夷族近侍有武艺,会用刀、射箭。本来沐蓁给她取了“瑶儿”这个名字的,但府上的人见着她就叫“阿妹”,以为夷族人会这么称呼小娘;于是瑶儿的名字莫名就变成了阿妹。

    阿妹告诉沐蓁,就是她们的族人也不这么叫小娘,而叫“里扎”;所以阿妹非常不喜欢她的名字。

    沐府西边有道小门,出去是一条街;但这条街不允许府外的人进出,街口有门子和军士守着,沐蓁也不能走那儿混出去。

    这条街上,住的也全是沐府的奴仆。不过其中有一家夷族人,是阿妹的同乡;而且那夷族奴仆特别爱喝酒。沐蓁有一次叫阿妹拿着好酒送了过去;又答应就算她们被发现偷偷出门、也不供出夷族奴仆后,她们就从那院子偷偷混出沐府去了。

    沐蓁知道,就算偷偷出门被爹娘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她觉得,只要自己不被发现私自去见耿浩,一切就没事。

    今天沐蓁乔装打扮后,便带着阿妹,依样画瓢从西边溜出了沐府。昨日就送了一壶好酒给阿妹的同乡,所以非常顺利。

    ……朱高煦到了梨园,径直被引到了楼上的雅座。从这里居高临下俯视大堂,能把戏院大堂上的光景看得清清楚楚,今天上新戏,大堂上又是爆满。

    他在座位上坐下来,随行的两个亲卫军士则侍立在身后。没一会儿,沈徐氏便亲自来了。

    朱高煦转头看向门口,见沈徐氏今天穿着浅色的棉布襦裙,照样没戴几样首饰。大明朝廷禁止商人穿丝绸,只不过没几样法令是真正实行了的,沈徐氏出门穿棉布,敢情是因为那条法令?

    “妾身见过公子。”沈徐氏轻轻屈膝,垂下眼帘,姿态婉约温柔地作了个万福。

    朱高煦坐着没动,只道:“蒙夫人盛情款待,请。”

    沈徐氏走到对面的椅子旁,伸手在裙子后面轻轻一拂,端坐在了椅子上。

    等奴婢端茶壶、茶杯上来,沈徐氏亲手拿起紫砂壶斟一杯茶,双手递上来道:“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公子莫怪。”

    朱高煦接了过来,却不喝,忽然微笑道:“我听说西平侯也常来梨园,最近一个月,怎么没听说他再来呀?”

    沈徐氏面不改色,轻声道:“妾身听说西平侯之前有恙,或是大病初愈,无心听戏罢?”

    朱高煦心道:还在我面前装!这娘们倒是很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穿着青布衣的武将走到了门口。朱高煦转头看了他一眼,武将便躬身进来,俯首到了朱高煦的耳边。

    坐在对面的沈徐氏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端起小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转头看戏台上。

    武将用手掌遮住嘴,用极低的声音在朱高煦耳边道:“沐府那边的弟兄刚禀报到金铺分司,那沐家小娘等二人出门了,应是王爷说过的那小娘。”

    朱高煦点了点头,那武将便抱拳退了出去。

    沈徐氏这时才转过头来,浅笑道:“妾身听说下月沐家老夫人生辰,要宴请宾客。老夫人很爱听戏的哟。”

    “哦……”朱高煦点点头。

    就在这时,他发现大堂门口、那沐家小娘正在向这边张望,似乎已经看到朱高煦了。

    沈徐氏也微微侧目,继续说道:“沐府养着家戏班子,不过梨园的戏班比家戏班唱得好。”

    朱高煦一面看那沐家小娘正往楼上走,一面与沈徐氏说话:“夫人要去赴宴么?”

    沈徐氏掩嘴轻笑道:“多谢殿下抬举,但沐府当然不会邀请妾身。沈家先翁虽与黔宁王有旧;妾身也与西平侯有些私交,可身份却不登大雅之堂……倒是李楼先那班戏子,妾身可以借与殿下,送到沐府唱几天戏,老夫人必定很喜欢殿下这份礼物。”

    朱高煦一想:自己去赴宴,礼金随礼要送一些,但沐府也不缺钱。若是再送点老夫人喜欢的玩意,那是再好不过。

    他本来今天想旁敲侧击、诈一下沈徐氏,此时忽然却说不出口了,当下便抱拳道:“既然如此,先谢了夫人。”

    “举手之劳。”沈徐氏道。

    这时一个妇人走到门口,屈膝道:“禀公子,有个小娘称认识您,不知……”

    “她说得没错。”朱高煦随口道。

    那妇人便执礼退走了。不一会儿那男扮女装的沐家小娘、还有个穿得奇怪的土司女子,以及英俊的耿浩就来到了雅间门口。

    “兄台别来无恙,真是有缘啊。”沐家小娘抱拳作揖道,耿浩也执礼。

    沈徐氏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浅笑着作万福道:“公子的好友来了,妾身便暂且告退。”

    朱高煦拱手回了一礼。

    沐家小娘走进来,回头看了一眼沈徐氏。沐小娘应该不认识沈徐氏,她笑道:“那女子真漂亮,小弟打搅了兄台好事,抱歉抱歉。”

    “你们请坐。”朱高煦招呼道。

    沐小娘和耿浩一起坐在对面,那土司小娘应该只是个侍从,站在二人的后面。耿浩红着脸道:“真是巧,今日没料到又遇见了兄台……”

    “真的不要再提那二十贯钱的事儿,欠据我早扔了。”朱高煦有点不耐烦,抢先说了出来。

    沐小娘道:“小弟也不想搅兄台好事的,可今天又没赶上座位,人太多啦。”

    “好说好说。”朱高煦道。

    这时下面传来了戏子拿捏腔调的念白,朱高煦道:“开始唱了哩。”

    沐小娘和耿浩都侧过身,看向戏台。

    没过多久,大堂上一阵喧哗。一个女戏子刚刚登台,还没开唱、下面就传来一阵阵“好!好……”的声音。

    那女戏子脸上抹着重彩,根本看不清长得如何,朱高煦反正是不知道好在哪里。不过很快她唱出声,声音确实是字正腔圆,动作也拿捏得十分有韵味。

    朱高煦虽然不太懂戏,不过听了一会儿,把那调子听习惯了,也觉得挺好听。而且戏曲的唱词很慢,还能听得明白剧情。在大明朝,听戏确实是仅有的几样精神娱乐之一。

    他刚听进去戏的内容,突然,“铛”地一声金属撞到什么东西上的响动传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刹那间

    人在毫无准备的一瞬间,脑海里是没有想法的。不再有权衡,不再有对错,人忽然之间就回归了最本能的状态,所作所为连自己也不清楚缘由。

    朱高煦听到声音一转头,眼前闪过苍白如雪的皮肤,与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睛十分相配。接着就是泛光的剑刃!

    “丝……”空气中发出剑刃微微颤栗的细小声音。

    正如一种情况:那便是剑刃似乎并不太快,但当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到了面前。

    朱高煦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俯身站起,用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准确地捏住了剑身!剑刃向前一滑,来势减缓,朱高煦的下掌和虎口立刻传来刺|痛。

    ……剑刃被朱高煦暴|力捏住,有短暂向前滑动的瞬间。“叮哐!”甚么东西摔在地上,同时耳边传来几声惊呼。

    此时少量的信息,才后知后觉般地传递到朱高煦脑中。

    刺客是个年轻女子,左手拿着一副木盘子,刚才木盘子拿开,上面的小碟点心掉到了地上;短剑也出手刺了过来。

    刺客的攻击对象并非朱高煦,而是坐在对面的沐家小娘!

    沐家小娘的位置在里面、靠大堂那边,她和刺客中间还隔着耿浩。剑刺过去后,耿浩才向后躲,人还没完全站起来。

    朱高煦用左手捏住剑身;右手在里面大堂方向,无法瞬间反击。

    他的左手用力,顷刻间将剑尖带偏了目标;光滑的剑身、从朱高煦指尖向前又稍微滑出一截,但方向已经偏了。

    虽然他的手受了伤,但那把剑的杠杆支点、是剑柄前端,所以朱高煦向侧面用力更加有效!

    刺客立刻向后猛地拔剑,朱高煦就算手劲大,捏剑身的他、也没法与握剑柄的刺客逐力。他左手放开,右手抓住了茶几边缘,准备掀起来。

    这时朱高煦身后的两个军士、以及土司女子已向刺客冲出。那刺客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击,果断向门外闪身。

    “站住!”军士的怒吼传来,三个人一齐向门外冲了出去。

    ……一切好像只是在一刹那之间,人们还没回过神来,未遂的刺|杀事件已经结束了。

    朱高煦低头看自己被割伤的左手,鲜血正在往下淌,这才敢相信刚刚确实有人要行刺,他现在还有点恍惚。

    耿浩已起身退后,背正贴着墙。两个戏院的奴婢也蜷缩在墙角,正惊恐地瞪着眼睛。

    沐小娘坐在那里,她刚才竟然没出声,也没动,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朱高煦。雅间里的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所有人都没再出声。

    “咚、咚……”朱高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渐渐他才完全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大伙儿坐的位置。戏台子在北面,戏院大门在南面,雅间位于进门的左边、便是西面。

    而朱高煦坐在雅间里的南面,这个位置最好,斜对面就是戏台。他的左边是雅间门口,所以刚才条件反射般地才能用左手抓住剑身;这样不用坐着转身,伸手的速度更快!

    朱高煦一直认为自己的肌肉反应速度超出常人,所以在战阵上、才能总比敌手快一点点。但稍稍回顾刚才的场面,他发觉刺客更快!

    因为那刺客突然发动袭击时,人在门口,距离比朱高煦出手稍远;但俩人几乎同时到达某一位置。

    刺客为何在门口就提前发动?似乎是为了制造突袭的情况。不然,一旦有人进门了,屋子里的人可能就会提前转头看;她从开始发动攻击,都会在别人的视线内!

    朱高煦确实是吃了毫无防备的亏,但对手确实非常快!这才是他心里跳得很厉害的原因,因为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

    刚才的震惊之后,愤怒渐渐取而代之涌上心头。

    “兄台,你的手伤得如何?”沐小娘颤声道,她已经掏出了一张手帕,手抖着伸过来,看着那血“哒”地轻轻滴在桌面上。

    “皮外伤。”朱高煦看了一眼伤口,感觉现在比刚才更痛,他又看沐小娘的脸,“她是来杀你的,知道么?”

    沐小娘声音异样道:“是我连累了兄台,我错了……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大恩不敢忘。”

    朱高煦呼出一口气,等她给自己包扎伤口,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娘要注意安全,别经常私自出来。”

    沐小娘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布衣的武将走进来,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等保护王爷不周,罪该万死!”

    “王爷?”沐小娘惊讶地看着朱高煦,大伙儿都侧目望过来。

    朱高煦道:“此事不是兄弟们的错。”

    武将道:“末将请王爷手令,即刻调前、中、后三卫兵马封锁云南府城,搜捕刺客!”

    “晚了。”朱高煦想起刚才那刺客的速度,随口就说了一声。而且这梨园内外,还有他事先部署的十几个精兵护卫,刚才都没抓到、这样还让刺客跑了,现在还临时去调兵?

    他站了起来,说道:“你找几个人和一辆马车,把沐姑娘护送回沐府。”

    武将拜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说完,不等沐小娘等人说话,便迅速离开了雅间。大堂上的看官还津津有味地看着戏,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戏子也正唱得正精彩。

    沈徐氏从走廊上过来,见到了朱高煦,她马上跪在了木地板上,说道:“梨园发生这样的事,妾身请殿下降罪!但妾身事前确不知情,还望殿下明鉴。”

    朱高煦从她旁边走过,说道:“我现在有急事,以后再说。”

    他走过后,见沈徐氏还跪在那里。手痛之余他非常恼怒,但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有比格的亲王,便强忍住情绪,回头镇定地问道:“请帖是沈夫人亲笔写的么?”

    沈徐氏回头,一脸茫然道:“甚么……哦,确是妾身所写。”

    朱高煦道:“字很好看。”

    ……朱高煦迅速离开了梨园,乘坐马车回汉王府。

    坐在马车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暗示自己冷静。但他依然很震怒,对手已经不择手段了,竟然出手刺杀,似乎已撕破脸!

    最让朱高煦恼怒的是,连刺客是谁也不知道。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股未知势力。刺客比较年轻,不是他们监视的那个妇人,但极可能是妇人的同|党。

    但朱高煦没有马上确定,趁着在路上的时间,反复琢磨了一番……记得有一句台词:我失败的原因,在于缺乏想象力。

    他开始想象刺客是沈徐氏的人、甚至沐府的人!但都排除了。

    沈徐氏如果想杀沐小娘、嫁祸给朱高煦,但至少地方选错了,此事发生在她的梨园。

    朱高煦的马车从端礼门入,来到了西侧的守御所衙署,立刻召王斌、刘瑛、侯海等人入见。

    “对咱们跟踪的那妇人,马上部署抓|捕!”朱高煦当机立断道。说不上来是不是愤怒的影响,但此时他不愿意靠猜测继续下去了,必须要马上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几个人抱拳道:“遵命!”

    朱高煦道:“王斌,你即刻召集守御所权勇队待命。”

    “得令!”王斌道。

    朱高煦在地上踱了两步,又道,“派人去榕树街据点,问目标妇人是否在沐府西侧那院子。再派人去柳坝村据点,问王彧那边的情况。要最新的消息,尽快回报!”

    “得令!”

    几个人十分沉默,都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朱高煦也在思考着此事的前后联系。

    等了许久,王斌回来禀报,权勇队已聚集好人马,装备了锁甲、腰刀、樱枪、弓、弩、网绳等军备,全副武装待命。

    这时朱高煦展开了柳坝村、榕树街两个据点周围的地图,都是侯海根据军士的探报画出来的。

    侯海建议道:“王爷,守御所权勇队先出动之后,可否再增调兵马封锁四城?”

    朱高煦摇头道:“我亲自面对过那个刺客,相当专业……了得。这种事一发生了,她首先一定会设法出城,只要出了城,官兵就很难用围捕方式、将她搜出来了。当初本王与王指挥、韦指挥等人去京师,也是这么考虑的。

    况此事闹得太大,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善后更难。还不如事后派人到几个城门,只需要数十人就能控制住城门进出的情况。”

    侯海道:“王爷所言极是。”

    朱高煦发现,古人在使用大量人员时,效率比较低下,发动很多人马,真正干事的却没多少。

    许久之后,前去问消息的人回来禀报了。

    “柳坝村试百户王彧报,今早见过那妇人出柳坝村;下午未时回村,此后没见村外路上出现过相似之人。

    榕树街据点报,今日上午辰时那妇人来过榕树街院子;未时出门,之后便没见过她。两个据点都没见过皮肤极白的年轻女子,弟兄们以前也从来没见过此人。”

    朱高煦听罢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妇人在柳坝村!权勇队马上照原来的部署,前往柳坝村抓捕。分一小旗人马赶往榕树街据点,准备好动手,只要发现两个目标之一,立刻拿下!”

    “得令!”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是敌人

    “抓到人了!”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朱高煦等人纷纷侧目。试百户王彧快步走进守御所衙署,单膝跪地,道:“王指挥命末将赶回禀报王爷,弟兄们已在柳坝村逮获四人!”

    朱高煦问道:“有些什么人?”

    王彧道:“回王爷话,除了那妇人,还有柳坝村男丁一人、及其妻小二人。王指挥一面搜查罪证、一面派人正将案犯尽数送回王府。”

    似乎没有抓到那个女刺客?朱高煦道,“分开关押。”

    “得令!”王彧道。

    等犯人到了王府,便被暂时关押在端礼门东侧的房屋内。朱高煦很想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朱高煦很快就来到了端礼门东侧,先到关押那妇人的门口。门口的将士把房门的锁打开,朱高煦便回头对侍卫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武将王彧似乎有点不放心,但还是抱拳道:“是。”

    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朱高煦不信她能把自己怎样。

    他走进房内,见那妇人手脚都被绑着,正坐在里面的一把椅子上。她看了一眼进来的朱高煦,脸上竟十分镇定,完全不惊慌。

    朱高煦见她的表情,微微有点意外。他打量了两眼那妇人,见她长得还不错;只不过眼角的鱼尾纹、脸上胶原蛋白流失后皮肤的松弛感,已给她留下了岁月不可逆转的痕迹。

    “我是汉王朱高煦。”他先说了一句。

    妇人道:“妾身现在无法动弹,失礼了。妾身与殿下并非仇敌。”

    朱高煦听罢顿时就很好奇。

    他先说自己是谁,本来是想接着问妇人是谁,不料她会如此回应……他不禁琢磨,为何妇人说彼此不是仇敌?

    但朱高煦忍住了好奇,没有马上顺着妇人的话、继续说下去。他不能被那妇人牵着鼻子走,主动权必须在自己手里!

    朱高煦沉默稍许,在一张桌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便故意拿起自己受伤的左手,看了一番说道:“既然不是仇敌,为何派人行刺?”

    这句话里有陷阱,只要面前的妇人不否定,首先就坐实了那个女刺客和妇人的关系!因为朱高煦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实她们之间有关,所以唯一的办法是炸她。

    妇人果然中计了,引导节奏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朱高煦手里,她辩解道:“我们并非想行刺殿下,她对付的是沐家。且此次行刺,我也不太赞同。”

    “很好。”朱高煦满意地点头,“女刺客在何处?”

    妇人道:“我不知。殿下捉人那么大阵仗,恐怕她不会再回来了。”

    朱高煦这时才问:“方才你说咱们不是仇敌,为何?”

    妇人抬头看着朱高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乃白族人,段杨氏,世居大理。你们抓的其他人,原来也姓段,不过现在改姓柳了。你们的人正在搜查房屋,应能搜出证实此事的东西。”

    朱高煦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一点,便随口问道:“段夫人的意思,你与沐府有私仇?”

    此言不知何处激怒了段杨氏,她忽然很生气,脸色也变了:“殿下难道不知沐英在大理做过甚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他大概还是知道的,无非就是灭了大理政|权,改土归流将云南直接纳入了大明朝版图。但具体做了些甚么,朱高煦如何得知?

    他便问道:“做了甚?”

    段杨氏冷冷地看了朱高煦一眼,“都说元人残|暴不仁,但沐英比元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沐英一到大理,先将大理总管举家押送南京邀功,然后对段氏宗亲污以罪名迫|害,稍有反抗,便行屠|戮之事!并烧段家典籍文书、掘祖坟,迫大理百姓说汉话,用汉字……”

    朱高煦当下便忍不住为自己人辩解:“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黔宁王或有不善之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论述。土民归化、平息厮杀,大伙儿都变成了一家人,一起和睦生活在神州大地上,可不是坏事。段夫人一介妇人,何必为了军国大事耿耿于怀,况且你们几个人又能改变甚么?

    战争已经过去了,大理已恢复太平。朝廷正调整国策,安抚白民民生,今后彼此都能好好过日子。”

    段杨氏气得浑身发抖,盯着朱高煦的目光、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那双眼睛如同深渊,只有深不可测的仇恨。她撕声道:“我先夫没有谋反!他唯一的错,只因是大理总管之族弟!先夫笃信佛主,平生只爱读书,他心地良善、仁厚谦逊,爱惜名声颜面,从未带兵与明军为敌,他有什么错?为何要屠|戮我们全家……”

    朱高煦愣在那里。

    段杨氏咬牙切齿,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情绪有点崩溃,“沐英当着我们族人的面,叫人用白话当众唾骂侮辱他,把不相干的乱|伦恶事污蔑在他头上,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脸!我冒死躲在人群里,亲眼看到了所有事,他们无法抵赖!沐英当面看着,还在与众将谈笑作乐。

    敢问汉王,这些事只是公事么?沐英带兵灭我国、夺我地,那是大事,但他辱|杀我亲人,此深仇大恨,我活一天就一天要找沐家血债血还!绝不罢休!

    那烙铁烫在先夫脸上,就像烫在我心头上!我的心已经死了,只有恨。

    那残|忍的笑声每天每晚都在我心里响起,我一定要听见沐英哭喊、惨叫、求饶,他死了,我也要看他的儿孙们生不如死。我要让他们尝尝那种滋味……”

    段杨氏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念叨着,后来已是口不择言、说起了朱高煦听不懂的白话。

    她的脸渐渐扭曲了,变得非常可怕。她在挣扎的时候,绳子生生磨破了她的衣袖,白色的棉布上染上了一道道血痕。

    这样的疯狂暴|戾,朱高煦不觉得有任何语言能安抚她,只能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段杨氏喘|息着,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她的仇恨怨气已不见,只剩下冷冷的躯壳,仿佛是行尸走肉。

    她的眼睛里一片苍白,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死寂的深渊。

    朱高煦没有贸然评论她的事,只是沉默。

    他心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数千年青史,不是只有某一族人才有血泪。

    元朝时,汉人肯定比白民更惨!汉人是最贱的一等,比所有土人、甚至色目人的地位都低,和两脚羊似的存在。大明朝恢复汉家统|治之后,可能因为愤慨于那段经历,起初对土司等各族确实非常强硬,也可能有报|复之心。现在许多土人又开始愤恨大明人,仇杀不知何时能结束。

    但是这些朱高煦没有说出来,只有弱国寡民心态才成天说被元朝的反|动封建统治者欺|凌;如今已无必要,因为现在元朝统|治者的残余势力正在草原上簌簌发抖。且无论蒙古人、白民很多都已是大明百姓。

    沉默良久,段杨氏先开口道:“我不是汉王的仇敌。我们有共同的敌手,那便是沐家!”

    朱高煦不想落人口实,马上辩解道:“沐晟是大明朝廷封的西平侯,我是大明亲王,怎会是仇敌?”

    段杨氏冷冷道:“当年元朝梁王封在云南,一心就想吞并大理,独大云南。汉王不想手握整个云南之地?哼!”

    “呃!”朱高煦无言以对,他发现段杨氏虽是一介妇人,懂得倒不少。

    朱高煦当然想吞下云南!将云南变成他一个人的地盘,然后动员军队,拥兵自重……想多了,朝中太子|党会把他的算盘拿到父皇跟前,打得“啪啪啪”作响;父皇朱棣也会对朱高煦的用心非常猜忌。

    此时朱高煦并没有明目张胆起兵,正因如此,他才没遭到大明朝廷的倾|力打击;当然,同时他也不能随心妄为。就算他想扩充实力,也得遮遮掩掩,做得好看一点。

    若要以吞并沐府的方式、来夺得云南的控制权,这件事却不能朱高煦来做!

    段杨氏道:“现在我们势微力弱,够不上与汉王结盟?不过我有一条重要的消息,可以作为交易。”

    “甚么消息?”朱高煦颇有兴趣地问道。

    段杨氏道:“我告诉汉王,汉王就把我放了?”

    朱高煦沉吟道:“得看什么消息。”

    段杨氏道:“建文皇帝的消息。”

    朱高煦顿时露出惊诧之色,看着她怔了一会儿。

    “汉王不信?”段杨氏问道。

    朱高煦不置可否。

    他并不是完全不信……建文帝最可能来的地方,真可能就是云南!天下已是燕王系的天下,对建文帝来说四面都有危机,他出京后要躲藏,有熟人接应的地方才是首选。就像朱高煦前世出门打工,也是想先在陌生的城市联系亲朋好友,然后才过去,否则心里会有很多不安全感。

    父皇朱棣似乎也琢磨出来了这个可能,因此才把朱高煦、胡濙都一起派到了云南,并明确地密令他们寻找建文下落!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六脉神剑

    去年连楹行刺永乐皇帝朱棣,执锐器单骑直冲朱棣,片刻之间便被斩成肉泥;朱棣肯定没感觉到威胁,愤怒的只是连楹不拥护他的态度。

    而今天朱高煦遇刺杀之事,目标不是他,他却真正感受到了威胁!

    因此朱高煦除了对段杨氏的内情有兴趣,心里还一直记挂着那个刺客。

    他便开口道:“本王还有所惑,望段夫人解惑。既然,段夫人对沐家有深仇大恨,为何要贸然派遣刺客、去行刺沐小娘?沐小娘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杀她有甚么用?”

    段杨氏皱眉道:“那沐小娘名叫沐蓁,雪恨要杀她?这并非我的意思。”

    “雪恨……段雪恨?”朱高煦念了一遍。

    段杨氏道:“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汉王。我本有个安排,想让雪恨混入沐府,再设法以美色引诱沐晟,之后借机刺|杀沐晟。但雪恨不赞成此计,尽管是假意,她也不愿委身于仇寇。

    因此雪恨自行其事,潜藏在梨园附近,意欲在梨园杀沐晟,用这种法子达到我的目的……汉王有所不知,沐晟每过十天半月就会去梨园。”

    朱高煦心道,我知道的。但他没必要告诉段杨氏,便点头道:“嗯。”

    段杨氏继续道:“雪恨本不会对沐蓁动手,但出了点事,可能让她觉得、在梨园杀沐晟的机会不会再有,于是临时决意先杀掉沐蓁。反正沐蓁也是沐家的人。”

    朱高煦问道:“出了点什么事?”

    段杨氏答道:“柳坝村的养蜂人。柳坝村外只有大片杜鹃花,雪恨说,找杜鹃花采蜜的养蜂人很少,觉得那几个养蜂人很蹊跷,提醒过我。但我大意了,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没人发现过我的行踪。

    所以雪恨告知我、她要行刺沐晟时,我依然留在柳坝村,觉得出了事之后,在那里更加安全。不然很难找到更好的藏身之地。”

    “厉害!”朱高煦不禁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段雪恨是段夫人千金?”

    “正是。”段杨氏低头道。

    朱高煦忽然问:“段雪恨会不会六脉神剑?”

    “甚么?”段杨氏一脸茫然,“段氏子弟皆习武功,但未曾听说过此等剑术。”

    朱高煦还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良久之后,他才恍然道:“既然段夫人母女以谋刺沐晟为复仇手段,为何又要打探建文皇帝的下落?”

    段杨氏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们要亲手杀了沐晟!但如此也不能解恨,须得让沐家也尝尝获谋反大罪的滋味,他们私藏建文帝,便是居心叵测意欲谋反,大明朝廷必定要清|算他们,最好满门抄斩!”

    朱高煦不得不认同,段杨氏的阴谋极可能有效果,他在京师亲眼所见,真的激怒了父皇的人是什么下场!沐英对待段杨氏家还算好,不过是辱杀家主,杀人而已;而朝中大臣,还有女眷也被凌|辱的事。沐英当年的目的,可能仅仅是为了让土司屈服,而非泄|愤。

    段杨氏的回答有几分道理,但朱高煦还是觉得有点牵强。

    究竟段杨氏隐藏了甚么?才让朱高煦无法放下内心那若隐若现的猜疑?

    ……朱高煦暂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又问道:“本王想证实最后一点猜测,段夫人在阿姑庙放了一碗饭,是甚么意思,是否给同|党传递了某种消息?”

    段杨氏瞪了一下眼睛,“没甚意思!那天我正好带一碗饭菜回柳坝村,但没有人会吃,当时雪恨并不在柳坝村。于是就去阿姑庙供奉给了阿盖郡主。

    阿盖郡主是元朝的郡主,但她对忠贞不渝,诚心对待第十任大理总管段信苴功。元朝梁王要阿盖郡主用孔雀胆毒杀大理总管,阿盖郡主密告了此事;待大理总管遇害,郡主绝食而亡殉情,白民皆传颂敬之。阿姑庙却是大明官府修建的,汉王知道的罢?”

    (信苴:信在白语里为总管或主宰者,有王、君主之意;苴为白语音译,首领之意。)

    朱高煦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作为有比格的大明亲王,太过狭隘。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美丽的爱情传说感概之余,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美人计真的很容易就不靠谱。元朝梁王便是送了美女又被坑的例子。

    ……就在这时,段杨氏道:“之前我说的那个交易,汉王意下如何?我告诉汉王,建文皇帝大抵在何处,汉王放了我。”

    朱高煦犹豫不已,却非因为不相信段杨氏。

    他去把建文抓出来,再坑沐晟一把,真的对自己有利?朱高煦对此持怀疑态度。

    首先,仇寇英豪得看角度,毫无疑问沐府对大明皇室、九州各民族融合的历史大势,是有大功的。朱高煦作为皇室成员,公然跳出来坑害大明功臣,天下人肯定要说功过是非。朱高煦可以不在乎什么玩尼|姑、不守礼法,但大是大非上他还是在乎的,对民心有影响。

    其次,父皇肯定会知道朱高煦想搞掉沐府、独大云南的心思,朝廷不会坐视朱高煦想方设法割据疆土。

    考虑了一会儿,朱高煦做出判断:如果由别人来坑沐晟,这件事还是很好的。

    他便道:“就算段夫人没骗我,我以此事弹劾沐府,得利的还是段夫人,你可以复仇了。如此一来,我不是被你利用了么?”

    段杨氏愕然道:“汉王真不想吞并沐府势力?”

    朱高煦道:“大明皇帝是我爹,我不用处心积虑做这些事!大明朝和元朝是不一样的,段夫人可知?”

    段杨氏皱眉苦思着什么。

    这时朱高煦又不动声色道:“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你能知道建文皇帝的下落。段夫人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蒙我罢了。”

    “你……”段杨氏指着朱高煦,恼怒地脱口道,“汉王非成大事者也!”

    朱高煦却并不生气,点头道:“段夫人说对了,我只想要荣华富贵,骏马美女。”

第二百一十八章 恼羞成怒

    段杨氏的话,证实了朱高煦的不少推测和判断。他中止了谈话,此时已不想追问下去。

    从房间里走出来,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一面低头思索着,一面向承运殿旁边的书房走去。折腾了一下午,此时已快到酉时了。

    朱高煦在心里再度寻思了一遍,认为梨园刺杀事件的前因后果,段杨氏的说法是比较可信的。至少是目前能想象到的最合理解释。

    走到前殿外宽阔的砖地上,朱高煦停了下来,转头对身边的亲卫军士道:“趁现在诸衙署还没下值,你赶紧到守御所衙署,去告知王斌或侯海。让他下令榕树街据点的兄弟,清理据点后立刻撤离。”

    军士抱拳道:“得令!”

    柳坝村抓捕段杨氏等人、动静太大了。昆明城官府很快会得知此事;沐府节制云南军政,也会随后知情。如此一来,沐府应有警觉,榕树街据点也有可能被查。

    朱高煦到前殿书房坐了一会儿,觉得刺杀事件可以暂且放下了。

    但凡事都会牵动多方,不仅是沐府,朱高煦还忽视了沈府。没一会儿,便有军士来通报,递上了沈徐氏的帖子,她正在端礼门外求见。

    朱高煦遂传令,带沈徐氏到书房来见。

    ……从书房前面的窗户看出去,天色已渐渐黯淡了。

    沈徐氏在一个宦官和两个军士的带引下,走到了书房门外。朱高煦仍坐在里面的书案旁没动,他一个亲王、在礼数上原不必迎接一个商人来客,只不过平时他很给沈徐氏面子,比较客气罢了。

    而最近朱高煦有点不满,并非计较在梨园遇到了刺客,只因对沈徐氏玩|弄他的事耿耿于怀。

    沈徐氏穿着素净的布衣襦裙,交领上衣、坦领里衬。略施粉黛的脸玉白干净,她毫不浮夸、得体讲究,但朱高煦看见她这番模样、又想到她的所作所为,脑子顿时蹦出一个词儿:绿茶|婊。

    “妾身沈徐氏,见过汉王殿下。”沈徐氏屈膝作礼,声音不算清脆、却字正腔圆很是好听。

    朱高煦礼数荒疏而随便,但也没故意拿架子,径直指着书案旁边的一条腰圆凳道,“坐罢。”

    “谢殿下。”沈徐氏道。

    朱高煦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挥了一下手。

    沈徐氏走上来,轻轻坐在朱高煦旁边的凳子上。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一面在心里骂她,一面又不得不觉得她的坐姿确实优雅,弱骨丰肌的身段有着丰腴的肌肤,她一坐下髋部裙腰的布料皱褶十分性|感。

    她小心地观察着朱高煦的表情,口齿清楚地说道:“这么晚了还到王府叨唠殿下,妾身失礼了。梨园发生那样的事,非妾身所愿。梨园的人仔细查过此事前后,妾身从奴婢口中问出,刺客似乎并非冲着殿下来、却是要谋刺殿下身边的小娘?”

    “那小娘是沐晟的女儿,叫沐蓁。”朱高煦看了她一眼。

    “啊?”沈徐氏露出惊讶的神情。

    如今朱高煦已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否真的不知道沐蓁的身份!这沈徐氏,感觉演戏比头牌花旦李楼先还逼真。

    朱高煦此时的心境十分浮躁,太多的线索猜忌让他有点不耐烦了。便开口道:“沐蓁和我在一起,若是真出了事,沈夫人应该窃喜罢?”

    沈徐氏急忙道:“殿下何出此言?歹事发生在梨园,妾身也不能脱干系,如何窃喜?”

    “你不是想挑拨我和沐晟之间的关系吗?”朱高煦皱眉道。

    沈徐氏瞪着眼睛,接着微微闭眼摇头。这时朱高煦才发现她不是单眼皮,应该是内双眼皮,他之前疏忽了、以为她是单眼皮。

    他又忽然问道:“沈夫人今天换了一对耳环?”

    沈徐氏小嘴微张,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脸色也变白了,“殿下如何得知?”

    换了耳环,一看就看出来,还能怎么得知?但朱高煦马上回过味,沈徐氏是在暗示、如何得知那天沐晟到沈府的事。

    这娘们果然很有心思,事到临头还能稳住阵脚……如果朱高煦确实知道了,他就听得懂这句话;若是不知,沈徐氏刚才的话也没透露任何东西!

    朱高煦今天有点疲惫,抬起受伤的左手,便冷笑道,“上回我在沈府时、沐晟也来过,我早已发现。沐晟最近一个月不来梨园了,你的伎俩很有效。”

    “殿下请听妾身解释……”沈徐氏有点急了。

    因为朱高煦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往外面走。

    “殿下留步,妾身没有恶意!”沈徐氏忽然拽住了朱高煦的袍服。

    朱高煦转过身来,她又赶紧放开了手,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妾身一时心急,太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果然是绿茶……”朱高煦笑道。

    妇人主动叫男子给她弄耳环、或是像现在这样拉拉扯扯,都是很明显的暧|昧。沈徐氏就是这样,有时候靠近勾|引,却马上又远离、装作很守礼的样子,若即若离叫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越是这样,朱高煦就越是想用力撕开她那一层裱糊的东西!空气中弥散着些许情|欲的气息,以及朱高煦的暴|躁恼怒。

    正如他所了解的自己,原本就是个愤怒的青年,脾气并不算好。但他平时都很冷静、有耐性,那是成长、是刻意改变的结果,因为他渐渐地明白,一个吊丝做任何事都不容易,要是还没有耐心就无法完成任何事。

    不过这些并不会让他的本性,他只是把烦躁和忍耐压在了心里,一旦情绪激动,唯有暴饮暴食和疯狂修车,才能让他得到某种释放。

    朱高煦看着沈徐氏那光洁圆润的脸蛋,坦领里衬上玉白的锁骨,以及胸脯上饱|满圆圆的撑起的布料,此时已不在乎她是绿茶|婊、还是甚么声名狼藉的寡妇了。

    他伸出大手掌,放在了沈徐氏的雪白的脖颈上,低头打量着她的脸。

    沈徐氏竟然又后退了一步,从朱高煦的手里挣脱开来,“汉王殿下,妾身不是那个意思。您听妾身说,有些误会……呜!”

    “哎呀!”朱高煦痛呼了一声,他娘|的!他被咬了!

    他“呗”地将一口淡淡的血水吐到木地板上,瞪着沈徐氏,心道:老子让你玩|弄得不够!若非舍不得她的才能见识和在云南的根基,我能那么客气?

    朱高煦已顾不得许多,径直大步上前,左手拽住了沈徐氏的一条手臂,虽然左手皮肉被割伤过,用力就很痛,但抓住沈徐氏这柔弱的妇人还是不费力的!他右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像陀螺一样将她转了过去,然后向前推攘。

    沈徐氏无法反抗,她一时也没有大声叫喊,只哀求道,“殿下别这样,不要。”但朱高煦不顾她的反抗,轻巧地把她按在了书案上,她整个上身都伏了下去,脸贴住了桌面。朱高煦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伸向她的襦裙。

    “殿下,殿下……”沈徐氏的声音已经变腔了,马上就哭了出来,眼泪流淌在了桌面上。

    但朱高煦毫不停手,暴躁的一面压|抑不住,早已将什么比格抛诸脑外。而且他还隐隐有某种快意。

    ……记得夏天的时候,大树下掉落了很多小小的果子,豌豆大小的果子铺满了一地,人走上去踩得“啪啪”作响,踩扁了果子,却能产生奇怪的碾压快意。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丘之貉

    书房门外夜幕完全降临,四面的灯笼光辉也陆续刺|破了夜色。

    屋子里面,沈徐氏无力地侧伏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伤心得痛哭起来,眼泪流淌得满地都是,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她刚被放开,一面哭,一面又赶紧伸直手臂拉了一下襦裙。又拉了上衫遮住肩膀,双手紧紧拽住交领往中间拉扯,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不知为何、痛楚到现在才慢慢袭上来,痛得她身子颤抖,脑海中更是一团乱麻。心中的乱,不仅有被污了清白的愤慨,还有隐隐的忧心、以及羞辱。

    她忧心,因为女子可不像汉子一样痛快完就没事了,她被侵的一刻就想到可能怀上孩儿。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想被关在深宫内宅,抱着一个孩儿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不管怎样,朱高煦没有给她时间考虑,她并不心甘情愿,一切都很仓促。

    这个汉子值不值得为之送上所有,一个孩儿带给她的、是不是她想要的,什么都没准备好。沈徐氏还感到了极大的羞辱,书房的门是敞着的,她痛恨自己浑浑噩噩中发出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反应。事过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刚才像是牲口一样,完全没有人的礼仪矜持。沈徐氏越哭越伤心,不知过了多久仍无法释怀,不过实在是累了。

    朱高煦上前扶她起来,沈徐氏挣脱了他,“别碰我,我恨你!真是傻,我原本觉得汉王那些传言不可信,见了面以为你是个谦逊温柔的君子,不料你却是假装,实则只是个恃强凌弱的人罢了!”

    朱高煦此时却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竟一脸的愧疚道,“未料沈夫人竟是清白之身。且不言那些传言,你不是成过婚么?”

    沈徐氏此时已顾不得隐情,哭诉道:“先夫续弦时,身体病入膏肓,娶妻只为冲喜;此时家父也想与沈家联姻。成婚不是我选的,虽然后来也觉得挺好……”

    “那些传言怎么回事?”朱高煦道。

    沈徐氏哽咽道:“当然是假的!我家殷实富有,为何要作践出卖自己?不过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又操持沈家家业,经常抛头露面,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因很少会被妇人拒绝,自然恼羞成怒到处说我坏话。”

    她又忍不住说道:“我在汉王面前说过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传言又如何?不过现在可好,我守了那么久身正、清白全毁了,传言也被坐实了!”

    “恐怕不只是拒绝……”朱高煦沉吟道。

    沈徐氏豁出去了,刚才早已没有了什么礼仪,现在也不顾,瞪了朱高煦一眼:“甚么意思?”

    朱高煦不答,又问道:“沈夫人与沐晟来往那么久,沐晟乃云南境内最有权势的人,他没有那样对你?”

    沈徐氏道:“西平侯不是你这样的人!”

    朱高煦竟叹了一声:“沐晟才是真正的贵族,我怎么学也不是啊。”

    沈徐氏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但也没过多纠缠。她渐渐冷静下来了,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白手帕,默默地低头擦拭着眼泪。

    朱高煦道:“我会负责。”

    沈徐氏忙道:“不必了!无论西平侯还是汉王,反正都是权贵,我若志在于此,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冒险得罪汉王这个权贵,做那些事给西平侯看?”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愿沈夫人告知,沈夫人为何要玩|弄我?”

    沈徐氏摇头道:“我活腻了才想玩|弄汉王!若非情势所迫,我何必如此下作?”

    朱高煦问道:“情势所迫?”

    沈徐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语气渐渐沉静下来,“沈家祖上(沈万三)得罪了大明太祖,然后被安上罪名抄家;我徐家祖父(徐富九),见此情状才散尽家财,以避大祸。

    沈家家业之深厚远迈朝廷所知,尽管被大明朝廷抄家,仍有天大的财富。汉王以为,沐府为何会庇护家翁?以云南的人口财税,沐家又为何如此富裕?无非是沐家吞没了家翁巨额财宝,作为回报才多年庇护沈家罢了。

    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沈家家业,让仅剩的家财又有了起色,置业甚广。西平侯见状,便想纳我为妾,借机将沈家全部吞并!反正他多一个妾少一个妾无关紧要,还能白得沈家全部家业,何乐不为?

    岷王在滇时,也有此念,岷王的打算是让他不到十岁大的儿子,纳我继女沈曼姝为妾。因家翁无儿、仅此一女,按理沈家家业该沈曼姝所有,岷王借此来与西平侯争夺沈家家业。沈府看似奢华,实则早已成了强|权权贵的碗中之肉!

    西平侯以前还比较客气,想让我心属于他。汉王一到云南,他就很急切地逼迫我了,生怕汉王与岷王是一丘之貉,与他争夺到了嘴边的肥肉……”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点头,“岷王在滇与沐府结怨颇深,好像还不止明面上那些恩怨,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争夺利益。”

    沈徐氏继续道:“岷王虽改藩湖广,却对沈家家财念念不忘,在云南府城留了人,也在逼迫妾身将小女送给他儿子为妾。

    妾身辛辛苦苦经营的家业,当然不愿意拱手送人,母|女一起沦为笼中玩物。妾身遵守大明律法,合法经营,为何甘愿是这种下场?”

    朱高煦面有同情之色,点头表示认同。

    沈徐氏见状又道:“汉王乃当今皇帝嫡子,妾身便想到,凭借汉王吓阻虎狼。彼二人若像虎狼,汉王便如猛豹,若与殿下走得太近,仍是同样的下场,无非换个人罢了。妾身在夹缝之中如履薄冰,如何敢存心戏|弄殿下?”

    朱高煦听罢沉默良久,说道:“既然沈夫人已经委身于我了,你还不如干脆跟着我,什么岷王、西平侯,我一个也不怕,护着你。”

    沈徐氏一脸沮丧,目光在朱高煦脸上徘徊。她觉得朱高煦比沐晟、岷王更加可怕,因为他实力够大、胆子也大,做事还不讲规矩!

    但朱高煦和沐府、岷王府不同,沈徐氏隐隐感觉,他似乎并不是冲着吞并沈家家业而来……好像仅仅是好|色。就像刚才,他简直完全没有廉|耻,非常放|纵。

    沈徐氏沉默良久,看了一眼他纠缠的浅胡须,红着脸道:“殿下为何不讲点道理?”此时她心里有点乱,但忽然意识到不能太得罪朱高煦。

    朱高煦道:“我很讲道理的,若非怪罪沈夫人耍我,今天也不会对夫人做那等事。”

    沈徐氏忙道:“殿下凌|辱妾身,您是宗室自然不必受到官府的审讯,但此事乃殿下之错,为何后果要妾身来承担?”

    朱高煦愕然道:“我堂堂大丈夫,何时要沈夫人来承担后果了?”

    沈徐氏立刻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妾身虽失贞于殿下,也不必因此就变成殿下的附庸之物罢?”

    “好像是这个理。”朱高煦沉吟道,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她道,“沈夫人有些误会,我刚才的提议,完全没有逼迫之意,只是说一个态度,不始乱终弃。沈夫人若不愿意,那也依你之意。”

    他停顿稍许,又道:“我也无心吞没沈家家产,沈家就算钱多,也不过只是一家,我若志在于此、未免太小气了!父皇乃大明天子,富有四海,我是父皇之子,还缺你们家那点钱?”

    沈徐氏轻声道:“望汉王以后知道了更多的事,也不会悔言。”

    朱高煦忽然道:“我为何一定要吞并沈家,你我何不相互合作,一起得利?”

    沈徐氏双臂抱着狼藉的胸襟,疑惑道:“汉王殿下并非商贾,你我不能平起平坐……”

    朱高煦用明亮的目光盯着沈徐氏的脸:“我需要沈夫人,沈夫人也需要我。这个理由还不够结盟么?”

    “且容妾身思量几日,可否?”沈徐氏道。

    朱高煦点点头,把身上的浅紫色圆领袍服脱了下来,裹在沈徐氏身上。沈徐氏低头看了一眼素白裙子上的红色污|点,没有拒绝,她又行礼道:“多谢殿下。时辰不早了,妾身请告辞。”

    “我送你回府。”他点头道。

    沈徐氏道:“家仆有车马在汉王府外等候,殿下好意,妾身心领了。”

    朱高煦打量她狼狈的头发和衣裳,说道:“汉王府的马车,可以到书房门外。沈夫人出门就可以上马车,然后乘坐马车到沈府内,夫人屏退左右之后再下车,至少能遮掩一下。”

    沈徐氏听罢,避开目光道:“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殿下。”

    于是朱高煦随手拂了一下发鬓,拿起一顶大帽戴上,便走到门口喊道:“来人,备车。赶到书房门外来!”

    一个尖尖的声音道:“奴婢遵命。”

    等沈徐氏上了马车,她靠着车厢躲在边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袍服。她的手悄悄伸到腰间,轻轻摸着腹部,一路上外面灯火迷离,她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

第二百二十章 醒着与清醒

    夜色渐浓,王府内的景象、在灯火下更添华丽光彩。

    朱高煦没有回他的寝宫,径直去了杜千蕊那里,因为杜千蕊就算察觉到了甚么,她也不会说出来。

    宫室两侧的廊房,其中的一处院落就是杜千蕊的住所。朱高煦在桌子前坐下来,等她去准备几样酒菜上桌;他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这时朱高煦抬起袍袖,凑到鼻子前闻了几下,隐隐还有沈徐氏身上的气味。

    果然杜千蕊甚么都没问。她把酒壶拿上来,亲手给朱高煦斟酒,轻声道:“妾身吃过了,便陪王爷喝两盏酒罢。”

    “你也坐。”朱高煦好言道。

    “谢王爷。”杜千蕊款款入座,又小心问道,“王爷爱听戏哩?”

    朱高煦顿时便想起了沈徐氏的梨园,心道杜千蕊可能知道他去过,只是不提沈徐氏罢了。他便随口道:“谈不上爱听,不过有了城市,这些东西都不可忽视。”

    杜千蕊饶有兴致地望了朱高煦一眼,含笑道,“妾身记得王爷说过这样的话。”

    她明明在对沈徐氏的事儿旁敲侧击,却暗示得很隐晦,并未让朱高煦感觉难堪不快。朱高煦今晚首先想到来这里,大概也是这个缘故。

    朱高煦一边吃着她亲手做的菜,一边与她轻松地说着话,“我说过么?”

    杜千蕊点头道:“彼时妾身自称会一些雕虫小技,不过为了讨人欢喜;王爷便说,音律、绘画都很重要,因咱们不是蛮夷。”

    “哈!”朱高煦笑道,“千蕊的记性真好。”

    杜千蕊低声道:“王爷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朱高煦听罢不禁侧目看她。杜千蕊的个子娇小,脸也小,不过或许正因如此、才显得很饱满。她的大眼睛极能表现她的情绪,稍有动情,眼神便显得特别多情。

    朱高煦偶尔看她一眼,俩人目光交错,她就会带着些许婉约羞涩的意味闪躲。今夜的夜色,不仅渐渐凉爽下来;更叫人感觉到几分柔软的东西,让夜色如水一般缓缓流淌。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好一会儿默默无语,却并不显得是冷场,好像是舍不得打搅了空气中隐隐的悸动一般。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才自嘲地微笑道:“我这个王爷没什么学识,不过也学了一些浅显的学问……”

    杜千蕊抬起头、轻轻摇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仰慕。

    朱高煦见状,便若有所思地接着此前的话题,道:“治人,说到底是想奴役人。一开始的治人者、是把别人当奴隶,强迫奴隶劳作。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的法子所得太少。

    大概从春秋战国开始,治人者开始用封建制度,给予人们一些自|由。如此反而谋得了更多好处。

    不过一切都在变化。城市越来越大,城镇人口越来越多。城镇里的工、商业产生财富的周期,比耕种更快。

    治人者要人们留在城镇里,心甘情愿、拼尽全力地为其卖力,便需要这里有足够的吸引力。除了丰富的货物,戏曲、歌舞、文化都是文明的进步,甚至更好的窑子和更漂亮的窑|姐,也是人们留恋城镇的理由。既然如此,咱们为何要在道德上分出高低?”

    杜千蕊听罢小嘴微|张,轻声赞道:“王爷的学问,非道德文章可比哩。”

    朱高煦却微微摇头:“我儿时虽舞刀弄枪、不爱读书,但知圣贤的道理,才是最高深的东西,那是哲学。世人觉得毫无用处,只因为大多数人、并未身居高位;身居高位者,也可能尸位素餐。”

    杜千蕊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但朱高煦知道,一个小女子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意思。

    这时杜千蕊柔声道:“王爷只听过我唱小曲,我也会唱戏的。”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说道:“何不现在唱一段让我听听?”

    杜千蕊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酝酿了片刻,她便开口唱了出来:“最喜今朝春酒熟,满目花开如绣。愿岁岁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朱高煦认真地听着,至少在他听来,杜千蕊唱得并不比李楼先差。朱高煦心道:头牌、名|妓、名媛,有时候不过也是捧出来的;像沈徐氏这样的金主,他们的影子在幕后,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或因礼数的缘故,杜千蕊在朱高煦面前低眉顺眼,不会长时间直视着他。但她唱起戏来、只为朱高煦一个人唱,眼神的喜怒哀乐演绎也是表演,她便会看着朱高煦,目光流转,叫他感受到另一种情意。

    那动人的声音、温柔委婉的气息,让朱高煦觉得,今夜还可以和杜千蕊继续缠绵。

    待她唱完了一段,朱高煦听懂了戏词,便说道:“千蕊唱得好。不过这子孝妻贤、忠孝两全的《琵琶记》,渐渐不如《西厢记》这样的男欢女|爱受欢迎了哩。大伙儿若有得选,可不想只被朝廷‘教化’,却想要有黄金屋、颜如玉,至少在听戏的时候可以高兴一下。”

    杜千蕊听罢笑道:“王爷言之有理。不过妾身记不得《西厢记》的词儿,过阵子妾身练好了,再唱给王爷听。”

    朱高煦道:“那是别人唱滥了的戏,我想办法重新为你写一本。”

    杜千蕊惊喜道:“王爷还会写戏本呀?”

    朱高煦摇头道:“不会,但我听过一出戏叫《牡丹亭》,后来失传了,我记得大致内容和一些唱词……十七叔宁王可是个大才子,他会写戏本!我只要写封信过去,捎上牡丹亭的大概内容、唱词,求十七叔帮这个忙,他肯定不会拒绝。”

    杜千蕊受宠若惊道:“妾身何德何能,怎值得起让两个亲王为妾身操持戏本哩?”

    朱高煦笑道:“我认为值得起,千蕊就值得起。你唱得是最好的,相信自己。”

    杜千蕊心情越来越好。朱高煦今天的情绪大起大落,到了晚上,却渐渐高兴起来了。

    ……

    夜深人静,但沐府的沐晟还没睡。

    沐晟高大的身材,在耿老夫人面前蹲下去了。沐府大多数人,都觉得沐晟很冷漠,凡事都特别淡然。但沐晟在耿氏面前却一副嘘寒问暖的口气,“这么晚了,娘还没睡么?”

    他一边问,一边拿拳头轻轻捶打着耿氏的腿。

    耿氏道:“人老了啊,睡的时辰就少。晚上若睡早了,早上起床后,天儿便总不亮。凌晨人更少,更冷清哩。”

    “儿子有错,陪着娘的时日太少了。”沐晟一脸愧疚道。

    耿氏摇摇头不语。

    沐晟变捶为捏,一边侍候着耿氏,一边又开口道:“不久便是娘的生辰,儿子叫人把请帖都发出去了。不过……耿表兄那里,儿子便不请了,不知娘以为可否?”

    “本来就不该请。”耿氏开口道,毫不犹豫地支持沐晟。

    沐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又道,“只望表兄不会见气。”

    耿氏道:“老身知道耿琦是啥样的人,他明白的。耿家在京师甚么处境,耿琦若是不明白,怎会到云南府来?”

    沐晟点头道:“娘说得是。”

    耿氏又道:“晟儿为老身办寿宴,宗室、文武都要来,人多眼杂,耿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云南府么?老身不担心耿琦,倒是他那儿子耿浩,老身见过的,觉得他还不太懂事。”

    “后生经历事儿少,耿浩没气着娘罢?”沐晟好言道,“不过只要表兄明白儿子的苦心,自然会管束他家的人,娘不必操心。”

    耿氏点头叹了一气。

    沐晟沉默了一阵,又道:“儿子有些话,早就想说说了。”

    耿氏低头看着他道:“我们娘俩有啥不能说的?说罢说罢……耿家的事?”

    沐晟答道:“有一些是,有一些不是。”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才小声说道:“在娘面前,儿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建文君失了天下,如今大势已定,儿子最应该做的,确是改投门面,不再与建文君那边的人来往!

    儿子非绝情寡义之人。先父与懿文皇太子(朱标)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儿子与建文君也是情同手足……可是,儿子若舍不开,不为自个作想,却不能不为整个沐家、与沐家亲近的文武弟兄打算啊!”

    耿氏神色一变:“晟儿想把他们都交出去?”

    沐晟急忙摇头道:“儿子不敢!且不言御史景清被刺之事;儿子若做得太过分,沐家的背叛必被憎恨,定会多一方仇人……”

    他沉吟道:“何况世间之事,并不是非东即西。沐家远在云南,多年为朝廷镇守一方,只要沐家未公然反对朝廷,便是朝廷可以拉拢之人。此时儿子既可以保住沐家的名声,又可以得到更多……只望儿子没有看错今上,今上确是雄才大略之人。”

    耿氏听到这里,目光也渐渐放松而昏暗了,“老身醒着的时辰多,清醒的时辰却少,越来越糊涂了。大事上,晟儿得自个拿主意啊。”

    沐晟道:“是,儿子谨遵母训。”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热闹的寿宴

    一块块绿色稻田,拼镶成了一大片起伏的原野,又有桃李樱树点缀其间。风景深处的一栋白墙青瓦房屋、在围墙环绕下,便是耿家的庄园。

    “父亲,姑婆生辰、为何不请咱们家?”

    耿浩问出的问题,似乎极难回答。他爹耿琦沉吟不已,好一会儿没答上来。

    耿浩的眼睛里有些血丝,好像有两团火在眼珠子里燃烧着。他不是今天才如此恼怒,自上回从梨园回来,耿浩浑身就像长了刺一样,谁都不敢招惹他!

    那个替耿浩赔了二十贯钱的汉子、又在梨园出手救了沐蓁的人,居然是汉王朱高煦。

    耿浩还是懂不少东西的,不敢在外人面前说朱高煦的不是,因为那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但是,他有一句敢怒不敢言的话:此人就是杀了他爷爷长兴侯的仇人!

    若是爷爷还在世,耿家何至于沦落至此?

    那天梨园遇到刺客,朱高煦赤手救了沐蓁一命;最让耿浩无法释怀的是,彼时自己居然躲开了……

    虽然后来沐蓁没有怪他,还不断安慰他:表哥不会武艺,见到兵器一下子会躲开,那是人之常情;表哥乃读书人,何必与人比勇猛?

    但耿浩还是觉得很羞辱!表妹离开梨园时,几番回头,她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还是被朱高煦打动了罢?比较之下,耿浩更是无地自容,转而恼怒不已。

    ……这时父亲耿琦终于开口了:“西平侯不给咱们家发请帖,自有他的道理。浩儿别管此事了。”

    耿浩刚才又想起了梨园刺客之事,正在气头上,听到这里、便脱口道:“先祖父在时,耿家何时如此颜面扫地?!”

    “你……”耿琦的脸马上红了,指着儿子却说不出话来。耿浩他娘赶紧快步过来,扶住耿琦,转头道,“浩儿,快向你爹认错!”

    耿琦一跺脚道:“没规没矩的逆子,你要翻天了?”

    耿浩的怒气未消,根本不服气,他干脆把之前的怨愤也说了出来:“宋晟的两个公子,以前在京师、我和他们还在一块儿像好友一样顽;可现在人家都要娶公主了,再看看我有甚么?今后若再遇见他们,我是不是要向他们下跪?”

    他父亲气得浑身发抖,马上去找了根棍子。

    不料耿浩直着脖子道:“父亲打罢,打死我倒省事了!”

    他父亲举起木棍,马上被夫人拼命抱住,夫人哭道,“你教他就教他,这么粗的东西打下去,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啊?”

    他父亲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松了手、被夺走了木棍,他怒视耿浩道:“他宋晟是西北大将,朝廷正用得上,宋晟还和燕王府有旧,耿家怎么比?你别什么都和别人家比……”

    耿浩嘀咕道:“爹娘也动不动就和别家的儿子比?”

    他父亲咬牙挥起了巴掌,又被夫人抱住,他瞪圆了双目看着耿浩,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这庄园是谁给的;外边那些良田谁不想要,非得给咱们耿家?沐府有什么对不起咱们,老夫人生辰不发请帖过来,又怎样?你他娘|的……”

    耿浩依旧直着脖子顶撞道:“姑婆生辰,云南的达官显贵肯定都要去,正是找门路的好时候!爹成天就守着那几块庄稼地,一点办法都不想,咱们家何时有出头之日?”

    耿夫人一边哭一边急忙喊道:“浩儿,你还不快走开!你爹正在气头上,别多嘴了。”

    耿浩这才转身溜出了堂屋。

    他跑进自己房里,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正放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小珍珠,那是他陆续从渔民手里买来的。耿浩抓在手里,琢磨着做一样什么首饰,当作给姑婆的礼物。

    珍珠是小了点,不过若是他亲手制作了玩意,那意思又不同了。

    ……

    六月初,沐家老夫人生辰,阵仗简直比过年还热闹。附近的几条大街几乎是水泄不通,很多地方官员、土司首领从上个月启程,就为了今天能赶上宴席。

    沐府内外敲锣打鼓、人山人海,又有杀猪宰羊的惨呼声凑热闹,喧嚣嘈杂不已。

    正门门楼前最堵,因为奴仆们要清点礼物,登记造册时还要唱礼单,很多人都排队等在那里。

    而且西平侯沐晟亲自在门前迎接宾客,他被一群青壮默默地围着,身边还有几个官员。若是不太重要的人,沐晟身边的官员就帮他招呼了,他只是微笑点个头就行。若是汉王、布政使、都指挥使等大人物,沐晟还要作拜礼,上前寒暄几句。

    耿浩抱着一只木盒子,好不容易排队到了门前。

    沐晟发现他了,沐晟的脸色顿时一变,那不欢迎的意思都写在了脸上!耿浩上前拜道:“晚辈为姑婆祝寿。”

    沐晟一言不发地点了头,又侧目看了身边的一个官员一眼。那官员急忙上来,一把就拽住耿浩的手臂道:“公子里边请。”

    “我带了点礼物……”耿浩道。

    官儿道:“不用在那里,一会儿公子亲自给老夫人罢。”

    “也好。”耿浩点头道。

    两个人前后进了内厅,耿浩以为可以直接见到老夫人,不料却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房前!

    “啥意思?”耿浩强忍着屈|辱问道。

    今天的沐府是多么热闹,喜庆的声音离得很近、又好像远得与耿浩毫无关系!

    那官儿沉声道:“老夫人在外厅中堂,暂且不得空,外厅又人多眼杂,望耿公子不要多心……一会儿桌席上有的菜,一样也少不了耿公子。”

    耿浩怒得眼睛都红了,“我像是没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吗?”

    官儿忙摆手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之意,午宴之后,老夫人再专门见公子,可好?公子先在里面歇一会儿,稍安勿躁。”

    耿浩握紧了拳头,心道:果然这世上之人,都是势利小人!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表哥也来为祖母祝寿呀。”

    官儿转身道:“小姐,这……下官不敢失礼,不过侯爷的意思,今天人太多了、甚么人都有,让耿公子在前厅乱走不太好。”

    “我知道了。”沐蓁微笑道,“你去忙罢,我来安抚表哥,定不会坏事儿。”

    官儿拜道:“有劳了。”

    耿浩看到沐蓁那美丽的桃心脸、精致的五官,表妹那笑吟吟的模样儿,让他的气也消了一些。耿浩依旧站在那里闷闷不乐。

    “表哥生气了?”沐蓁偏着头看他。

    耿浩道:“能不生气么?我耿家的人,好像见不得人了似的!”

    沐蓁轻声道:“我昨天听奶奶和我爹说话,表哥的几个伯父被一个叫陈瑛的人弹劾了,我爹好像很担心。我爹今天见到表哥便紧张,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因为那件事。”

    耿浩道:“陈瑛在建文朝,是个被人唾弃的小人,他就像一条乱咬人的狗,弹劾过的人多了!”

    “陈瑛确实是个坏人。”沐蓁附和道,她又小声道,“表哥别气了,今天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正好我可以有借口和表哥在一块儿,不然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耿浩听罢,看了一眼外面来来往往的奴婢,说道:“咱们俩就呆在这儿?”

    沐蓁道:“那可不太好,我们去前厅看戏罢。李楼先来了,在前厅专门为沐家的宾客唱戏哩!”

    耿浩点了点头。

    沐蓁指着他手里的盒子,“表哥给我准备的礼物?”

    耿浩道:“本来是送给姑婆的,今天不是姑婆生辰?”沐蓁听罢撇了一下小嘴,“那算了,你一会儿自己给我祖母罢。”耿浩把盒子递了上来:“礼太轻,西平侯也不收,反正我已经进来了,送给表妹罢……我亲手做的。”

    沐蓁打开盒子看到,赞道:“好漂亮的手链子!”然后道,“还是给我祖母罢,既然表哥亲手做的,那是一番心意哩。”

    二人说了一阵话,便往外厅那边走。

    在路上,沐蓁忽然叫住耿浩,小心地说道:“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个汉子,便是救我受伤那人,原来是汉王!”

    耿浩点头道:“我知道。那天在梨园,别人不是叫过他?”

    沐蓁沉吟片刻,便道:“今天汉王也来了,我知道他坐在哪里……”

    “表妹,何意?”耿浩脸色一变道。

    沐蓁忙道:“表哥勿急,听我说完。妹妹知表哥志向,见表哥四处受气,我也很伤心。不是表哥一个人在烦恼,我也在为表哥苦思出路哩。”

    耿浩暂时没吭声。

    沐蓁便继续道:“妹妹已经想清楚了其中干系。表哥家躲到云南来避祸,无非是舅公长兴侯得罪了今上;眼下谁都不敢拉扯耿家……但除了当今圣上家的人!而圣上家的人,只有一个就在近前,那便是汉王!”

    耿浩瞪圆了双目,以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沐蓁道:“表妹的意思,是要我去巴结讨好汉王?”

    沐蓁道:“也不算是讨好……但我觉得,这是表哥唯一的出路了。且机会很好,我们已经和汉王见过三次面,算是有点交情;现在表哥投靠他,比一般人容易得多。”

    耿浩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表妹,你知不知道我先祖父是谁杀的?”

    沐蓁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雪恨

    沐府内外吵闹非常,不知有多少人聚集在这里。除了宾客,还有宾客的马夫、跟班、家丁,甚至还有家眷。沐府的家臣奴仆们也在忙里忙外。

    很多宾客都走正南门,不过东门也有很多人。寿宴临时缺一些东西,有奴仆刚采购回来、正往门里送;还有梨园的戏班子在搬东西,沐府奴婢也来帮忙了。

    段雪恨穿着奴婢的衣裳,从一辆马车上拿了一只鼓,便径直往西门里走。

    她的脸上扑了一些深色的粉末,脸色看起来和很多奴婢一样黑,但走到门口时仍有点紧张。阳光刺眼,让少见阳光的她有点不太习惯。

    终于迈进了门槛,她埋着头就往敲锣的方向走,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没有人盘问她,或许沐府的人以为她是戏班子的、戏班子的人又以为她是沐府的奴婢。

    今天段雪恨混进沐府,不为刺|杀,只为一个人而来:胡濙。

    ……段雪恨的母亲段杨氏被抓了,她没有办法救出母亲;而且她内心里也不太愿意豁出性命、去做那件事。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段雪恨觉得做甚么都值得,那就是她父亲,可是已经死了。

    而她对活着的母亲,反而感觉很复杂。母亲养育了她、从小让她依赖;但是母亲心里很多怨恨,有时候会莫名地打骂虐|待段雪恨。

    母亲为了让她记得那些仇恨,很多年只让段雪恨昼伏夜出。母亲说,要记得这个世上只有无尽的夜幕、却没有青天。

    段雪恨常常觉得,母亲即可恨又可怜。

    不过她先父是个尽善尽美的人。段雪恨了解先父的一切,都是通过母亲段杨氏无数次的倾谈、事无巨细的叙述。虽然段雪恨记不起先父了,但因为母亲说得非常细致,让她觉得好像亲眼见过、先父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段雪恨坚信,如果他还在世,她们母女的日子一定充满欢笑……

    此前母亲被汉王抓获,段雪恨以为,母亲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但至今没有!

    按照她们的推测,汉王应该想搞垮沐家,然后进一步独占云南;如同当年元朝梁王毕生所求,就是这样!而她们母女,也是想让沐家遭受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汉王放走段杨氏、让段杨氏继续对付沐府,这样做对他有利才对。但汉王没有,段雪恨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不过母亲身陷汉王府的事,给段雪恨提了醒:仇敌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朋友。

    想要把沐晟的罪状、抖给沐家的仇敌,除了汉王会做这种事,还有一个人就是胡濙!这是段雪恨母女此前就得到了的消息。

    但是现在段雪恨愈发小心了。如果她也被抓住,那先父的仇、还有谁来报?

    所以段雪恨现在的打算是,目前应详尽地观察胡濙在做什么、与什么人结交,先瞧瞧有没有机会。她不会再贸然把自己暴|露给胡濙等人。

    她拿着东西,混在熙攘忙碌的人群里,来到了沐府前厅,不动声色地寻找着胡濙。

    前厅庭院里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乐工也来到了戏台两侧,但戏还没有开唱。就在这时,胡濙的身影出现在了戏台附近。

    段雪恨默默地继续往前走,把鼓送到戏台后面。

    她很快发现,胡濙正瞧着另一个人,那是个十几岁的英俊后生,长得眉清目秀……段雪恨见过此人,此人曾和沐晟的女儿沐蓁在一起。眼下也是,那后生旁边的小娘就是沐蓁。

    ……英俊后生,自然就是耿浩。

    就在这时,在一群戏子的簇拥下,已经装扮好的李楼先向戏台后面走去。耿浩旁边表妹沐蓁一脸惊喜道:“李楼先来了啊!”

    耿浩听罢也循声望去。他实在不知道,李楼先哪里让表妹如此痴迷。一连好几次去看李楼先唱的戏,耿浩也只是为了陪表妹而已,不然他可能并不会去看。

    李楼先似乎听到了沐蓁的声音,竟然朝这边走来了!

    沐蓁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耿浩不禁心道:那就是个戏子罢了,表妹比她尊贵多了,犯的着么?

    “李姑娘上回排的新戏,我没看全,有点事走了,今天李姑娘还会唱么?”沐蓁客气地问道。

    李楼先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但她不敢放心地笑,脸上抹着妆哩。她说话非常温柔,细声细气地道:“回沐小姐话,第二场就唱。今日整个戏班子都是汉王请来的,乃汉王送给沐老夫人的礼物。还有一份礼物,是汉王送给沐小姐的。”

    “汉王为何要送我东西呀?”沐蓁轻声问道,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耿浩。

    李楼先已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来,“妾身亲手抄的《西厢记》戏本,为了赶着抄完,昨夜熬了会儿夜,今日迟了一些,小姐若见到西平侯,还望小姐替妾身致歉。”

    沐蓁接过戏本,顿时把刚才的担忧抛诸脑外,一时间就喜出望外。

    李楼先微微屈膝道:“不敢让侯府的宾客久等了,妾身先告辞。”

    沐蓁指着戏本道:“多谢李姑娘。”

    这时耿浩已是满肚子的酸和苦!他看了一眼手里装珍珠手链子的盒子……表妹嘴上说漂亮,却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忘了;可汉王叫个戏子送了本破戏本,她就当宝一样!

    耿浩心道:这世上之人,只对有钱有势的人趋之若鹜!原以为表妹出淤泥而不染,可看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只因那汉王有权有势,轻而易举就让表妹激动成了这样……你怕是宁肯给人做妾,也不愿意跟着我这样落魄的人当宝罢?

    耿浩不愿再与表妹争执,他已不止一次清楚地说过:自己厌恶汉王!但表妹依旧不知收敛,把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那还说甚么?

    “这是李楼先亲手抄的戏本啊,表哥知道我喜欢李楼先的戏。”沐蓁小心说道。

    耿浩强行压着胸中的怒气,脸上憋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能借我看看么?”

    此时沐蓁竟然有点犹豫,耿浩看她双手使劲捏着戏本的样子,心里简直像塞进了一大袋冰块,整颗心都冷了。

    沐蓁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才终于把那破“宝贝”递了过来:“只要是我的,表哥想要、我都给你!”

    耿浩接到手,随手翻看起来。

    这时戏台子上再次响起了一阵丝竹锣鼓之声,好像要开始唱戏了。沐蓁转头看向了戏台子,耿浩道:“我去去就来。”

    沐蓁急忙道:“我就在这里等你,表兄别乱走呀,我答应了别人的。”

    答应了别人?便是刚才内厅那官儿,要把我当贼一样看着嘛。

    耿浩拿着戏本,径直去了一排廊房后面、院子角落的一处茅房。他绕过围墙进去,掀开帘子,骂了一声便把戏本扔进了茅坑!杀祖父的仇人,他的东西只配丢茅坑里!

    耿浩似乎好受了一点,从茅房走了出来,迎面一个穿青袍的官儿正微笑着目视他,马上又向这边作揖。

    “您是……”耿浩也忙回礼。

    此人在官员里算是年轻的,可能还不到三十岁,他说道:“我乃户科给事中胡濙,敢问小哥高姓大名?”

    耿浩皱眉道:“在下似乎不认识阁下,不知有何贵干?”

    名叫胡濙的官儿指着耿浩手里的盒子,道:“我在正门楼就见过小哥,小哥的礼没送,人却进来了?”

    耿浩道:“在下认识沐家的人。”

    胡濙道:“今天来的人都认识西平侯。”

    “在下没犯法,犯不着被人审问。”耿浩抬腿就要走。

    “哎!小哥误会了,我问多了,有错有错。”胡濙道,“不过小哥把那美貌姑娘的戏本扔了,如何交代?我刚才见得,那姑娘似乎很喜欢那戏本啊。”

    耿浩顿时停下脚步:“阁下什么意思?我何时把戏本扔茅坑的,那是不慎掉下去的!”

    “原来如此……”胡濙点头道,“小哥,我住在城东的报恩寺街,靠街面西头。你在附近问一下那些商铺小二,有好些人都知道那里住着个京官。”

    耿浩道:“阁下好生奇怪,我与您素不相识,为何要来找您?”

    胡濙道:“我就是先说一声,咱们能见面,那就是缘分,万一小哥想找我哩?”

    耿浩摇摇头,抱拳道:“告辞了。”

    那胡濙非常烦人,这时又道:“听小哥的口音,好像是京师来的?”

    耿浩不答,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前面廊房转角处,耿浩回头看了一眼,见胡濙的目光还在送自己。胡濙见他回头,又微微点头示意。

    他心道:只配穿青色官袍的官儿?我见得多了,若是先祖父在世,这等人给我提鞋也不配!

    耿浩回到戏台子附近,寻见了沐蓁。果然沐蓁看他空手回来,立刻就问:“表哥,我的戏本呢?”

    “不慎掉进茅坑了。”耿浩硬着头皮道。他已准备好被表妹骂一顿了。

    不料沐蓁竟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唉”地叹了一声气。耿浩有点困惑,忙道:“表妹骂我罢!”

    沐蓁摇了摇头:“我知道表哥心里不好受。”

    耿浩一时间没明白表妹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趣的戏

    当年长兴侯耿炳文战死沙场的情形,至今朱高煦还历历在目。

    耿炳文临死前说,他宁肯战死沙场、也不愿老来受辱,请高煦成全他的晚节。老将军抓住朱高煦的刀、了结了自己。

    朱高煦再次回想一遍往事,至今仍不后悔,因为他觉得耿炳文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可能活不成;既然如此,戎马一生的将军、真不如死在战场上。

    今天朱高煦在寿宴上见到耿炳文的亲妹妹,便想说那事儿:只因他打心眼里敬重长兴侯,所以才杀了长兴侯。但朱高煦终于没有说出口,毕竟是在寿宴上,提起耿家伤心事不合时宜。

    沐老夫人的寿宴要持续三天,但朱高煦吃过午宴,意思尽到就告辞了。沐晟亲自送到正门楼外,目送朱高煦的数百人仪仗浩浩荡荡离开。

    朱高煦回到汉王府,刚进端礼门,便有侍卫上前道:“禀王爷,门楼里有个人、自称是沈府的人。他前来是为了送信,不过人等在门楼,一定要亲眼见王爷。”

    “带过来。”朱高煦停下脚步。

    不多时就有个布衣汉子,跟着侍卫走到了正门楼里的宽阔砖地上。汉子上前叩拜,双手呈上了一封书信。朱高煦身边的宦官接了,官宦见朱高煦点头,便撕开了封口,把信纸拿了出来。

    朱高煦展开一看,是沈徐氏的亲笔信……上次他问过沈徐氏,帖子上的字是不是她写的;眼前信纸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寥寥数行隽秀却有韧力的行书。内容写着,在沐府寿宴上,胡濙和沐蓁的表哥耿浩有过交谈,被梨园的李楼先看见了。

    朱高煦看罢收起了信,没理会送信的人,便继续向北面步行。

    沈徐氏为何要密告这个消息?朱高煦默默地揣摩她的用意。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此事仍不能说明、沈徐氏就同意投靠汉王府了……朱高煦见识过她的若即若离。沈徐氏那天晚上没有立刻答应朱高煦,就是想有所保留。

    正如她当晚便说出的疑虑,她与朱高煦并不能平起平坐。不对等的地位,或许让她觉得,沈府还是会被朱高煦以某种方式兼并。

    但沈徐氏又想从朱高煦这里得到一些庇护,更不愿意得罪汉王府。所以这次密告是一种示好和靠拢的意思?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脸上犹自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道:那寡妇就是如此性子,往往主动对人态度暧|昧,撩|来撩|去却又不肯就范,让人很恼火。那天朱高煦恼怒之下口出骂词,似乎也没有完全错怪她。

    ……

    京师的戏楼比云南更多,就连大一点的茶楼、酒肆也能听听小曲、杂戏。

    六月间的京师,已是非常炎热,午后大伙儿都不想出门走动。人们除了可以午睡,若是能到戏楼听一出戏,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杜二郎就刚在一座戏楼里听了出戏。他走出戏楼,犹自还在哼哼着戏里唱的调子。

    他心情很好,最近又升官了。之前现实北镇抚司的小旗,一个月后又升了总旗。有指挥使纪纲提拔之故。

    纪纲把杜二郎当心腹,待他非常好。杜二郎有时候还真是,从心里感激着纪将军。

    杜二郎走到门口,还想着戏里的故事……汉朝的大司马卫青竟然曾是个马夫!卫青英雄了得,又因有他姐姐的裙袂关系,才被皇帝重用,成就了一番大业。

    哼哼了一阵调子,他忽然闭嘴站在了原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头没脑便喃喃道:“有趣,这出戏当真有意思!”

    身边的两个锦衣卫的跟班听罢,也赶紧附和了起来。

    杜二郎埋头想了好一会儿,便向洪武门方向走去。他到锦衣卫衙署走了一趟,问明白纪纲今天不出去公干,便回头往北镇抚司那边去上值了。

    北镇抚司的库房里有一本卷宗十分奇怪,杜二郎前几天就发现它的特别之处了。

    听守库房的李校尉说,“靖难军”刚进城几天,圣上的心腹道衍大师、金忠等人就亲自来过,带着人在旧档里翻找、拿走了一些东西。道衍大师还趁同伴没注意,撕掉了几页纸,不过李校尉看到了……

    杜二郎现在是纪纲身边的红人,北镇抚司的武将就算官位比他高的,也对他相当客气。他在北镇抚司能过问的事也很多,不局限于他自己的职权;因为武将们会猜测,杜二郎办的是指挥使的事。

    所以他一早就找到了那本残缺的卷宗;但杜二郎之前没敢带走,盗走库房的卷宗是大罪!

    今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来到了北镇抚司库房,和李校尉等人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去佯作查找旧档。李校尉一直在身边跟着,一副听从吩咐的模样。

    校尉不是武将,不过是锦衣卫的普通军士,被人称作校尉、力士罢了。

    “你去给我弄杯茶水来喝。”杜二郎闸巴了一下嘴,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李校尉忙道:“杜总旗您稍等,小的立刻去端。”

    李校尉刚刚从一副架子转身过去,挡住了视线;杜二郎立刻走到了旁边的木架前面,伸手从一只木盒子里拿出一份卷宗。然后他把绑着袜子的脚从皂靴拔出来,将卷宗塞进去,赶紧又把脚重新塞进靴子。

    这时,杜二郎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以前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但偷东西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怕过!

    等李校尉端着茶杯重新进库房时,杜二郎已坐到旁边的桌子边,正在翻看册子。他识一些字,但断句太复杂的文章根本就读不通,只不过装个模样罢了。

    “您请。”李校尉讨好道。

    杜二郎喝了几口茶水,便把手里的册子递给李校尉,指着架子道:“我在那里拿的,你帮我放回去。”

    李校尉忙道:“是。”

    杜二郎见他去放东西,便站了起来往外走。李校尉在后面道:“未有上峰手令,谁也不能带走卷宗,杜总旗没忘了把所有东西还回去罢?”

    “没哩!哦要搜身的,李校尉过来搜搜。”杜二郎硬着头|皮拍打、抖了几下身上的武服。

    李校尉走上来,等杜二郎展开双臂,随便摸几下意思意思,便道:“杜总旗,得罪了。”

    杜二郎笑了笑,说道:“没事!”他这才发现自己走路的姿势不太对,有一只脚垫高了的,总有点不那么利索。不过幸好李校尉没叫住他。

第二百二十四章 玉器铺

    杜二郎拿了东西,还未到下值的时辰,他就找个由头离开了北镇抚司衙署。他没有回住所,而决定直接去玉器街、把东西交给那里的人。

    万一事发,只要没从他手里找到这本卷宗,北镇抚司衙署就没有凭据;就算有李校尉等人的供词,那也是空口无凭,坐实不了杜二郎盗窃库房卷册的罪!

    这些想法,杜二郎都是从纪纲那里学来的。在杜二郎眼里,纪纲是个很厉害的人。

    虽然指挥使心黑、又贪心,但做起事来很有章法,而且他还会吟诗!杜二郎亲眼看见,有一次纪纲从诏狱出来、满脸都是血,却在那里摇头晃脑念着诗句,样子十分怪异。

    杜二郎当然也觉得汉王很厉害,只是没追随汉王两天。刚认识汉王不久,杜二郎就被弄到锦衣卫来了。

    他找了个地方先把身上的武服换下来,便七弯八绕地溜进了玉器街,确信没有人跟过来。杜二郎在锦衣卫也干过盯梢、窥|探的活,大概还是知道弟兄们都是什么路数。

    斑驳的石灰墙壁上,有一些黑炭涂画的东西。杜二郎经过那里,便知道离那间铺子不远了。

    墙上画的究竟是啥?杜二郎一开始以为是水牛,因为江西很多水牛、长着角,但又觉得水牛比这个胖……留下图画的人、究竟想画甚么,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路过此地,一股熟悉的尿|臭味儿从风中拂面而来。杜二郎猜测当初汉王选这地方,肯定是随便找的;不然的话,亲王应该是很讲究的人。

    杜二郎走到楼下,抬头看了一眼,见二楼的铺子还开着。他便沿着梯子走了上去,走到大门口,见里面还有个顾客,正在和掌柜说着话。掌柜便是那个高壮的大汉,上次杜二郎见过的。

    “客官,你先瞧瞧有无中意的玩意。”掌柜汉子向门口看过来,招呼了一句。

    那柜台前的顾客也转头看了一眼,他是个高瘦的青壮汉子。杜二郎看着眼生,心道应该未曾蒙面。

    杜二郎道:“好,您忙。”

    杜二郎在铺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便忍不住猜测,那“顾客”也是汉王府的奸谍、或许与掌柜大汉早就是认识的!

    玉器街的路面不太干净,杜二郎步行过来,靴子上全是灰土。但那“顾客”的靴子却比较干净,此人可能不是步行过来的……不过,马车或者马匹在哪里?

    外面的楼下有一条甬道,可以行车。杜二郎以前来玉器铺,就是坐着马车、从那甬道进的院子。而能走甬道的人,显然不是一般的顾客。

    杜二郎想到这里,却没说出来。他也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一点好处。

    就在这时,掌柜对那顾客说道:“请客官到旁边的书房坐会儿,咱们的好东西,可不会摆在外面的铺子里。俺招呼了那边的小哥,便拿好玩意出来。”

    “也好。”顾客答道。

    二人便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掌柜出来了,看了杜二郎一眼,说道:“客官有何贵干?”

    杜二郎先摸出半块玉,掌柜点头道:“上次就瞧过了。”

    “借里面的楼阁走廊一用?”杜二郎指着铺子的后门,又转头看了一眼正门口。

    得到准予,杜二郎便走出后门,在楼阁走廊上径直脱了靴子,从里面拿出一团皱巴巴的卷宗递过去,小声道:“北镇抚司的东西,我冒死弄出来的,请兄台务必送到上头的手里。”

    大汉接了过去,点头道:“明白了,一定带到!”

    杜二郎抱拳道:“我不便久留,告辞!”

    掌柜的把卷宗揣进怀里,送杜二郎到铺子大门口,站在那里。

    ……掌柜大汉是陈大锤,他在这里开张铺子,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因为京师的事儿还没办好,王贵也没来消息,他便逗留了如许久。

    今天赵平来了,便是刚才那瘦高的顾客。陈大锤刚见到赵平,正好又见杜二郎也来了;于是陈大锤说了几句废话,便先接待了杜二郎。

    果然杜二郎的事比较简单,就送了本东西。

    目送杜二郎离开了玉器铺,陈大锤把铺面大门径直关了。然后他走进隔壁的书房,去见赵平。

    “俺等的那个女道士,一直没来。”陈大锤开门见山就说道。赵平是汉王府的亲卫百户,大家都是熟人,不用那么繁琐。

    赵平点头道:“咱们知道的,她恐怕来不了这里啰。”

    陈大锤听罢愣了一下,说道:“王爷叮嘱俺的事儿,就是接应那女道士。为何来不了?”

    赵平道:“王贵告诉我,等了许久不见女道士出来,就找了宫里的熟人、送了点礼,正好上门徐旧;王贵设法套出了一些消息。据说皇后身体不好,圣上专门给那道士在皇宫修了间道观,要她呆在宫里每天为皇后祈福。”

    陈大锤脸色难看,马上道:“皇宫戒备森严,俺的差事还能办成么?”

    “末将觉得,恐怕是办不成了。”赵平道。

    俩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阵。

    就在这时,赵平又道:“不过王贵想将功补过,干另一件事。今日派末将来,就是要与陈把总商议此事。”

    “将功补过?”陈大锤一脸困惑地看着赵平。

    赵平点头道:“咱们走了几千里来京师,除了送皇后三七药材,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接应那个女道士。现在人接不到了,总不能空手而回罢?”

    陈大锤道:“王贵想干啥事?赵百户直说!”

    赵平沉声道:“前阵子,长兴侯的三个儿子遭人弹劾意欲谋|反,其中耿璇被抓到了诏狱……那可是娶江都公主的驸马。长兴侯的另外两个儿子闻讯,干脆在家中自裁了!陈把总可知?”

    陈大锤皱眉道:“现在俺知道了。”

    陈大锤看了一眼赵平,觉得这厮知道得不少。赵平原来只是个小卒、马夫,他能当上百户,还是陈大锤给了他机会,让他照顾王爷的坐骑。而赵平只有那一次机会,就顺着杆儿往上爬起来了……

    据说赵平原来有童生功名,考了两次没考上秀才、才从军做小卒找出路。果然还是多读些书好啊!

    这时赵平接着说道:“不久北平都指挥使平安,又被人弹劾意图不轨。圣上没有治平安的罪,却也没斥责诬告平安的人,然后把平安调回了京师五军都督府。于是平安被吓着了,有一次在西安门外遇见王贵,悄悄告诉王贵他想投奔汉王,逃去云南以保性命!”

    陈大锤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沉声道:“平安是大将,这事儿不小!王爷没点头,咱们敢干这等事么?”

    赵平道:“不敢干。”

    陈大锤:“……”

    赵平沉吟片刻,说道:“王贵的意思,陈把总先快马回云南禀报,然后由王爷部署此事。”

    陈大锤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赵平又道:“陈把总再等两天,末将还要来一趟,把一份五军都督府的公文送给陈把总。王贵称,他认识王贞亮,王贞亮的爹王宁现在还在五军都督府做官;王贵先去找王贞亮,弄五军都督府的公文过来。然后陈把总带上都督府的公文离京,到驿站换马,便不用以汉王府的名义了。

    末将也以为,如此安排更妥当。免得咱们的人来来去去惹人注意、节外生枝。”

    陈大锤忍不住问:“王贵为何非得管这事儿,俺们真能将功补过?那平安是降将,王爷救他作甚?”

    赵平道:“末将也有此一问。王贵言咱们王爷与平安虽然在战阵上交手多次,却有旧谊;平安投降后,王爷与他交情仍然很好……末将也不知怎么回事,王公公一口咬定,王爷必定愿意救平安一命!”

    陈大锤点了点头:“临行前王爷交待过,此行听从宦官王贵的安排。既然如此,末将先回去禀报便是。”

    赵平抱拳道:“陈把总过两天先走,咱们剩下的人也要离京;在京师逗留太久,怕有人弹劾。末将不便久留,告辞了!”

    陈大锤也回礼道别。

    ……赵平要赶着回旧府,他不能离开王贵的身边太久。因为他还得到过一道密令,便是尽量跟在王贵身边!

    在云南时,汉王单独见过赵平,给了赵平一把短剑。说了一番话……

    朝廷里的人看在汉王的脸面上,应该不会动王贵。但以防万一有人不讲规矩,王贵遇急、就会服毒自|尽;若是王贵来不及服毒,赵平就要在身边捅一剑,帮王贵上路!

    如此安排,让赵平心里很紧张。这趟差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他观察一行进京的人,似乎他却没有王贵的待遇;可能因王贵是汉王心腹宦官,知道的事儿比赵平多罢?

    赵平坐上马车,拿起鞭子,犹自想: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饶是如此,赵平还是忍不住去想一个疑虑:平安是大将,就算与王爷有些旧谊,也不该随便就把生死托给王爷啊,似乎有点轻率……

    可平安就真的那么做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王贵

    京师的汉王旧王府里没多少人了,无非留了几个奴婢看着空房子。

    赵平离开玉器铺那会儿,已过了酉时;他刚回到旧府、天色便渐渐黯淡下来。若非是夏天,天儿会黑得更快。

    他刚要去王贵住的厢房,便被一个军士叫住了。军士抱拳道:“赵百户得稍等,王公公房里有人。”

    “谁?”赵平随口问道。

    那军士便上前两步,神秘地说道:“醉仙楼找来的姑娘,有一阵子了,估摸着再等等便能出来。”

    赵平愕然道:“王公公不是宦官……宦官也要找窑|姐?”

    军士“嘿嘿”笑了一下,说道:“王公公要找,俺们也不能拦着啊。”

    赵平在檐台下站定,瞧着王贵的房门,又道:“那我不便搅了王公公的好事,只好等一会儿。”

    ……厢房内,王贵刚刚穿好衣裳,到床边的布包袱摸了一叠宝钞放在桌子上。那姑娘看了一眼,没有异议就收了……虽然现在大明宝钞愈发不值钱、很多人都不愿意收,但好在王贵给得很多。

    “公公出手慷慨,妾身多谢了。”姑娘说道,也忙着整理衣衫。

    王贵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古代有人干这个,秦王给了那人一辆车,咱家这点报酬是姑娘应得的。你们干那一行挺不容易,你不是被醉仙楼的鸨儿逼迫的罢?”

    女子笑道:“哪会呀?妾身若不愿意,多少姑娘抢着这活儿。没法子,咱们没长倾国倾城的美貌,只能把客官们服侍得更周到,不然谁花钱找咱们呢?”

    王贵见她居然还能陪着笑脸,忍不住又摸了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

    那女子屈膝拜谢,拿着钱走了。

    不一会儿,赵平便走进到了厢房门口,几乎是女子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或是已在门外等了一会。

    “王公公好兴致。”赵平抱拳道。

    王贵若无其事地说道:“咱家以前就想干这事,却没干,你们也知道,咱家是个阉人。今天才发现,窑|姐并不嫌咱家。”

    赵平道:“王公公不觉得花了冤枉钱,窑|姐哪能嫌?”

    王贵点了一下头,沉吟道:“并不冤枉,她有反应,咱家可以看也可以想。”

    赵平一副不知怎么回话的样子,无言以对。

    王贵便问道,“看样子,事儿办好了?”

    赵平忙抱拳道:“回王公公,已办妥了,只等五军都督府的公文。”

    “好,王贞亮弄到了东西,会径直送到玉器铺,他去过那地方。”王贵道,他忽然又道,“赵百户刚才很吃惊?你以为宦官都清心寡欲?”

    赵平顿时一怔,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我倒是没想过……但清心寡欲的意思,不只有女色罢?”

    王贵盯着赵平,沉声道:“你们想要的,咱家都想要!金银、财宝、良田、地位,还有美人!咱家就算没有鸟,也要!”

    赵平一时间没能接上话,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王贵道:“王爷能给咱家这些东西,咱家也只能忠于王爷。你赵平不是阉人,但你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否则马上死!”

    王贵说完,眼睛里隐隐泛着红光。

    赵平沉声道:“末将从未想过会对王爷不忠。”

    “那就好。你若怕死,先把想干的事干了,像咱家这样。”王贵又道。

    王贵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平安那事儿,王贵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反正他此行进京,并不负责此事。但平安说他在北平做都指挥使时,从北平官吏口中,打探到瞿能父子可能没死、却被人救走了。平安又悄悄问王贵:是不是汉王救走的?

    从来没人怀疑过的事,平安竟能想到这个!于是王贵不敢再对平安置之不理,怕事儿变得更麻烦。

    此事才是圣上的逆鳞!除此之外,没人敢动汉王、也没人敢动他王贵。

    王贵和赵平一起沉默了许久,王贵终于开口了,不动声色地说道:“陈大锤一旦离京,马上告诉咱家,咱们也要赶快走!”

    赵平抱拳道:“末将遵命。”

    ……

    云南府城的人口不少,不过一出城门,视线掠过附城的低矮房屋、就能望见成片的庄稼地了。

    一辆马车出城后,慢慢走到了田间的大路上。朱高煦和王斌二人穿着布衣,坐在马车上;赶车的是试百户王彧。

    这时王彧在前面说道:“公子,前面就是耿家庄田。”

    “停车,不往前了。”朱高煦道。

    待马车停稳,朱高煦便走了下来。他用手掌稍稍遮住刺眼的太阳,眺望着前方。起伏的大片稻田之间,零星有一些散居的房子,其中有一座最大的庄院,应该就是耿家住的地方。

    稻田里四处有几个农人,他们戴着草帽弯着腰,似乎正在稻田里拔着什么东西。

    “要是能安插个奸谍在耿家庄,那就再好不过了。”朱高煦沉吟道。

    王彧坐在赶车的位置没吭声,必定是一时想不到法子。朱高煦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最是在这种乡里、才不好放人进去。与城中人口稠密鱼龙混杂的情况不同,一般乡里的人彼此都是认识的。

    就在这时,一个牵着牛的短衣汉子往大路上来了,那汉子皮肤黝黑,戴了顶草帽、光着两条泥腿,一边赶牛,一边好奇地往大路上的马车看过来。

    短衣汉子没吭声,穿过大路要往另一边走。朱高煦先开口道:“兄弟,田里的人在拔稗子吗?”

    那人显然是汉人,听得懂朱高煦的话,便停下脚步道:“啥草都拔,有稗子,那些玩意要抢肥。你们打府城里来?”

    云南汉人大多是迁徙来的,什么口音的人都有,不过最多的人口来自临近数省,口音和川话有点相似。朱高煦正好听得懂四川话。

    “是啊。”朱高煦微笑着答道,“你们这一户人家,一年能收成多少?”

    “公子问我们这地方啊?这些地离城近,差不多都是达官显贵家的,我们交完了租,只够糊口。好在离府城不远,农闲贩点货,心思活的人一年能剩个几贯钱。”短衣汉子口齿倒是清楚。

    朱高煦听罢问道:“没人卖地了?”

    短衣汉子这时一脸恍然,道:“公子只能去别的地方问了,周围数里都是沐家侯爷的地,怕是买不到啊。”

    “多谢了。”朱高煦抱拳道。

    他重新回到马车上,叫王彧调头。过了一会儿,他便对指挥使王斌说道:“安插咱们的奸谍太扎眼,不过可以收买当地的佃户。农夫风吹日晒辛劳一年才剩得几贯钱,有咱们的轻巧买卖,应该有人愿意干。”

    王斌道:“末将担忧佃户靠不住。”

    朱高煦道:“派去联络的人,别说是汉王府的人,便不用担心了。”

    王斌听罢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有了!俺派个人,称是钱庄放贷的人。就说那耿公子借了钱不还,钱庄碍于耿家的关系,不敢轻举妄动。故此俺们想有人帮忙盯着,看耿公子与一些什么人来往。”

    “这法子好!”朱高煦赞道,“刚才那汉子说过,常有附近乡里的人到府城里贩货做买卖,咱们可以挑那等人。”

    王斌不好意思地说道:“俺在北平借过钱的,猛然就想到了。”

    朱高煦挑开车帘,伸出脑袋,回头又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耿家庄园。那庄子白墙青瓦、还有楼阁,修得确实不错,周围都是良田、其中大多是可以种水稻的水田。朱高煦心道:到底是勋贵,跑路了还能过得那么好。

    既然如此,耿浩和胡濙有啥好勾|搭的?

    从沈徐氏的密报看来,应该是胡濙去勾|搭耿浩。但一定是耿浩可以被利用,胡濙才会干这件事……朱高煦多少了解一点胡濙,连建文逃跑的密事,他都能知道点蛛丝马迹,必定很有心思;不然皇帝也不会重用他。

    这时王斌的声音道:“王爷,胡濙住在报恩寺街,守御所是否要在那边设个据点?”

    “此事缓图之,定要万无一失。”朱高煦放下帘子,转头道,“胡濙很警觉,若被他发现了,咱们不好解释。此前咱们无论是对付沐府、还是段杨氏,都没有关系,但胡濙不同、他是奉了父皇密旨的人。”

    王斌忙抱拳道:“末将明白了。”

    朱高煦穿了两件薄衣裳坐在马车里。云南的夏天果然不炎热,不过仍然能感觉到四季气温的变化。

    他想起来,王贵等人离开云南时,还是晚春初夏时节,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小队人马走驿道、并在驿站换马,云南到京师的路程不会超过一个月;如果事情顺利,他们的归期已不远了。

    朱高煦想到这里,不禁又从车窗眺望东北面。但东北面地形起伏,大路上的人视线并不开阔,只能看见起伏的庄稼地、天边若隐若现的山势黑影。

    ......

    ......

    (对不住大家,因为有事耽搁,刚刚才回家,只更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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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稍纵即逝

    七月初,陈大锤独身一人先回到了云南府城。朱高煦来到前殿东侧的书房,立刻召见陈大锤。

    陈大锤的头发上全是灰尘,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换了;汗水和泥土混合成黑泥,积在他的脖颈上,沿着皮肤的皱褶形成了两道明显的黑线。

    “俺一路马不停蹄,刚到府城,还没来得及回家。”陈大锤脏兮兮的脸上一副倦容,“有急事要禀报王爷。”

    朱高煦亲手提起茶壶,在一盏青花白瓷杯里倒上茶水,递了过去,“坐下说。”

    “谢王爷。”陈大锤捧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白瓷茶杯上立刻留下了几道黑指印。

    陈大锤双手拽开交领外衣,把手掌伸进去,传来“啪啪”几声线断裂的声音,他掏出了一本册子,说道:“俺在京师玉器铺守着的时候,来了个眼熟的后生,长得白净矮小,送给俺这个,说是冒死从北镇抚司弄来的东西。那后生叮嘱俺一定要送到王爷手里……”

    朱高煦接了过来,入手处有点潮湿,册子上还泛着某种酸|臭的气味,封皮上依然有几道黑指印。朱高煦马上随手翻看了一下。

    陈大锤的声音又道:“王贵还差遣百户赵平来说,长兴侯的长子被抓、另外两个儿子于家中自裁;北平都指挥使平安被弹劾,调到了京师五军都督府。后来平安遇见王贵,言称意欲投奔王爷!”

    “平安主动来投?”朱高煦翻看册子的手停下了,马上抬起头看着陈大锤一愣。

    陈大锤点了点头。

    ……朱高煦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又问道:“对了,我叫你们接应那个女道士,人在何处?”

    陈大锤的脸色有点难看,说道:“请王爷恕罪,俺们没能见到她。王贵从宫里的宦官那里打听到,圣上在皇宫里专门修了一座道观,要那女道士留在宫里、每日为皇后祈福……”

    朱高煦听罢,顿时怔在那里,良久没有吭声。

    陈大锤还在说了一些细枝末节。朱高煦恍惚中没细听,在地板上来回走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道:“你先回去洗个澡,这几天不用上值。”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告退。”

    书房里只剩下朱高煦一人,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妙锦的脸。那眼角上挑的妩媚杏眼、带着些许伤感,仿佛心事重重,偶然又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十分凄然。

    朱高煦心里感觉到一阵痛楚。又有零零散散的缠绵美妙的画面闪过脑海,他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凌乱。

    无数纷乱的情绪,在朱高煦心里来来回回了很久。他坐到几案旁边的椅子上、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懊恼随之而来!

    年初离京时,他若是再想想办法,马上接走妙锦,现在何至于长吁短叹!?

    有些事一时拖延,真的会稍纵即逝。

    朱高煦的情绪十分低落,这时不禁又想到,妙锦那美妙的身体、被朱棣的手抚摸的场面。

    他突然抓起几案上的茶杯,“哐当!”猛地摔到了地上,顿时瓷片四面飞溅!他的脸已涨|红了。

    几个宫女走到了书房门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见到朱高煦恼羞成怒的神情,她们在外面徘徊,好一会儿也没敢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朱高煦还是稍稍冷静下来了。他除了摔一只茶杯,并没有干甚么冲动的事。

    毕竟他遇到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前世的女友,主动向别人投怀送抱,他还不是忍了!不然呢,难道因此要去杀人?若是动不动就要豁出命,他可能长不了那么大。

    前世他不敢杀人,因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付出最惨重的代价!而如今朱高煦敢杀人、敢干很多严重的事,但他敢去杀朱棣么?

    朱高煦终于沉下心,寻思道:朱棣至少要看在皇后的脸面上,或许不会逼迫妙锦太甚?何况朱棣若用了强,以妙锦的性子,可能不会安安生生在宫里祈福。

    想到这里,他稍微好受了一点点。

    ……汉王府有几个美貌的妻妾,还有许多年轻的宫女,不过朱高煦在寝宫独睡了一晚上,一天一夜都是沉默寡言。

    第二天早上,朱高煦总算清醒了不少。洗漱吃完饭,他便揣着陈大锤带回来的卷宗,来到了承运殿的书房,屏退左右重新细瞧那本脏册子。

    看了好一会儿,他却没发现册子里有甚么值得关心的事。前面好几页都在写一个叫陈祖义的海贼头子,写了很多;陈祖义似乎算一个人物,然而朱高煦并不太在意。

    他干脆直接翻到了中间残缺的地方……昨天就发现了,这本册子中间被撕了几页。

    在残缺处的前面一页,很快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姚逢吉,苏州府长洲县人。朱高煦先是被“姚”姓吸引,然后才想到,姚广孝似乎也是苏州人!

    朱高煦赶紧看残缺之处的后面那些文字,读得非常仔细,逐字逐句地细读。

    后面又提到姚逢吉乃锦衣卫百户。锦衣卫查获其勾结海贼陈祖义,于是姚逢吉携子、女逃走,其妻于家中自尽;朝廷遂发榜悬赏缉拿案犯……朱高煦翻到最后一页,后面再也没提到姚逢吉,似乎此人尚未被抓获归案。

    姚逢吉是怎么勾结海贼、干了些甚么事,又是如何被查出来的?朱高煦摸着中间被撕掉的地方,皱眉沉思了许久。

    关键是,北镇抚司的卷宗、为何会被人撕掉几页?

    ……朱高煦把册子用手帕擦拭了一番,重新放进怀里,然后就出了书房。

    他径直来到后宫,向东侧的廊房建筑群走去。姚姬住的院子那道院门敞着,朱高煦便走了进去,见一个宫女正坐在檐台上洗衣裳,另一个宫女正在扫院子。

    她们抬头一看,洗衣裳的宫女立刻站了起来,另一个丢了扫帚、屈膝道:“奴婢拜见王爷!”

    “姚姬在屋里?”朱高煦问道。

    一个宫女道:“回王爷话,姚姑娘在里面,奴婢马上进去叫她。”

    话音刚落,姚姬已走到一间房门口,看了一眼朱高煦,她款款行礼道,“妾身未能迎接,请王爷恕罪。”

    她上身穿着浅红半臂,下身白色襦裙。她的秀发已长到了脖子,却还不能梳起发鬓;今天她也没戴帽子,头发看起来却是清爽柔滑,好像是中学女生的头发似的。朱高煦见状、只觉得有几分异样。

    他点头道:“咱们屋里说……你们不用上茶了,忙自个的事罢。”

    宫女们答道:“是。”

    朱高煦走进屋子里,便听到了一声“瞄”的叫声,那只猫却比姚姬的头发还长得快,已经是大猫了。这间房里有一道隔扇,隔扇外面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案,椅子上垫着软蒲团、桌案上摆着墨迹未干的纸和笔砚等物。

    他转过身,先把房门关上了。

    姚姬见状抿了一下朱唇,不动声色地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后面的帷幔也放了下来。朱高煦愕然,脱口道:“我不是想做那事。”

    姚姬脸顿时一红,又把帷幔挂了起来,轻声道:“我也不是……”

    “咱们到里面暖阁里说。”朱高煦指着隔扇道。

    姚姬便跟了进来,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朱高煦在一条腰圆凳上坐下,沉吟片刻才道:“姚姬还记得自己出生之地么,是不是苏州府长洲县?”

    “是。”姚姬应了一声。

    朱高煦沉声道:“姚广孝也是。”

    姚姬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他是我同族叔公。我以为,王爷之前就已猜到我们是亲戚了,都姓姚。”

    朱高煦道:“我还知道一个长洲县的人,也姓姚。”

    “哦?”姚姬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好像有点紧张的样子。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寻思她可能还有个姓姚的同党?他又道:“此人是苏州府长洲县人士,原来是个锦衣卫百户,后因私|通海贼陈祖义获罪,此人与子、女一并不知去向,其妻于家中上吊自尽……”

    他顿了顿又道:“此人名叫姚逢吉。”

    姚姬的脸色忽然变了,她一双大眼睛瞪在那里,身体仿佛一下子僵了似的。

    片刻后,姚姬用颤抖的声音道:“他在何处?”

    朱高煦摇头道:“不知,朝廷曾悬赏缉拿,但至今尚未归案。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姚姬忽然坐到了床边,怔在那里。这姑娘好像今年才十七岁,不过平素举止很沉着从容,像今天这样丧魂落魄的样子,朱高煦几乎没见过。

    朱高煦终于把自己大胆的猜测说了出来:“令尊名叫姚逢吉?”

    姚姬看了朱高煦一眼,点了一下头,“我本来记不得了,后来问别人才知道……王爷从何处得知?”

    朱高煦得到了确认,遂把怀里的卷宗拿了出来,递过去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旧档。”

    姚姬起身来拿,目光久久在朱高煦脸上回旋,“王爷在帮我寻找我爹么?”

    朱高煦不置可否,他也是偶然得到的东西,更不知杜二郎为何要弄这卷宗出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恼羞的隐忍

    幽静的暖阁内,偶尔发出“沙”地一声翻纸的声音。姚姬正迫不及待地翻看着册子,朱高煦也沉默地坐在圆凳上。

    此时,朱高煦才想起一件事的微妙之处,原来被他忽略了。

    那次朱高煦想悄悄去接应盛庸的家眷,幸亏姚姬提醒了他;也因此,他才坐实了姚姬的奸谍身份!

    在姚姬暴露之前,她曾要求朱高煦陪她玩骑马马……非常幼稚,一般小孩儿才玩。但年纪不大的姚姬并非那种可爱小姑娘的性子。

    朱高煦现在才想到,彼时姚姬可能想起了她的爹。很多人都有执着的东西,敢情姚姬的执着是她的生父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开口道:“时间太久了,姚逢吉又是逃走的,现在难有头绪。不过我会竭尽全力为姚姬找到他。”

    姚姬抬起头道:“王爷没骗我?”

    “我何时爱骗人?”朱高煦皱眉道。

    姚姬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又看朱高煦,她垂下头抿了抿嘴,“我怀着不轨企图接近王爷,欺瞒了您,王爷为何如此对我?”

    朱高煦沉吟道:“假的事儿里,也会有真的东西。”

    他接着又道:“卷宗里写着姚逢吉携一儿一女逃走,但显然有偏差。你被姚广孝带走了,应该还有个哥哥或弟弟,也在姚广孝手下?”

    姚姬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朱高煦径直问道:“能告诉我,他是谁么?可在汉王府内?”

    姚姬摇头道:“不在汉王府。无论如何他是我眼下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出卖哥哥。王爷……”

    “好,我不逼姚姬。”朱高煦站了起来,“这卷宗你留着看,但不能把此物说出去,不然今后我要查令尊的消息,就更难了。”

    姚姬点头道:“我答应王爷……妾身送送您。”

    ……

    七月中旬,王贵等一行人也回到了云南府。

    王贵禀报的事,大抵和陈大锤所言差不多。只有一件事,王贵沉声道:“平安在北平查到,瞿能父子可能没死、被人救走了。平安还悄悄问奴婢,是否乃王爷所为。”

    朱高煦马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王爷,那平安有诈?”

    朱高煦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可能。虽然我与平安来往不多,但知道他是什么人!平安在战阵上,就是个狡诈的滑头,但他绝不会干那种事。

    他爹平定是太祖养子,这等身份地位的人,朝廷动他是因为不信任、以及对‘靖难之役’的清|算。就算平安愿意干那等龌|蹉事,他要死还是得死,迟早罢了!平安没那么蠢。

    咱们救人的事,如果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猜到。一个是姚广孝,另一个就是平安!”

    朱高煦如此认为,不仅觉得平安狡诈多智;而且朱高煦很认真地对平安说过:今后彼此再也不是敌人,平安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因为那次暗示,平安才会想到罢?

    王贵的声音道:“那咱们要不要去接应平安?”

    朱高煦不置可否,一时间十分犹豫……因为以前干那些事,引起了朝里一些人的警觉;上次想接应盛庸家眷,就差点被守株待兔了!现在救人,比救瞿能父子的风险要大得多!

    不过平安此人确实是一员良将。朱高煦与他多次交手下来,觉得平安的能耐远超何福之辈,不比瞿能盛庸任何一人差。平安各方面的能力中规中矩,不过他的骑战天下难有敌手,而且非常狡猾警觉、不容易中计。

    朱高煦这阵子被刺激了,想起前世头上泛绿、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实力;而今仍在奋力忍受、无奈妥协,不也是实力不够?

    于是他一面担忧,一面又很非常动心……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脸色铁青,说话却还镇定:“事不宜迟,迟了怕平安被找到罪名,已经下狱或自行了断了。”

    王贵听罢,顿足道:“奴婢错失了良机!早知王爷会赞同,奴婢在京师便该把这事儿办了。”

    “不怪你,这等大事,最好先与我商量。”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他接着又道,“陈大锤独自回云南,拿的是五军都督府送到云南都司的公文;咱们再派人进京,既不能拿汉王府的公文,又不能找云南官府,以免泄露消息。不过我可以找沈徐氏,让她弄一份云南府的路引,派陈大锤以商人的身份进京。”

    王贵附和了一句。

    朱高煦沉吟不已,他的策划还有问题……把平安接到巫山县,还是云南?

    前者只有王贵知道那地方,但朱高煦不想派王贵单独进京,这宦官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万一王贵出了意外被抓住,那就啥都完了。

    后者也有一个问题,平安的身材相貌比较特别……长得非常壮、如同一块方铁似的大汉,实在罕见;万一平安在关隘被认出来,也会有很多麻烦。而且派的人以商人的身份,不能到驿站换马,赶路会比较慢;一旦平安被认出来,就会被朝廷的人追上。

    “既不能让平安来云南,也不能去巫山县。”朱高煦道,“只能派人叫平安先逃走,另找地方暂且躲起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王贵抱拳道:“奴婢即刻去找陈把总。”

    朱高煦忽然抬起手制止道:“明天,明天再叫他到前殿书房来。”

    王贵道:“奴婢遵命。”

    刚才朱高煦最后一句话,他发觉了自己内心的忧惧和徘徊。

    哪怕是个赌徒,也会忍不住去想后果、后果是否承担得起;就算决定搏一把,下手之前也是很忐忑的。朱高煦不禁想:万一事情败露怎么办?要仓促起兵,以子叛父,发动不义之战?

    他不觉得现在的时机成熟了。何况他手下的护卫军队,大多挑选自各地卫所、不少人并未参加“靖难之役”,许多将士已经很久没打过仗了。

    而真正的战阵精兵,只能通过战争来历练,死掉十个人,剩下那个就是精兵;丛林里剩下的猛兽,就是这么来的!朱高煦下令护卫军,要他们勤加操练,也是无济于事,武将们也不太认真……没有仗打,大伙儿为啥要训练得太辛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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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要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群:623220487)大明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