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打算怎么做
三皇子理直气壮道:“儿臣不敢和二位皇兄比,要是不说简单的,一会儿就该儿臣接不下去啦,只好得罪诸位母妃了。”
说罢还有模有样地拱手行了一个礼,燕妃等人哪里还好意思责怪他?
四皇子坐在三皇子身边,原本要略过他的,却见四皇子自己站了起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尽春花春柳满花楼。”
这句何其雅致!
众人都惊叹于四皇子小小年纪,便懂得如此生僻复杂的诗句。
夸完了四皇子,都转而夸赞苏幼仪,“贵妃娘娘教导有方,连四皇子都学得这样好呢!”
“是啊是啊,贵妃娘娘真是会教孩子。”
苏幼仪忙摆手,“哪里,只是我时常在窗下念书时叫他听见了,不知他几时学的。”
说罢看向四皇子,故意摆出严肃的脸,“小孩子家家不能喝酒,等你到哥哥姐姐那么大的时候才能喝。说了这一句便是了,一会儿不让你说了,听见没有?”
“哦。”
四皇子扁着嘴应了一声,委屈兮兮的。
惠妃看到四皇子粉.嫩的小脸、委屈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大公主。
四皇子和大公主小时候,生得真像。
过了四皇子便轮到许常在了,许常在轻松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绿贵人回应得也很轻松,“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往下便是纯贵人。
苏幼仪早就看到许常在方才同纯贵人咬耳朵,想来纯贵人向许常在取了经,这会儿便见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春日游,杏子吹满头。”
三皇子一口茶水喷出来,喷到二皇子的头上,二皇子一脸无辜得朝他看去。
“对不起二皇兄,对不起……”
三皇子赶紧拿手帕给他擦头发,又想到纯贵人的“杏子吹满头”,差点又忍不住笑出来。二皇子见他笑也忍不住了,众人笑作一团。
绿贵人忙拉扯纯贵人的衣襟,“是杏花吹满头。”
许常在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最简单的教给纯贵人,没想到纯贵人还是记错了。燕妃打听了原句是什么之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原以为她自己少不得要出丑,没想到头一个出丑的是纯贵人。
幸好她的位分高,这会儿还没轮到她。
“哦,是杏花,是杏花!杏花吹满头!”
纯贵人听了绿贵人的话,连忙道:“我方才一着急说错了。”
苏幼仪笑道:“我看你是想杏子吃了,这才春日,这么快就馋了?”
大皇子起身道:“这可要罚酒一杯的!”
纯贵人心知自己不是背诗的料,还是老老实实罚酒的好,便端起酒杯,“好,我罚一杯,一会儿定说句好的出来。”
说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还看着许常在。
许常在压力倍增,她也不敢保证纯贵人一会儿还错不错。
再往下江嫔和惠妃都说了句,接着便该轮到上首的皇上和苏幼仪了,皇上随口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苏幼仪亦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下便轮到另一边的燕妃了。
燕妃站起来,张了张嘴,众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只见她忽然下定决心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快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自己喝尽了酒,笑道:“臣妾自知不会说,先饮为敬!”
她倒爽快。
底下柳贵人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是过年的时候嫔妾宫门外贴的对联,好像也是诗来着,幸好我记住了。”
再往下便是李常在,她有心在皇上面前卖弄一番,便说了一首生僻的,“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索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这首诗念出来,座中顿时安静了。
李常在楚楚可怜地望向皇上,一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还有无限委屈。
几个皇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而嫔妃之中有人听得懂这首诗,有人听不懂,却也听出了诗中的悲情之意。什么春.情,什么同心,什么梦中人……
李常在这是想干什么?
燕妃翻了一个白眼,小狐媚子戏真多。
惠妃朝上首看去,不知今日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坐在李常在边上的柳贵人觉得尴尬,下意识挪了挪,朝燕妃的方向靠近,不想沾染李常在身上的矫情气。
至于李常在眼巴巴地望着的皇上……
他正款款看向苏幼仪,朝她碗里夹了一片上汤春笋,“这个爽口,你一定喜欢。”
众人:“……”
苏幼仪笑了笑,“皇上,李常在念了好长一首诗,你也不评点评点么?”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李常在深情款款的目光是冲着他似的,笑了笑,“哦,不错。”
不错?
皇上到底有没有听懂李常在诗中的哀怨啊?
还有空虚寂寞冷,怎么能用不错两个字就打发了?
位置坐得近的燕妃,再次发挥了毒舌的本事,“李常在想勾.引皇上,也挑一日好好打扮打扮再来勾.引。今日各位姐妹都花团锦簇的,皇上哪里看得上你一个绿叶?”
她的声音很低,只有坐在旁边的柳贵人和李常在能听见。
李常在的脸顿时红成一片,讪讪地坐了下去。
她自己坐下了,就当没这么一回事。皇上更加懒怠看她了,只是目光从她身上扫回来的时候,有点冷冷的。
苏幼仪淡淡一笑,“大皇子,继续吧。”
……
一直热闹了大半日,春宴才散去,苏幼仪多喝了两杯酒,歪在座中不肯走。
“我就在这里赏赏湖光山色,你们先走吧!”
她面颊微红,手里还端着酒盏,笑意盈盈的模样。
皇上为了处理政务已经先回去了,燕妃等人见她真心欢喜的模样,便道要留下陪她,苏幼仪却让众人都走,她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她知道了
众人以为她只是想欣赏美景,便没有多想,纷纷告辞离开。
待人都走了之后,苏幼仪面上微醺的笑意,顿时清醒又冷酷起来。
“看见李常在的那方手帕没有?”
多福上前,躬身道:“奴才看见了,一模一样。”
苏幼仪冷笑一声,“也就是说,翠摇身上那方手帕确定就是李常在的了。好,很好……”
多福听出她话中的寒气,抬头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做?”
晚间回宫,便听说皇上命人送了东西到咸福宫。
众人诧异非常,以为皇上真的被李常在那一首诗勾.引了,李常在自己也欢喜不迭。
咸福宫众人都围上来看,李常在当众打开皇上送来的东西,顿时脸都僵住了。
里头竟是一叠厚厚的白纸和一本诗集!
高奇寿笑眯眯道:“皇上说李常在喜欢念诗,一定也喜欢抄诗,命奴才把这本诗集送来给常在。说让常在安心在宫里抄诗,什么时候把这些白纸都抄完了,什么时候算了结。”
李常在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那里,人群中发出哄笑声。
还以为李常在真的引得皇上动了心,没想到皇上是来惩戒她的,真是贻笑大方。
宫女们偷偷议论,“真是东施效颦,以为学贵妃娘娘背几首诗,皇上就会喜欢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就是,活该被皇上罚抄诗,真是丢死人了!”
“嘻嘻,是啊是啊……”
这些话清清楚楚地钻进李常在耳朵里,李常在一时羞愤难忍,装作晕倒整个人滑在地上。
这一下子,那些议论之声可算安静了。
“来人啊。”
高奇寿面不改色,淡淡道:“李常在欢喜坏了,快扶李常在进屋休息。”
说罢扭头就走,一点也不担心李常在的样子,也没提传太医的话。
小义子跟在他后头,忍不住掩嘴笑道:“师父,这个李常在心里可真没谱,当着您的面装晕倒。别说是您了,连我都看得出来,她装得一点都不像!”
“哼。”
高奇寿不屑道:“随她装去,又不碍咱们什么事。三秋的蚂蚱,蹦不了多久的。”
……
御花园僻静处,身姿窈窕的女子一袭华服,背影亦倾城绝世。
不多时,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衣男子站在她身后,久久没有上前。
直到那女子转过头来,面色不算好看。
男子才淡淡一笑,“只是许久不见你,想像从前一样,站在你身后默默看着你,不想你恼了”
“啪!”
他的话,被响亮的一巴掌打断,女子冷冷地看着他。
季玉深微微蹙起眉头,“你怎么了?”
苏幼仪不会为了等他太久而打他的,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怎么了?你好意思问得出口?”
苏幼仪面罩寒霜,冷冷斥责他,“我素知你入朝为官之后就变了心性,可我以为你只是对李阁老如此,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利才会如此。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变得连无辜之人也要残害!”
季玉深的一边面颊顿时红了,疼痛的感觉像针扎在他心上,他却不怒反笑。
他抬起头来,还是苏幼仪熟悉的面容,却没了当年的天真良善,“你知道了?”
果然是他。
苏幼仪朝后退了两步,“否则呢?难道你以为我会一错再错,在你故意的暗示下以为婉妹妹是李常在所害?”
“为什么不呢?”
季玉深觉得遗憾。
如果苏幼仪认为凶手是李常在,那该有多好,一切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偏偏她那么聪明,还是查到了自己的痕迹。
苏幼仪冷冷一笑,“那方手帕是李常在的不假,你故意把它留在翠摇的尸首上,就是为了引导我误以为李常在是凶手。可惜,皇后早就告诉过我翠摇有一个爱慕的青年才俊,不是宫中太医侍卫,就是朝中新贵。哪怕我真的觉得这件事是李常在所为,也必定会联想到她是通过你的手来做的,这一点你就没有想过么?”
季玉深抬头,笑道:“自然是想过的。只要你有想将李常在和我一同铲除的心,我便会帮你一同铲除李常在,而后……可惜,你只想到了我。”
他所谓的而后,让苏幼仪浮想联翩。
苏幼仪此时此刻不想再讨论他的谋略布局,只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婉妹妹?难道就是为了嫁祸皇后,让皇后倒台?皇后倒台与你有何好处?”
“自然有好处。”
季玉深很快答道:“只有皇后倒了,你才能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这对我斗倒李阁老,又多了一个助力。为此,早在那年出宫御园避暑时,我就趁着御园方便和翠摇搭上了线,让她心甘情愿在皇后身边一次次襄助于我。”
苏幼仪眉头紧蹙,不可思议地看着季玉深。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怀疑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几乎是颤抖道:“你为什么非要斗倒李阁老?不是因为皇上忌惮李阁老的力量,是你自己,对不对?”
李阁老必败无疑,季玉深根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杀婉嫔,促成苏幼仪站在后宫不败的地位来斗倒李阁老。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缘由。
季玉深忽然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袍,“朝中常有人问,包括李府,问我为何喜欢天青色的衣裳,总是穿着。”
苏幼仪微微蹙眉,想到小时候,季玉深并没有偏爱天青色的衣裳。
他是何时开始偏爱这个颜色的?
苏幼仪终于想到,“你想说,那里大雨里,我为你缝制的那件棉袍?”
季玉深淡淡一笑,目光悠远,仿佛回到那日大雨之中。
“是啊,就是它。当时你赌气,说那棉袍是你为自己做的,还在大雨中穿上问我好不好看。那衣裳大得不像话,吸饱了雨水后都快拖到地上了,怎么可能是你为自己做的?”
苏幼仪也想起当时自己的心高气傲,那时恨季玉深恨得要死,不愿意在他面前有半点露怯,所以那浸了大雨的棉袍再重,她也逼自己穿上一步一步离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她必须死
而今日……
她淡淡道:“当初唾手可得的东西,既然已经丢下,又何必怀念?没得叫人笑话季阁老,是个连心中取舍都没有数的人。”
季玉深话锋一转,看向她,“今日我若拿不出理由,你是不是会将我设计毒害婉嫔之事公之于众,让我权位不保,甚至性命堪忧?”
苏幼仪抿紧了嘴。
她不知道。
那日春宴她确定翠摇身上的丝帕来自李常在后,第一反应想的确实是李常在杀害了婉嫔。可她再一细想,便知李常在在宫中没有这个能力。
甚至没有这个动机。
与其说她要铲除皇后,不如先铲除自己来得更有意义。
通过李常在,苏幼仪几乎一瞬间便怀疑到了季玉深,越想越觉得是他。
那个时候她真的想让季玉深偿命。
婉嫔是她的妹妹,在这宫里陪伴她多少风风雨雨,帮助过她多少次。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子,却无缘无故夜半被毒杀,死不瞑目。
甚至连句话都没能留下来。
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让季玉深给她一个理由,给她一个能说服她不为婉嫔报仇的理由。
“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铲除李阁老一党,连区区一个李常在你都不放过?”
季玉深背转过身,看着不远处青翠的竹林,缓缓闭上了眼。
周围只有风声,时不时有鸟叫声响起,苏幼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季玉深一个回答。
良久,他转过身来,“当初我季家满门上下,李阁老又放过了谁呢?”
宛如一道惊雷劈下,苏幼仪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当年季家满门被杀,还有我父亲,是因为……”
“是李阁老。”
季玉深翘起嘴角,有些讽刺,“想不到吧?我竟然成了我杀父、杀母,杀全家的仇人的女婿,还和仇人的女儿生了一个孩子。”
“不,这不可能……”
苏幼仪颓然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丝毫不顾石头上沾着落叶和灰尘,“你怎么知道是李阁老?是谁告诉你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季玉深看着她的眼睛,“幼仪,对不起。其实早在我们还没有离开岭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们的仇人是谁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苏幼仪近乎崩溃。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追查过当年的真相,因为当年她和季玉深逃得太过匆忙,手里没有任何线索,根本无从查起,如同大海捞针。
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她以为毫无线索。
季玉深早在岭南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一直没告诉她而已。
“其实事情发生之前的几日,父亲就同我说过。他说县令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在他手里,他身为一方乡绅,不能眼看着百姓被父母官吸取民脂民膏。他说他要将证据上报州府,让县令受到应有的惩罚,不再鱼肉百姓。”
苏幼仪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事发的时候,季玉深看起来比她冷静许多。
因为那对她而言是无妄之灾,毫无头绪,可对季玉深而言却很清楚
季家是一方乡绅,对百姓和乡民都很好,从来不和人结仇,怎么可能忽然被灭门呢?除了得罪官府之人,没有别的可能。
而季玉深深深记得他父亲说过的话,“……县令大人是京城李阁老的门生,也不知道我这份证据交给州府,州府的大人会不会为百姓做主。罢了,就算他们不敢做主,我也总要试一试才行!”
他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坚决,视死如归。
然而那时还年少的季玉深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死,而且会死得如此惨烈。
苏幼仪道:“你早就知道是李阁老杀了你全家,杀了我父亲,所以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做李府的女婿,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抛弃我,也打定主意为了报仇……牺牲你自己?”
原来当年被她暗地骂了无数遍的陈世美,真相是这样的。
她竟然到今日才明白。
她不怪季玉深将她抛弃,她只怪季玉深不早点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出一份力,毕竟当年同样被残杀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给我父亲报仇?”
苏幼仪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喊出这么一句,而后几乎崩溃地坐了回去,两行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季玉深轻声道:“如何告诉你,难道要让你也变成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么?”
他淡淡一笑,“沦落地狱的,我一个便够了。你是长在山清水秀里一只自由的白鹭,你应该随心所欲,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为我季家满门报仇,为你父亲报仇,这些事交给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他说到此处,面上竟然还带着笑意,似乎早就习惯了伪装。
伪装得久了,这层假面便脱不下来了。
苏幼仪扪心自问,如果当年季玉深告诉她真相,现在的她不知会过成什么样,也许早就已经在伪装之中丧失了本性。
她忽然很感谢季玉深,感谢他从未将真相告诉自己。这种想法很自私,更让她惭愧自己从前对季玉深的各种冷言冷语……
他听着自己讽刺他变得残忍的话,心里是什么感觉?
季玉深道:“只有婉嫔死,苏清才会全心全意支持你这个连宗之女,把你当成他自己的女儿看待。只有婉嫔死,才能让皇后彻底让出那个位置。李阁老的势力强大到何等地步,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这一点你我都有数。若不如此步步为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报仇?!”
苏幼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
“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提起李梓月是那么厌恶,提起你们的孩子是那么轻蔑。他们在你眼中不过是报仇的工具,而你却要和他们朝夕相处……”
苏幼仪不知道该同情季玉深,还是该同情李梓月母子。
李阁老犯下的错,但她们母子是无辜的。
季玉深不想讨论李梓月二人的问题,只道:“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还要揭发我毒害婉嫔之事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自会处置
苏幼仪没有回答。
季玉深继续道:“好,现在我们可以谈李常在的事情了。”
苏幼仪抬头看他,季玉深道:“李常在必须死,后宫不能有半点李府的势力,必须完完全全是你的天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快地将李阁老的党羽收归我的麾下,尽快摧毁他的势力。”
李常在,必须死。
苏幼仪的脑中回荡着季玉深这句话,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永寿宫,心绪还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杀父之仇,客走他乡,原来皆是拜李阁老所赐。无数个梦中她想到自己的父亲,甚至不敢奢望能够报仇,却没想到仇人近在眼前。
李阁老。
她禁不住冷笑。
若是早在岭南季玉深就告诉她真相,那她进宫后会如何面对当年的贤妃,如何面对贤妃所出的二皇子?
那样满怀仇恨一身戾气的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得到众人的拥戴爱护,得到如此地位么……
人生的选择,往往一息之间便注定漫长的未来。
季玉深是对的,那些仇恨和执念他一力背负,给了苏幼仪纯粹的数年,她应该感激他才是……
“娘娘,娘娘?”
淑芽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苏幼仪愣愣地抬起头来,“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
苏幼仪摇了摇头,忽道:“皇上罚李常在抄写诗词,你可听说她抄得怎么样了?”
淑芽一笑,原来她在想这件事,“听说了,这件事宫里都当笑话在说呢。说李常在自觉丢脸,如今也不出门了,只是待在宫里抄诗文。皇上给的白纸虽多,想来也不用太久就能抄完了。”
苏幼仪点点头,“陪我去一趟乾清宫吧。”
……
这次去乾清宫,苏幼仪特意让奶娘把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带上了,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皇上在考皇子和公主们的功课。
大公主看见苏幼仪进殿的时候,眼眶红了红,“谢谢昭母妃那日命人送来的花,我很喜欢。”
苏幼仪微微颔首,大公主和惠妃的家事她不好多管,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皇上可考完了么?”
“正好。”
皇上起身走下来,顺手抱过五皇子,“你们也来了,那就一起留下用点心吧。”
大皇子等人都很高兴,托苏幼仪的福,否则皇上平日考完他们功课是不会特意留他们下来吃点心的。
大约是觉得难得大家都凑齐了吧?
苏幼仪让奶娘看好四皇子,朝皇上道:“皇上,我今日来有事要禀,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皇上顿了顿,未曾料到她如此严肃的口气。
大皇子等人见状便想告辞,皇上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朕和贵妃说完了话再来。”
说罢把怀中的五皇子交给奶娘,当先朝后殿走去,苏幼仪跟在后头。
大皇子等人眼见他们离开,都一头雾水不知所已。
“昭母妃和父皇说什么去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是啊,很少看见昭母妃的表情那么严肃……”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似的默契。
后殿中,苏幼仪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看这方丝帕。”
皇上一眼便看出了丝帕的问题,“这不是春宴那日李常在拿出来的丝帕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苏幼仪摇了摇头,“这方丝帕不是李常在那方,不过确实一模一样。皇上忘了么?那日我特意问了她去岁李家送进宫给她的妃色杭绸,除了一身衣裳,她还做了什么?当时她回答,还有两方帕子。”
皇上眉头一蹙,“当时她说另一方帕子已经寻不到了,怎么会在你手里?”
“不是我,是翠摇。”
苏幼仪顿了顿,缓缓合上了眼睛。
皇上的眉头越发蹙紧,将手中丝帕翻覆细看,确认这条丝帕和李常在的的确别无二致。一样的妃色,一样的上好杭绸质地,甚至一样的金风玉露图纹……
这个图纹在女子的衣裳手帕上,并不常见。
苏幼仪道:“翠摇的尸首找到了,被山野无知之人拉去配了冥婚,据他们所说翠摇的尸首在皇后.进冷宫第二日就被他们拖走了。那这方帕子,就是在翠摇的尸首上发现的……皇后她,真的是冤枉的。”
“朕已经告诉过你了,就算皇后是冤枉的,一切也回不到从前了。”
皇上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苏幼仪想象的那么震惊,苏幼仪待要再说什么,忽听得前殿一阵异响,隐约是大皇子在喊三皇子。
可三皇子脚步迅捷地冲进了后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母后是冤枉的,你一定要严惩真正的凶手,还母后清白啊!”
他们听见了?!
苏幼仪转头看向外头,大皇子和二皇子并大公主一起走进来,每一个人面色都带着土灰。
尤其是二皇子。
毕竟被认为是真正杀人凶手的,是他母家的李常在。
“父皇!”
三皇子哭着膝行上前,拉着皇上的袍角,哭得声嘶力竭。
皇上不为所动,“朕说过的话,不会再改。”
三皇子被他冷酷的口气弄得清醒了许多,抬起头来,倔强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父皇,母后的棺椁已经入葬了,儿臣自知不能让‘死人’复生。儿臣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父皇严惩真凶为母后正名,至少……至少让母后的棺椁可以葬入妃陵,不要与罪妃同在皇陵之外游荡,可好?”
这个极其克制又懂事的要求,皇上难以拒绝。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二皇子有心想为李常在求个情,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没有求情的余地。
同样是没了生母的人,他的生母李氏作恶已死,无可奈何。而三皇子的生母至少还活着,婉嫔不是她害死的,三皇子只想让她活着,这又有什么错呢?
如果他现在为李常在求情,定要被看做不顾兄弟情义之人,他不愿。
苏幼仪亦因皇后冤枉,求情道:“皇上就答应三皇子吧,那毕竟是他的生母,是个无辜获罪的人啊……皇后获罪臣妾问心有愧,求皇上答应三皇子!”
第三百六十五章 缉拿李常在
“烦死了,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李常在坐在窗前抄写诗文,额上冒出一阵细密的汗,宫女却在一旁打盹,忘了将冰山挪到她近处来。
李常在顿时大怒,霍然将笔掷到了窗外,将打盹的宫女吓了一跳。
“常在,你怎么了?”
低头一看,李常在面前一张新的白纸上只抄了两句歪歪扭扭的诗,最后一个字被她霍然抬笔的架势弄得如同黄河决堤,一大道黑墨长长泄下。
李常在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宫女吓得往后一缩,下意识低下头。
李常在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天气越来越热,她的性子也被烈日炎炎弄得烦躁起来,偏偏手上还有一堆抄不完的诗文。
这叫她如何还能控制得住脾气?
想了想,她抬头道:“去把冰山挪过来些,把窗子关上吧。”
窗外并没有凉风,反倒是一阵阵热气,倒不如关上好把冰山的寒气阻隔在屋子里。
宫女费了好大的劲比冰山挪过来,李常在一看,火气差点又冒起来了。
什么冰山?只有冰水了。
那铜鼎里原本冒出尖尖的冰山,这会儿早就化得差不多了。
宫女担心她烦躁发脾气,忙道:“冰虽然化了,不过有浸在井里的西瓜,常在吃一些消暑可好?”
李常在摆摆手,“你看我哪有工夫吃西瓜?这些诗文还没抄完呢。”
说着看了看堆在桌角已经抄完的那些,随手从最上头捡起一张,揉成一团丢进了字纸篓。
宫女阻挡不及,忙道:“常在这是做什么?那是好不容易抄完的一份!”
“字迹不够好看。”
李常在头也不抬,“皇上罚我抄写诗文,虽然辛苦,未必不是一个让皇上对我改观的好机会。我要让皇上知道,这宫里不是只有贵妃一个会吟诗作赋,我出身世家,会的只会比贵妃更多。所以这些诗文的字迹必须好看,才能让皇上看到我的才学。”
她随手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正是她平日常用的那一方金风玉露的妃色丝帕,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宫女见她偏执地盯着手上那张写坏的纸,又是随手一团扔进了纸篓,便不敢说话,默默站在身后为她打扇。
李常在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重新提起笔来。
一个字还没写完,外头传来嘈杂之声,李常在顿时蹙了眉头,“莫不是那个许常在又在闹什么事了?”
咸福宫里住着三个人,绿贵人与世无争,余下的无论发生什么事,许常在和李常在都下意识觉得是对方在作妖。
宫女愤愤道:“一定是见不得咱们常在写了好字儿叫皇上看了喜欢呢,奴婢出去看看!”
说着便朝外走去,不多时匆匆忙忙转回来,面上喜笑颜开,“常在,别写了常在,皇上身边的义公公来了!”
义公公就是小义子,他是高奇寿的徒弟,受苏幼仪看重如今也越发历练出来了,时常独当一面替皇上当差。
李常在听见是皇上身边的人来,顿时露出笑意,把笔搁了,“真的?他是来做什么的?”
李常在心中暗想,莫不是前番送到乾清宫的那些诗文,皇上看了果然觉得她颇有才华,所以命人来传她,甚至赏赐于她么?
偏小宫女凑趣,也道:“一定是皇上看中了常在,这是喜事呢!”
这话对了李常在心中的猜想,她不禁欢喜起来。
起身走到门外之时,便见小义子领头带着一群人过来,可仔细一看,他身后跟的并不是宫人,手里也没端着赏赐。
那些分明是……侍卫?!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啊,将李常在押到乾清宫去!”
小义子把手一挥,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上前将李常在包围,因她是嫔妃这才没有直接上手,只是围住不说话。
李常在吓得不知所措,一旁的宫女也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根本不敢靠近她。
“这是怎么回事?”
小义子对李常在略显颤抖的质问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常在去了乾清宫就知道了,还是自己走吧,叫人抓着终究不好看。”
李常在蹙紧眉头看小义子的表情,充满了不怀好意。
像小义子这样御前伺候的奴才,虽然比别处的奴才有脸面,可也最懂规矩,对宫里的大小主子向来都客客气气的。
像今日这样的笑容,李常在还是头一次在他面上看到。
她不免心中暗惊,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给人留下了把柄……
情急之下,她只得大喊,“我要见我伯父李阁老,派人通知我伯父李阁老!”
“常在放心。”
小义子仍是笑着,却说出了一句叫李常在更加背脊发寒的话,“你的伯父李阁老已经在乾清宫等候多时了,还有季阁老并一众大臣,请吧。”
不知是谁在后头推了她一把,李常在向前踉跄了一步,这才慢慢朝外走去……
侍卫冲进咸福宫带走李常在,作为半个主位的绿贵人听见了这个消息,不得不出来看一眼。
小义子见了绿贵人依然恭恭敬敬,绿贵人看到被侍卫押在当中的李常在,面色发白冷汗涔涔,眉头微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义子向四周看了看,看热闹的宫人不少,许常在那边也出来看消息了。
他压低了声音,“贵人,这件事您还是别管了,左右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命令,召李常在去问个话,没有大事。”
小义子的话分明是敷衍,绿贵人听得明明白白。
她名义上是咸福宫的半个主位,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并没有资格管李常在的事。至于皇上和苏幼仪的事,她更加管不了也不会去管,便上前一步朝李常在道:“皇上传你去问询,你去就是了,别害怕。”
这话算是安慰她么?
李常在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绿贵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偏过脸,小义子躬身退了一步,朝那些侍卫一摆手,“走吧,别叫皇上等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大的阴谋
李常在被押到乾清宫,被眼前声势浩大吓了一跳。
除了皇上高坐上首,苏幼仪坐在皇上身边底下的位置以外,还有李阁老、季玉深、苏清以及王皇后的家人也到了。
王皇后出身不高,她的哥哥也不过是个小小四品中郎,很少出现在御前。今日忽然到这里来,一定有别的原因。
李常在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恭恭敬敬地朝上首行了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皇上没有跟她兜圈子,使了个眼色,高奇寿便亲自上前,拽住李常在的袖口往外拉。
李常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袖中的手帕已经被扯出来了,高奇寿正捧着从她袖中扯出来的妃色金风玉露杭绸帕子给皇上看。
李常在一脸错愕。
“皇上请过目。”
高奇寿把那条帕子捧到皇上跟前,皇上和苏幼仪都看过之后,又命人传示李阁老等人。
李常在一直注意着李阁老的神色,她发现李阁老看清那条帕子之后,整张脸顿时面如土色。
往下便是季玉深,他看过帕子之后,目光锐利地朝李常在投来一眼。
李常在还惦记着上次他嗦使二皇子胡闹之事,对他有些戒备,可今日这样的场景,她也想从季玉深的眼色里看出一些情况来。
可惜季玉深只看了他一眼,借着便十分吝啬地转过了头,将帕子送到了苏清手中。
李常在有些失望。
她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皇上,贵妃娘娘,不知今日传唤臣妾来到底所为何事?”
皇上没有开口,像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苏幼仪冷面寒声,“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需要问么?”
李常在愣住,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苏幼仪面无表情,她也知道李常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因为那件事……原本就是季玉深的栽赃陷害。
可她不能不配合这场栽赃。
她的目光慢慢转向下首的李阁老,李阁老年事已高,头发胡子花白,近来似乎因“告老还乡”的风声加上吏部尚书李绅被铲除,似的他精力耗尽看起来越发衰落。
苏幼仪不敢相信。
当年她的父亲就是被这样一个老人下令杀害的,甚至只是想杀季玉深的父亲,所以便可以直接灭了季家满门,甚至无辜牵连去季家做客的她的父亲。
这是怎样一个老者?
一个看起来和普通老人无异,其实心中全然没有仁义,也不在乎他人性命的人……
他是恶魔,赤luoluo的恶魔。
皇上看到苏幼仪盯着李阁老,便在书案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苏幼仪连忙收回视线,朝皇上一笑。
她想,皇上一定是以为她认为李阁老参与了帮助李常在害死婉嫔之事,所以才那么仇视李阁老吧?
殊不知,他们之间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众臣都看过了那方帕子,王皇后的哥哥王中郎颤抖着站了起来,“皇上,证据确凿,杀人者是李常在指使的无疑,求皇上为王皇后做主啊!”
什么,杀人?
李常在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陷入了怎样一场风波之中,忙高声道:“什么杀人?什么证据?臣妾没有杀过人,请皇上明察!”
“没有杀人?”
王中郎少至御前,又因为自己的妹妹被冤枉而丢了皇后之位,激动之下竟然直接越过皇上说话,“你若没有杀人,这方帕子是哪来的?”
他愤愤地从桌上拿起一方丝帕,一样的妃色金风玉露杭绸帕子,李常在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两方一模一样的手帕。
“我这方帕子弄丢许久了,怎么会在王大人手上?”
“哼!”
王中郎扭头看向皇上,立刻声泪俱下,“求皇上明鉴,李常在已经承认了,这方帕子分明就是她的!”
苏幼仪看到王中郎的苦苦哀求,不知怎么的,更加同情王皇后了。
王皇后名义上暴毙下葬,实际上是被移送到冷宫去了,这一点朝中大半人都知道,听说当初王家也因此没有为王皇后哭过葬。
如今王中郎却在皇上面前哭成这样,可见并非为王皇后而哭,只是为王家平白没了皇后这个位置而哭罢了。
从他精明的目光中,苏幼仪看得出来,他势必还要向皇上要些补偿。
皇上念在他是王皇后的哥哥,怎么说也算是国舅,难得好脾气道:“好了,你先坐下,朕要听李常在的解释。”
皇上难得好脾气,听在王中郎耳朵里还是觉得君威惊人,连忙抹了眼泪坐下来。
李常在忙道:“皇上,臣妾这方手帕丢了许久了,不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委实和臣妾没有关系啊!什么杀人?王大人方才的意思是婉嫔是臣妾杀的嫁祸给王皇后?这怎么可能呢?”
皇上道:“若不是你,为何你的帕子会出现在翠摇身上?”
“翠摇?”
李常在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翠摇是当年王皇后的贴身宫女。可王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还有谁记得她身边的红人?
“翠摇没有在冷宫陪着王皇后么?还是去内务府被重新发放了?不论如何,臣妾也不知道自己的帕子为何在她身上,许是她捡到的呢?”
苏幼仪淡淡道:“翠摇在皇后被送到冷宫第二日,就已经死在宫外了,如何捡到李常在的手帕?难道翠摇急着逃出宫的时候,还有心思特意去捡李常在的手帕,这对她有何好处?”
“死了?”
李常在背后打了一个冷颤。
翠摇死了,还死在宫外,那她的手帕在翠摇手里,岂不是死无对证没有机会辩驳了么?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阴谋,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有人在利用婉嫔之死陷害她!
苏幼仪的话,分明是说她指使了翠摇杀害婉嫔,再嫁祸给王皇后,故而才会将自己的手帕遗留在翠摇尸首上。
总算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李常在也渐渐镇定下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做过什么
“皇上,臣妾的帕子确实早就遗失了,这一点臣妾的宫女都可以作证。臣妾曾经还命她们寻找过,因一样的帕子有两条,所以找不到臣妾也没多在意。臣妾不知这帕子如何到了翠摇身上,但绝非臣妾指使她杀害了婉嫔!”
“皇上。”
苏幼仪亦道:“原本只是因为一条手帕,不至于将李常在和婉妹妹之死扯上关系。不过臣妾曾经去冷宫让王皇后写下了一份供状,这上头写清楚了翠摇在王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前是如何步步为营,欺骗王皇后让她不去找皇上叫屈,以至于众人都以为王皇后默认了自己的罪行。翠摇实属叛徒,那么她身上任何不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有可疑。”
苏幼仪将手中的供状交给淑芽,命她传下去给众臣看,又道:“偏偏发现翠摇尸首的时候,她身上除了王皇后从前赏赐之物,还有其他许多贵重金银物品。那些金银物品都十分小心,没有透露出主人的身份。唯独这块手帕不像赏赐,倒更像是翠摇临死之前挣扎随手从杀她灭口之人身上扯下的。”
苏幼仪言之凿凿,字字句句皆有理有据,李阁老听得越发不悦,唯恐李常在被定了罪,忙出言道:“贵妃娘娘,皇上在此自有定论,老夫等襄助皇上处理政事,几时要听一个妇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皇上看向李阁老,没有说话,季玉深看向苏幼仪,心中暗想苏幼仪会如何解决李阁老的质疑。
苏清和王中郎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苏幼仪却一点儿也没含糊,伶牙俐齿道:“李阁老这话就错了,李常在是后宫之人,被害死的婉嫔也是后宫之人,极有可能被诬陷获罪的王皇后也是后宫之人。此事与后宫息息相关,本宫身为贵妃,手中握着执掌后宫之权,如何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她冷笑一声,“何况本宫再怎么也是皇上亲封的贵妃,皇上在此,便是本宫有何失礼之处也轮不到李阁老一个臣子来说。难道李阁老是为了偏袒自家侄女,所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对,本宫出身寒微,像李阁老这样的门阀大族当然看不上。看不上本宫不要紧,难道连皇上你也看不上了么?”
“你!”
李阁老年事已高,被苏幼仪这一通排揎下来,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季玉深和高奇寿都上前查看,替他拍着胸口,免得他一怒之下气急攻心晕过去。
苏幼仪却下巴微抬,一脸冷漠地看着李阁老。
这副模样,叫人想起当年她还是区区贵人的时候,当时不可一世的贤妃李氏,也被她伶牙俐齿无情地攻击过。
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谁也不怕。
皇上对着李阁老说话尚且还要顾念他的势力和辈分,苏幼仪却直接拿出君臣之分来压李阁老,半点颜面都不给,怎叫人不生气?
苏幼仪心里却痛快。
李阁老给她的是杀父之仇,她如今不过用几句刻薄的实话让李阁老难受一会儿,算得上什么?
既然她知道了真相,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好一会儿李阁老才缓过来,待要和苏幼仪争辩,季玉深在他耳边小声劝说道:“岳父,如今和昭贵妃争执并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李常在。”
怒火攻心的李阁老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欣慰道:“还是你冷静,看来这个昭贵妃是故意激怒老夫,让老夫乱了阵脚,不能上她的当。”
季玉深没有回话,心中想着,那应该是苏幼仪仇恨压抑之下的下意识真情流露。
李常在这会儿又想到新的说辞,忙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妾就算真的指使翠摇做了这等事,也不会将这么明显的证据露在表面啊!皇上如今只因为臣妾的一方帕子就要定臣妾的罪,那臣妾岂不是和王皇后一样冤枉?”
“朕几时说过王皇后冤枉?”
皇上斜斜看她一眼,“翠摇是王皇后的人,这一点无从辩驳。她管教不善,至使身边的大宫女利用她欺上瞒下毒害嫔妃,何来的冤枉?”
李常在张了张嘴,很快想道:“皇上说的不错,可那个利用翠摇毒杀婉嫔的并非臣妾,还请皇上明察!”
李常在从头到尾就是这一句,请皇上明察。她无法为自己提供任何可以辩驳的证据,甚至……连婉嫔死的那晚她在做什么,她都说不出来。
苏幼仪笑了笑,“李常在就知道喊冤,倒是说点实际的。譬如有没有证据证明你和翠摇从无私下交集?或者,婉妹妹死的那一夜,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李常在的目光顿时慌乱起来,苏幼仪隐隐有数,想来那天晚上她一定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否则她为何不敢直说?
在座的都是官场中的人精,李常在到底年纪轻些,反常的神情一下子便被众人看出来了。
李阁老开始蹙眉了,以为婉嫔真的是李常在毒害的。
季玉深开始笑了,他倒没料到李常在还有自己的故事。
“李常在,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做什么?即便难以启齿,还是请你说出来吧,否则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李常在并不相信季玉深,对他的话自然藏着防备,越发不敢开口。
苏幼仪一笑,十足一副“妖妃”的派头,看了李阁老一眼,“季大人便是想救李家的亲族,也不要太急切的好。省得李常在拿不出证据证明她自己,倒显得季阁老你心急了。说到底你也不姓李,何必这么紧张呢?”
季玉深转向上首,拱手道:“贵妃娘娘误会了,臣只是想让这个问题尽快解决罢了,并非为李常在脱罪,还请娘娘不要多心。”
苏幼仪冷哼一声,在李阁老面前一副和季玉深极不对付的模样。
李常在不愿透露她那夜做了什么,更不愿意背负毒杀嫔妃的罪责,权衡之下只能说出她那夜的所作所为。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我的证据就是绿贵人,她可以为我作证!”
第三百六十八章 绿贵人坐证
李常在咬着下唇,“臣妾曾经有一次,和绿贵人在廊下闲谈,从她的口气中听出,她似乎心中有一个意中人,但是……”
她抬起头来,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但是似乎不是皇上。绿贵人在宫中一直与世无争,对皇上既不殷勤也不冷淡,臣妾便怀疑她在宫外有心有所属之人。那一夜,臣妾便是听见咸福宫正殿有些动静,所以过去查看的。”
她说的委婉,众人却都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李常在怀疑绿贵人对外人心有所属,想拿绿贵人的把柄。她住在西配殿,哪里听得到正殿的动静?
分明是一直派人监视绿贵人才是。
众人对她顿生不齿之意,李常在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办得下作,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来谈并不体面,可她没有办法。
若不说,她就会被冤枉成指使翠摇的人。
她继续道:“臣妾,臣妾只是在她寝殿外,听到她和自己的贴身侍女说话。果然夜深人静之时,绿贵人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她说她进宫前就见过皇上,心中爱慕皇上,所以求着雍亲王将她送进宫。雍亲王曾经阻止过她,但架不住她非君不嫁,只好送她进宫。”
说到此处,苏幼仪看了皇上一眼,皇上没什么反应。
他好像早就知道。
苏幼仪眉头微蹙,心道李常在这个时候不可能还在说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先前也觉得奇怪,雍亲王对自己这个妻妹那么好,明知皇上不是个对后宫用心的人,何必还要将绿贵人送进宫?
原来是绿贵人自己对皇上早已芳心暗许。
李常在接着道:“绿贵人还说她满怀期待进宫,但进了宫才知道皇上在后宫唯专宠贵妃娘娘一个。所以她宁愿与世无争,只想等皇上有朝一日愿意看她一眼,她甘心默默等待。臣妾当时心中震惊,不下心踩碎了窗下一个瓦片,还引起了绿贵人的惶恐。皇上大可现在就传召绿贵人,如果臣妾的话和她的话对上,不就能证明臣妾清白了么?”
皇上看了高奇寿一眼,高奇寿默默走出去。
苏幼仪眉头微蹙,不自觉朝季玉深的方向投去一眼。
季玉深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难道他早有办法?
苏幼仪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担忧,等着绿贵人来随机应变。
不多时,绿贵人便跟着高奇寿进来了,先朝上首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李常在是在她眼前被带走的,自从李常在被带走之后,她便想过许多种可能,也做好了她和许常在会被传来问话的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乾清宫的阵仗这样大。
苏幼仪道:“绿贵人,李常在说婉嫔被毒死那夜,她有不在场的证据。她当时你寝宫外头偷听你和宫女说话,说是还踩碎了一片落下来的瓦发出动静惊扰了你,有这回事么?”
绿贵人愣了愣。
婉嫔被毒死那夜?
任凭再置身事外的人,将今日阵仗和婉嫔被毒死一事联系在一起,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绿贵人沉默了片刻,“婉嫔姐姐被毒死那夜,嫔妾的确在宫中和宫女说过话,似乎也确实听到过瓦片坠落的声音。”
李常在如同捡到救命稻草一般,忙凑近绿贵人,“绿姐姐,那夜你亲口说了你爱慕之人是皇上,就是因为这份爱慕才进宫的,对不对?”
绿贵人微微启唇,一副讶异模样。
苏幼仪眉头蹙起。
绿贵人顿了顿,抬头看向上首,皇上的目光一如平常镇定,并没有因为他的一个嫔妃爱慕他而震动。
也是,这偌大的后宫爱慕皇上之人没有成千也有数百,哪里缺她一个呢?
绿贵人低下头,淡淡一笑。
苏幼仪心中攥紧,唯恐绿贵人肯定了李常在的话,那李常在的罪责便算是彻底洗脱,再想发作她就难了。
她心中捏了一把汗,当着众人的面,却不知如何给绿贵人使眼色。
诚如李常在所说,绿贵人一直置身事外,即便苏幼仪有意让她帮自己,她也未必肯做这个伪证。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绿贵人,请你一定要据实回答,还小女婉嫔一个公道。”
苏清忽然起身,朝绿贵人拱手一礼,为人父的慈爱与悲痛叫人鼻酸。
李阁老见状亦道:“绿贵人,请你一定要说实话,这关乎李常在的性命,你可千万不能遗漏什么。”
王中郎待要说什么,又恐皇上嫌他话多,不得不闭上嘴巴。
良久,绿贵人终于抬起头来。
“臣妾自然爱慕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也是诸位姐妹的夫君,岂有不爱慕之理呢?”
绿贵人肯定了李常在的话,李常在顿时大松一口气。
不想绿贵人接着又道:“不过臣妾爱慕皇上是进宫之后的事,臣妾进宫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闺中小姐,根本见都没见过皇上,何谈爱慕呢?况且那夜,臣妾记得自己并没有说过这些话,好像……好像是和宫女在谈如何给贵妃娘娘未出生的五皇子送礼呢!谁知那夜刚谈完,次日娘娘就生产了。”
苏幼仪大松一口气。
李常在顿时花容失色,“不,这不可能!那夜你分明说的是你入宫之前就爱慕皇上,还求着雍亲王要把你送进宫,你忘了么?”
绿贵人看向李常在,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李妹妹,我也很想帮你,可我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谎。还有进宫之事,确实是我求王爷送我进宫的,但那是因为我姐姐没了,我们家中又没有在朝中得力的人。把我送进宫来,万一能获宠也好为家族增光,和爱慕不爱慕着实没有关系。”
李常在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李阁老愣愣地走出乾清宫,差点一脚绊在门槛上。
幸而季玉深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伸手扶了一把,“岳父,你没事吧?”
李阁老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充满疲惫。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谁的女儿
殿外阳光极盛,和往年的夏日一样温暖,李阁老身上还穿着春裳,却一点儿不觉得热。
他似乎是老了,真的老了。
他想起了方才在乾清宫中,皇上无情的话语。
“李常在指使翠摇毒害婉嫔一事,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因是后宫家丑,又念在她出身李府,朕就给李阁老一个面子,不公开处置李常在。让李常在去冷宫和王皇后作伴吧,也算赎她的罪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玉深,李常在没了,我们李家在后宫彻底没有势力了。老夫的外孙二皇子,也彻底要和我们疏远了……”
季玉深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不甘。
他低声道:“岳父,李绅一事,皇上对您已经多有不满。如今又出了李常在一事,皇上若要指责您教养无方,您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皇上不牵连到李府已经很庆幸了,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李阁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回过头,看向季玉深,“老夫明白,只是……只是咱们李家,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可以送进宫了。那些远房亲族家的女眷,便是有合适的送进宫,身份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李常在,更比不上当年的贤妃啊!”
出了这样的事,李阁老不先想着自己的侄女要被送去冷宫过活死人的日子,而是想着用谁来替补李常在。
一如当年李氏没了,李阁老也顾不得伤心,而是急着要把李常在送进宫一样。
在这个老者的眼中,一切只有权力地位和利益,并没有亲情。
季玉深淡淡一笑,“岳父,留得青山在,不怕被柴烧。只要我们牢牢把握朝中的权力,还愁后宫无人么?”
李阁老回头看他,看到他面上自信的笑意,略点了点头。
……
“兄长,兄长快想想办法!”
没过两日,李常在因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了出来,李常在的父亲匆匆赶去李府找李阁老。
令他惊讶的是,李阁老竟闭门不见,连季玉深他都寻不到。
情急之下,他只好去找李梓月,“二侄女,你一定要找到你父亲,让他想想办法。芸儿怎么会好端端地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怎么会这么突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父亲怎么能全然置身事外不管我们芸儿了呢?当初可是他非要让芸儿进宫的啊!”
他的声音太大,李梓月倒能受着,同在屋中的李千越就受不了了,吓得哇哇大哭。
李常在的父亲听见孩子的哭声,越发酸楚,“要是芸儿没有进宫,说不定我现在也有这么大的外孙了。你父亲好狠的心啊,给自己的女儿寻了良配,却将我的女儿推进宫里那个火坑!”
他越说越激动,李梓月连忙走到奶娘身旁,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唯恐李常在的父亲一时盛怒伤害李千越。
她一边使人去找李阁老和季玉深,一边柔声宽慰他,“二叔,二叔你先别着急。芸儿的事情我这个深宅妇人也不清楚,一切还要等父亲和夫君回来才知道。好在芸儿暂时只是打入冷宫,性命无忧,二叔先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么?”
他气得站了起来,“当初你父亲送芸儿进宫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大侄女曾经是贵妃,芸儿进宫就是接大侄女的班的,至少也能封个嫔位,将来封妃、贵妃都是寻常之事。皇上再怎么样也会看他这个首辅的颜面,可如今呢?还不是说打入冷宫就打了,怎么一点颜面都没给?”
他觉得自己被李阁老欺骗了,把自己亲生的嫡出女儿送出去。早知道如此,他宁可不贪图那些富贵,也要把自己的女儿留住。
李梓月抱着李千越退后了两步,慢慢和他拉开距离。
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朝李梓月扑过来。
“李一鹤!”
李阁老沧桑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一声大喝,吓得李一鹤连忙缩回手。
李梓月趁机走到院中去,抱着李千越躲在季玉深身后,唯恐孩子有个闪失。
李阁老拄着一方龙头拐杖,大怒,“你想对我的孙儿怎么样?我待你和芸儿还不够好么?芸儿自己不济做出那些事,还要叫人抓住把柄,叫我如何帮得了他?”
李一鹤一愣,“她做了什么?”
李阁老也怒气上头,两个老哥俩大眼瞪小眼,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季玉深上前打圆场道:“二叔,您别错怪了岳父。这件事确实不是岳父的问题,他已尽力求情了,否则李常在的下场还不仅仅是打入冷宫。她所犯的,是毒害嫔妃的大罪。”
“什么毒害嫔妃?宫里谁又死了不成?”
李一鹤下意识脱口而出,李阁老怒道:“你就眼盼着有人死是不是?要是旁人死了也就罢了,偏偏是上次那个婉嫔!苏清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宠臣,连皇后都被他联合大臣弄倒了台,何况是区区一个常在?”
李一鹤不解,“我们家芸儿毒杀婉嫔?不可能,芸儿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搞错了,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去为芸儿喊冤!”
李阁老见他这个无知模样越发生气,差点把拐杖拿起来打他,“你如何喊冤?别救不了芸儿,反而连累了我,你不许去,若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就知道你的功名富贵,生怕我们连累了你,芸儿可是你的亲侄女啊!”
李一鹤也十分恼怒,他的官位不及李阁老,声望也不及李阁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他毕竟是李阁老的同胞弟弟,不用担心李阁老发落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号,“你连你的亲侄女都能白白牺牲,你好狠的心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兄长!父亲啊!母亲啊!你们看一看啊!”
李阁老喉中一声痰响,顿时憋青了脸,一下子朝后栽去……
李常在被打入冷宫,李阁老病倒,李家鸡犬不宁。
一时之间,李府之事成了朝廷上的笑话。
第三百七十章 惠妃到来
当着季玉深的面,众臣还会稍稍克制一下,在他背后,连李阁老的党羽都在附和笑话。
经过吏部尚书李绅贪污一案后,李阁老的声望越发不如从前,倒是季玉深在朝中反而得到了更多敬重。
他听见别的大臣对李府家事的奚落,也丝毫不动怒,只假装听不见。
平日在朝中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笑意微微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反常。
后宫之中,随着李常在的离开,某些格局又在悄悄改变。
“女儿。”
永和宫中,惠妃命人将大公主请来,大公主则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
自从那次春宴惠妃弄坏了她的耳坠,她至此再不愿意主动和惠妃说话。
今日惠妃却主动叫了她来。
大公主抿着嘴,倔强地看着惠妃,也不请安问好,也不说话。
惠妃似乎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勉强她,只命宫女拿来一样物件,“打开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大公主一看,是一方精致的锦盒,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她半信半疑,打开一看,十分惊讶,“这不是昭母妃送给我的那对耳坠吗?”
惠妃笑道:“是啊,我知道你喜欢。上次不是摔坏了么?母妃特意让人送去修好了,你看,是不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大公主愣愣地看着那对耳坠,并没有露出惠妃想象中惊喜的神情。
反而是有些不甘,有些愤懑。
她憋红了小脸,朝惠妃道:“你怎么可能随便拿我的东西?我一直把这对耳坠小心地收在梳妆匣里,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拿走的?”
修理这副耳坠至少也要花三五日的工夫,大公主气自己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耳坠不见了,也气惠妃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拿了她的东西。
她已经如惠妃所愿不戴了,难道连珍藏的东西都要被惠妃监视么?
惠妃对着她愤怒的口气,一时诧异,“我好意把这副耳坠拿去修理,弄得和从前一样,你还不高兴么?母妃真不理解,你到底在气恼什么。”
她当然不理解。
大公主气得口不择言,“你从小就是丫鬟,丫鬟的东西主人有权力随时查看,甚至还可以收回,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我不是丫鬟,我是公主,凭什么我的东西还要让人随便拿走?”
惠妃气得抬起手,差点想再给大公主一耳光,而后生生顿住了。
大公主盯着她的巴掌,冷笑一声,“你还想再打我,打吧!其实你很生气别人说你从前是丫鬟,对不对?可昭母妃从前也是宫女,别人要是说,她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还笑。母妃,如果你不想让我提你不堪的往事,请你也给我一点尊重好吗?”
说罢抢过那方装着耳坠的锦匣,飞快朝外跑去。
尊重是什么?
惠妃气结,“让她读书都读了什么歪理在肚子里?我就说不应该让她读书,都是昭贵妃挑唆的,把好好的孩子弄得这么叛逆。我是她的母妃,我拿她的东西有什么错?”
一旁的宫女低下头,没有说话。
惠妃自顾自说了些养育大公主的辛苦之处,又说大公主从前是如何如何乖巧,最后叹了一口气,“本宫的女儿,却口口声声拿本宫和别人比,本宫哪里比得上昭贵妃呢?”
她若比得上,如今也不用这么为难了。
宫女道:“娘娘原本打算带大公主一起去永寿宫的,这下大公主生气跑了,娘娘还要带她一起去么?”
“罢了。”
惠妃道:“本宫想带上她,是因为知道昭贵妃喜欢她,希望昭贵妃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和本宫冰释前嫌。现在看来,她心里都是向着昭贵妃的,带上也无用,不如本宫自己去和昭贵妃谈。”
说罢起身道:“走吧,早一点去,才能体现本宫的诚意。”
江嫔投向了苏幼仪,李常在被打入冷宫,如今后宫里惠妃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她决定投降了。
人到了永寿宫外,却听见里头热热闹闹一片声响。
似乎是皇上命人赏赐了什么,里头正在登记入库,惠妃在宫门外侯了一会儿,这才等到去传话的小太监回来。
“惠妃娘娘,皇上方才命人送了赏赐过来,我们多福公公不得空,正在和贵妃娘娘回禀呢。要不这样,娘娘等皇上的人走了再进去吧?”
“好,本宫就在这里等候。”
惠妃自然满口答应,心中却暗暗想着,这大约是苏幼仪给她的下马威。
她可以理解,换做如今她是苏幼仪,苏幼仪站在她这个位置,她也少不得刁难刁难。
刁难还是轻的,不直接下狠手已算大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声响慢慢小了,乾清宫的宫人依次退了出来,惠妃的脚已经站酸了。
又过了一会儿,多福才迎出来,“哟,见惠妃娘娘久等了,我们娘娘有请”
惠妃微微笑了笑,带着宫人朝里头走去。
多福将她领到正殿,可正殿中除了苏幼仪之外,还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在里头,四皇子正在教五皇子说话。
一个自己说话还不利索的人,竟教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背诗,场面看起来十分活泼热闹。
惠妃走到门外不敢进来,心中羡慕苏幼仪。
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她可真好命。
苏幼仪看着两个孩子玩闹,面上露出慈和的笑意,好一会儿目光才转向门外,刚看到惠妃似的,“惠妃姐姐怎么不进来?”
惠妃这才笑着走进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苏幼仪淡淡道:“姐姐年资老,何必给我请安呢,快搀起来罢。”
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动也没动。
惠妃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便道:“位分高低有别,给贵妃娘娘请安是应该的。”
“惠妃姐姐真是客气。”
苏幼仪随口敷衍过去,这才命人设座摆茶。
惠妃先是看向两个皇子,赞道:“四皇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会背诗了,真是厉害啊。五皇子他日长大了,一定比四皇子还要强。”
第三百七十一章 噩梦惊醒
四皇子听见这话,抬头看了惠妃一眼,可惜惠妃没有察觉。
苏幼仪看向四皇子,朝他一笑,“那也未必。本宫瞧着我们四皇子是顶顶聪明的,弟弟未必及得上他。”
四皇子听了这话才开心起来,奶声奶气道:“母妃放心,孩儿一定好好教五弟,让他跟孩儿一样聪明!”
“乖,那母妃就替你五弟谢谢你了。”
苏幼仪大方回应,四皇子越发欢喜。
惠妃心想,这个四皇子果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点养子的自觉都没有,还想和苏幼仪自己亲生的五皇子比肩。
等他再大一些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来就不会这样了吧?
苏幼仪慢慢端起茶盏,“惠妃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我永寿宫,不知有何见教啊?”
“不敢不敢。”
惠妃连忙口称不敢,恭恭敬敬,试探着道:“贵妃娘娘协理后宫,如今宫中后位空悬,想来娘娘成为皇后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要恭喜娘娘才是,只是希望……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臣妾一定帮忙。”
帮助?
苏幼仪斜睨她一眼,放眼整个后宫如今都是她的人,她还需要一个落单的惠妃帮助么?
燕妃、纯贵人、柳贵人,那些人哪一个不比惠妃强?
想到当年皇上曾经和她说过的,有关于惠妃的事,苏幼仪就觉得恶心。
她淡淡道:“惠妃姐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在这后宫里,皇上对我照顾有加,燕嫔姐姐纯妹妹她们也一心帮着我,我别无所求。”
说话的时候似乎不自觉抬手,惠妃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到皇上新赏来的一屋子珠宝玉器。
这些还只是苏幼仪留着赏玩的,更多的应该已经收入库房了。
惠妃心中不禁失望。
她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苏幼仪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李常在被打入冷宫之后她孤立无援,选择投靠她。
这样说来,她是不打算接纳自己了。
惠妃不死心,又道:“从前我教养大公主的法子,有些偏激生硬了。见贵妃娘娘对孩子温和备至,我也学学,回去改一改对大公主的脾气。”
果然,听到大公主三个字,苏幼仪的神色变化了片刻。
惠妃心中暗道有戏,忽听苏幼仪道:“本宫是很喜欢大公主,她现在读了书学了圣人之言,慢慢有自己的主见了,本宫很高兴。反正没过几年她也要出阁了,到时候一定会是个独当一面的一家主母。”
惠妃提起来的心又沉沉跌入谷底。
苏幼仪再度婉拒了她。
不仅婉拒,苏幼仪更不耐烦道:“惠妃姐姐,你当真以为当年你让福常在杀我之事,我不知道是你主使的么?”
惠妃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苏幼仪。
她是怎么知道的?!
惠妃连忙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惠妃姐姐不必急着否认。”
苏幼仪笑道:“有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心里清楚,我也只是在这里说说,若是想治你的罪,早就捅到皇上跟前去了,你说是吗?”
惠妃不说话了。
既然知道真相又不打算治自己的罪,那她想干什么?
就在她以为今日白来了甚至还惹得一身骚的时候,苏幼仪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惠妃姐姐若是肯帮忙,本宫自然欢喜。”
惠妃忙道:“什么事?只要能帮上贵妃娘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苏幼仪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惠妃果然照做,苏幼仪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惠妃脸色大变。
“不,我怎么能,我不能……”
她看到苏幼仪目光的瞬间,闭上了嘴。
她不能不做。
如果今日她拒绝,就是拒绝了最后一个讨好苏幼仪的机会,那从此以后在这宫中,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为此,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做。
思忖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只要我按照贵妃所言做了,贵妃能保证,从此在宫中庇护于我么?”
苏幼仪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只要你不做危害我之事,伤天害理之事,我自然会庇护你。前提是,我说的这件事你必须照做。”
惠妃深吸了一口气,“好,那一言为定。”
苏幼仪从茶盏后头抬起眼皮,看了惠妃一眼,复又落下继续喝茶。
惠妃行了一个礼,匆匆步出永寿宫。
不多时,多福回来禀告,苏幼仪道:“怎么样?看到她去哪儿了没有?”
多福道:“奴才命人跟了她半路,惠妃回到永和宫去了。想来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也要回去准备准备吧。”
苏幼仪嗤笑,“也是,一个人背负了那么久的假面具,要做回真实的自己,自然是不容易的,本宫愿意给她这点时间。”
惠妃从永寿宫出来,一直心神不宁,夜里早早睡了,睡梦中却被噩梦缠身。
她梦到了江皇后,江皇后满面是血,泰然望着她,“惠儿,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主仆亲如姐妹,你怎可背叛本宫?”
她还梦到了当年和她一起伺候江皇后的宫女,“皇后娘娘要把我送给皇上,不是你,你怎可抢夺了我的地位?”
“啊!”
一双白骨枯手朝她伸来,惠妃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永和宫顿时灯火一片。
“娘娘怎么了?娘娘?”
“本宫,本宫没事。”
惠妃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坐在床上四处张望,唯恐梦中人出现在现实的身边。
好在没有。
宫女们都十分诧异,她们伺候惠妃这么多年,也没见惠妃做噩梦被惊醒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惠妃不说,她们也不敢问梦见了什么内容,只能点着灯在旁陪着。
她兀自在床榻上低头思索良久,一抬头看到宫女们个个难掩倦容的模样,摆摆手,“本宫没事了,你们都回去睡吧。”
众人巴不得有她这句话,又不能退得太快,便问道:“娘娘真的是没事了吗?要不,奴婢还是在外头守着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大造化
惠妃随便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明儿一早准备些大皇子喜欢的吃食点心,本宫要去探望大皇子。”
“大皇子?”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虽说如今宫里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大了,皇上也渐渐放宽了不许他们和后宫嫔妃随意往来的规矩。可惠妃的身份到底敏.感,大皇子又和昭贵妃要好,这样私自去探望……不好吧?
惠妃似乎是明白她们在想什么,淡淡道:“放心吧,本宫今日去永寿宫拜见贵妃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原来是昭贵妃首肯的。
宫女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退出殿去。
惠妃却再没有了睡意,独自靠在栏杆旁的灯火边上,想着江皇后,想着当年一起在江皇后身边伺候的姐妹,想着大皇子……
忽又惊觉自己大约年纪大了,睡眠浅了许多,这么一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有风拂过,夏日的夜风最为凉快舒爽,惠妃一抬眼朝窗纸上看去,却看到外头树影婆娑似张牙舞爪,登时惊出一头冷汗。
她飞快躺下,将锦被盖过头顶,瑟瑟发抖地缩在被中。
……
次日一早,惠妃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上头盖了一层**。
这副尊荣出门,少不得宫里人人侧目,何况她去的又是东四所,宫中议论越发多了起来。
有好事之人去永寿宫拍马屁,要举报惠妃私自去东四所见皇子的事情,苏幼仪命人打赏了几个钱,好笑地打发出去了。
那举报之人捧着手里的钱,揣摩苏幼仪的态度,才明白这件事只怕是惠妃早和贵妃娘娘说好的。
饶是如此还是赏了钱,贵妃娘娘待下可真好啊!
“多福,你让人看着些,惠妃什么时候走了,你就让小义子什么时候来禀我。”
小义子是个聪明人,惠妃跑去找大皇子,无论是不是经过苏幼仪同意的,小义子都会多留个心眼。
多福应了一声,退出去吩咐。
惠妃进了大皇子的住所就一直没出来,两个人单独在书房里头,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当然,小义子就守在廊下门外,把屋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惠妃的声音起初很犹豫,后来越说声音越小,小义子起初听得不耐烦,后来竟出了一身大汗。
有小太监想去给他擦汗献殷勤,却见小义子连忙摆手,无声地摇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廊下。
惠妃说的话太惊悚了,他还没消化过来。
不知惠妃和大皇子在里头待了多久,直到日影西斜,屋里才有人起身,椅子发出响动。
小义子下意识朝边上退了一步,果见房门缓缓打开,惠妃面如银纸,眼睛底下的粉都遮不住乌青了。
他侧身行礼,惠妃却像没看见似的,愣愣地走出院子去。
小义子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等惠妃和她的宫女完全走出去了,他才忙忙进屋去看大皇子。大皇子坐在书案后头,整个人背都是弯的,陷在椅子里。
他的脸色不比惠妃好看多少。
“大皇子,您别吓奴才……”
小义子伺候了大皇子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担心得不得了。
大皇子摆摆手,闭了闭眼睛,“我没事,真的没事。其实我是高兴……如果再晚几年知道这些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小义子一头雾水,“控制什么?”
大皇子霍然睁开眼睛,“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她!”
那一瞬间他眼睛里头爆出的杀气,叫小义子吓了一跳。
正不知如何应答之际,小太监从外头赶进来,朝大皇子行了一礼,“大皇子,贵妃娘娘昭义公公去问话,永寿宫的福公公在外头等着呢。”
小义子看向大皇子,讨他的示下,大皇子微微点头。
小义子行了一礼转身朝外走去,大皇子又忽然坐起来,“小义子!”
“哎,奴才在。”
小义子忙转身道:“大皇子有何吩咐?”
大皇子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让小义子带给苏幼仪,末了还是没开这个口,“没事,你去罢。”
小义子想了想,默默退了出去。
到了永寿宫,不等苏幼仪开口,小义子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他在廊下偷听到的结果。
“打死奴才也没想到,原来惠妃娘娘真的是那种人!不但像后宫里说的那样当年是勾.引皇上才从奴婢成了嫔妃,而且为此还弄死了一起共事的姐妹!最最可怕的就是,当年大皇子在冰面嬉戏差点落水被惠妃救了,原来也是惠妃娘娘自己使的花招,故意让大皇子落水的!”
苏幼仪眉梢微挑,听了小义子的话颇为满意,“她倒老实,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得本宫费事。”
小义子后怕地拍着胸口,“贵妃娘娘英明,要不是您想办法让惠妃娘娘把实话说出来,大皇子岂不是一直要被蒙在鼓里?他虽不喜欢惠妃,可一直当惠妃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如今才知道,什么狗屁的救命恩情,都是假的!”
说到后头,小义子都替大皇子抱不平起来。
忽然看到苏幼仪笑得别有意味,他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了粗话,连忙请罪,“贵妃娘娘恕罪,奴才一不小心说错话了,不是有心的!”
苏幼仪摆摆手,“好了,不必吓得这样。你我原是旧相识,当年一起在大皇子身边时都是朋友,不必蝎蝎螫螫的。”
小义子抬起头来,憨厚笑道:“那是贵妃娘娘抬举,奴才可不敢当。当年娘娘出了东四所,奴才就说娘娘会有大造化,果然不错!”
淑芽端着茶盘上来撤下旧茶,闻言笑道:“你少贫嘴了,大皇子如今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你要好好安慰他才是。”
淑芽也是老熟人了,小义子和她说话也轻松,“惠妃刚出来的时候,瞧着大皇子是很难过的样子。待到福公公叫了奴才出去,大皇子好像有什么话想叫奴才带给娘娘,可到底没说出口。不过奴才瞧着,大皇子如今也大了,没咱们想的那么脆弱。”
第三百七十三章 有了目的
苏幼仪闻言深以为然,“说的不错。他若是还听不得这些话的年纪,本宫也不会让惠妃主动去和他说这些。正因为他年纪不小了,有些事该让他清楚。若等他彻底长大成.人了再听见这些……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小义子讪讪地抹了一把汗,“娘娘英明,大皇子说……说他要是晚几年知道这些,他想杀了惠妃娘娘。”
苏幼仪一惊,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多劝劝他,让他这几日放轻松和二皇子、三皇子他们玩去。本宫知道大皇子是什么样的孩子,也知道有些事他不会做的,他是让人放心的孩子。”
小义子连忙应了,退出去不提。
接下来几日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几日忽然到永寿宫来,也不多说什么,来了就陪着四皇子玩耍,还抱着五皇子逗了好一会儿。
苏幼仪也没有主动去找他,只是心里觉得奇怪。
“唉,大皇子果然大了。”
她站在窗边朝外看,看到大皇子和两个稚嫩的弟弟玩耍的模样,竟叹了一口气。
淑芽也觉得古怪,“怎么瞧着大皇子听了惠妃娘娘的事情后,和娘娘好像疏远了些呢?说疏远又来了永寿宫,来了又只和两个小皇子亲近……”
苏幼仪想了想,大皇子现在这个年纪,已经超过从前她父亲教过的那些孩子的年纪了。
她也不敢说能完全揣度得了大皇子的心思。
可孩子的心思多半是想通的,苏幼仪想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便懂了一些,“大约是害臊吧。”
“啊?害臊?”
淑芽一脸莫名地看着苏幼仪,“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娘娘的话?”
苏幼仪耐心解释道:“这种半大不大的男孩子最要面子了,他被惠妃哄了那么多年,一直以为惠妃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惠妃自己揭开了自己的真面目,大皇子被蒙骗了那么多年,自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哪个男孩子这个年纪不是别别扭扭的?咱们要是没进宫,在家娇生惯养着不也是如此么?”
淑芽想了想,会心一笑,“有道理,果然还是娘娘了解大皇子。那现在是怎么着?大皇子还能一直害臊着不亲近娘娘不成?”
苏幼仪眉梢一挑,“也好。身为皇子,这个年纪是该读书立业的时候,不像从前小的时候可以在我面前撒娇了。让他独立一点,对他有好处,他毕竟大了。”
淑芽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也是,大皇子到底年岁大了,个子又高,看起来已经有了大人模样。
虽说皇上没有阻止他像小时候一样时常到后宫来,可到底年长的皇子和嫔妃之间是要避嫌的,除非……
淑芽忽然道:“对了,娘娘。从前大皇子总说想求皇上把他送到您膝下抚养,可现在大皇子都大了,皇上也没这个想法。等他再大一些,越发不需要养母了。娘娘是不是该主动和皇上提一提这件事?”
“提什么?”
苏幼仪不以为意,“大皇子乃是皇上的嫡长子,朝中多少眼睛盯着,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何必一定要我抚养他?”
她自知自己虽被封为贵妃,到底出身卑微,要抚养皇上的嫡长子还是欠了些火候。
与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淑芽一脸便秘神情,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苏幼仪道:“有话直说,什么时候也学会外面那些人吞吞吐吐的模样了?”
淑芽忙道:“娘娘,奴婢只是在想,如果你抚养了大皇子,那立后之事不就更加有把握了么?再说了,如今皇上一共有五个皇子,若大皇子也归您抚养,那您就有……”
苏幼仪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淑芽立刻闭嘴。
其实她知道苏幼仪不爱听这些,所以她才会犹豫,可她身为一个忠仆,又不得不提醒苏幼仪这些。
苏幼仪自然懂得她是出于一片忠心,所以看她一眼之后,眼色很快柔和起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过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说了。从前我在宫中漫无目的,只想安稳度日,如今我有了目的但绝不是你想的那个。”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是报仇,诚如季玉深所言,要报仇,她就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为此不惜利用婉嫔之死陷害李常在。
这是她在后宫多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诬陷旁人,陷害旁人。
然而也只到此而已。
什么皇后之位,将来何人即位,与她何干?
等到那个时候,只怕李阁老早就退位,她早已报了杀父之仇了……
淑芽抿了抿嘴,没有多问。
苏幼仪向来不隐瞒她任何事情,唯独这件事,她没有主动告诉淑芽,但淑芽隐约能猜测到,她和季玉深在谋划什么。
因为这些日子,季玉深和她私下见面越来越频繁了。
主仆二人说话之时,在偏殿和两个小皇子玩耍的大皇子,忽然抬起头朝这处看过来,看见苏幼仪站在窗前。
她的脸上现出一种从前很少看见的灰涩,目光中亦蒙上了一片阴霾。
这不像他认识的苏幼仪。
他认识的苏幼仪是阳光的,坚韧的,像是春日的一株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充满自信洒脱的美。
而现在的她……
难道是因为他今日来永寿宫,却没有去正殿见她的缘故么?
大皇子想了想,同四皇子说了几句什么,四皇子的小脑袋点了点,乖巧得不得了。
大皇子笑着摸摸他的头,便起身朝正殿方向走来。
“昭母妃。”
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比起小时候的亲昵,倒显得拘束很多。
苏幼仪回过神来,看向大皇子。
这些日子她的心思都放在当年的真相和杀父之仇上,忘了顾忌大皇子,才发现大皇子又变了一个样。
他长高了许多,也瘦了些,这大抵是孩子长得太快的缘故。小时候圆润的面庞如今也长开了,是十分俊俏的少年郎。
苏幼仪抿嘴笑道:“大皇子长大了,生得越发像皇上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燕妃背书
大皇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像皇上这种夸奖,任何一个皇子听了都会高兴的,大皇子自然也不例外。
“真的吗?父皇威严英明,什么都了若指掌,可我却……”
说到此处,他面色微红,有些窘迫又有些失落。
他被称赞为是最像皇上的皇子,可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惠妃蒙蔽,明明早就该厌恶惠妃,却因为那莫须有的“救命之恩”反而从未对惠妃失礼过。
如今想来,他可真是愚蠢。
苏幼仪体察到他的心思,摆摆手,连淑芽都打发了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窗下说话。
“你到底年岁不足,惠妃的年纪足足长了你二十岁,你如何赢得过她的心思?”
苏幼仪笑了笑,“别说是你,这满宫里的人,除了皇上,哪个不被惠妃蒙蔽以为她真的是个不与人相争的人?便是知道她想抚养你,也以为她只是想想,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谁知当年那些……那些肮脏事。”
大皇子抬起头,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道:“你大约不知道,那年福常在在御湖边推我入水,也是惠妃所为。后来福常在做了替罪羔羊,若不是婉妹妹见过福常在去永和宫和惠妃说话,只怕我也会被隐瞒到死。后来福常在入了冷宫便被惠妃杀人灭口,皇上点拨,我才知道了前因后果,对惠妃万分恐惧。”
苏幼仪只让惠妃说了那些有关于江皇后和大皇子的真相,对于这件事,大皇子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面上的窘迫反而转为气愤,“岂有此理!你几时得罪了她,她竟然想要你的性命?既然明知道此事,为何还要放过她?”
惠妃告诉过他,她把真相统统说出来是苏幼仪的示意,且苏幼仪保证在事后于后宫中庇护她。
“因为我更不想让你一直被欺骗下去。”
苏幼仪很真诚地看着他,“从前你年纪还小,那些事我不敢告诉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力,这些和你息息相关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清楚。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
大皇子不解地看着她,“什么私心?”
“后宫近来出了太多事,我虽知道惠妃对我有异心,可我没心思再收拾她了。与其防备着,不如给她一个向我示好的机会,大家都轻松。”
大皇子想了想,“这不算什么私心,这叫以大局为重。”
苏幼仪噗嗤一声乐了,想摸摸他的头,又觉得他年纪大了,这个动作似乎不太好,有种居高临下对待小孩子的感觉,便收回了手。
“瞧你,才说你长大了你就老气横秋起来,说话这样正经。对了,眼看江皇后的忌日又要到了,这次让江嫔陪着你一起祭祀,你愿意吗?”
“愿意的。”
大皇子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一来江嫔毕竟是他的表姐,他母后的亲侄女,如今江嫔的性子也改了,不似从前那样跋扈又处处和苏幼仪作对,大皇子自然也不像从前那么不待见他。
二来……到底是苏幼仪开了口。
江嫔听见这个消息大为欢喜,又打听了大皇子的态度,知道大皇子也没有反对,越发兴致勃勃命人收拾祭拜的东西。
她如今身为嫔位,已经迁居到储秀宫做一宫主位了,这里虽是当年芳妃了的地方,好在只住她一个人,格外宽敞舒适。
江皇后祭辰这日,她早早起身,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又让人再检查了一遍物品确认不误,汇合了大皇子朝宝华殿去。
一路上大皇子没多话,只是偶尔在江嫔关心他生活起居之时答应几句,客气又不显得过分疏离。
小义子跟在后头,悄悄抬头打量二人的身影,不知怎的冒出一个他们俩都长大了想法。
这想法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越想越觉得熨帖。
祭拜江皇后的时候,二皇子看到已故李氏的牌位,宫中生有皇子的嫔妃即使不是好死的,也有个牌位留着给人祭拜。
大皇子见了便道:“小义子,你去告诉二弟,叫他得空也该来祭拜李氏的牌位。李氏再不好,终究是他生母。”
小义子想了想,应了一声朝殿外退去。
江嫔顺着大皇子的目光,看到角落里李氏蒙尘的牌位,心中暗暗赞叹大皇子被苏幼仪教导得十分孝顺又顾惜兄弟,这份思母的同理心都用到二皇子身上了。
这样重情重义的一个大皇子,将来能对自己的母家威远侯府弃之不顾么?
江嫔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义子回到东四所,去见二皇子的时候,却见他院中一群穿红着绿的宫女,一看就不是东四所的人。
果然,燕妃身边的宫人朝他摆摆手,阻止他上前,而后亲自过来说话。
“义公公,你怎么来了?”
小义子笑说,“这不是江皇后的忌日到了么?大皇子在宝华殿拜祭的时候看到了李氏的牌位,叫我来嘱咐二皇子,若得空也该去拜祭拜祭。”
“原来是这样。”
宫人点点头道:“燕妃娘娘在里头问二皇子的书呢,义公公您稍等着,我这就进去通报娘娘一声。”
小义子含笑点头,站在院中等,屋里的声音不算轻,清楚地透了出来。
“……不对不对,背错了一个字。”
燕妃性子大大咧咧的,声音也比旁人大,“这明明是‘闻道有先后’,你怎么背成‘闻德有先后’?”
小义子大吃一惊。
燕妃大字不识几个,如今也会背书了?
小义子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里头的说话声停下来了。
不多会儿,先前的宫人便出来了,客气地请小义子进去。
他进去先朝燕妃行了礼,燕妃笑着把手里的书一卷,“小义子,听说今日是江皇后的祭辰,昭妹妹此刻可是陪着大皇子在宝华殿呢?”
小义子忙禀道:“回燕妃娘娘,不是贵妃娘娘陪着,是江嫔娘娘陪着。大皇子瞧见了李氏的牌位都蒙灰了,命奴才来提醒二皇子空了去拜祭李氏才是。”
第三百七十五章 是真的吧
燕妃闻言愣了愣,而后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
二皇子和四皇子不一样,虽然都是过继给别人的养子,不同的是,二皇子的生母是谁皇上从来没有否认,也没有让二皇子断绝生母的血脉。
四皇子的出身却被皇上完全抹杀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后宫的宫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终有一日不会再有人记得四皇子乃是芳妃所出。
燕妃自知自己不占“生母”的大义,自然要成全二皇子对生母尽心。
她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的心思果然都被小义子的一句话勾去了,燕妃索性放下书,“本宫想起来了,李氏的忌日似乎离得也不远,前几日才听见宫人议论要准备祭祀物品。既然这样……你如今也大了,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准备不周的,这些事你迟早也要学会的。”
二皇子喜出望外,忙放下书起身拱手,“多谢母妃。”
燕妃点点头,二皇子便欢喜地朝外小跑而去了。
小义子见燕妃面上有些落寞之色,不由担心大皇子这一句关怀兄弟的善意之言,会不会引起燕妃的不满?
他想了想,道:“燕妃娘娘如今也会读书学文了,上一次奴才去永寿宫的时候,还听见贵妃娘娘和娘娘您说笑,说您不会这些的呢!”
燕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了过来,“,我哪里会什么读书学文?只是二皇子这几年功课越来越不如大皇子和三皇子了,皇上总说本宫没教好,本宫想着这也不是办法,便跟宫里读过书的宫女学一些字。方才恰好大皇子念的地方是我认识的字,否则哪里知道错没错呢?”
说着看了小义子一眼,“你是近身伺候大皇子的,倒是常去贵妃那里,二皇子这里的宫人见了你,也比见了别处的更加客气三分。”
小义子点头哈腰,笑得不好意思,“娘娘抬举奴才了。奴才不中用,只是当年在贵妃娘娘刚进宫时一处共事,互相有个照应。所以如今贵妃娘娘青眼有加,白给了奴才些体面。”
燕妃听到这里神情又柔和了许多,瞥他一眼,“你当你那点小心思本宫看不出来呢?大皇子把贵妃当成亲母一样,本宫和贵妃又情同姐妹,难道还担心大皇子故意挑拨我和二皇子的母子情分不成?他孩子家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不过是去祭拜自己母后一时触动.情肠,顾念着兄弟所以叫二皇子去祭拜李氏,是不是这样?”
小义子舒了一口气,“娘娘英明,什么都明白,是奴才多心了!”
“猴儿崽子!”
燕妃笑着拿桌上的杏仁打他,又随手抓了一把,“把手伸过来。”
小义子伸出双手,燕妃在他手上放了一把果子,接着自己也磕起瓜子来,“去吧,本宫在二皇子这书房里看看书,正好多认两个字。”
……
与此同时,皇上那处越发忙碌了起来,连江皇后祭辰都只是命人代祭。
雍亲王亦时常进宫,对外只称是陪皇上下棋喝酒,可乾清宫的气氛紧张,苏幼仪是看在眼里的。
这种紧张的气氛,多半和李阁老有关。
苏幼仪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探听的冲动,一遍遍告诉自己,耐心等待,皇上会给她满意的答案的。
眼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苏幼仪心里越急躁,面上越要装得淡定。
夏日暑气渐渐消退,正是秋高气爽之时。
苏幼仪带上四皇子,命人抱了五皇子去御花园赏花,有些花再不赏,错过便要再等一年了。
谁知在花丛之中,正好遇见了绿贵人。
李常在被送进冷宫之后,苏幼仪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同绿贵人畅谈,今日正巧在这里偶遇。
绿贵人一向人淡如菊,这会儿见了苏幼仪倒有些慌乱。
苏幼仪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赏花,假装没有看见绿贵人。若绿贵人愿意和她交谈,一定会上前。若她不愿意,苏幼仪也不愿勉强。
稍待片刻,身后女子温柔的一声,“见过贵妃娘娘。”
苏幼仪这才转过身去,看到一身碧色清淡装束的绿贵人,这叫她忽然想起去岁的绿菊,绿贵人的品性比绿菊还要高雅三分。
苏幼仪笑道:“好巧,绿妹妹也在这里赏花吗?”
绿贵人点点头,“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外则听说姐夫入宫了,想着一会儿若是凑巧,或许还能见他一面,向他问个好。”
提及雍亲王,苏幼仪忍不住又想到了李常在的话
“她说她进宫前就见过皇上,心中爱慕皇上,所以求着雍亲王将她送进宫。雍亲王曾经阻止过她,但架不住她非君不嫁,只好送她进宫。”
“还说她满怀期待进宫,但进了宫才知道皇上在后宫唯专宠贵妃娘娘一个。所以她宁愿与世无争,只想等皇上有朝一日愿意看她一眼,她甘心默默等待。”
……
李常在的话言犹在耳,苏幼仪再也不能用原来的眼光看待绿贵人了。
一个女子怀揣着对皇上的爱慕,在这深宫波谲诡异的地方,却能掩盖得一丝不透,绿贵人的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这样的心思,若用来弄权挑拨,争宠造势,只怕早就不仅是贵人之位了。
苏幼仪心中有些闷闷的,有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叫她面色渐渐淡了起来。
绿贵人张了张嘴,待要开口,苏幼仪忽然道:“有一件事一直不得空问绿妹妹,那日李常在说的话,是真的吧?”
绿贵人下意识要否认。
可她仔细咀嚼了苏幼仪这话,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她的口气,分明笃定李常在所言是真的。
绿贵人不说话了。
她或许善于隐瞒,但她并不善于撒谎,尤其是在感情这样的事情上,面对苏幼仪这样聪明绝顶、洞察人心之人……
这份沉默,却成了苏幼仪断定此事的最后证据。
绿贵人怯怯地抬起头,朝苏幼仪一礼,“贵妃娘娘恕罪,嫔妾那日……不是有意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