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冰块脸
简十三一边被冰块脸裹挟着往前跑，一边扭着头看着他的脸，嘴里忍不住问道：“什么情况？你救了我？”
冰块脸没有回答，连看也没看简十三一眼，只是脚下不停地向前飞奔着。
简十三肩胛处的疼痛剧烈地传遍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的肩胛骨肯定被打穿了，如果冰块脸踢他踢得慢一点，自己滚得慢一点的话，那即使不是后脑中枪，也会是心脏中枪，总之都是挂掉。
一想到此，他立刻又感觉到左臀被冰块脸踢中的地方也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的盆骨是不是被踢裂了，这家伙下脚还真够黑的。
两个人在小树林里呈之字形快速地跑着，不多时就跑出了树林。冰块脸继续夹着简十三的右手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路小径向前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但看上去冰块脸目的性很强，应该不是在胡乱地逃命。
不知过了多久，在七拐八绕了好几条路之后，简十三的眼前出现了一栋木结构的建筑物。木屋看上去面积不小，但有些老旧，很多木子的表皮都风化脱落，显得有些斑驳，不过门窗上的牛皮纸糊得很结实，并不像是被人遗弃了的荒屋。
这栋大木屋四周是一片密林，放眼望去看不到其他的町屋，简十三猜测他们是否已经跑到了御殿场的郊外荒野。
冰块脸放缓脚步，推开木屋其中一扇边门走进去，将门带严。简十三打量着木屋里的内设，发现这应该是某个大家族曾经的宗祠，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里面的东西都搬走了，现在偌大的厅堂里空落落的，只有一根粗大的木头柱子立在里面。
冰块脸将简十三带到厅堂的一侧，伸脚踢开墙上的小门，里面是一个铺着榻榻米的空屋，面积很小，靠墙的一侧是一面巨大的柜子镶嵌在墙里，似乎应该是从前守护宗祠的人的住所。
冰块脸将简十三靠坐在榻榻米上，二话不说从柜子里拖出来一个东西。简十三一看，原来就是冰块脸入住的时候背的那个小小的黑色双肩包。
冰块脸从包里取出来一个铝质饭盒一样的东西，摆在简十三身边打开。简十三探头一看，这竟然是一个医药盒，里面摆着纱布、针管、几瓶小玻璃瓶包装的药物，此外竟然还有一把银光锃亮的手术刀。
简十三啧了一声，说道：“哥哥，你出来旅游还带着这么专业的医疗设备？你不会是个大夫吧？”
冰块脸一言不发，将简十三推开，让他的左侧后背对着自己，然后一把将简十三身上穿着的t恤衫给撕开一条大口子。
简十三大叫：“你要干什么？”
冰块脸低声道：“别说话，开枪打你的人没走远。”
简十三一肚子话被憋在了喉咙里，梗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哥，亲哥，你不要告诉我说你要给我治伤？咱们去医院不行吗？”
冰块脸仔细看了看简十三的伤口，然后拿起针管在其中一个小玻璃瓶里吸满了药水，低声道：“子弹上淬了毒，必须立刻取出来，我先给你打麻药。”
子弹上居然有毒？简十三一怔，随即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整个左半边身子，包括整条左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用右手捏了捏自己的左手，发现左手完全就像一只假手一样，无力地耷拉在腿上。仔细看颜色，虽然此时这个小屋内光线昏暗，他还是能看出来手臂微微发青。
简十三立刻想到了他曾经在埃及大沙漠里遭遇过的沙漠毒蝎。不知道毒蝎的毒性和这子弹上的毒性哪一个更厉害？他虽然有一定的抗毒性，但毕竟子弹已经深入体内，又是在离心脏如此近的地方，而且刚才冰块脸还带着他一顿狂奔，这不是相当于活血了吗？
他不知道是谁这么恨他，居然要置他于死地，开枪还不算，还要淬毒，看来这一次他终于碰到了一个厉害角色。
只不过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想让他死？他来这里是来找罗深的，难道有人不想让他找到罗深？
正想着，就觉得后背一痛，冰块脸已经将麻药注射到了他的伤口旁边。
他刚要张嘴说什么，冰块脸迅速地将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东西塞到了他嘴里：“咬着。”然后冰块脸一只手扳着简十三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手术刀，低声说道：“子弹很深，麻药剂量小，你忍一下。”
简十三刚要摸一下嘴里到底被塞了什么，就感觉到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从背后传来，他立刻闷哼一声咬紧了嘴里的东西。
正如冰块脸所说，麻药的剂量岂止是不够，简直就像没用一样，简十三只觉得四肢都在和伤口一起疼得不自觉地发抖，连脸颊都疼得直哆嗦，他向一侧倒去，感觉到自己的头抵在了那面大柜子上，于是他就用尽全身力气将头顶紧，仿佛这样就可以不那么疼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会儿子弹取出来之后是不是还要刮骨疗毒，自己绝壁没有关二爷那么硬钢，早知道就从系统里兑换一个耐疼的技能了，就是不知道系统里有没有这方面的技能？
在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中，简十三感觉自己昏了过去又醒了过来，不知道折腾了几个来回，冰块脸终于将带着黑血的手术刀和一枚子弹放在了医药盒盖上，然后开始给他上药、包扎。
简十三的t恤已经被血和汗浸透了，他慢慢侧过头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哥啊，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报仇的啊？咱俩认识吗？”
一说话，嘴里咬着的那个东西就掉了出来，简十三一看，原来是鹤田屋入住后给的那个小木牌，上面还刻着“望月间”的字样。
冰块脸麻利地将简十三的伤口包扎好，取出一块雪白的毛巾给他将冷汗擦干，然后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件黑色的t恤，帮行动不便的简十三穿上。
做完这一切，冰块脸和简十三并排靠坐在榻榻米上，并扔给简十三一支烟。
简十三面孔扭曲地吸着烟，长长吐出一口，点了点头，说道：“哥，你为啥要救我？现在能说了吧？”
看这个冰块脸这样细心地照顾自己，简十三直觉他应该不是坏人，否则自己中了毒子弹，随便把自己扔在哪个犄角旮旯就行了，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冰块脸自己并没有抽烟，而是取出一包湿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然后又用湿巾包着手将子弹从盒盖上拈起来，放到眼前看着。
简十三受不了话太密的人，但像冰块脸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他更受不了。刚要说话，却听冰块脸低声道：“这个人，是个职业杀手。”
嗬，简十三心说，还真挺看得起老子，居然雇佣了一个职业杀手来杀我，算他还有点眼色。要知道，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更何况还有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冰块脸，看他的身手，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正想继续问什么，冰块脸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又来了！”说着，他一个纵身闪出门去，几步就消失在了厅堂的阴影深处。
第171章 杀手47
简十三一肚子的话只好全憋了回去，一边忍着剧痛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的耳力一向不错，之前那子弹破空而来的声音也听得非常清楚，只不过他对于如何躲避子弹毫无经验，这才反应迟钝了一些。
但此时他却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响动，除了能感觉到外面的阳光透过牛皮纸糊的窗子照在他的身上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个冰块脸似乎消失在了空气中，不知道他打算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外面那个狠辣的杀手？忍者潜行术吗？
等了一会儿，简十三感觉到似乎是麻药开始起了作用，身上好像没那么疼了。看来这是真的麻药，只不过反射弧有点长。麻药的劲儿一上来，再加上他刚才失了血，一阵汹涌的困意向他袭来。
朦朦胧胧中，简十三看到冰块脸沉静地从小屋门口走了进来，神色和身上都没有异样，也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那个杀手呢？
简十三眯着眼睛笑道：“哥，是老冉让你来的吗？他娘的不放心我？”
说着他就觉得一阵迷糊，眼前的一切开始恍惚起来。在他睡着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冰块脸凑近过来，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低声说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十三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直到肩胛的疼痛提醒着他，他现在应该是还躺在那间祠堂的小侧屋里。
小屋里没有灯光，只有外面的月亮透过牛皮纸窗子照进来，一缕清辉倒显得屋里并不昏暗，看来今晚的月色很好。
简十三转头便看见冰块脸靠在柜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睛，见他醒了，便上前把他扶起来，然后推过来一碗面。
这是一碗淡出鸟来的阳春面，清汤寡水的，只有上面有一小撮青菜，简十三怀疑那是香菜。
他一边去拿筷子一边笑道：“哥，没有肉吗？受伤的人吃这个也太素了，不利于伤口恢复啊。”但说着还是觉得腹内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便用右手夹着吃了。
可能因为失了血，这一碗普通的阳春面吃起来倒也觉得十分香甜，不一会儿他就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顿时觉得精神了不少。
一抬头，只见冰块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便有点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哥，饿了，也没给你留点。你吃了吗？”
冰块脸不说话，给他弹过来一支烟。简十三点上抽了一口，顿时觉得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这句话特别有道理，简直是至理名言。但他没忘了发生过什么，自己还有一肚子问号呢，便问道：“哥，现在能说了吗？”
冰块脸淡淡地看着他，开口道：“说什么？”
“先说说你是谁吧，为什么救我？”简十三问道，“总不会是中国游客日本见义勇为孤胆救同胞吧？”
冰块脸看了他三秒钟，说道：“我叫关白。救你是凑巧。”
简十三看了他一会儿，看不出关白是否说谎，因为他根本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有闪烁，让人无从推断。
但简十三觉得他并没有说实话。凑巧？那么巧他也出现在福山凉子家门口？那么巧他就知道这里有个没人住的祠堂？那么巧他随身的背包里就带着医疗药盒？那么巧他就身手不凡，能空手出去和杀手对峙？
他已经隐约想起，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关白似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听那意思，关白和他并不是偶遇。
而且关白作为一个男人，对他这一系列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估计连游牧那厮都做不到。他很有可能是老冉良心发现，派来帮助自己的。
不过简十三也察觉到，要想让关白和盘托出所有实话，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给他一种三分亲近七分疏离的矛盾感觉。
“好吧，谢谢你救了我，关白。”简十三说道，“你怎么知道打我的人是杀手？他现在怎么样了？”
关白看了看窗外，当然隔着牛皮纸什么也看不到，慢慢地说道：“他用的是m1911式手枪，0.45英寸的柯尔特手枪弹，11.43毫米的超大口径，杀伤力极强。也幸好如此。如果他用的是全自动手枪，估计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简十三，继续说道：“这个杀手是个中国人，现在被我埋在小树林里了。你有时间还是好好想想，究竟谁要杀你吧。”
简十三第一次听关白说这么多话，听得一愣一愣的，当听到杀手是个中国人的时候，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他一直以为是日本当地有人想阻止他找到罗深，没想到杀手是个中国人。难不成罗深在日本招惹到了什么从中国来的大人物，因此而失踪？
紧接着又听他说他已经把杀手埋了，更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关白仍是一脸的淡定。
简十三伤口突突地疼了几下，心说，这位冰块脸怎么感觉比杀手还狠呢？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个人真的是友非敌，不然自己后面的路也太难走了。
他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便对关白说道：“咱们总躲在这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咱们回鹤田屋去吧？”
关白摇头：“过两天再说。你的毒性还没完全化解，不宜移动。”说着又看着简十三道，“你的肌肉纤维比我想象得更加密实，多亏了它们子弹才没有继续深入，否则以后你的左手就废了。”
简十三心里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素质之所以这么好，完全是拜搜索大师系统所赐，自己平日虽然天天锻炼，但都是有氧慢跑，对小肌肉群的增强并没有做过针对性的练习。
见关白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简十三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捋起。
鹤田屋有古怪，消失的羽生间，两个截然相反的凉子，一个或者更多隐藏的杀手，罗深毫无头绪的失踪，看上去简十三此次的日本之行开局就非常不顺利。
但不管疑点有多少，他总要一个一个地去解开，在一团乱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先找到一个线头。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先找到那个时而消失时而出现的羽生间。而要找到羽生间，他觉得还得回去问一下福山凉子，之前她差一点就说出羽生间的位置了，可惜却被杀手的子弹所打断。
不过那个福山凉子也很可疑，她居然说没有发生过失踪案。日本警方在这里整整调查了半年，即使没有登上电视或者报纸的新闻，民间的小道消息总有吧？看来这个福山凉子也在掩饰什么，和鹤田屋那个冒牌凉子一样，说不定两个人都是假的。
简十三不禁想，难道鹤田屋是一个黑店，前台接待和厨师都是幕后黑手，罗深已经被他们做了人肉包子……寿司了？
不。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相信罗浅说的，罗深不仅活着，而且还很开心。被做成人肉寿司绝对不可能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简十三眼前出现了一团巨大的、厚重的浓雾，将所有的线索牢牢地包裹在里面，让他完全看不清楚。这一次和之前都不一样，他头一次感觉到困惑和迷茫。
“嗯……”简十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关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我身体里的毒没关系了，我必须得抓紧时间。”
关白慢慢睁开眼睛，冷冷地说道：“不用去找福山凉子了，她不是人。”
第172章 同行
简十三一时没反应过来关白口里的“不是人”是什么意思，听着像骂人，但显然关白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难道……？他微微张开嘴巴，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是关白的意思。
关白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来一张报纸，扔给简十三。
简十三用右手拿起来一看，这是一张日文报纸，看样子像是御殿场本地的小报。他心说，我一个日文假名都看不懂的人，为什么要给我一张报纸？
他随意翻了翻，第三版角落里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拿到眼前借着月光仔细看了半天，认出那正是福山凉子。那应该是一张福山凉子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人穿着职业的上衣，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着。
照片的旁边是一篇豆腐干大小的日文报道，他完全看不懂。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关白。
“今年1月份，福山凉子在去东京照顾母亲的途中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关白的声音平淡如水，“她的母亲也在几日后于东京病逝。”
简十三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报纸，注意到出版的时间的确是1月。他又翻来覆去地将报纸看了半天，觉得这不像是一份假造出来的报纸。他不认为关白会这么无聊，为了骗他而去假造一份报纸。
他立刻觉得遍体生寒。如果福山凉子在七个月前就已经死了，那他见到过的两个凉子，就应该都不是人。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可是他开口时，问出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福山凉子？这报纸哪来的？”
关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其实，我也是一个搜索大师。是罗子成雇我来的。”
简十三旋即什么都明白了。嗯，这就说得通了啊，怪不得他身手如此了得，怪不得他对于自己的行踪如此了解，身上居然还带着医疗药盒和报纸这样奇怪的东西，如果他是一名搜索大师，那这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简十三第一次遇到一个同行。虽然老冉一再说，他手下不止简十三一个搜索大师，但他却从来连毛都没见过一根，一直认为老冉不过是在吹牛。现在自己的眼前就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他忍不住细细打量关白。
之前他也看过关白，但那是从同是男人的角度，这一次他又带上了不同的感**彩。眼前的年轻男人沉默而镇静，那一张脸连简十三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看，这个关白似乎从外貌到素质都略胜自己一筹，他真的很不愿意面对这一点。
最主要的是，当他听到关白不过是因为同行的缘故，才对他出手相助时，不知为何心里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但他没有时间追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思想感情，他立刻被关白的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关白是罗子成派来的。
原来罗子成并不是不信任搜索大师，他只是不信任他啊。自己有什么不对吗？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看上去太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吗？可是关白也没留胡子啊。
那就是自己当时的表现让罗子成不满意了，虽然已经无法知道究竟是哪些细节出了纰漏，但结果就是，眼前出现了一个竞争者。
是的，同行永远都是冤家，这句话适用于任何职业。
简十三此次日本之行是为了罗浅来的，以如今罗浅在他心里的位置，他决不能容许自己在这个委托案上有任何闪失，他必须在关白之前找到罗深。
思绪千回百转，简十三不由得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这就告辞。
虽然关白救了他，而且身手不凡，思维缜密，但简十三还是不得不暂时把他当成对手，一个容不得思想开小差的强大对手。
“坐下。”关白简洁明了。
简十三一愣，虽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挣扎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也许因为关白是他的救命恩人，也许是关白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命令，总之简十三对自己的反应有些懊恼。我呸啊，老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听话了。
“放心。”关白见简十三不动了，慢慢说道，“这个案子是你的。”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罗子成是让我来帮你的。”
简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罗子成，他有这么好心吗？他不是撵走了自己吗？难道他当时就已经猜到自己不会放弃，而直接来到东京？
他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算罗子成真的想找个人帮自己，一时之间他从哪儿找到的如此高手，几乎和自己同时到达日本？
他盯着关白，后者一脸平静，每一个毛孔都写着“诚信可靠”四个大字。
想一想，如果关白真的把他当成竞争对手，那就太简单了，白天的时候不救他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现在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和诡异，自己又受了伤，也许有一个助手在身边真的会好很多。
“我们是不是认识？”简十三试探着问道，“不是套近乎啊，我真的觉得看着你有点……嗯，亲切。”简十三挑选着合适的词语。
关白不说话，远远看着他。月色中的小屋虽然不算黑暗，但关白和简十三各自都坐在一片阴影里，脸上的表情看得不是很分明。
简十三挠了挠头，说道：“我……可能是失忆了，我身边的人都这么说。所以，如果我以前认识你，现在不认识了，但看着面熟，也是有可能的哈。”
关白还是沉默。
简十三有点尴尬，好在夜色让这尴尬显得不那么明显。他也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道：“既然你是来帮我的，那是不是怎么找线索，怎么找人，还是我说了算？”
这话他说起来没什么底气，但他觉得必须得说。总不能两个人一直坐在这里看月光吧？他觉得身体里的毒性化解得应该差不多了，左半边身子慢慢开始恢复知觉，伤口痊愈的速度也绝对比普通人快，但这些关白不知道，还认为他应该继续休养。
“等一等。”关白被简十三吵得忍不住开口。
简十三眨眼：“等什么？”
关白道：“你昨晚睡得很熟吧？”
简十三见关白思维跳跃，但还是回忆了一下昨晚，嗯，他的确睡得很熟。像火炕啊，榻榻米啊这些有点硬邦邦的地方睡起来觉得极舒服，他很适应。再加上前晚……简十三不由得有点失神，前晚没太睡好。
但这和等什么有什么关系？
“等到午夜。”关白轻轻说道。
然后他就再次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想再和简十三说话了。
简十三看着关白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一串帅哥。米哈尔，罗深，张汝成。这些人都是很出众的了，但他们都没有眼前的关白那么出众。
可能像古代的状元一样，搜索大师这一行对于颜值也是有要求的？他无聊地胡思乱想着。
伤口的疼痛和微痒让简十三无心睡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了看手表，刚刚过了十二点。
他看向了窗外，忽然发现，原本是透射淡黄色月光的牛皮纸，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诡异的暗蓝色。
第173章 木花开耶姬
关白倏地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走。”
说着他就背起背包，上前夹住简十三的右臂，两个人出了侧屋的门，来到厅堂的正门口。
简十三刚要问什么，却见关白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推开大门。
室外的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浓浓的蓝色雾气，将周遭的一切都牢牢地包裹在其中，就连天上原本明亮的月亮也隐入了厚厚的蓝色云层里，不见了身影。
这蓝色的雾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仿佛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雾气中静静地发生。简十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雾。
关白说，他昨晚睡得很熟，难道昨晚也有同样的大雾？日本的空气质量是很好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浓雾天气，这雾一定有古怪。
关白夹着简十三快步向前走去，简十三环顾周围一片茫茫，不知道关白要带他去哪里，他只觉得脚步逐渐沉重起来，似乎在往高处走。
不多时，关白停下了脚步，他伸出一只手去指了指前方。
此时，简十三发现他们站在一个山坡之上，山坡不算太高，但因为御殿场是富士山脚下的一块小盆地，此处又在郊外，应该可以看到整个御殿场的全貌。
他惊讶地发现，山坡下的小城镇全被笼罩在蓝色的雾气之中，而整个城镇一片漆黑，一点亮光也没有，仿佛整个城镇都进入了沉沉的睡眠。
可是再向更远处眺望的时候，却发现周边是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的。是的，即便是午夜时分，路灯也应该是亮的，绝不会像现在眼前看到的这样，仿佛一个空城。
简十三来不及问什么，就被关白继续夹着向前走，这一次，他们是下了山坡，向御殿场城内走去。
关白没有用任何照明设备，天上的月光也被遮挡住了，雾气又相当浓厚，简十三只能下意识地跟着关白一路走，也不知道关白是怎么看清的路。
走了大概足足二十分钟，关白停住了脚步，在简十三耳边低声说道：“上去。”
简十三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感觉到关白松开了夹着他的双臂，然后轻轻一跃好像跳上了一堵墙，他正踌躇间，关白伸出双手将他也拽了上来。
两个人沿着一堵墙向前走，关白一路照应着简十三，他们顺着墙上了房顶，简十三只觉得屋瓦在自己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但关白那里仍然寂静无声。
关白停下脚步拽了拽简十三的袖子，说道：“趴下。”
两个人趴在了屋瓦上，面对着一条街巷。简十三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关白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街巷。
简十三叹了口气，说道：“亲哥，到底怎么了？这雾气，这诡异的御殿场，发生什么了？”
关白瞟了他一眼，伸出手去在他后脑上轻轻一按。
简十三立刻懵逼，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了。什么？莫非关白点了他的哑穴？这是嫌他太聒噪了吗？
他刚想生气，忽然又想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点穴啊，太牛掰了吧，等以后有时间了一定向关白请教，话说他会教自己吗？这玩意难不难学？
随即又想到，多亏他只是点自己的哑穴，可千万不能惹这位哥，万一惹火了再点自己的死穴可就大大不妙了。
紧接着思维又跳跃到了搜索大师系统上，他还真没仔细找过，不知道系统里有没有点穴这么厉害的技能，如果有的话，他一定要兑换一个，这样也省了要学习的麻烦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关白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向下看。
简十三收回思绪，凝神向蓝色雾气里看着。一开始只能看到满眼的蓝雾，但慢慢地，他发现雾气在逐渐淡去，而在开始变淡的雾气中，某一个方向隐约出现了一星灯火。
这一星灯火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渐渐变成灿烂的灯光。原本死寂的小镇，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但这热闹只是视觉上的热闹，听上去仍然是安静如水。
简十三很庆幸关白点了他的哑穴。不然，他一定会震惊地大叫起来。
他看到，眼前的街巷，缓缓走出来一队热闹的人群。这些人就和他在自己住过的那间“手越间”墙上彩绘的“夏祭”盛典一样，缤纷炫目，热闹非凡。
队伍中有跳着盂兰盆节的“盆踊”舞蹈的，有抬着各种华丽夺目的彩车的，有排成一行敲击大鼓的，也有一身战装骑着马抬着轿的大名行列。
队伍人头涌涌，掩映在无数各种形状的纸灯之中，周围还飞舞着星星点点的仿佛萤火虫一样的昆虫，此外还有一些人专门在燃放焰火，美丽炫目的焰火不断地升上空中，绽放出炫彩的火花。
这原本是很热闹很精彩的情景，但在简十三和关白眼里，却透着万分的诡异。
因为他们看到的这些队伍，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比正常的小了好几号，他们就像在看矮人国的夏祭庆典一样。
而且，队伍中所有的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面具完全将他们的面孔遮住了。
简十三看着这华丽而又诡异的一幕，不禁在想，这些……是什么东西？他们的面具下，遮掩的会是什么？
他瞬间联想到了日本著名的“百鬼夜行”。这来源于日本祭祀中所谓的“神官夜行”，据说在祭祀的夜晚，各种神魔妖怪都会出动在街头游走，它们形态各异，妖异无比，普通的人类是无法见到的，否则就会被它们带走。
简十三对日本传说中妖怪的尊容不敢恭维，但他并没有见过百鬼夜行，他不知道眼前所见的与之是否有关联。
很快他又想到了《平成狸合战》里面的狸猫游行，看来在日本，奇奇怪怪的有灵性的东西都喜欢游行，真是个特别的爱好。这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妖的缘故吧。
眼前游行的队伍很长，简十三就像在看一个彩色的默片。他认真地看着，不仅是因为的确很精彩很好看，而且是因为关白带他来这里绝对不是为了看热闹，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他看了良久还是没发现，这诡异的游行和他们手头的事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阵，游行的队伍似乎接近了尾声。不过通常来讲，尾声的来临都会伴随着一个**。
简十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用力睁大，似乎看到了什么更加怪异的景象。
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是一个由超过一百人抬着的巨大的彩车。彩车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身形明显比其他的人大了很多，已经接近正常人类的身形了。
而这个人无疑是一个女人，云鬓高耸，朱钗环绕，仪态万方。简十三从俯视的角度看不到这个女人脸孔的全貌，但他却觉得异常眼熟。
那个女人穿着一层叠一层的和服，最外面一层是一件墨绿色带各种花朵的，而那个女人的手里，分明举着一支盛开的粉色樱花。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上看来，一张细眉细眼的面孔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简十三想起来了。这不是鹤田屋那张浮世绘上面所绘的木花开耶姬吗？
第174章 夜探
一幅画无论画得有多么肖像，跟真人比起来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更何况是画风还处在扁平状态的浮世绘。
此时从街巷中施施然招摇过市的木花开耶姬，比画像上更加生动立体，虽然隔得远，又是俯视，但她仰头的那一瞬间，简十三只觉得眼前一花。
木花开耶姬的眼神里，透出的一丝笑意在这个漆黑沉静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又有些阴森，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好像看到他们俩了。
随着坐在彩车上的樱花之神缓缓走过，这夜晚游行队伍终于接近尾声，在后面是一堆看似看热闹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仿佛一条彩色的河流，只不过他们也都戴着表情固定的面具，热闹中带着说不出的古怪。
简十三低头看看手表，这一场沉默而喧嚣的异象竟然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他扭过头去看看关白，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关白见游行队伍只剩下视野中的一个亮晶晶的尾巴，这才又在简十三后颈上一点。
简十三哑着嗓子说道：“这是什么？”
关白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日本当地的民间习俗众多，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特色，他一个外国人又怎么会知道。
“那你来带我看这个做什么？”简十三哼着，“过节吗？”他的肩膀还疼着呢，哪里有兴趣大半夜的和一个男人出来看热闹。
关白将他扶起来，两个人站在屋瓦之上，关白伸手指了指下面的院子，没说话。
简十三疑惑地看去，只见他们一直趴了两个小时的这间二层的町屋，中间是一个方形的小院。虽然院子中还飘着蓝色的诡异雾气，但却依稀可以分辨出鹅卵石小径，旁逸斜出姿态飒爽的矮松，以及一口手压式的小井。
“这不是……鹤田屋吗？”
原来关白带着他七拐八绕地走了这么久，竟然又回到了鹤田屋。不过细看眼前的鹤田屋虽然景致构造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氛围迥然不同。那几个鹅卵石路边的石头地灯，灯龛里散发出来的竟然也是蓝色的幽光，将原本精致的院落照得仿佛鬼蜮一样。
关白夹着简十三从屋顶轻轻跃到墙上，走了几步再次一跳，就置身于鹤田屋的庭院之中了。简十三觉得自己就像他夹着的一个轻飘飘的假人似的，自己只需要跟着他的动作就行了，一分力气也不用出。
这么牛掰的功夫是关白自己练的吗？还是说，他也有一个搜索大师系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那个系统显然比自己的好多了。偏心哪。
落到地上之后，关白就松开了夹着简十三的手臂，转身向前屋走去，简十三整肃了一下精神，跟在后面。
虽然关白口口声声说，案子是简十三的，他不过是来协助，但简十三也不能就这样放松警惕。谁知道他和罗子成之间有些什么样的约定，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简十三虽然不是一个坏人，但有时难免要做一个小人，小人长戚戚嘛，凡事思虑周全一点没有坏处。
关白走上穿廊，推开掩着的拉门，面前便是一片漆黑的前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照明手电打开，前屋里立刻亮起了一束光芒，冲淡了屋里原本的蓝色雾气。
简十三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和他之前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样，只不过没有了凉子和那两个年轻的厨师。一想到凉子，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真正的福山凉子已经死了，他却先后看到了两个活生生的凉子。日本果然是一个爱闹鬼的国家，鬼片拍得那么好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
这个罗深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连鬼都出来给他的失踪打掩护？
这时，关白轻轻碰了碰简十三的手臂，示意他向前看。
简十三顺着关白手电光束照射的方向看去。那是之前他看到那副鲜艳的浮世绘的那面墙，就在他的正前方。
但在手电光的光线里，此时那副彩绘只有背景的海浪、红日、富士山、町屋和樱花，原本占据了主体部分的，差不多两个人高的木花开耶姬，已然不在画面中了。
简十三看了关白一眼。刚才在街巷参加游行的木花开耶姬，难道是从鹤田屋走出去的？浮世绘成精了？
他刚要说话，却见关白掉转过身，向拉门外走去，他连忙跟上。
他以为关白要去客房那边，没想到关白却一直沿着穿廊向前走，一直走到底，面前是一个木质的楼梯通向前屋的二楼，楼梯安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木栅栏门，门上一把黄铜的挂锁紧锁着。
关白伸出手去在挂锁上扭了两下，锁开了，他便沿着木楼梯向上走。
简十三经过挂锁的时候看了一眼，只见安装挂锁的铁钩被从栅栏门上拽了出来，隐约可见周围有翻出来的木茬。他吐了吐舌头。无论关白是不是真的来帮他的，这个人不好惹已无悬念。
楼梯上面是一条窄而短的走廊，两侧共有三间房间，左手两间，右手一间。走廊里蓝雾隐隐，四周寂静无声，好像此时并没有人在房间里居住。
简十三原来猜测这里应该是凉子和厨师们的住所，便压低声音向关白求证，关白点了点头，说道：“曾经是。”
说着直接走向右手边的那间房，用手电在拉门上照着。
简十三探过头去，看到和他们住的客房一样，拉门的拉手处也是一块小木牌，而眼前这块木牌上赫然刻着：羽生。
原来这里就是消失了的羽生间。其实它一直都在，只不过它并不是客房，而是鹤田屋工作人员的住所。
关白拉开羽生间的拉门，闪身走了进去，简十三紧紧跟在后面。他虽然是个男人，但是那几个著名的日本恐怖片也是不敢再看第二次，身后的日式走廊总让他感觉每扇门后面可能都有一个面色苍白，黑发遮脸的女鬼。
进了羽生间，关白似乎松了口气。他用手电环照着房间，说道：“这里以前是福山凉子住的地方，后来罗深来了，也住在这里。”
福山凉子住过的啊。简十三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是见过鬼凉子的，还见过两个，这间诡异的屋子里，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隐藏着另外一个凉子？
似乎看出来了简十三的顾虑，关白摇头道：“福山凉子只有白天才出现，这里现在也和白天的布置不同，应该是罗深失踪时的样子。”
简十三心里叨咕着，你是怎么知道的？一边从关白手里拿过手电，开始在房间里细细查看。
虽然日本警方也多次调查过羽生间，但想必他们一定没在大半夜的时候来过。而且，整个御殿场入了夜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谁知道接手罗深失踪案的日本警察是不是和福山凉子或者木花开耶姬一样，给在日本住了半年的罗子成珍珠夫妇呈现的不过是假象？
羽生间的布局和那些客房大同小异，但打扫得很干净，看来罗深简装出行，基本没带什么随身物品。简十三看了半晌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一抬头却发现关白面色苍白地看着墙角。
什么东西能让他神色出现异样？简十三看了看墙角又看了看关白，发现关白已经恢复如常，刚才那一眼就像他的错觉一样。
但他还是向墙角看去。
在手电的光束里，简十三发现了他忽略掉的东西。这间羽生间里并没有用来做日本民俗展示的墙绘，但墙上的嵌板上却雕刻着一些花纹。
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简十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花纹。
大篆的“明”字。
第175章 线索
简十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一个日本诡异的民宿里，居然会出现中国上古时期的文字，尤其是这个文字代表的并不仅仅是字面意思本身，它曾经是神兽猎人的徽标。
他上前摸了摸，那个字刻得很深，刻痕和周围其他的一些花纹一样颜色深浅，显然并不是后刻上去的。
他又拿着手电绕着羽生间走了一圈，发现四周的嵌板上都有花纹雕刻，但那些花纹一看就是真的花纹，或像莲花或像葵花，还有枝蔓回复相连，只有墙角里那个“明”字是单独存在的，独树一帜，鹤立鸡群。
这么说，这并不是嵌板自带的花纹，不是偶然出现的图样，关白也不是偶然看到了那里。
“你认识这个符号？”简十三将手电的光束集中在上面，问道。
关白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符号的？”
简十三可是查阅了很多的古籍的，并没有哪本书曾经提及神兽猎人一族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亲眼见到神兽猎人的人，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就连他见到的也不过是尸首。
关白又是从何得知？
“这不是大篆的明字嘛，”关白语气淡然，“有什么好奇怪的？”
呃……简十三忽然气结。没错，这的确是个篆字，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但总有像平老师这样博学多才的人，关白也可能是其中之一。这么说，他并不是知道神兽猎人，而只是认识篆字咯？
“那你盯着它看什么？”简十三有些失落。如果关白真的也知道上古神兽猎人的存在，他倒不介意有人和他探讨一下，毕竟一个人保守一个秘密和带着一堆疑问的滋味，不好受啊。
“突兀。”关白说着，盘腿坐在了榻榻米上，旁边就是小小的木头茶几。
嗯，在花纹里忽然出现一个文字，的确突兀。这个解释，简十三暂时还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在日本出现这个古中国文字，他还不能立刻就将之与神兽猎人联系起来。日本有没有神兽猎人两说，日本的文字的的确确是脱胎于汉字，也许那些创造了日文的先祖觉得很多中国古文字形态优美，千百年后成了保留下来的但却失去了最初意思的花纹，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更何况，罗深的失踪，和神兽猎人之间，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之前留下的阴影太深刻了，所以才对此念念不忘吧。
见关白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简十三想了想，说道：“关白，既然你来了，想必对于罗深的案子掌握得也不少，咱们要不要情报共享一下？”
说是共享，其实简十三现在对这件案子基本上没有任何头绪，完全是一腔热血让他来到这里的。
关白点头道：“好啊。你先说。”
简十三顿时觉得伤口一阵翻疼。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冰块脸面前，他似乎总是处于被动的状态。
但那有什么呢，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真正的线索，说了也没关系。
“嗯，第一，罗深应该还活着，并且没有处在危险之中，只不过为什么不露面就不知道了。”嗯，这个判断来源于他对罗浅的深信不疑。
“第二，罗深的失踪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这里面有古怪的力量在里面起作用，我们要面对的，也许根本不是人。”很明显，来到日本以后每一件事都在佐证这一点。
“第三，日本警方的卷宗原本是可以用来参考的，但现在看来基本没有参考价值，我们要自己从头开始找线索。”这句话，说了等同没说，因为他压根也没有什么线索。
说完了三点，简十三坦然地看着关白，意思是该你了，大哥。
关白看了一眼滑头的简十三，淡淡地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简十三一怔，立刻说道：“还能是谁？那肯定是带走了罗深的人，不想让我找到他。”
关白嗤了一声，表示不屑：“用点脑子。你也说了这件事里面有非人的力量，它们杀人需要用枪吗？”
简十三沉默了。的确啊，关白的分析是没有错的，木花开耶姬能从浮世绘上走下来，御殿场黑夜和白天能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福山凉子能死而复生，杀一个简十三方法太多了。为什么要用枪？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一股另外的力量？”简十三问。
关白点头。
“那是谁？”简十三下意识地问道。
关白摇头：“还不清楚。”
他没有看简十三，而是看着黑暗中不知名的地方，说道：“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跟着我。不论谁想杀你，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简十三忍不住双手抱住头，却牵动了肩胛的伤口，一阵抽痛。他不怕死，他还可以再死一次，但现在这件事真的让他头痛，甚至比伤口还痛。
他现在甚至分辨不出来，人和鬼哪个更可怕。
“这间屋子看来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关白说道，“去你的房间把你的东西带上，我们回郊外去。”
简十三脑子里一团乱麻，跟着关白出了羽生间下楼，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客房，把随身物品拿上。偌大的鹤田屋到处都没有活人的气息，他不知道白天见到的那两个情侣究竟是离开了，还是也不是人。
回到那间荒废的祠堂，两个人仍旧进入侧屋。
关白和衣躺在榻榻米上似乎睡着了，简十三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肩头的麻药早已经过劲，疼痛蔓延到全身，仿佛每一个关节都断掉了一样疼痛。
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关白，这家伙套完自己的话，却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说，但他感觉关白一定掌握着他不知道的东西。
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再逼他说什么，逼迫对他一定是没有用的。他只能靠自己了。
想了想，他取出带过来的罗深的那个小手提箱，将里面的杂志取了出来接着翻阅。土耳其文的部分他已经都在电脑上看完了，中文的也只剩下了几本，他举着手电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没过多久，天边就露出了一丝微光，随着这微光的出现，笼罩在御殿场的大团蓝色雾气瞬间消失不见。整个城镇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人们开始起床，出门，大巴也将四方的游客不断地拉到奥特莱斯，夜里的一切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简十三伸了个懒腰，感觉到肩胛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知道关白给他上的什么药，加上他良好的身体素质，伤口似乎恢复得很快。就是不知道以后阴天下雨自己这肩膀是不是会疼，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植物学杂志已经全部看完，他涨了不少的知识，但这些和罗深的失踪一点关系也没有。
关白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刚睡醒的人。他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面包和一瓶水递给简十三，然后转身出了侧屋。
简十三老实不客气地啃着面包，一边无聊地翻着罗深手提箱里的那些旅游宣传彩页。
最上面是那张富士山的彩页，他翻开一页看着图，发现在第三页上有一间形式古朴、厚重敦实的建筑。单拿出来介绍，应该是某个特殊的景点，可惜他看不懂日文。
不过他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嘴里的面包也忘了嚼。
他看到那个建筑的内部，在照相机镜头虚化的位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绘在墙上。
那是又一个木花开耶姬。而这个木花开耶姬的和服领口，居然绣着一个符号。
虽然很模糊，他还是看出来了，那是大篆的明字。
第176章 记忆
清晨的御殿场空气新鲜清冽，一排又一排的町屋仿佛水洗过一样干净矗立，除了开始渐渐热闹起来的奥特莱斯之外，其余的地方行人稀少，脚步悠闲，很有几分乡村风情。
9月份的御殿场因为富士山登山季的结束，游人骤减，这也让当地的百姓有了时间过日常轻松的生活。这里和百里之外的东京截然不同，没有高楼林立，没有灯红酒绿，人们生活得规律而恬淡。
关白慢慢地走在小巷里，手里拎着一个大牛皮纸袋，那里面是一份什锦天妇罗和几样关东煮。
他走着走着，抬头看了看澄净的蓝天和漂浮的白云，远处可以看到巍峨静立的富士山。此时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但在满眼绿树碧水的映衬下，也觉得景色宜人。
身边的小城看上去烟火气十足，当地人很多都喜欢穿着传统的和式浴衣出门做事，见到熟人和陌生人都会礼貌地鞠躬打招呼，田垄里的庄稼生机勃勃。
一切看上去都和午夜之后完全不同，仿佛昨夜的经历不过是看了一场玄幻电影，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微风飘散。
关白心里默默想着事情。
他可不是什么狗屁搜索大师，就在几天前，他还不知道搜索大师究竟是干什么的。
也就是说，他也不认识罗子成，别说认识，连见也没见过，就更谈不上接受了罗子成的委托。但他来之前调查了罗子成这个人，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包括罗子成的妻子崔珍珠，还有他们的女儿罗浅，他同样也不喜欢他们。至于失踪的罗深，他不关心也不感兴趣，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而他之所以要调查这一家，完全是为了简十三。
关白一向平淡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光。
很久不见了，虽然几乎一切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但还是有些东西保留了下来。
他和他说，他失去了记忆，嗯，看来的确如此，因为他连他都不记得了。不过那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他记起来了就好。
记忆这个东西很奇怪，有很多事情当时发生的时候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像手指中的砂砾一样掉落在沙漠里，不知去向。砂砾是不会消失的，它永远都在那里，可是却同样永远无法找回。
关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还记得。那些过于久远的、久远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该忘了的事，居然还记得。
但有些事情，真的变了太多了。是谁说的来着？这世上唯一永恒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现在的简十三，和那时的他，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样。不变的是他的样子，关白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这两天下来，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那个原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平静淡然的他，和现在这个飞扬跳脱、感情丰富、言辞犀利的他，真的是一个人么？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关白最想知道的事情。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问。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记忆也缺失了那关键的一环。
可惜现在的简十三并不能给他答案。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关白回来了，并且和简十三在一起。这一次，关白不再需要简十三的保护，相反，他要留在他身边帮助他，照顾他，让那些尾随而来的杀手铩羽而归。
关白加快了脚步，绕进一条小径，向郊外疾步走去。
他的速度很快，在视野里没有了经过的行人时，他的快更是令人眼前一花。
一个在水田里躬身劳作的大爷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然见到不远处的田埂上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闪。
大爷眨巴着眼睛，用日语叨咕了一声什么，大抵是人老了干点活就头晕之类的。
很快，那座荒废的祠堂出现在密林深处。这是关白刚刚到达日本的时候，在御殿场踩点时发现的。在喧嚣热闹的旅游城市找到一个这样避人耳目的地方很不容易，好在御殿场并不是那种很繁华的城市，还保留着很多传统的痕迹。
关白推开祠堂的大门，几步走进侧屋。
……
老冉推开一扇白色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漆成极淡的绿色的病房，房间面积不大，中间只摆放了一张病床，病床旁边是一大堆医疗器械：监护仪，呼吸机，微量注射泵，心电图机，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复杂设备，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大半。
病床四周的围帘密密地拉合着，只能看到里面有医生在，但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游牧站在门口，见老冉进来点了点头，老冉也点头，摩挲着刚刚抽完一支烟的手指，一言不发。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看着围帘里医生的忙碌，耐心地等待着，仿佛这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片刻后，围帘拉开一角，一个身穿白大褂，身材高挑匀称的男医生转身走了出来，白皙的脸颊上戴着无框的眼镜，脖子上带着听诊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神色宁静。
男医生走过来，对老冉和游牧点了点头：“放心吧，状况很稳定。”
他的声音稳重柔和，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听上去让人觉得莫名的安慰。
游牧有些发怔，老冉开口问道：“稳定……那就是说也没有好转了？”
男医生微微点头：“对我来说，没有进一步恶化就是好消息。”
老冉脸上的神情如果此时被简十三看到，一定会觉得无比惊讶。这个油腻腻的半秃老头，似乎从来没有正经过，油滑，抠门，猥琐。但现在的老冉，神色严肃，表情郑重，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哀痛。
“可是，他开始怀疑了，”老冉说道，“我觉得，这意味着一切开始好转了。”
男医生想了想，说道：“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到最后都没什么用。我们分析过，这可能是大脑皮层一种潜意识地反射，并不代表着真正的觉醒。”
“以前都没有这一次问得这么清楚。”老冉声音里带了几分急促，“游牧也听到了。他逻辑很清晰，有理有据，而且，现在他也还在怀疑我们。”
男医生拍了拍老冉的肩膀：“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他开始好转。但现在检查结果是和以前一样的。”男医生立体的五官罩上一层阴影，“我不会盲目乐观，但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老冉的肩塌了下去，仿佛泄了气的皮球。
“回去吧。”男医生说道，“好好帮助他，至少，让他走得远一点。”
男医生的话语里似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老冉点了点头，看着游牧道了一声走吧。游牧看了男医生一眼，随着老冉出去了。
男医生见二人走远，脸上的从容淡定卸去了不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过身去拉开罩着病床的围帘，柔声道：“十三，今天太阳特别好，咱们晒晒太阳吧，补补钙。”
围帘被缓缓拉开，躺在床上的病人戴着呼吸器，瘦削塌陷的脸颊被呼吸器挡得很严实。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这张陌生的面孔很年轻，虽然憔悴但还是干干净净，清秀俊逸，只是睡得很沉很沉，就像没有了生命一样。
第177章 登山
关白拎着牛皮纸袋走向祠堂侧屋，刚迈腿就发现了不对劲。
小小的侧屋里，空无一人。
他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看到榻榻米上放着一张纸条。看样子纸条是从某种杂志上撕下来的，边角毛糙，还带着几个残缺的英文字母。
纸条上有八个字：感谢相救，江湖再见。
字体清秀俊逸，竟有几分瘦金体的意思。
他俯身坐在柜子前，冷哼一声：“学什么不好，学那个亡国之君。”
随即又眼神亮了一下。以前简十三的字的确写得特别好的，这一点没有变。那时的他真的没有什么是不会的，不好的，除了……
关白打开牛皮纸袋，用修长的手指拿着天妇罗沾着酱汁慢慢吃着，似乎并不着急于简十三的不见，而是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
……
简十三挺了挺腰，觉得肩胛处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自己从外表看上去应该不像一个受伤的人。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群，自己应该和他们看上去差不多，都穿着颜色各异的冲锋衣，背着旅行包，带着棒球帽或渔夫帽，深黑色的墨镜。
这些人应该都是要去富士山的吧。当然，他打扮成这样不仅仅是为了登山，他还必须要防备可能躲在暗处的杀手。
尽管登山季已经结束，但仍旧阻止不了登山爱好者或者朝圣者的热情。此时的另外三条登顶路线，应该比御殿场线更加热闹。只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只能乘坐巴士到达山腰处的五合目，再向上的人就很少了，非登山季登顶不是那么轻松的。
虽然登富士山与登珠穆朗玛峰这样的行为不可同日而语，但御殿场这条上山路线还是有些难度的。行程长，地形崎岖，落差大，气候多变，一路上用来休息和补给的山小屋最少，尤其是五合目到七合目这一段，一个都没有。
最主要的是，御殿场这条线路虽然可以看到附近的海湾，但从景色上来讲是四条线路中最单调的，所以游人最少。
这正合了简十三的心意。他不是来游玩的，他是来做事的。
坐上了通往五合目的巴士，简十三一边看窗外的景色，一边整理思路。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地看到神兽猎人的标志。除了羽生间墙壁上的刻字，竟然还有另外的。
那张罗深箱子里的日本旅游彩页上，那个古朴而华丽以红色为主的建筑，是富士山顶的浅间神社。
日本有很多神社，但浅间神社非常特殊。很久以前的幕府时代，德川家康将军将本属于他的富士山送给了浅间神社，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将富士山收归国有，但浅间神社一直在抗争。这一争就是一百多年，直到2005年，日本政府才将富士山完整地还给了浅间神社。
所以说，富士山并不是像其他世界上著名的山峰那样属于国有，而是一座私有的山峰。浅间神社是富士山之主。
浅间神社有很多间，而彩页上那一间是位于富士山顶，那里供奉着富士山之神、樱花之神木花开耶姬，而那副模糊的彩绘上，木花开耶姬的领口绣有奇怪的符号。
因为画面模糊虚化，简十三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那是一个大篆的明字。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在网上找了大量的神社图片，但可惜这些图片绝大多数都是神社的远景或者外景，他甚至连彩绘都没有看到。
只有他手里的这一份旅游彩页，一个模糊的彩色影子。就为了这个，他决定登一次富士山，他要确定一下那是否真的是那个符号，这和怪异的鹤田屋有什么关系。
这个决定当然有些草率，他也知道。不过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线索，他不想困在那间废弃的祠堂里做一个被照顾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他必须要行动起来。
而且这样正好也可以躲开关白。
虽然对关白直觉有一丝亲切，直觉他并不是坏人，但他简十三还没到凡事都必须有人帮助和照顾的地步。那样的话，即使破了案找到了罗深，他在罗浅面前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一想到罗浅，简十三不由得胸口一震。非常遗憾他没有留下罗浅的任何联系方式，虽然知道那个人就在某处，但却完全无法联络。现在她在做什么？是否在心里记挂着案件的进展？
白色的带着抽象彩绘的巴士沿着山路向五合目驶去。
车上游人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也有一些面孔各异的外国人，大家都很安静，似乎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又或者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登顶积蓄力量。
两个小时后，巴士驶入了御殿场线五合目。
每一条线路的五合目都像一个旅游集散地，修建着完善的设施，除了巴士站较大以外，其余的建筑都是一小座一小座的木结构建筑，统一的原木色看上去和山景融为一体。
这里的游人就比较多了，大部分的游客被旅行团带到这里以后在这里逗留一阵，拍照，购买纪念品，到邮局寄礼物或明信片，餐厅里还可以吃饭。
简十三警惕地看着四周，随着大流四处走了走，发现山腰开始起了淡淡的薄雾，而周围的山脉在薄雾的笼罩下更显得风姿绰约，引得游客们纷纷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简十三走近一座售卖小屋，小屋的门口挂着好几个横的竖的匾额，上面的字他基本都认得，尤其是那块最大的竖匾上的几个黑色大字：富士山世界文化遗产。几个女性游客兴致勃勃地和那牌子合影。
他信步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到木架子上放着一块白板，上面用彩色的笔写着字，同时有英文和日文。他发现相比看英文，日文反而更容易看懂，那上面写的是“山顶情报”。
气温：2.9c
湿度：99%
气压：641.3hpa
日の出：05:09
日の入：18:20
看来山上温度很低，湿度很高。他拍了拍身上在山下巴士站附近临时购买的冲锋衣。这次出来的很急，从北京直接到了东京，不像前两次那样有充分的时间购买设备。
不过这富士山是旅游风景区，和荒无人烟的沙漠、情况莫测的地下洞穴不同，他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里面买了不少东西。一根顶端带着两个小铃铛的金刚杖，可以当登山杖用，一件长雨衣，99%的湿度和下雨也没什么区别了，冲锋衣虽然可以防雨，但多一件雨衣多一重保障。
此外他还买了手套，口罩，手电筒和不少吃的喝的，将整个登山背包塞得满满。
这样他就更像一个一心来登顶的普通游客，一个纯粹的登山爱好者。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简十三整肃了一下精神，开始向山顶方向走去，路过管理处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张登山地图。
御殿场线的登山路线一开始都是一些缓坡，基本不需要消耗什么体力，简十三的肩膀有一些疼，便走得慢一点。
时不时有几个游客从他身边经过，越过他向下一个目的地走去，偶尔也会有几个游客从上面走下来，看上去面色疲惫，神情憔悴。
两旁都是高大而碧绿的树木，中间眼前一条黑色的火山岩道路，一直延伸到雾气深处。
向下看着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穿着登山鞋的脚，接着这双脚的主人走在了简十三的身侧，一语不发。
他扭过头去，关白也同时扭过头来看着他。
第178章 同胞
简十三被身旁近在咫尺的关白唬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
关白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看着脚下的路，淡淡说道：“登山啊。”
简十三气结，停下脚脑海里迅速地想自己从出了祠堂到现在，可有见过类似关白身影的人，想来想去却只好放弃了，迈出几步跟上前面自顾自走着的关白。
“别跟着我了，好不好？”
“你不是要查罗深的案子吗，去查啊，拿出线索来啊。”
“你看你穿个短袖，像是来登山的样子吗，你知道山顶多少度吗？”
不止是山顶，此时的山腰温度已经在明显的下降，偶尔路过的人也都和简十三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的，有些游客见了关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两眼，还有指指点点的。
虽然那语言简十三听不懂，但意思是明白的。肯定是说你看那个人，真的是来登山的嘛。
关白不说话，只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
这一条登山的路要想登顶，是没有第二条岔路的，简十三只好气鼓鼓地跟在关白后面。
他不知道关白是怎么知道他要来登富士山的，也不知道关白是怎么能这么快就赶上他的，这个奇怪的人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很快简十三和关白就登上了御殿场线的**目。三五成群的游客聚集在**目的指示牌处休息加合影，但这里比五合目那边明显已经少了很多人，也不再有那么多店铺。
雾气渐渐浓起来，就像一双合起来的大手，将富士山包裹在手心里。
从山腰上看下去，宽大而平缓的山坡隐约可见，向上望时只见峭壁和树木渐渐隐入了雾气之中，看得不是很分明。
简十三没有休息，依旧向上走去，关白脚步轻快地和他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如影随形。
从**目到七合目之间的距离变得远了起来，树木也逐渐稀落，脚下的路也不再是平坦宽阔的路面，渐渐变成狭窄的、怪石嶙峋的火山岩，黑漆漆地一片，夹杂着入脚松软的黑土，踩上去一脚高一脚低的，行进的速度也慢了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斜着向上的山坡，光秃秃的没有植物，山坡的角度有些刁钻，让走在上面的人身子向左后方倾斜。
走了一会儿，简十三放慢了脚步，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来拧开喝。
身后有中国话的声音响起：“哎，没想到富士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登啊，还真有点累了。”
声音软糯甜美，带着很明显的台湾腔。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是啊，我就一直和你说嘛，你不信。这条线路本身就难走，到八合目才有山小屋啦。怎么样，要不要我们往回走啊？”
男人也是台湾口音，听上去很有耐心地在劝说女人。
女人呵呵一笑，道：“不会啦。登山辛苦很正常啊，既然来了那就一定要登顶的嘛。”
男人又说了些什么，被一阵山风吹走了，听不太分明。
简十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是一个比声音要成熟一些的女子，白净的脸庞也正抬起来，恰好看到了简十三，便礼貌地一笑。
简十三点了点头，也说句中国话：“你们好。”
女子身旁的男人拢了拢头发，点头道：“同胞啊。”
女子微笑着看着简十三：“一个人来登山啊，勇气可嘉哦。”
简十三抬了抬下巴，对着站在两步之外的关白：“两个人。”
女子看了关白一眼，可能是简十三和关白都好看得有些过分，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很好啊。”
简十三知道女子想到哪儿去了，有点尴尬地解释着：“我哥，我哥。”
女子和同伴停下脚步，站在简十三身边，也拿出水来喝，又拿出一盒包装在透明餐盒里的饭团，递给简十三道：“我自己搓的啦，尝一尝？”
简十三笑着摇手说不饿，女子也没再坚持，和同伴一起喝水，分食饭团。
小插曲之后，简十三仍旧和关白一起向下一个目标走去。
他虽然体力很好，但毕竟还是受了伤失了血的，攀爬的速度和平时的正常速度相比慢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逐渐下降的温度和逐渐升高的湿度，他觉得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明显。
走上了那一大面斜坡，眼前是一段陡峭的火山岩，几乎呈九十度直角。不过两侧有固定在岩石中的钢钎和铁链，助力上去的话应该还不算难。
简十三吸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抓铁链，关白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将简十三身上的登山包解了下来，反手背在了自己身上。
他这一套动作完成得很快，简十三完全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得身上一轻。
简十三有些愕然，随即有点恼怒地说道：“我又不是女的，用你背吗？”说着便伸手去抢。
关白轻巧地躲过了简十三，低声道：“不要吵。”话音未落就转身攀上了岩石，几下就上去了老高，只留下铁链和铁链撞击的脆响。
简十三一怒就想要追上去，可左手刚攀上铁链，就觉得肩胛一阵疼痛，只好放缓动作慢慢来。
关白上了一段距离就停下来，也不回头，不知道在看山景还是在刻意等他。
简十三抽空抬起右手，对着关白的背影竖起了中指。欺负老子有伤是吧，等伤好了再说。
他也不知道伤好了能说什么，反正就是憋着一股气。想到自己曾经在埃及三位神和中国上古神兽面前都能谈笑风生，挥洒自如，还能不如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关白？
对于一个自信到有点自负的男人来说，可能最郁闷的事就是需要另外一个男人来照顾。这像什么话。
“你没有你哥哥厉害呀。”
身后又是那个甜如蜜糖的台湾腔，还有女子用力向上的喘息声。
简十三翻个白眼回过头去，只见女子笑盈盈地：“你哥哥好厉害哟，爬得那么轻松，穿那么少也不冷。”
女子的同伴看了他一眼，像是替简十三解围又像是给女子帮腔：“你别打扰人家，从旁边过去好了，这帅哥好像有伤在身呢。”
女子瞪大眼睛：“真的哦？”
简十三讪讪：“风湿，肩周炎。”
“那你要慢点哦，”女子从他旁边扯着铁链攀过去，“这么说你也很厉害了，不要急，慢慢来哦。”
简十三一直觉得台湾女子的腔调只要不是闽南语味道过重的话，都是很好听的，但此时听到这个女子的话，他总觉得像是在讽刺他。
咬牙向上攀登吧，别连个弱女子都不如啊，丢人那。这回可把人丢到国外了。
没想到的是，简十三真的有点轻视富士山了。
从**目到七合目就走了足足两个小时，而从七合目开始几乎就没有正常的路，全部都是要从山壁上攀上去，再加上天气从雾气笼罩变成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山壁上的铁链也变得湿滑冰凉。
从七合目开始向上，除了简十三关白和那对台湾情侣，整个御殿场路线似乎再没有其他登山的游客了。
第179章 木小屋
眼前是已经渐渐变成红色的火山岩，放眼望去只能见到笼罩在头顶的浓浓雾气，旁边女子的说话声音穿透雾气传到耳朵里，是四周除了呼吸声之外最清晰的声音。
简十三觉得这个台湾女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柔弱。已经到了七合目之上，沿途都是高耸的岩山，前路崎岖多险，可是女子一边攀登还一边说话，叽叽喳喳地没有停过。
多半都是和她的同伴对话，好像在讲她们公司里的一些人和事，偶尔也会问简十三几句话，三个人走得很近，和始终距离他们一小段路程的关白相比，他们三个好像更像是一起的。
简十三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来登富士山的决定的确有些仓促。
一方面是他的伤口在活动之下似乎是裂开了，疼得他脸色有些发白，但他一直忍着没有开口，他可不想让关白笑话他，就是在心里偷偷笑话也不行。
还有就是，其实他也并不知道那彩绘上的木花开耶姬和手头的案子是否真的有关联，不知道此行究竟会不会有收获。
这件委托案让他有时会觉得迷惑，以往是理智和线索推动他前进，但现在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在引导他向前，但这种感觉太虚幻了，说也说不清楚。
好在登个山也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等到了山顶神社看过了彩绘，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即便没有什么收获也没关系，就当是散心了。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再有就是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适合登山，阴冷潮湿不说，浓浓的雾气遮住了山顶和山下的景色，远远望出去一片昏朦，让人觉得有些窒闷。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简十三和关白终于登上了八合目。
八合目附近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山腰平台，在崖壁下建筑着几间看上去有点简陋的木小屋，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游人，给人一种惨淡经营的感觉。
台湾女子吐出一口气，说道：“终于到啦，好累哦，脚上好像起泡了。”
同伴坐在一块山石上歇息喘气，半晌道：“不能再走了，今晚就住在八合目吧。”
女子看了看远处的一排木小屋，说道：“看样子大部分木小屋都关闭了呢，也是，现在游客这么少没有生意，开着也是浪费啊。”
同伴点了点头，对身旁站着喝水的简十三说道：“你们也住这里吧，再上去要走夜路了，很危险的，到九合目都半夜了。”
简十三谢过两人的好意提醒，刚要说什么，却见关白大踏步地向那排木小屋走去。
女子看着关白的背影，小声对简十三说道：“你哥哥不会生病吧？他穿得太少了。”神色中带着几分关切。
简十三撇了撇嘴没说话。和他这一路来见过的所有游客相比，关白无疑是一个惹眼的另类。不是因为他的帅，而是因为他耍帅。游客们都是全套冲锋衣，各种护具齐全，甚至暖帽围巾手套都一个不落。只有他，t恤牛仔裤运动鞋，不看他看谁。
但关白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赶路，速度相当快，简十三冷眼旁观着，觉得他完全可以就这样一直上到山顶没问题。
看着关白走到了木小屋的门口，敲门，门开了，有人探头出来，中年男人满脸的笑容，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然后便是关白回身向他招手，他翻个白眼走了过去。
“只有这间开着。”
关白抛下一句话就低头进了木小屋，简十三感觉到门里一股舒适的热气扑面而来，便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一进去是一个非常简陋但很干净的空间，虽然狭小但很温馨，榻榻米上摆放着原木色的小桌，墙壁上贴着各种颜色的便利贴，上面应该是游客的留言。几盏圆形的纸灯挂在房顶的木椽之上，发出淡黄色的暖光。
一旁的条桌上放着几个电锅子，里面煮着各色各样的关东煮，冒着腾腾的热气，肉香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
简十三如临大赦一样踹掉鞋子瘫倒在榻榻米上，叹气。台湾情侣随后推开门走了进来，立刻发出赞叹声。
“哇，好舒服，像回到了家里一样呢。”
“是啊，简直想住在这里不走了。”
刚才和关白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应该是老板，用日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笑容可掬。
然后是一个回应的声音，说的也是日语，但似乎言简意赅，老板听得连连点头，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房间，看样子是厨房。
简十三抬起头来，发现那说日语的竟然是关白。这家伙，竟然会说日语？
台湾女子笑眼弯弯对简十三说道：“你哥哥日语不错哦，比我的好多了呢。”
简十三想了想，回答道：“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讲。”
台湾女子以为他说笑话，笑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简十三坐起来，脱下有些微湿的外衣，活动活动刺痛加酸痛的肩胛，微微皱眉。希望伤口不要发炎才好，否则发起烧来后面的路又多了一层辛苦。
老板从厨房里走出来，将四份盒饭放在了小木桌上，又拿来几个方碟，里面放着几串关东煮，然后又从柜台后面取下来两壶酒，笑眯眯地鞠躬。
关白将其中的两份盒饭和一碟关东煮递给台湾情侣，说道：“一起吧。”
台湾女子也没客气，笑着接过，在另外一张小木桌上和同伴头对着头吃起来。走了一整天山路，的确是又累又饿了，饭团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吃饭的时候，有一些游客从里间的走廊走出来，操着各种腔调的语言和老板说话，然后有在小屋里和他们一样吃饭的，也有拿回房间去吃的。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最后一波入住这间山小屋的游客。
关白吃得斯文而迅速，吃完之后擦了嘴，将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山小屋都是大通铺，希望你能习惯。”
简十三是第一次登富士山，而且决定仓促，事先没做任何功课，并不知道山小屋全部是通铺。如果是在登山旺季，不提前预约的话根本是无法入住的，来得晚了就全部爆满了。
他愣了愣，便做出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知道啊，不用你提醒。”
关白没说话，等着简十三把饭吃完把酒喝光。这酒度数很低，简十三只有一点微微上头，不过身体一下子暖了不少，连带着伤口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吃完饭，老板将简十三和关白带到一间狭窄的小屋，这间不仅是通铺，而且是上下通铺，下铺看上去空间非常有限，个子高一点的人恐怕连腰也坐不直。
可惜上铺已经躺满了或睡或醒的游客，再不方便他们也只能睡到下铺去了。
刚安放好背包物品，台湾情侣弯着腰也进了下铺，女子还笑着打招呼道：“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咱们这也算有九十九年的缘分了吧？”
简十三刚咧嘴笑了一半，关白拉着他道：“出来。”
简十三不明所以，只好又跋山涉水地从下铺爬出来，跟着关白进了另外一个小房间，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洗手间。
关白在两个隔断里看了看，然后反锁上洗手间的门，对愣神的简十三说道：“把衣服脱了。”
第180章 惊梦
什么？脱衣服？
在……洗手间里？
简十三大骇，转过身去就要拧门把手，关白轻轻松松地把手伸了过来，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简十三只觉得关白的手心温热，看似没用力气，但他竟然无法转动把手将门锁打开，手一点劲儿也用不上。
“你要干什么！”简十三竖起眉毛，“跟了老子一路不说，现在你还要……”
关白声音淡定：“你的伤口裂开了，要尽快处理。”
简十三一愣。登了一天的山，他都是一路咬着牙过来的，面对关白的时候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现在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疼得支离破碎，隐约感觉好像要发烧了。
他瞪了关白一眼，悻悻地转过身去脱下t恤，每动一下就更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关白镇定地揭开缠绕在伤口上的纱布，从身上取出那个铝质的医药盒，也不知他刚才把这么大个东西放在哪里了，简十三根本没注意。
他早知道伤口会裂开吧？但一路上他对这件事一句话也没提，就让自己这么边疼边走着。那些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的山路上，在那就不能上药吗？自己是个男的，难道还怕在光天化日之下脱上衣吗？
简十三一边忍着疼痛一边想着。
关白仔细地给伤口换了药，又在他肩膀上打了一针，这才取出纱布将伤口再次包扎好。
简十三一直面对着镜子，看着关白神色专注地在忙碌，镜子里的身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他这一天也不轻松吧。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追上了自己，然后冒着冷风冷雨一路上山，还背着两个包，现在还要照顾自己。
转念又想，呸，老子可不需要一个男的来照顾。
关白利索地将换下来的带血的纱布收到一个小塑料袋里，却并没有丢进垃圾桶，转身拧开门出去了，没再看简十三一眼。
简十三腹诽着回到房间，低头爬进下铺，见到台湾情侣正一人捧着一本书对着小夜灯读书，便凑过去瞄了几眼，一见都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日文，吐了吐舌头。
下铺可以睡四个人，此时台湾情侣中的那个男的躺在最外侧，女子在他旁边，简十三见关白不知道去了哪里，便钻进了女子旁边的被子里，看着上铺的床板愣神。
不大一会儿，关白回来了，见简十三躺着不动，略一用力就将他推到了最里面的位置，自己则顺势躺在了简十三和女子之间。
简十三怒道：“你干什么抢我的位置？”
关白不答话，闭上眼睛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简十三用力推了他一下却纹丝不动，反而自己的伤口嘶嘶地抽痛起来，只好打着挺躺进了最里面的被子里，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台湾女子呵呵笑道：“看来哥哥想要挨着我哦。”
简十三哼了一声，心说我这位哥说不定对女的不感兴趣呢。此时的身体疼痛渐渐减缓，刚才关白给他打的那一针应该是镇痛的吧，这样也好，可以睡个好觉。
可惜富士山上的山小屋都不能洗澡，不然此时泡一个热水澡再睡，那真是神一样的享受啊。
明天就可以一鼓作气登上山顶了，此时虽然不是登山季，但山顶的游客应该也不会太少，毕竟还有另外三条线路。希望到时候自己随机应变，能够发现神社里彩绘隐藏的秘密。
一阵昏沉的睡意向简十三袭来，大概是这一天下来的确太疲倦了，他又是个伤员，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很快简十三就沉沉睡去，连上铺有几人交响乐一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没有吵醒他。
从来不做梦的简十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像富士山一样的一座山，只不过比富士山更加高耸，更加陡峭，嶙峋的山石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山谷。
简十三向着峭壁走去，那里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缘，纤瘦的身影仿佛一片风中的叶子，摇摇欲坠。
他心里大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不行，一定要叫住那个人，不然的话很快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那个人回过头来，侧身看着他，身后是浓浓的山谷幽雾，脸上是冷冷的笑意。
罗浅？罗浅！
“你……千万不要动，我来了。”
梦里的简十三想喊但却只能张嘴发不出声音，他心里着急，恨不得飞扑过去，但越往前走，罗浅却离他越远。
仿佛他和她之间，永远隔着无法接近的一段距离。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扑，却看到罗浅微微一笑，抬脚便向悬崖下跃去，好像一尾跃出水面又重新跌落的鱼。
不要……
简十三心里大喊着，向前扑过去的手却被人重重推开。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耳边响起来自上方的响亮的呼噜声。
他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个梦啊。可是他从不做梦，为什么这回却做了一个如此可怕的噩梦？梦里的罗浅，那可怕的悬崖，那个淡淡的微笑，好像都是真的一样，分外清晰。
更清晰的是有人还在推他的手，紧接着他就听到关白在他耳边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不要说话，跟我出来。”
简十三没反应过来关白是在搞什么鬼，大半夜的黑灯瞎火，这又是要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越过睡在外侧的两个人，跟着关白穿过走廊，来到一进门的那个小屋里。
关白将他的冲锋衣递给他，一边低低地跟坐在前台那的日本老板说着什么，老板笑呵呵地点头。
简十三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这个老板大半夜的也不睡觉，还真是和关白一样奇怪。
正想着，关白已经背上两个包，大踏步地推门走进了夜色中，简十三跺跺脚连忙跟上。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要干什么？”简十三怒道，“还要拽上我这个伤员，你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关白不说话，递给他一个带着头灯的暖帽，自己则打亮了一支手电筒，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简十三拿着暖帽向关白追去。
此时距离日出时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因为天气的原因天上和地上都是一团浓重的墨黑，可以算是伸手不见五指。整座富士山好像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就只有那间山小屋的老板还醒着。
“你要是不说话，那我就不走了。”
简十三追上关白，扯着他面前的登山锁链，做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大哥，你好歹要给我个说法吧？整天不说话故作高深有意思吗？
“很多住进山小屋的人，都会在后半夜两三点钟起床继续登顶，这样就可以在山顶看日出。”
关白声音淡淡的，一点也不着急。
看日出？老子和你不熟，为什么要和你看日出？再说这阴天下雨的，你确定你能看见日出吗？
“所以山小屋的老板不会对我们这么早出来起疑，他已经习惯了。”
呃？为什么要起疑？我可什么都没做。难道你做了什么？
“那个台湾女人，是个杀手。”关白继续说道，“虽然她想在山小屋杀了你，但我不能在山小屋杀了她。于是我让她和他的同伴多睡一会儿，至少睡到今天中午。”
简十三手里的暖帽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81章 一个女杀手
夜色浓厚，空气湿冷，照明手电只能照出一小束光亮，在山间沉默攀爬的人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旷和静谧。
关白讲完两句话就继续沿着陡峭的山路向前走，简十三的心里涌起一阵比周围温度更低的寒意。
那个台湾女子，竟然是个杀手。
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女子甜软的声音，轻轻的笑声，和同伴一起家长里短的谈话声。
女子的容貌他已经有些模糊了，也可能那个女子本身就是那种极容易被遗忘的大众脸，而不是影视剧里那种精明强干、冷艳绝情的女杀手的脸。
除了她的体力似乎比普通女性甚至男性更强一些，她给简十三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台湾游客，仅此而已。
她的那个男同伴，知道她是个杀手吗？还是说，他也是一个杀手？
走了一段路，天上又开始飘下绵密的雨雾。湿冷给人的感受是从骨头内脏一直冷到每一寸肌肤，这种感觉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简十三追上关白叫住他，从背包里取出他在五合目购买的雨衣，递给关白让他穿上。
“万一你感冒了我还得照顾你。”简十三说，“就别装酷了。”
关白没有推辞，套上雨衣戴上雨帽，和简十三肩并肩向前走。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过了一会儿简十三忍不住问道。他想了半天，除了女子的体力好一些之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别是关白故弄玄虚吧？
“她没有隐藏好自己的杀气。”关白说道，“和之前那个杀手一样，他们都不是顶级的杀手。”
杀气？好吧。简十三在黑暗中默默地翻着白眼。
这个回答和没回答一样。请问杀气是什么气？怎么感觉出来的？声音，形状，还是味道？
“那她怎么不在山路上动手？”简十三问道。
他们一路同行，几乎摩肩接踵，很长一段时间路上只有他们四个人，是非常好的下手时机。
“她的男朋友不知道她是杀手。”关白说，“他身上没有杀气。”
“那可不一定。”简十三哼了一声，“也许那男的是顶级杀手，杀气完全隐藏了呢。”
“那样的话，你早就死了。”关白冷冷地说道。
简十三无语凝噎。
过了三秒钟，关白又说道：“不过，也许她在山路上动过手了，但没有成功。”
“什么？”简十三好像没听清一样问着。
“还记得她要送你饭团么？”关白说道，“有毒。幸好你没有嘴馋。”
简十三不相信。饭团有没有毒怎么可能看出来？更何况那女子和他的同伴也吃了饭团，他们可没有毒发身亡。
“我能闻出来，他们喝的水不是普通的水，里面应该有解毒剂。但普通人不会感觉到异常。”关白解释着，“饭团里的毒也不会立刻发作，应该有一个等待期。”
“不过，如果你当时接受了，我也不会让你吃的。”
说完这些，关白就不再说话，整理了一下雨衣的下摆，开始专注地赶路。
简十三之所以没接受女子的饭团，并不是因为他当时不饿，只是他觉得女子做的饭团卖相不怎么好看。对于这种用手搓出来的食物，他那时犯了一点点小洁癖。
可能就是这一点点小洁癖，让那女杀手以为他感觉敏锐，不好对付，因此而没有再轻易下手。
那她在睡了八个人的山小屋里，又是打算怎么杀自己呢？
她是要从容地等到所有人都入睡了，才来下手暗杀，或者因为关白的存在，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她一路上一直在提关白有多厉害多厉害，看来并不是对关白起了仰慕之心，而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是自己完成杀人任务的一块绊脚石。
应该是因为关白，他简十三才能一直安全地和一个杀手一路同行。
虽然简十三很不情愿承认这一点。
后面的路上，不仅是关白，简十三也没有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从八合目往后的山路越来越难走，再也没有了平地甚至稍缓一些的地形，全部都需要全神贯注地攀爬，有时甚至真的是四脚并用。
而随着他们渐渐进入雪线，这种攀爬愈发加大了难度。
他竭力想让自己爬山的姿势看起来像关白那样从容自如，但湿滑的山路、冰冷的锁链和伤口的刺痛，都让这一念头只能停留在想一想。
虽然雨雾笼罩了富士山，亮度和能见度都非常低，但太阳还是准时从天边升起。
视野里的迷茫昏朦渐渐亮起来，但这种亮就像街边一盏低瓦数的路灯，仅仅能让人看清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天虽然亮了，但亮度有限，而且雨势似乎更加大起来，还伴着时不时的山风。
等简十三和关白到达富士山顶的时候，看天色以为不过是晨光熹微，实际上已经是早晨七点多钟了。
尽管天气糟糕，游人很少，但显然比他们俩这一路上所见的人多了很多，山顶一下子热闹起来，简十三有一种从鬼蜮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他很想立刻就去浅间神社看看，却被关白拉着进了一家山顶餐厅。
两个人吃了两碗拉面，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后随着其他游客的脚步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看火山口。
山顶的能见度好了一些，雾也没那么浓厚，虽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积着斑驳残雪的火山口看上去像一个硕大无边的碗。
他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简十三还像普通的游客那样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慢慢地向浅间神社走去。
和位于山脚下富士宫的浅间神社不同，山顶因为面积有限，这间浅间神社的规模明显小了很多，但仍然是五脏俱全。
参拜或者参观神社的游客不少，一条狭窄的山石小路通向浅间神社的鸟居。这个鸟居不算高大，是用石头架构而成，看上去很像中国的牌坊。
鸟居在神社里代表着神宫的入口，进入鸟居就是从人间进入了神的领域，是人和神之间的分界线。
简十三看到不少日本本土的游客虔诚地摘下帽子，向鸟居轻轻地鞠躬，神色非常肃穆。
穿过鸟居，就可以看到浅间神社的全貌了。
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神社中央也有一个还算宽敞的小广场，正中面对的是神社的本殿，一侧是供参拜祈愿的拜殿。
这两栋建筑构成了神社的主体，虽然并不高大雄壮，但看上去古朴厚重，颜色似乎没有宣传彩页上那么鲜艳，是一种暗红的颜色。
粗大的木椽上挂着扭成麻花状的注连绳，用一条条小麻绳绑在竹竿上，静静地垂挂着。
距离入口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只有四根柱子支撑着的仿佛亭子一样的无墙建筑，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头水池，水池里蓄满了清澈干净的水，水池四周摆放着数十个长柄木勺，游客们在这里虔诚地洗手。
简十三记得彩页上介绍这是神社的“手水舍”，洗了手净了心才能进入拜殿参拜。
他没打算参拜，只是拿着彩页比对那木花开耶姬彩绘出现的建筑。
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轻轻震动起来。
是游牧的电话。
游牧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上去非常古怪，交织着惊讶，害怕，担忧。
“十三，我把七年前删除的档案恢复了，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第182章 七年之前
庄严肃穆的浅间神社本殿伫立在高高的富士山巅，天上不断地倾斜下密密的雨丝，仿佛天空银河破了一个口子。
神社里的游客凝眉肃目，寂静无声地在大雨中行进，参拜，铃铛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断地在天际回响。
简十三呆呆地站在本殿前面的小块空地上，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好像一尊雕塑。
关白伸手过去将简十三手里握着的手机拿出来，放到眼前看着。
这是游牧给简十三发过来的，系统里在七年前删除掉的一些档案记录。
即使是七年前，要想在公安系统里删除一些记载，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当然，游牧这样厉害的黑客不算。
把这样重要的记录删除掉，罗家一定花了不少的钱，动用了不少的人脉。
也是，像罗子成和崔珍珠这样的身份地位，绝不能允许有这样的和他们一家有关的记录存在。
因为这个记录，实在是太让简十三震惊。
或者说，完全无法相信。
七年前，罗子成的母亲罗老太，被发现在位于北京海淀区的紫玉山庄自家住宅内身亡。
和罗老太一直居住在一起并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姨报警，根据警方的调查，罗老太身中二十七刀，死因为失血过多，器官衰竭。
在调查中警方发现，罗老太家中并没有任何被破门入室的迹象，家中财物也没有丢失，当天也没有任何人来过家里。
家里除了罗家人和阿姨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但从痕迹上显示，凶手杀了人之后还冷静地在罗老太卧室附带的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才从容离去。
因为罗子成在教育界的地位，崔珍珠在商界的地位，再加上凶手的冷血和残忍，警方对这件案子极其重视，立刻展开了调查。
罗老太平日为人豁朗健谈，阿姨、邻居对她的印象都非常好，她除了在小区里溜达健身，偶尔去位于西山别墅区的儿子家之外，没有任何人际交往。
也就是说，她也没有仇人。
正当警方的调查陷入停滞的时候，当时负责案件的一个刑警，被法医官验尸报告中的一个小细节引起了注意。
罗老太身上的二十七处刀伤，单从任何一刀看都不足以致命，甚至有几个刀口还非常浅。
能扎一个人二十七刀，这个凶手如果不是慌乱中神智不清，那就是他对被害人充满了仇恨，而充满仇恨的人刀刀使出全力，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每一刀都不够深。
那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个凶手是一个没有什么力气的人。
而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又怎么会肆意妄为，行凶杀人呢？
再结合家里的阿姨说，罗老太每晚都会吃适量安神药入眠，了解她这个睡眠习惯，又能不破坏门锁进入房内的，应该是罗家的人。
于是阿姨成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可是经过审讯，经验丰富的刑警觉得，这个阿姨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随后，警方很快把视线锁定了另外一个人。
当时只有13岁的，罗老太的孙女罗浅。
因为当时案发时，罗家四口中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罗浅没有。
可是，一个纤瘦弱小，看上去懵懂无害，甚至还非常漂亮像小天使一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杀害自己祖母的凶手？
就在大家对此事莫衷一是的时候，紫玉山庄一个住户和警察说，他曾经在案发当日上午，看到罗浅从侧门进入小区，但是否离去，何时离去并没有人看到。
罗老太的死亡时间在后半夜1点多钟，这个时间距离邻居看到罗浅，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难道这个小女孩为了等到祖母入睡，竟然在小区不知道什么地方等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尽管遭到罗子成和崔珍珠夫妻俩的强烈反对，警方还是询问了罗浅，当然手段和方式都非常温和，甚至连地点都安排在西山别墅的家里。
然而，刑警们刚刚坐好还没有开口询问，罗浅就微笑着开口说话了。
“没错，是我杀了张娣。”
张娣是罗子成母亲的名字。
一时间天地寂静，然后紧接着就是一片大乱。
罗子成怒吼罗浅在胡说，崔珍珠哭得晕过去几次，刑警们突然间要面对一件从刑事案件变成家庭内乱的事情，完全措手不及。
在这一片慌乱中，只有个头小小的罗浅，施施然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始终带着一个淡然的微笑。
当然，尽管如此，案件的调查还是要继续。
罗浅接受了精神方面的医疗检查，证明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精神问题。
而罗浅和警方一一阐述了自己行凶杀人的经过，也没有任何可供怀疑的漏洞。
是的，她的态度完全不是交代问题，承认犯罪，而是像给人讲一个动听的故事，娓娓道来，细声细气，让所有在场的刑警们不寒而栗。
简十三耳边瞬间回响起云姨那句惊恐的低语。
“她……是一个魔鬼。”
只有在问到罗浅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祖母的时候，小女孩的神色中才出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阴寒狠戾。
“张娣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罗浅的话语一字一句，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
“从我懂事开始，她就对我的母亲恶形恶状，表面上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背地里是个阴狠毒辣的坏婆婆。”
罗浅笑着说道。
“而对于我和罗深，张娣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她说，罗深是罗家未来的骄傲，而我只是个赔钱货。可是她忘了，她自己也是个女的。”
罗浅笑得更开心了。
“希望她下辈子投胎能做个男的吧。”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神色各异、瞠目结舌的人们，说道：“我说完了，可以走了吧？我还没满14岁，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简十三当然无法看到发生在七年前的这一幕。
但是被游牧恢复的警局记录也很详细，他也无法在字里行间找到任何可供翻案的突破口。
罗浅，那个美丽得令人炫目，冰冷而又温柔的女孩子，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因为家里的婆媳关系和外婆的重男轻女，她就能冷静而满怀恨意地将人杀掉。
简十三现在知道为什么罗子成冷落罗浅，崔珍珠和云姨害怕罗浅，罗浅又是为什么被送到问题少年训练营待了六年了。
富士山顶的温度现在一定降到了零下，一定是的，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透着无法抑止的寒意，原本一颗火热跳动的心，此时也像被冻结了。
不不不，这不可能。
简十三不想相信，不想承认，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罗浅对她哥哥罗深下落的担心牵挂，那是真的，是他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的，她还拜托他来找到哥哥，这样的女孩子会是杀人犯吗？
好吧。
就算她曾经是，年少无知，无知无畏，手起刀落，夺人性命。但她经过了六年的磨练和改造，一定已经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了，一定是的。
我们不能一棒子把所有曾经犯过错的人打死，不是吗？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这不就是罗浅曾经问过他的，改造的意义吗？
关白看了一会儿手机上游牧发来的资料，又看了看仿佛**与灵魂分离的简十三，将他拉到不远处的一条石凳上坐下。
头顶是可以遮雨的檐角，但简十三宁愿让这雨多淋一会儿。
而坐在他旁边的关白则在思考，是让他平静一下呢，还是继续给他下一副猛药？
第183章 相不相信
一件事对人最大的影响，是要看他相不相信这件事。
这并不是唯心，而是心态。
人的心态要是崩了，那就是最大的影响。
关白知道，简十三现在的心态最起码崩了五分之四。剩下那五分之一，也无非是自我催眠。
他是调查过罗家的，他调查的方式虽然和游牧不同，但是他获取的信息既快又准又全面。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七年前发生的事。而且，他还知道更多的事。
他并没有和简十三谈论过这些。一方面周遭潜伏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另一方面，他是希望简十三能自己去发现，然后学会去消化，去接受。
因为这些事对于简十三来说，不过是一些小事，和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但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现在却让简十三非常痛苦。
简十三看着雨滴从天空中飘落，感受着脸上未擦拭的冰凉的雨水，和痛苦相比，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的孤独，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茫然四顾。
他分辨不出来自己心里的感觉。
是因为罗浅13岁就成为冷血杀人犯而感觉到恐惧，是因为罗浅为此付出了六年囚禁生活的代价而感觉到心痛，还是因为罗浅对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真假难辨而感觉到迷茫。
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他不知道。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思考。
他唯一需要的，可能就是时间。
关白咽下了要说的话，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简十三在廊檐下的石凳上坐着，看着眼前来去穿梭，低声低语的游客。
他们的旁边是一个木质的架子，不是很高，最高的地方和普通身高的人视线齐平。
架子的上面层层叠叠铺满了三角形的木头块，木块上有图案也有文字，花花绿绿颜色各异。
这是神社里特有的绘马，游客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悬挂在这里接受神社的熏陶和滋养，这样愿望就可以得到实现。
时不时有游客走过来，将在神官那里求到的绘马认真写好，冒着雨顶着风挂上去，神态专注而虔诚。
一层又一层的绘马看上去沉重而密匝，新的愿望不断地出现，将旧的愿望牢牢地压在下面，最终旧的愿望被彻底遮盖，看不到了，被遗忘了。
关白一向不信这些的，尤其是从前，他那时候相信的可能只有简十三和他自己。
后来他渐渐明白，这件事其实无关信仰，只不过是表达一种良好的愿望。
虽然愿望大多数都不会实现，但能够拥有愿望，也是一个积极的心态。
关白站起身走开去，片刻后拎着一个绘马走了回来，跟一个游客借了一支笔，低头在上面写着。
写完后，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将绘马挂了上去。
他也有一个愿望。而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因为他已经开始努力了。
回头看看依旧坐得如同一尊石像一样的简十三，他发现他的脸色不怎么好，原本白皙光滑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心情还是因为光线，看上去有些微微发青。
关白走上前去将手覆在简十三的额头上，简十三身子微微一晃，抬手将关白的手打开。
但关白还是感觉到了，简十三在发烧。
他皱了皱眉。他给简十三注射了消炎的药剂，原本是没有问题的。
也许是因为这一路登山的辛苦，也许是因为这连绵不绝的阴雨，也许是因为忽然沉到地底的心情。
“咱们走吧。”关白说道，“你发烧了，需要休息。”
简十三微微咧了咧嘴，看上去好像要笑，但比哭还难看。
关白的这句话提醒了他，他们是来这里做事的，不是真正的游客，也不是有时间可以在这里伤春悲秋的人。
简十三的确需要时间，他想清楚这件事需要时间，找罗深也需要时间。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要他找到罗深，完成罗浅给他的委托，他就可以回去直面罗浅，和她将这件事情说清楚。
也许他可以鼓足勇气告诉她，他不在乎那些过去，他在乎的只是一颗真心。
如果真的有真心这东西的话。
简十三摇了摇头，张开嘴说话时声音有些嘶哑。
“累死累活爬上来，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他冲着关白扬了扬一直攥在手里的旅游宣传彩页。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两座建筑。
虽然神社内并不只有两座建筑，但显然这两座是最主要最突出的建筑：本殿和拜殿。
此时本殿门前有稀稀落落的游人或停驻或踱步，而拜殿门里门外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显然比本殿那边热闹不少。
“本殿是不允许人类进入的。”
关白忽地冒出一句。
但简十三像是没听见一样，拔腿向前走去。
因为他发现，本殿的样子和彩页上的图片很像，不，不只是像，除了颜色不同之外，某个角度应该是一样的。
图片上展示的应该就是神社的本殿。
本殿是供奉和祭祀神明的所在。眼前的本殿并不算巍峨，厚厚的檐角微微向两侧翘起，方形的殿柱有些许的斑驳，带着四方形小格子的木门一扇接一扇连成一片，将本殿内部的景象遮挡得很严实，从外面无法看到。
简十三举着彩页看了半天，又登上本殿的台阶趴在木门上看了半晌。
“应该就是本殿这里，但现在挡住了，里面的情形完全看不到。”
简十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他要在关白面前保持一些搜索大师的专业。这专业不仅仅是技术，还有心态。
关白抽过简十三手里的彩页看了一眼。其实他已经知道简十三来登山的目的，但这一路上他没问，简十三也没说，而此时简十三这么说，那意思就是不瞒着他了。
关白想了想，拽着简十三向另外一个方向的两栋小屋走去。
这两栋小屋是神社的社务所，同时也兼具着授予所的功能，之前关白的那个绘马就是从这里拿到的。
此时社务所的门开着，门口铺着一张很大的茅草垫，廊檐下有躲雨交谈的游客，屋子里也有游客来回走动的身影。
关白和简十三走了进去，简十三一眼就看到屋子里有一个很显眼的人，静静地站在中间，正在和游客低声说着什么。
说这个人明显，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
这是一位在神社工作的神官，严格说来是一位巫女，穿着白色的上衣，袖口宽大，下面配一条艳红色的，长长的黑发以绘元结的方式在脑后束起。
这是一位很年轻也很端庄的巫女，在简十三和关白跨进社务所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
关白走上前去点头示意，巫女和那游客结束了谈话，将一个护身符递给那位游客，然后微笑着看过来。
关白讲了一句日语，然后将手里的彩页递了过去。
巫女接过来看了两眼，旋即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
第184章 神社巫女
简十三不知道拿着旅游宣传彩页给一个巫女看，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关白身后，听着关白用日语低低地和那个巫女说着什么。他听不懂，也有点精神恍惚，于是摇摇头，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那个巫女很有耐心，聆听着关白的话，明亮的眼睛眨着，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一般瞥了简十三一眼。
然后她摇了摇头，虽然动作轻柔，但是非常笃定。
接着她走开去，到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什么东西回来，递给关白。简十三远远地看着，好像也是一张彩页。
关白对巫女点了点头，略微躬身表示谢意，然后回过神来，拽着简十三来到了门口。
刚好有游客迈步走进雨帘里，他们两个人就站在刚才那游客站的地方，头上是社务所的屋檐，雨顺着檐角滴落下来，打在石板地面上。
关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简十三，果然是一张彩页，上面一张很大的本殿的照片，但那些小木格子的门是敞开的，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结构和布局。
“巫女说，本殿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浮世绘。”
关白的声音很镇定，就像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简十三左右手各拿一张彩页，俯下头仔细地对比着。
一样的结构，一样的布局，一样的陈设，一样的角度。
只有两个不一样的地方。巫女给他们的那张彩页上，本殿的颜色和不远处伫立着的建筑是一样的颜色，而罗深箱子里的那张彩页上，本殿的颜色格外鲜红。
还有就是，巫女给他们的彩页上，和另外一张彩页同样的位置，是一片空白。
就是一面普通的，和其他墙壁一样的木头墙，光滑的墙面上什么都没有。
“看建筑的涂漆，这张来自土耳其的彩页上，应该是以前的照片。因为颜色很新。也许那时候有浮世绘，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了。”
简十三试着分析这件奇怪的事。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也许，巫女给你的这张彩页上的照片，是经过了修改的，彩绘被去掉了，这用任何一个画图软件都能做到。”
他又说道。这样的事都不用劳烦游牧，一个打字复印社的文员就能做到。
“巫女不会说谎的。”
这是关白给出的答案。也许照片可以修改，浮世绘可以涂去，但巫女给出的答案也是没有。
“她那么年轻，也许有彩绘的时候她还没来到这间神社呢？”简十三说道。
关白点了点头：“我问过了。她们家世代为神社神官，她的父亲、祖父一直在这里供职。他们也从未提起有这样的浮世绘，关于浅间神社的史料记载里也没有。”
关白看了一眼简十三：“你这张彩页，很奇怪。”
简十三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捻了捻彩页上的本殿，那个浮世绘的木花开耶姬，似乎在对她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
他转过视线看了看天色，这场雨似乎永远不会停一样。
“我们等到午夜过了，再来本殿看一看。”简十三说话声音很低，“我们偷偷进到本殿里去，有没有浮世绘，看了不就知道了。”
说罢就抬脚走进雨中。
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合常理，不仅是山脚下的御殿场，山顶的神社也是一样。
可能和御殿场那样，到了夜里事情会发生不同寻常的变化，到时候就能发现一些白日里发现不了的事情。
也可能那位巫女并不想让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知道有关于本殿的信息，于是便推说没有。毕竟除了神官之外，本殿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但要是夜里悄悄进去，不让神官发现，他们就能看到本殿内部真正的情形。
既然已经登上了山顶，就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离开。夜里不来看一眼，简十三是不会放弃的。
关白也抬脚追上简十三。而此时社务所打开的窗子里，那位端庄的巫女抬起头来，看着两个年轻男子走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因为已经不是登山季，关白和简十三登山上来这一路，好多山小屋和急救所都已经关闭，这可能也是非登山季登山比较危险的一个原因。
无处落脚休息，伤病时不能及时救援，无疑会给登山增加难度。
关白拽着简十三来到此时山顶唯一一家还在提供服务的急救所，让医生给简十三打了一针，又买了一些药物看着简十三吃下去。
然后他们进入急救所附带的休息室，坐在榻榻米上休息。休息室空间很小，除了他们两个外，还有一个崴了脚脖子的日本大哥，一边做冰敷一边煲电话粥。
简十三进了休息室就坐下来把两份彩页放在小桌上继续比对，看上去好像很忙碌，很专注。其实关白知道，那还有什么可看的了，他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大脑闲下来。
关白想了想，开口了。
“我曾经看过一个短篇小说。”
简十三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关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看过没有，是倪匡写的。”
哦，那个倪匡啊，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知道，现在来谈一个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小说家，是什么意思。闲聊吗？
“倪匡擅长写科幻小说，但他写的东西不是随意编出来的，虽然算不上硬科幻，但也有些道理。”
“那篇短篇的名字我不记得了，但内容还记得一些。在那个故事里，卫斯理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而在这件事情里就有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的龙凤胎。”
简十三忽地抬起头来看着关白。龙凤胎吗？
“龙凤胎里的男的，是一个非常聪明年轻有为的科学家，创造出了令人震惊的发明，但却被一个强大的犯罪集团掳走，企图将他的科研成果为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服务。”
“而卫斯理在被卷入这件事情之后，发现了或者说证明了一个现象。”
“什么现象？”
简十三被关白的娓娓道来吸引了注意力，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关白并没有被简十三的插嘴打断固有的节奏，仍然不疾不徐。
“科学家拥有智慧的同时也拥有高尚的情操，为了不让犯罪集团的计划得逞，他设下计策，将犯罪集团的老巢一举覆灭，他自己也同时殉难。”
“可以说，这位科学家拥有人类最美好甚至完美的一面。而与此相反，科学家的姐姐，却一再从中作梗，不仅要杀掉卫斯理，更想杀了自己的亲人。”
简十三的嘴唇瞬间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倪匡在小说里说，有一种现象是，双胞胎的两个人，拥有完全相反的人格。一个是完美人格，而另外一个则是犯罪人格。这个故事则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你也说了，这只是一个故事。”
简十三声音嘶哑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退烧针起了作用，他觉得自己头脑昏昏，无法思想，随时可能睡去。
“是的，我也就是给你讲个故事，要不然也是在这里干坐着等。”
关白结束了讲述，闭上嘴不再说话。
但他那些话却在简十三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回荡，就像一柄大锤不断地砸着他的神经。
这个故事，真的只是被关白当成一个故事来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