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城镇一隅
虽然刚才可以说是险象环生，但在紧要关头简十三超出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显示出来，成为了逃过一劫的关键。
关白将简十三扶起来，简十三活动着筋骨向着兀自垂死挣扎的摩托车走去，对自己刚才被摔在地上并不在意。他现在控制身体的能力比之前大大加强，对自身的感知也敏锐了很多，他只需要稍做活动就能知道自己是否受伤，伤得是否严重。
摩托车的状况比想象中好，只有个别无关紧要的部分磕掉了碴，整体仍然可以正常运转。但它的两个轮胎磨损过于严重，很不适合继续行驶在冰雪路面之上。
简十三将摩托车扶起来，拍了拍它的座椅，就像安抚一位和自己患难与共的老朋友。此地距离给桑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它仍然是他们重要的依靠。
关白此时的心里有些后怕。刚才简十三让他撒手的时候，他没有多想便立即撒手，虽然事实证明简十三的确在最后关头转危为安，但那种处理方式确实非常冒险。
为了应对到了给桑之后有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形，关白一直在有意识地保存他的灵力，就算之前遇到罗浅和黑衣人，即使有一刻感受到暴涨的杀气，他也没有轻易使用灵力。
现在看来，他必须用灵力来保证这辆摩托车能在冰雪路面之上顺利行驶。
关白走上前去抬起双手，催动体内的灵力从手掌心涌出，慢慢覆盖在两个车轮之上。
虽然这灵力无形无色，但简十三还是感觉到，有一阵暗涌的气流在他们周围缓缓流动。这种气流比山谷里的风滞涩而厚重，不过很快就和山风融为一体，不再能够感觉得到。
“好，这回应该没问题了。”简十三抖擞精神，摩拳擦掌再次跨上摩托。
虽然腿脚还疼得厉害，但他知道并没有伤筋动骨，还是可以胜任摩托车的驾驶。关白继续坐在后座上，嘱咐简十三可以再开得慢一点。
关白的灵力赋予轮胎不同寻常的抓地能力和稳定性，超越了普通的雪地胎。后面的一段路程简十三行驶得很平稳，两人终于在午夜过后穿过重重冰雪，到达了喜马拉雅山麓下的给桑镇。
给桑所在的地方，刚好是山麓中间的一个小小盆地，所以一进入给桑，原本公路上堆积的冰雪却渐渐消失不见，露出了黑黄色的土地。
与四面围绕的山麓上郁郁葱葱的雪松相比，给桑镇却是一片荒芜。高高低低的山坡之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只伫立着由石砖和木头修建而成的房屋，外面墙壁上涂着一层厚厚的泥巴，用来抵御高原的寒冷。
这些房屋隐没在夜色的黑暗之中，看不清真实的面目，但却能感觉到它们的平凡。在这些平凡中引人注目的略高大一些的建筑，则是印度教和佛教的寺庙。
与加德满都市区那些和民居浑然一体的寺庙不同，给桑的寺庙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即便在夜色里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但比寺庙更加显眼的，是给桑镇的一角。
简十三和关白抵达公路尽头进入给桑的时候，那个位置正好在山谷口，可以俯瞰到整个给桑镇。午夜的给桑大部分陷入黑暗和沉寂之中，唯独靠近喜马拉雅山脉中心的那一侧，一小片区域仍然灯火辉煌，似乎那一小片区域将整个给桑的生机和活力都给吸走了。
那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工地。
虽然此刻工地并没有人在工作，但每一盏灯都被点亮，静静照着下面建设中的大型地基，和工地旁边两排白墙蓝顶的临时性房屋。房屋前有一大块空地，空地的一部分停了好几辆车，有数量大卡车，还有几辆越野车、商务车，此外还有一辆房车，其余的地方搭着十数顶帐篷，帐篷前还有残余的篝火，俨然像是一个营地。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但已经能大概看到那里的全貌。虽然那里一片光明，看上去井然有序，但无形中却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
那里和整个给桑的安静、古老、质朴格格不入。
简十三和关白对视了一眼。很明显，那里应该就是所谓的投资建设项目，也就是屈持史用来掩人耳目的把戏。不过看得出来，屈持史这回是真的下了大手笔，并不只是在做做样子而已，他们真的拉来了一整支建筑施工队，一板一眼地开始破土动工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假象能维持多久。一旦屈持史确定了宝藏的所在并设法将它们运输出去，这里无论在修建什么，必然都会戛然而止。
那些人才不会真的在乎给桑这个小镇，更不会在乎当地人。甚至他们很有可能认为，像给桑这样的地方，才不配拥有那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你说，罗浅她们到了给桑之后，会怎么做？”简十三熄灭了摩托车的引擎，推着车向镇中心走去，一边问着关白。
“大概有两种可能性。”关白略一思考便说道，“第一，设法混入屈持史的队伍之中，浑水摸鱼。罗浅身边大概也有擅长易容的人，想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但他们现在还有五个人，人数稍微有点多，具体执行起来有点难。第二，便是不现身不露面偷偷跟踪，然后见机行事。”
简十三点了点头，这和他所想的大致相同：“如果罗浅已经知道，屈持史所图的是一笔巨额宝藏的话，她不可能只带六个人来这里。很可能她们这几个人只是先遣部队，等到确定了下一步的动作之后会及时把消息传递给后面的人，从加德满都赶来这里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假如真是这样，那么罗浅她们先来的这五个人，行动相对会比较谨慎。我倾向于，她们可能会采取第二种方法：跟踪。”
关白的思路随着简十三的阐述而走动，他把目光投向给桑镇那一片黑暗的地方：“罗浅比我们先到这里超过一个小时，如果真的如你所料，她们现在应该就藏身在这片黑暗里。”
简十三看着黑暗出了一会儿神，说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月姜不知道罗浅来了，而于月姜和罗浅都不知道，你和我来了。”
他们二人推着摩托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下，渐渐进入给桑镇的范围。
整个小镇，除了屈持史的营地，竟然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从脚下向前延伸，土路两旁稀稀落落地伫立着民房，偶尔可以听到看家狗在沉睡中发出声声低吼，或者马厩中的马儿半夜醒了去吃一顿夜草的轻声咀嚼。
这一切并不让人觉得恐惧，反而有一种很安详很宁静的感觉。
“至于你和我，”简十三轻声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觉得这句话用在此刻比较合适。我们要设法混入屈持史的队伍，同时留意于月姜和罗浅两伙人的动向。”
关白心里觉得这样稍微有些冒险，他们俩如果也像罗浅那样采用暗中跟踪的方法，其实要安全得多。但他愿意相信简十三的判断，而且也相信只要他们一起行动，即使有危险也可以保护彼此。
第306章 投宿寺庙
“你说，当时阿卜杜勒会将他妻子的尸骨，埋在什么地方？”关白问简十三道，“给桑总共就这么大地方，说是小镇，其实比一个村子也大不了多少。”
的确，之前在了解给桑镇的时候他们得知，十几年前因为尼泊尔政府想要开发一个新的登山客聚集地，以便和珠穆朗玛峰形成竞争，当时看中的正是给桑。
给桑这一侧的喜马拉雅山虽然没有形成珠峰那样的山峰之巅，但也是世界屋脊的一部分，相比之下更适合初级、中级登山爱好者。而给桑因为地处盆地，气候和位置都可以算是高原之上的罕见的明珠，的确很适合做旅游开发。
于是尼泊尔政府大费周章修建了从加德满都到给桑的公路，只等着公路竣工之后就大举开发给桑。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因为这段路极其难修，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路终于通到给桑的时候，政府已经新老更迭，这个开发计划就此搁浅下来，就此杳无音信。
也正因为这样，给桑还始终保持着古旧和质朴，城镇的规模并没有扩大，人们的生活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偶尔也会有不怕艰险的游客来到这里，住进镇上唯一的一家青年旅馆，全副武装穿越雪线进入雪山，但给桑的旅游业始终平淡如水。
的确，和珠穆朗玛峰这样的世界第一峰相比，其他的高山都会黯然失色。
“刚才在山腰上远眺的时候，我已经发觉，城镇里没有任何类似陵墓的建筑。”简十三说道，“阿卜杜勒妻子的尸骨和那笔宝藏，有可能深埋地下，也有可能表面上是寺庙，实际上是陵墓。还有一种可能，当时送葬的队伍进入给桑之后并没有在这里下葬，而是继续向北走。”
“向北走？”关白下意识地向北看了一眼，“那不就是……进入了雪山？”
阿卜杜勒哈米得一世会把自己一生挚爱的妻子，葬入茫茫的喜马拉雅雪山之内吗？
“很有可能。深埋地下似乎有点过于简单，而以寺庙为掩盖又不符合阿卜杜勒的信仰。要知道，这里除了印度教就是佛教，而奥斯曼帝国信奉的是***教。这样一来，放眼望去整个小镇再没有任何地方适合下葬。”简十三说道，“既然已经走到了给桑，再往雪山里走一走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给桑就是当年送葬队伍的最后一个歇脚点，却并不是最终落脚点。
“我们怎么确认这件事？”关白问道。
猜想可以天马行空，但行动必须有据可依。如何确认简十三的猜测是否是正确的？
“刚才在观察屈持史的营地的时候，我发现一件事。”简十三说道，“停车场上越野车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空地上的帐篷数量，这是不符合常理的。那种帐篷一个最多可以睡两个人，而越野车再少也要有一个司机，不可能一个人开着两辆车过来吧？”
“难道说，有一部分屈持史的人，现在不在营地里？”关白思忖着问道。
简十三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有一部分人不在，而且这一部分人并不是开车走的，这说明，他们应该也猜到了，陵墓很有可能在雪山里，所以先行进入雪山探索。而于月姜带着他的大部分队伍，在这里等着他的斥候给他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关白轻轻地啊了一声：“那辆房车里，应该就是于月姜吧？”
简十三呸了一声，满脸鄙夷的神色：“他老小子倒是会享受，还开着房车来，谱摆得真大。”又正色说道，“看来他并不怕身份暴露，他对这件事几乎是志在必得，这样一来我们就要更加小心。”
关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简十三沉默下来，关白知道他是开始快速开动脑筋进入了思考状态，便也不再说话打扰他。
他们二人推着摩托车，无声地行走在月夜的给桑镇。整个城镇都在熟睡中，每一座民房黑色的剪影在月光下都成为一段古久的记忆，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在某个路口折转，忽然一栋巍峨的建筑出现在二人的眼前。一路上看惯了典型印度教寺庙的简十三和关白，发现这栋建筑让他们觉得有些亲切。
那是一座白色的佛塔，金色的塔尖高高竖起，似乎直插入浓郁的夜色之中，与亮黄色的月亮交相呼应。从塔尖到地面连着数十条挂满五彩经幡的绳索，虽然因为光线的原因并看不清经幡艳丽的颜色，但它们随着山谷微风轻轻抖动，那种景象让简十三和关白觉得心里一震。
佛塔后身隐隐可见一座寺庙，白色的墙壁，深红色的门窗，巍峨耸峙，肃穆庄严。虽然是在寂静的夜里，却仿佛可以听到绵密悠长的诵经之声。
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佛教密宗寺庙。
简十三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走，咱们去庙里求宿一晚，哦，不，半晚。”
说着简十三就推着车向佛塔后身的寺庙走去。关白不知道简十三作何打算，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简十三将摩托车安放在寺庙侧面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这才走上数级台阶，叩响了庙门上的古铜色门环。
一阵沉闷中带着清脆的声音刹那间响彻整个寺庙。很快，简十三和关白就听到门里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细碎的脚步声，然后便看到一点灯火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您好，我们是游客，因为在路上耽搁时间半夜才到，想在您这里求住一夜。”简十三隔着门缝用英语轻声说道。
门里一阵沉静，如果不是还有灯火透出来，简十三还以为那人已经走了。
就在简十三以为那门里的人听不懂英文的时候，门却忽然响起了拔栓的响声，接着便开了一条小缝。
门里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瘦削的年轻僧人，穿着暗紫红色的粗布僧袍，光头上长出一层极短的头茬。他手里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映照下，他的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清澈的光芒。
“您好。”简十三连忙打招呼。关白也在旁边和蔼地点了点头。
年轻僧人眨了眨眼睛，慢慢将门拉开一点，侧身道：“二位请进吧。”说得也是英语，只是有些生涩。
简十三知道，很多大寺庙里的僧人其实都有很高的造诣，不仅仅是精通佛法，更有拥有多个学历、掌握数门语言的人。只是没想到，给桑这边远小镇的普通小僧人，也会英语。
年轻僧人心神收敛地在前面带路，多一句废话也没有，十分沉默。简十三心想，这位不会是再修闭口禅吧？
没想到庙门里面别有洞天，从外面看以为不大，实际上深邃远阔，占地不小。年轻僧人带着两人穿过两条回廊，停在尽头一间房子门口，伸手将门推开。
简十三和关白走进门去，年轻僧人已经将桌上的油灯点燃，房间里立时亮了起来。这间屋子不大，一铺土炕占据了房间的一半，炕上铺着厚厚的棕垫，还有两套被褥枕头，简陋但不失整洁。
此外便是一张桌，一盏灯，两条长凳。只有桌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颜色艳丽、线条细腻的唐卡，让这间房间充满着一种庄严、华丽但又有些诡异的气氛。
第307章 独特的唐卡
年轻僧人惜字如金，单手向简十三和关白行了一记佛礼，便转身出去了，还体贴地将木板门带好。
简十三懒洋洋地和衣躺在了棉褥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关白则坐在了木桌旁的长凳上，神情专注地打量着墙上那幅精美的唐卡。
“怎么样，那唐卡有点意思吧？”片刻后，简十三慢悠悠地说道。
关白点了点头，但立即意识到简十三闭着眼睛看不到，便说道：“是。这似乎讲的并不是佛教的故事。”
简十三拍了一下大腿，扑腾坐起身来，目光炯炯：“对啊，你也看出来了？”
通常来讲，唐卡上描绘的大多是佛教经典故事，或者佛陀的造像，中国藏地民间也有描述萨尔王生平的，可这间给桑镇上的小寺庙里，客房墙上挂着的唐卡，内容却并非以上任何一种。
这张唐卡呈长方形，画面内容大致从中间斜竖着分成两部分。
左边的部分以朱红、鹅黄、草绿、天蓝等亮色构成，描绘着一名身穿暗红色衣衫的僧人昂首而立，头上戴着庄严的佛光，身后跟着数名同样暗红色衣衫的僧人，每位僧人都敛眉肃目，双手合十。这一部分的人物和绚丽的背景，都用细细的金漆描边，显得宝相庄严，佛光四射。
而右边的部分则以纯白、米白、淡灰、黑色等暗色构成，与左半部分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画面描绘着一名身穿纯白衣衫的妙龄女子，亭亭玉立，容颜清丽，她身后则跟着数名米白衣衫的男子，每个男子都戴着同样米白色的包头，在女子身后垂手而立。这一部分的人物和背景则用细细的银线描边，愈发显得素雅。
一左一右，一个华丽绚烂，一个纯净淡然，仿佛一热一冷两个世界在这里交汇。
这幅独特的唐卡，为什么要描绘这样一个奇特的场景？那个纯白衣衫的年轻女子，为什么能与对面代表着高深佛法的僧人相对而立？她会是什么人呢？
关白说道：“唐卡是随着佛教的传播而从印度发展到世界其他地方，而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结合当地的特色和风俗民情，形成独特的内容。这幅唐卡如果描绘的不是常规的佛像、佛教典故，那么，会不会是在描绘给桑当地发生的事情？”
简十三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左半边的僧人们，咱们假设他指的就是给桑当地寺庙里的僧人，那右半边这一片银白底色，是不是很像不远处的雪山？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女子和她身后这些人，是从雪山里来的？”
“你的意思是，这幅唐卡实际上用了抽象的手法，描绘了山下的僧人和来自雪山的女子，他们之间的某一次会面？”关白问道。
“对，而且这个女子看上去地位也很尊贵，应该不是普通的女子。但就算不是普通人，为什么要和僧人会面，而不是和其他人会面呢？会不会这女的也属于某个宗教派别，甚至有可能是圣女一类的？”简十三发散思维，大胆揣测。
“雪山圣女吗？”关白沉吟着。
一望无际的喜马拉雅山脉，被称为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那里充满了太多太多无人涉足的区域，埋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各种秘密。
说不定那里真的隐居着古老的族群，他们几乎与世隔绝，鲜少与外界进行沟通，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信仰和习俗。
“可你看，这女子身后的那群男的，他们的装扮，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关白问道。
米白色的长袍，米白色的包头，其中有几个还留着茂盛的大胡子，这个形象的确有些眼熟。
简十三不由得从炕上翻身下来，也和关白一起坐在了长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唐卡。
忽然，他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来指着女子身后的那些人，说道，“他们不是给桑人，也不是从雪山来的人，他们是从奥斯曼帝国来的阿拉伯人！”
虽然这个说法很怪异那等于说，这幅唐卡上同时出现了三种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信仰佛教的僧人，信仰***教的奥斯曼人，和未知神秘信仰的年轻女人。但关白竟然觉得，简十三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如果说，这些奥斯曼人是在给阿卜杜勒妻子送葬的时候来到了给桑，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幅唐卡里呢？他们又为什么会跟在这个女子身后？”关白提出了新的问题。
的确，这种情形实在不好解释，除非由当时的当事人亲口讲述出来，否则别人很难想象。
见简十三陷入了沉默，关白反而站起身来：“算了，我看咱们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天亮了再想办法混入屈持史的队伍。也许这幅唐卡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我们也别乱猜了。”
关白躺倒在棉褥上准备休息，简十三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想了一会儿，叮嘱关白在屋子里好好睡觉，他自己却推开门板，悄悄地走了出去。
这下子关白也没法安心休息了，又不能大声把他叫回来，只好重新起身，迅速地跟在了简十三的身后。简十三知道关白跟了上来，但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个人一前一后安静无比地在寺庙里游荡，仿佛两只黑猫。
越游荡，这两个人心里就越觉得奇怪。这座寺庙在外面看上去不是很大，里面竟然有这么多房间，但每一间房间都是空的，并没有人睡在里面。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们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就连那个给他们来开门的年轻僧人也不知道睡在哪间房子里。而通往正殿的大门从另外一面锁住了，他们无法到那边去，便只好按原路返回。
回到房间后，简十三将门关严，向关白使了个眼色：“你也看到了吧？”
关白点头。刚才他们在经过每一个空房间的时候，留意到每间房的差不多位置，都挂着一幅唐卡，上面所绘制的内容全部都是普通的佛陀造像，虽然有些绘画用色、造像姿势不同，但总体来说大同小异。
唯独他们这间房里，是一张与众不同的唐卡。
而他们这间房是位于两条穿廊里面的一间，比这间房距离门口更近的位置，房间全部都是空着的。但那年轻僧人并没有将他们带到别的房间，却偏偏是这一间。
难道那年轻僧人是故意的吗？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这幅与众不同的唐卡？
“这幅唐卡里，的确有着重要的信息。”简十三说道，“只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它具体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关白再次躺到棉褥上：“天就快亮了，我们可以问问那位小师父，或者要求求见住持。既然他们让我们住在这里，那就是想让我们知道这其中的秘密。然后我们再设法混入屈持史也不迟。”
简十三同意关白的意见，也重新躺下。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将狭小的房间映照出几分森然诡谲的氛围。
“我的直觉告诉我，于月姜他们没来过这里。”简十三说道，“或许就算他们来了，僧人也没有将这唐卡给他们看过。像于月姜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有任何信仰的，他只相信他自己。”
第308章 大容法师
早春时节高原的太阳升起来得晚，当熹微的晨光将窗纸染成淡青色的时候，小小的寺庙里已经有了轻微的响动。
简十三半夜探庙都没有发现的僧人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做早课。他们人数不多，都穿着宽大的粗布长袍，目不斜视地从四处聚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进经堂诵经。
他们的动作很轻巧，诵经的声音也低沉而细微，但却好像这座寺庙里开始活跃的细胞因子，让一切在晨光里苏醒过来。
简十三和关白睡了几个小时，体力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当他们听到响动起身的时候，那位年轻僧人叩响了门板，然后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
年轻僧人看上去比昨夜油灯下还要年轻，原来是个小小的少年，怪不得看上去矮小瘦削。他向着简十三和关白点头致意，将托盘里的两碗白粥、两块薄荷烤饼和一份小菜放在了木桌上。
简十三连忙向年轻僧人致谢，那少年有点羞赧但表现得很得体，行过佛礼后就想沉默地退出房去，却被简十三叫住了。
“小师父，非常感谢您的收留照顾。我们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们拜见一下宝刹的住持方丈？”
简十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得寸进尺。人家已经半夜收留住宿，清晨又送上素斋，话都没说几句就要求见住持？
简十三想好了，如果这少年僧人做不了主或者拒绝，他索性再去大殿里找其他的僧人问问，说不定就能碰见住持本人呢？
却见小僧人顿了顿，声音轻柔地说道：“本寺的节笃活佛正在闭关，现在主持事务的是戒律院大容法师。”
简十三一愣，随即说道：”那我们能见见大容法师吗？”
小僧人用黝黑的眼珠看着简十三：“昨夜收留二位的时候，法师已经吩咐过了，如果二位想见法师，就请在用过早餐后随我去藏经阁。”
简十三又惊又喜。他完全没想到，那位大容法师竟然昨夜就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看来小僧人之所以放他们进来，就是因为得到了法师的首肯。而法师竟然能料到他们会请求一见，可见这寺庙虽小，却有隐藏的智者。
小僧人依旧退出门外去了，和来的时候一样静悄悄地。这深山里的小小寺庙给人的感觉和那些名门古刹不同，这里有一种真正的世外绝俗之地的平淡和安静，就连每个人的动作行止都仿佛流云舒卷。
简十三向关白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地开始吃早饭，心里都知道，这一次在寺庙的投宿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小小的给桑镇，却有着几座不同的寺庙，这些寺庙不仅仅是外观上看起来的那样醒目震慑，同时也恰恰说明信仰在当地的重要地位。而作为这些寺庙的掌管者，他们手中掌握的信息量也绝对是当地普通百姓所无法相比的。
简十三本想将寺庙当做歇脚和获取信息的中转站，却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竟然比他预想中的收获更加丰富。
吃完虽然简单但却相当可口的素餐，简十三和关白又听到了门板上熟悉的剥啄之声，然后小僧人便推门而进，轻手轻脚收齐碗筷。
简十三觉得很好奇，这小僧人看上去年纪轻轻，造诣修为应该并不深厚，但为什么给他的感觉是，小僧人几乎能算准他们的所有行动时间，并恰到好处地出现呢？
”小师父，承蒙照顾，还没请教法号怎么称呼？”简十三凑过去跟小僧人套近乎。
“我叫格坦。”小僧人敛眉说道。
简十三哦了一声，心想这里可能不像中原的汉传佛教那样，僧人们都有一个出家后的法号。这个格坦，应该就是他的俗家名字。
简十三介绍了自己和关白，格坦微微一笑也不答言，转身端着托盘走出门去，用眼神示意二人跟上。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在群山之中，群山环抱下的寺庙沐浴着金色的朝晖，红白二色的庙身显得更加红得深沉，白得醒目。
寺庙的每一个院落都不大，每一扇门都紧紧关着，格坦在某个院落里将手中的托盘交给另外一位少年僧人，然后带着简十三和关白一路迤逦前行，也不知道穿越了几重院落，终于来到一座白色的二层楼房前面停下。
格坦在红色的门扉上轻轻扣了几下，也没等里面的人有什么回应，便伸手将门拉开，然后示意简十三二人进去。他少年人的脸颊此时被晨光照耀，看上去诚恳而质朴。
简十三谢过善良的格坦，当先迈进房去，关白跟在他的身后。
这间房子并不宽大，但却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两侧的墙壁上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深红色的油漆有些斑驳，边角摩挲得光滑圆润，能看出来已经有些年头。
木头架子上搭着一张又一张的白色纸卷，纸卷上用红色的朱砂手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虽然是陌生的文字，但简十三还是看出来了，那是藏文。这大概是手抄的藏文佛经。
房子中间一张宽大的木桌，同样老旧斑驳带着岁月的痕迹，桌子上摆着一叠空白的纸卷，还有一张写了一半的纸卷，纸卷上压着古铜色的纸镇，旁边放着研磨好的朱砂墨和一根搭在笔架上的毛笔。
木桌旁边还有一张单独的小桌，上面摆放着造型古朴简单的香炉，里面燃烧着不知名的香，这香的气味和屋子里的纸香、墨香汇合在一起，让人觉得这就应该是属于藏经阁的味道。
房间的一层一览无遗，并没有看到人影，但桌上的纸笔都在告诉简十三，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人在埋头抄经。
”请上二楼来吧。”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将简十三和关白都吓了一大跳。
并不是因为声音突兀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而是因为那个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说得竟然是一口道地的中国话。
简十三和关白对视一眼，便从一侧的红木楼梯登上二楼。
二楼便是一个藏书阁的样子。这里比一楼竟然宽敞了许多，一排排的木头书架上摆放的全部都是书籍，经卷。简十三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特别，仔细一看，原来这藏经阁里所有的藏书全部都是手写的，就连装订也是用的极其简单原始的线装方法。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一排书架后响起，一位穿着宽大的暗灰色布袍的男子从书架旁走了出来。他年纪很难分辨，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微微长出的一头短茬却有些斑斑发白。他的眼神沉静中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剔透，让人既觉得想要和他对视，却又害怕与他对视。
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僧人应该是一个中国人，而不是一位将中文学到精髓的外国人。
“您就是大容法师？”简十三礼貌地问道。
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在下大容。”
简十三紧接着就问道：“法师，听上去和看上去您都是中国人，那您为什么会在给桑这个地方做了戒律院的法师呢？”
大容法师笑容更深了：”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要见你们二位呢。”
第309章 佛缘
简十三没想到，这位看上去老成持重的大容法师，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如此的风趣跳脱。
简十三不由得也笑了，从善如流地问道：“好，法师，那请问你为什么要见我们呢？”
大容法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关白，又看了看这边的简十三，忽然冒出一句让两个人都很意外的话来：”你的样子，变了很多啊。”
简十三差点跳起来，但他及时稳住了身形，只不过是脚步略一顿挫，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惊讶：“法师……你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简十三现在还在易容状态之下，除了身高和胖瘦，不是非常熟悉他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他，就连声音也被他特意压低了。
难道大容法师已经修炼出了火眼金睛，能够洞察任何人的易容伪装？
大容法师却咂咂嘴，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他忽然神秘地靠近，仿佛在和简十三交换彼此的小秘密一般，“你易容了？”
简十三脚下终于一踉跄，他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书柜，磕磕巴巴地说道：”法师……大师……大师父，果然是佛法无边啊。”
大容法师但笑不语，看上去格外的高深莫测。
简十三整理好心情，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狼狈，端端正正地问道：“法师，您是怎么看出来我易了容的？”
俗话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简十三知道像大容法师这样的世外高人有很多不同寻常之处，不能用常理去揣度，更没有必要和这样的人打马虎眼，还不如直接承认来得爽快。
大容法师依旧是神秘一笑。就在简十三和关白都在等着大容法师给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的时候，他的回答却更让二人大跌眼镜：”镌明，你真的连我都忘了？”
三分钟后，三个人端坐在藏经阁一楼的书桌旁边，书桌上的经卷和笔墨已经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三杯飘着浓香的酥油茶。
大容法师端起一杯举到眼前：“镌明，不管你记不记得我，这杯茶可是我们从前约定好的，如今我可兑现了承诺了，就看你的了。”
说完，大容法师悠然地将茶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然后还满意地咂了咂嘴，似乎对酥油茶的美味非常享受。
简十三和关白也礼貌而略带机械地将手边的酥油茶拿起来喝了一口，关白可能是第一次喝这种饮品，那种浓烈而馥郁的味道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就像饮惯了淡啤酒的人忽然干了一杯自酿小烧。而简十三竟然觉得味道很是不错，甚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这么说，你认识镌明？”简十三说道。
一路以来，他一直在不停地重新遇到和认识昔日的旧人，这条路，说到底其实是他自己安排给自己的。短暂的惊讶之后，他早已经学会了去坦然接受。
大容法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啊，大约七十多年前，你忽然出现在给桑小镇，我想不认识你都不行。因为你就晕倒在我的寺庙门口，而我那时就像现在的格坦一样，专门负责看守庙门。”
七十多年前？那也就是说，简十三一直到二十世纪的时候，身份都还是镌明？他不禁第一次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才彻底变身为现在的简十三的。
大容法师的脸庞在酥油茶袅袅的烟气之中变得氤氲，神色也更加柔和，他慢慢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七十多年前，大容法师还只是大容，他是一名在中国剃度出家的喇嘛，认为自己一生最向往的生活方式就是云游四方，见识俗世的繁华与落寞，体会人间的喜怒和疾苦。在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游历之后，年纪轻轻的大容来到了尼泊尔，机缘巧合之下跟随一支中国登山队来到了给桑小镇。
很快，登山队发现他们来到的并不是珠穆朗玛峰脚下，便纷纷原路返回，而原本意外来到这里的的大容却更加意外地留了下来。
那是因为他见到了这座无名的寺庙。
一直到很久以后，大容都认为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佛缘。当他第一眼看到门口的白塔，在风中烈烈而舞的经幡，和白塔身后红白相间的庙身，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必须要留在这里，这就是他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停驻。
住持活佛并不以大容是一个异国人为忤，非常平等地接纳了他，并一直对他宽宏以待。大容在寺庙里的第一份职责是看守庙门，洒扫院落。他很喜欢这份新工作，这让他觉得喧嚣了很久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后来没多久，大容就遇到了镌明。
那是给桑镇入冬之后的第一场大雪，因为地处高原，雪季来得更早，而雪量也格外丰富。那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整个给桑都覆盖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那天清晨，当大容打扫完庭院，打开庙门的时候，被突然僵直着摔进来的人吓了老大一跳。
给桑镇入冬以后，都会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不可能有外面的人进来，而镇里的人也只会在讲经的日子才来庙里参拜，这样突然出现的人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因为那时那条从加德满都到给桑的路还根本没有修，进山可以说是困难重重，九死一生，更何况是大雪茫茫的冬天。
大容连忙将那人连扶带抱地送进最近的客房，让他躺在炕上。他发现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白里透着青，应该是冻僵了。
大容给他盖上了两床棉被，又赶着去将客房的炕烧得热热的，然后匆匆去禀报了住持。
住持对于这个季节突然出现在镇里的陌生人也感觉到很意外。他是怎么通过重重险阻的呢？虽然已经冻僵，但竟然还活着并且没有任何外伤，看来这并不是个普通人。住持专门让别的弟子暂时代替大容去看守庙门，而大容则专职照顾那人。
大容回到客房的时候，火炉里的火苗正旺，客房里热气腾腾，那年轻男子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身体不再冰冷，但却开始发高烧。
接下来的十几天，大容衣不解带地照顾年轻人，给他熬制草药，给他变着花样做一日三餐，那应该是大容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这样尽心地照顾别人。
十几天后，反复高烧不退的年轻人终于退了烧，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而等到他能说话的时候，尽管声音沙哑到像用砂纸打磨铁锅，但大容却惊喜地发现，年轻人竟然和他一样，说的都是中国话。
年轻人说他叫镌明，从中国来这里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是他这一生要找的最后一件东西。不过现在的他非常虚弱，差一点就对付不了这一路以来的艰难险阻，更没想到还遇到了大雪，等他到了给桑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只记得自己敲响了一扇大门。
没想到是一扇庙门。更没想到会遇到善良的大容，尽心尽力地救治他，终于让他死里逃生。
大容对镌明的日益健康起来也很高兴。等到镌明行动自如的时候，他和大容一起去感谢了住持活佛，而住持一下子就察觉到，镌明真的不是普通人，他身负灵力。
第310章 最后一片灵魂碎片
那是大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存在着有灵力的人，而这个人竟然还被他救了。
住持邀请镌明留在无名寺庙，镌明很感谢住持和大容的救命之恩，但却婉言拒绝了留下来的邀请。
因为他坦然说出，自己来这里找到那件重要的东西之后，就会变成另外一个自己，那时的镌明将不再是现在的镌明，他会忘记很多事，甚至忘记所有的事。而那样的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要设法恢复记忆，他要去找到自己的亲人。
住持和大容虽然是出家之人，但也都有恻隐之心，他们理解镌明此时的感受。住持和镌明说，虽然他们救了他的命，但他的命仍然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可以随意决定自己的去留。但无名寺庙却会永远把他当做朋友，无论何时他再次回来，无论他那时记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寺庙上下都会再次欢迎他，接纳他。
镌明谢过住持和大容，在寺庙里继续休养生息了三天。
三天后，镌明辞别大容，但却并没有离开给桑，而是去往了雪山的方向。
大容并没有问过镌明去雪山是要做什么，但大容知道，镌明一定是去那里寻找那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冬季的雪山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险地，虽然镌明的身体已经恢复，虽然镌明身负灵力，但那座巍峨洁白的山脉仍然是无比艰险的考验。
大容不知道镌明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但他既没有过问也没有阻拦，他只是每日洒扫完庭院以后都要用朱砂抄录祈福经文，他抄录经文的习惯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
讲到这里，大容转过头去看着墙边架子上的一张张经文，微微发黄的纸张上力透纸背的朱砂藏文字字分明：”说是抄录，其实那时我还不懂藏文，并没有真正理解经文中的含义，就觉得只要是能给镌明祈福就行。”
简十三完全没想到，镌明和大容之间竟然有这么深的渊源，而眼前既稳重又有些稚气的大容法师，还是他镌明的救命恩人。
他明白了，镌明所说的，要找的重要的东西，一定是他给自己施下散魂术之后，散落的最后一片灵魂碎片。
灵魂碎片会被附近的灵气聚集之地吸引，就像扶桑之城那样，给桑的雪山也吸引了一片灵魂碎片。而镌明只要找到这最后一片，就能完成散魂术的重要步骤，重新成为一个灵魂完整的人。
和大容法师相遇时的镌明，与他和木花开耶姬相遇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木花开耶姬口中的他大人需要永远一袭黑衣，脸上还带着面罩，时时刻刻忍受剥皮剜骨的钻心之痛。而随着灵魂碎片不断地集齐，等到镌明见到大容法师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露出自己本来的面容了。
但也正如大容法师所讲述，随着灵魂碎片的收集，镌明体内的灵力也越来越薄弱，直到灵魂完整的时候，彻底失去所有的灵力，从而从镌明蜕变为简十三。
“法师，后来我……哦，镌明他回来了吗？”简十三问道。
大容法师深邃的眼神看着简十三，点了点头：“回来了，不过已经是一个月后。”
在鸟飞绝人踪灭的大雪山里逗留了整整一个月，尽管大容法师每日为镌明祈福，这么长的时间在那样危险重重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担忧的。
而镌明回来的时候样子也很狼狈。身上的衣服碎成一条一缕的简直像个不修边幅的乞丐，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蜡白如纸，整个身体瘦得仿佛一张纸片，只要旁边的人呼吸稍微用力点好像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大容将这样的镌明再次带到原来的客房，不忍见他如此虚弱，想让他在寺庙里再修养一段时间。
不过镌明却立刻拒绝了。
他说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随时可能失去灵力和记忆，他必须要在一切发生之前处理好手头的事情。
他告诉大容，可能若干年后他会回来，因为他还在这里留下了一个伏笔，就算他失去记忆失去灵力，他也会再次为了这个伏笔而回来。
但那时他可能已经不记得大容，不记得这个寺庙，不过他可以让大容记得他。他打算将自己身体内残余的灵力分出一部分来注入大容体内，这样大容只要不离开无名寺庙，就能延年益寿很多很多年，足够等到镌明再次归来的那一天。
大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伏笔，究竟是什么？
镌明听到大容如此问，便从破破烂烂的衣衫里取出一卷包裹得很严的卷轴。镌明和大容一起展开卷轴，一幅独特的唐卡便出现在大容的眼前。
没错，就是那幅挂在简十三和关白休息的客房里的、全寺庙唯一的一张画了特殊内容的唐卡。
镌明对大容说，让他把这张唐卡挂到客房里，而未来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就让他见到这幅唐卡，他就知道他的方向是正确的，并会坚持着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
大容盯着唐卡看了良久，除了觉得这唐卡的确很美但却让人很费解之外，并没有察觉到这唐卡里有什么玄机。
镌明于是告诉大容，这幅唐卡来自于他取到他那件重要东西的地方，唐卡里描绘着很多年前曾经发生在给桑的事情。而以后的他如果回到这里，就让他带着唐卡去那里，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说完这让大容满头雾水的一切，镌明就要匆匆告辞，他说他必须要在灵力耗尽之前，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安排好自己今后的路。
大容只来得及给镌明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都没来得及让镌明再喝一碗酥油茶，他就要踏上归途。于是两个人在庙门口相约，若干年后一定再在一起喝酥油茶。
”当你们那天敲响庙门的时候，住持和我就同时感受到，是故人归来。”大容法师笑眯眯地，看上去很开心，“不过住持年事已高，闭关修禅已经数年，不方便再见你。而我，终于能够再和你一起喝酥油茶，余愿已了。”
简十三看着眼前的大容法师，知道他如今已经有百岁高龄，看上去却仍然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因为当年镌明的一段灵气撑着，又或许是因为信守一段必须要兑现的承诺，就像木花开耶姬一样。
那张唐卡，是镌明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线索，也难怪他在客房里看到那唐卡的时候就觉得那里面有着他需要的东西。
这么说，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镌明去了雪山，奥斯曼帝国的宝藏埋藏在雪山，而那雪山里的确有一个和奥斯曼帝国有着联系的隐居部落。从唐卡上分析，多半那里就是阿卜杜勒哈米得妻子的真正的故乡。
”镌明，给我讲讲你离开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吧。”大容法师给简十三和关白再次倒满酥油茶，温和地说道。
简十三点了点头，将自己成为简十三之后的经历大致讲了一下，重点讲了讲有关于被封印和散魂术的事情，因为这些是和大容所知道的镌明圣找东西这件事有关联的，其余的则简单带过。
大容法师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然后满面笑容目光如炬地看着关白，说道：“他就是你的弟弟吧？也就是你说的要去找的重要的人？”
第311章 不过是雕虫小技
等了七十多年的大容法师，终于再次见到了故人，了却了夙愿。
他的心情格外地好，又拉着简十三和关白聊了一会儿，直到格坦叩响了藏经阁半掩的门扉。
格坦手里捧着两件浆洗干净的旧衣服，看上去是给桑当地人日常习惯穿着的样式。旧衣服上摆放着一根卷轴，那应该是客房里那幅独特的唐卡。
“虽然我不知道你此次回来，具体是要做什么，但我大概可以猜到。”大容法师笑眯眯地说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两样小东西，希望可以帮到你。”
大容法师虽然七十多年再没有出过无名寺庙，但被拘囿于方寸之间却并没有限制住他的视野。他平日最常逗留的地方就是藏经阁，那里珍藏着数千卷经文典籍，是无名寺庙从建寺以来无数僧人手写的成果，也有其他游方僧人来到无名寺庙暂住的时候手写下的经文，可以说是集四方之精华。
大容法师对佛经典籍的悉心研读不仅让他精通佛法，更让他的智慧和见地增长，洞察力极强。他已经多少猜到，简十三再次出现在给桑，一方面是因为镌明多年前的筹谋安排，另一方面也跟前一段时间突然出现在镇子里的一大群陌生外国人有关。
虽然那些大部分金发碧眼的老外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是在进行给桑的开发和建设，但大容法师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
七十多年了，他早已经把给桑当成了他的家乡，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破坏这里的行为发生。但他却是一个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不能对此做什么，如今简十三恰好出现，他欣喜之余把这当然也看成是佛祖的旨意。
简十三也明白了大容法师的意思。
这幅独特的唐卡，本来就是镌明以前从雪山里带出来的，算是物归原主。而那两套当地人常穿的旧衣服，是为了方便简十三和关白行动。毕竟他们现在穿着的颜色鲜艳的冲锋衣套装，一是太过于显眼，二是一看便是外来人的样子，那样会限制他们的行动。
简十三和关白谢过大容法师。
虽然简十三想不起那段在给桑的经历，而且可能他再也不会想起来，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对大容法师甚至在第一眼看到无名寺庙的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亲近感绝对不是虚的。
特别是大容法师，他和镌明当日根本就是素昧平生，竟然能救他一命不说，还为了一个承诺固守七十多年，这样的情谊天下难寻。所以简十三越和大容法师谈话越觉得特别投缘，真的就像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简十三忽然觉得，镌明虽然看错了从玄，误信了他，但看其他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荷鲁斯，木花开耶姬，大容法师，当然也包括自己的亲弟弟舒明。
简十三和关白换上了格坦拿来的两套衣服，那是一种宽大的袍子，大概到膝盖部位，搭配上绑腿和束袖一点也不觉得累赘，很方便行动。
简十三打量了关白一会儿，便从缠丝乾坤网里取出易容用品，在现在脸上的面罩基础之上做了些微的调整。不到一会儿功夫，简十三和关白两个人看上去就更像给桑当地人的样子。皮肤黝黑，略有些粗糙，脸颊和双手都带着烟火色。
虽然只是寥寥数笔的调整，却让整个人有了明显的改变。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大容法师不由得击节赞叹：“镌明，你这招易容术实在是太厉害了。要不是我和你自有一种渊源，只看外表我是绝对认不出你来的。”
简十三嘿嘿一笑：”这和以前镌明的能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啊。”
大容法师连连摇头：“虽然是小技，但却有大用处。”他目光温暖如阳光般地看着简十三和关白，说道，”镌明，你如今虽然是一个普通人了，但我觉得你拥有的快乐和幸福却比从前多，我能感受得到。”
简十三将唐卡放入缠丝乾坤网，就准备和关白一起告辞了。大容法师看上去有些恋恋不舍，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我虽然抄经诵文这么多年，却仍然割舍不下这些俗世人情。”
简十三却摇了摇头：”不，法师，佛祖也是心怀众生的，不然不会以身饲虎。你不是割舍不下俗世人情，你只是看重我们之间的情谊。”
大容法师动容道：“……这一次，你也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吧？”
简十三明白大容法师的担心。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了，而且还要面对屈持史的人马，这一次的雪山之行，还能全身而退吗？
”放心，法师，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来庙里找你。”
简十三和关白拜别大容法师，在格坦的目送之下出了庙门，向屈持史的大本营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高原地区虽然比其他地方距离天更近一点，但高原的太阳却显得更加遥远。微微的早风有一些干烈，虽不像冬天的风那样吹在脸上仿佛刀割，但也让人皮肤有些微痛。好在简十三和关白脸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罩，并不太能感受得到。
给桑人习惯了早起，这时城里的人们应该还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但给桑当地人已经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牛儿哞哞，马儿嘶鸣，狗子汪汪，鸡鸭们也在叽叽嘎嘎地抢食。炊烟从每间民房上袅袅升起，带着柴火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让简十三觉得熟悉的酥油茶香。
安详的给桑就像一幅写意的乡村素描，到处充满了恬淡和悠闲，却也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节奏。
直到屈持史的营地出现在简十三二人视野里。
这绝对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就像一碗洁白的米饭里突然出现了一颗石子，这大概是每个吃饭人的噩梦。
简十三并不反对开发，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除旧革新自然是必要的，那也是历史的趋势。但开发并不意味着将所有旧的和老的东西一股脑打破。
我们要想切身感受到历史、感受到文化和生活，不能只从书本和影视作品这样虚幻的角度，我们应该将那些本身就代表着历史文化和生活的痕迹留住。
所以才会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有世界各地那些每天被千万游人瞻仰参观的名胜古迹，当然，也应该有给桑这样完整保持着农耕状态的小镇，以他自己固有的样子发展着。
假如屈持史真的是来有计划地搞开发，也许简十三也不会这么愤怒。他们是打着开发的幌子，来行强盗之实。无辜的给桑，招谁惹谁了？
简十三留意到路旁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要将自家羊圈里的几头羊放出去吃草。
他摆出一个亲切的笑脸走上前去，拿出一张纸币递给少年，比比划划地和他说，自己想体验一下放羊的感觉，会在羊吃饱了以后给他送回来。
憨憨的少年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竟然看懂了简十三的手语，懵懂地接过纸币，将放羊的鞭子塞到了简十三手中。
简十三摸了摸少年的头，笑呵呵地挥了一下鞭子，便和关白一起一边赶羊一边向屈持史的营地慢慢悠悠地走去。
第312章 尽职的羊倌
与昨天夜里在黑暗中俯视相比，此时呈现在眼前的建筑工地看上去占地面积大了许多。
钢筋水泥的怪兽突兀地盘踞在周围一片简单古朴的民房中，显得面目狰狞，格格不入。
一辆辆翻斗大卡车来回在工地上穿梭，或者拉来建筑用品，或者拉走建筑垃圾。工人中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有看上去是尼泊尔本国的人，他们戴着橙色的安全帽，穿着工装在来回忙碌着，不时能听到各种语言的叫喊声响起，伴随着工地上各种机器的喧嚣。
看上去屈持史还真的很认真地在扮演一个开发商的角色。
但很显然，给桑人对这些外来的打扰者保持着警惕性和相当远的距离。站在角落里观察了半晌，简十三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给桑人和他们打过招呼。每一个路过的给桑人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偌大的工地根本不存在，而眼前的每一个异乡人都是透明的空气。
和给桑人相比，屈持史的人则是另外一种态度。他们会斜着眼睛看着偶尔路过的给桑人，如果是女性，不论是少女或是少妇，他们都会大胆地嚷上几句或者干脆吹一声口哨，然后几个人互相看着哈哈大笑。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简十三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一部分是真的建筑工人，否则地基不会真的建设起来。但那些故意挑逗给桑人的人，他们大部分则应该是于月姜的人。看他们的身形，虽然穿着很普通的工装，但和一般的建筑工人的健壮不同，他们是一种凶悍的强壮。这些人应该是帮助于月姜搬运宝藏，同时保护他和宝藏安全的人。
简十三甚至怀疑，他们中有人是雇佣兵。
他们只是用表面上的说笑来刻意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
看了一会儿，简十三却并没有等到于月姜的出现，只看到有一名******的斯文美国男人从房车里下来，走到帐篷区和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又重新回到房车里，手中一直拿着一个黑色的对讲机。
嗯，这个眼镜男还比较符合屈持史工作人员的特点，看上去应该是个文职人员，很可能和于月姜一样是个考古学家。不过看他的样子和眼神，十分地警惕而且精明，并不像一个一心扑在学术上的学者，比如平老师那样的。
这就叫近墨者黑或者物以类聚吧？
简十三和关白一边留神打量着营地的情况，一边注意不让他们的行动过于显眼，还要一边认真地驱赶着羊群，就这样慢慢地接近帐篷区。
刚好帐篷区的另一侧有一片还算明显露头的野草，比其他地方的草色深一点，羊群们也很快发现了这片初春季节难得的牧草，纷纷聚集到那里埋头啃食。
简十三和关白一左一右，堂而皇之地站在帐篷区附近近距离观察。
那些在帐篷区休息的人，几乎个个反应敏捷，他们发现了靠近的简十三和关白，便都警惕地抬起头来看着。
简十三二人的反应和演技都还不错，一直埋着头只是看着羊，身形佝偻地微驼着背，乍一看和那些偶尔经过的给桑人没什么区别。
帐篷区的人看了一会儿，便一个接一个地低下了头，继续忙活自己手里的事。但他们显然并没有什么真正要做的事，有的人在刷鞋，有的人在抽烟，还有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知是因为他们放松了警惕，还是从来没把给桑人当回事，有一个人竟然从腰里拿出了一把手枪擦拭着，脸上沉醉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手枪就是他的情人一般。
对嘛，这才是你们应该有的反应。快别忍着了，脱下你们虚伪的面具，露出你们的真实面目吧，强盗们。
这时，房车的门再次打开了，那个眼镜男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对讲机腾腾腾大步走到一座帐篷前，喊了两个人的名字。
那两个人似乎正在帐篷里睡懒觉还没起来，听到呼唤之后半晌才从帐篷里露出头来，两个头发乱蓬蓬的人眼神迷离，看面孔都是亚洲人。
那眼镜男在用英语跟那两个亚洲人说着什么，语速很快，两个亚洲人的表情一开始有些迷茫，几句话之后似乎才清醒过来，连连点头。眼镜男交代完之后神情倨傲地离去了，那两个原本看上去状况外的亚洲人却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一样，用厌恶的眼神盯着眼镜男远去的背影，并用另外一种语言互相彼此低低说着什么，充满着牢骚的语气。
简十三忍着笑向关白示意，关白接收到信号，两个人看看羊群吃得也差不多了，这块地面已经像葛大爷一样，便继续赶着羊向前走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简十三低声对关白道：“听见了么？”
关白点头：”那眼镜男让那两个韩国人今晚守夜。”
简十三笑道：“美国鬼子专会欺负韩国人。也不知道这两个韩国人是怎么混进屈持史的队伍的。”
关白道：”管他呢。正好是咱们的机会。”
简十三叹道：“真是的。要是于月姜带的全部都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那咱俩想要混进去就有难度了。易容倒是简单，这百分百的纯正美国口音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出来的。”
关白正色道：”现在也有难度。”
简十三哦了一声：“怎么讲？”
关白忍笑：”咱俩的英语口语明显比那两位思密达标准啊。”
简十三刚想哈哈大笑，又怕被远处的帐篷区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忙忍住了。
没多久，几只羊儿吃得肚腹溜圆，发出一阵阵舒服的咩咩声。简十三和关白就像两个称职而熟练的羊倌，绕了个圈将羊赶了回去，正碰到那小少年站在路口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见简十三和关白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路口，后面相跟着数量一只不少的羊，小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纯真的笑脸。
简十三将羊还给少年，少年高兴地看着一个个吃饱喝足的羊儿，然后比比划划地和简十三说着什么。
看了半天，简十三才看明白，少年那意思是请他们去家里喝酥油茶。
给桑人果然淳朴，少年不肯既让他们帮忙放了羊，还反要拿他们的钱，如果简十三和关白不肯去喝茶，他便要将钱还给他们。
盛情难却，而且简十三二人一时也的确没地方去，便同意了少年的邀请。少年更加开心，转身便向旁边的民房走去。
等到了少年家里，二人和少年都坐在了桌前喝起了暖洋洋的酥油茶，简十三才从少年连说带比划中知道，少年双亲已经去世，家里只剩下他和一群羊，不过日子倒也过得去。等这一批羊长大了长肥了，少年就把它们卖掉，剩下的钱就可以再买更多羊，这样下去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天上的父母也可以放心了。
简十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将兜里剩下的美钞都拿了出来放到少年面前，说要在他家里多待一会儿，等到天色暗下来再离去，这些钱就当是租金。
小少年却十分有骨气而且很好客，坚决不再要简十三的钱。他说，他亲眼看到今早是格坦将他俩从无名寺庙里送出来的，能让格坦以礼相待的人，一定是好人。
第313章 再次易容
简十三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小少年会同意把宝贵的羊儿们给他去放，原来并不是那张美钞起了作用，也不是因为他的巧舌如簧，而是格坦的缘故。
在给桑这样的小镇，寺庙里的活佛法师地位尊崇，在当地人心里的威信极高。
小少年拾掇好了那间空屋，简十三和关白便进入屋里。小少年体贴地给他们带上木门，然后便颠颠地跑去抱柴火烧炕。
简十三从缠丝乾坤网里拿出易容用品，按照记忆中那两个韩国人的长相，开始为自己和关白进行面部调整。
因为原本制作的面罩就是亚洲人的面部骨骼特征基础，所以在这个底板上微调起来就比较容易。尤其是简十三，他的面罩是典型的蒙古利亚人种长相，正好可以调整成两个韩国人中的一个，就是长得非常传统韩国样子那种的。只不过他要把脸颊的硅胶去掉一些，而要把下颌骨变大一点。
关白的调整主要是对肤色的调整，要将他目前微黑的肤色调白。这个听上去很简单，但其实有难度。因为关白现在看上去典型的中东人肤色，并不是涂了美黑油彩、会掉色的那种。简十三调制了一种特殊的草药染料，然后让关白在加了这种草药染料的水里面泡澡，这样形成的自然微黑微棕肤色，即使游泳洗澡也不会掉色。
将肤色变深容易，变浅却很难。更何况现在也没有泡澡的条件。
简十三只好事从权宜。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他动手调制了洗白肤色的草药染料，然后将几张面膜纸泡进燃料里。在关白抗拒和挣扎的目光中，简十三给关白敷上了面膜，手膜，颈膜，完全把关白当成是美容院里的小白鼠。
虽然这个方法不够完美，但效果竟然还不错，除了个别面膜纸顾及不到的地方颜色还是深，显得有点斑驳不堪像是白癜风患者以外，整体倒看得过去。
简十三又用不同颜色的湿粉将斑驳的地方做了部分调整，终于看上去浑然一体。
“我看他们有一种帽子，是那种专业的高原防晒帽，脖子耳朵都能挡上，估计那俩韩国人帐篷里也有。回头你整一个戴上，就不怕掉粉了，哈哈哈。”简十三一边给关白补妆一边忍不住笑道。
关白觉得简十三弄得他脖子耳后痒得不行：”我看你以后别做搜索大师，也别干物流了。当个美妆博主，月入百万。要不就卖你这美白秘方，保证供不应求。”
简十三一边得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一边挥着手指道：“老子是直男，对于美妆美白这些毫无兴趣。不过倒是可以考虑在网上教各位美女们近身格斗。”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准备，很快就将容貌改变完毕。
简十三上上下下打量了关白一会儿，觉得从脸上来讲已经有七八分相像，如果戴上墨镜和防晒帽，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只不过那两个韩国人比简十三和关白都矮一点，肌肉块也好像稍微鼓一点，如果是熟悉他们的人很快就可以发现这些差别。
但简十三几乎可以肯定，帐篷区里的那些人大部分彼此之间从前都不认识，只是因为这一次的任务才走到了一起，尤其是那两个韩国人一直显得比较离群索居。在亚洲人眼里，欧美人都长得差不多，反过来也是一样，在欧美人眼里，亚洲人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再加上不熟悉，所以根本不会留意这些细节。
因为有了这两个韩国人的存在，简十三和关白混入屈持史队伍的计划显得开局形势一片大好。
当然，即便全都是金发碧眼，他们也必须要想出最妥善的办法混进去。
简十三有预感，于月姜他们的行动很快就要进入下一步了，所以他俩的计划事不宜迟。
当小少年再次推开房间木门的时候，着实是楞了一下，然后他就左顾右盼看着自己的身边，似乎在找原来的那两个人哪里去了。
简十三笑着和他打招呼，小少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随即又看到了木桌上摆着的杂七杂八的易容用品，聪颖的少年虽然并没有见过这些，但却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还不停地指着外面的羊圈。
简十三过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少年在说，有的时候深山里的野狼也会把自己伪装成牧羊犬，从而可以悄悄地潜入羊群里偷羊吃，他觉得对于野狼来说，这样的伪装术非常厉害，也很聪明。
简十三和关白简直哭笑不得。小少年虽然对他们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却把他们两个人比作了狼，不知道这个小少年是否了解，在外面的世界里，狼往往都是用来形容坏人的？
小少年很高兴地请简十三和关白吃他自己亲手做的烤饼，饼里面夹杂着他自己从山坡上采摘的野菜。这个季节的野菜刚刚露头，鲜嫩无比，连带着干巴巴的烤饼滋味也甜美了许多。
吃过饭，小少年依旧懂事地将空间留给简十三和关白。大概在他小小的未经世事的心里，也知道这两位大哥哥即将要去做什么大事吧。
简十三二人却并没有像少年想象的那样，开始详细计划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他只是将唐卡从怀里取出展开，贴到眼前细看，仿佛在玩什么找茬类的游戏。
在他心里，没有计划就是目前的计划。他们已经到了给桑，下一步就是要进入雪山，找到宝藏，并阻止于月姜将宝藏带走。
至于如何进入雪山，如何找到宝藏，自有屈持史的人可以带路；而如何阻止于月姜也就是从玄，说实话，简十三还并没有想得那么具体。
甚至有时候简十三会想，可能在很多年前，镌明就已经布置下了这一场盛大的棋局，就连他自己都是这里面的一颗棋子。不过究竟该如何赢得这一场对弈的胜利，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关白则对简十三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条件的支持，而且他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简十三、对付从玄、保护宝藏的准备。
他觉得自己就像上了膛的子弹，蓄势待发。
渐渐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而这个夜晚将注定成为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给桑一如既往平静安详的夜将被打破。
心地单纯的小少年已经在他的房间里睡熟，就连羊圈里的羊儿们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或许在梦里还在回味着帐篷区旁边那一片肥美的牧草。
简十三和关白收拾好一切悄悄出门，帮小少年将大门带好，便闪身走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不大一会儿，屈持史灯火通明的工地便出现在前方视野里，简十三和关白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那是他们白天放羊的时候留意到的，刚好可以不经过工地而路过帐篷区的山坡。
帐篷区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那些老外三三两两地坐在篝火旁吃着烤肉喝着啤酒抽着烟，大声叫嚷着。此时还没有人守夜，人群中不见那两个韩国人的身影，看样子他们又躲进帐篷里睡觉去了。
简十三和关白躲在山坡下的两块大石头后面，等着更深的夜色降临。
第314章 取而代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帐篷那边的喧嚣声慢慢小了下来，周围的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简十三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留意到工地上的灯火虽然还是很明亮，但靠近帐篷区这边的几盏却已经熄灭。而帐篷中间的篝火只剩下了暗红色的火炭，四周的帐篷、停车场上的车辆都安静下来，仿佛蜷缩在巢里的归来倦鸟。
他收回头来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不远处响起的声音，接着是哗啦一声轻响，帐篷的拉链被拉开，然后便是踢里塔拉的走路声。
简十三和关白都从藏身处的阴影中偷偷看去，只见那两名韩国人穿着浅卡其色的工装，顶着鸟窝一般蓬乱的头发站在帐篷门口伸着懒腰，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清他们脸上慵懒而不耐烦的神色。
他们在原地逗留了好一会儿，叽叽咯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被隔壁帐篷里一个说英语的男人大吼了一句”shut up”，这才怏怏地离开帐篷，向着土坡下走过来。
那土坡便是白天的时候羊儿吃草的地方，而简十三和关白此刻便正藏身于坡下的两块石头后面。
两个韩国男人踩着稀疏的草根一路向下走，在距离那两块石头大概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个人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一人一根开始抽烟，边抽边聊。
简十三和关白都不懂韩语，所以他们两个并不知道此刻那两个韩国人在拼命地发牢骚，抱怨满腹。
一个说：“他妈的这帮美国佬，要不是那个中国老头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分好处，我早就一枪一个把他们毙掉了。”
另一个火气更重：”那个中国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人！大老远地把咱们骗过来，我看这个鬼地方根本不像是有宝藏的地方，说不定他就是个骗子！而且我听说他早就入了美国籍，已经不算是中国人了。”
一个就点头表示同意：“说得对，那中国老头看着就贼眉鼠眼的，要不是有蛇皮做中间人，我这次才不会来呢，我这纯属给蛇皮面子。”
另一个恶狠狠地抽了口烟：”好，就让我看看，到底能搞出什么好东西来。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有白走一趟，一定给那些美国佬好看！”
一个附和着：“可不是么！那美国佬就知道让咱俩守夜，咱俩都连着守了两天了，为什么别人都闲着，这不是欺负人嘛。”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义愤填膺。
简十三想，以于月姜为人和屈持史的实力，他们找来的人一定都是某一方面的高手，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就比如这两个韩国人，既然能跻身于一众美国人中间，就说明他们身上必然有让于月姜看中的地方。
可惜再厉害的高手，如果情绪失去控制，也会变得浑身破绽。
两位韩国人陷入了对美国人的激烈声讨，再加上已经来了给桑多日却一直过着住帐篷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无聊生活，这让他们的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更何况，他们此时遇到的是简十三和关白。
简十三和关白在岩石后面轻轻给了彼此一个眼神，下一秒他们两个人就像两只离弦的箭一般飞身而出，动作既轻盈又凶猛，一边一个向那两个韩国人扑去。
关白长胳膊向那韩国人脑后一伸，估计那人只感觉到后脑勺一凉，便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功能，一句韩语”什么人”生生被憋在喉咙里。
然后关白趁着那韩国人惊骇莫名的时候，将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卡啦一声轻响后，韩国人翻着白眼倒在了土坡上。
简十三不会关白点穴的手法，但他却更加直接，一个手刀敲在了另外一个韩国人的脑后枕部，这一下又狠又准，那韩国人连白眼都来不及翻就倒在了他同伴的身上。
这大概就叫强中自有强中手。那两个韩国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给桑这种小地方会突然出现如此的高手，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着了道。
简十三和关白一人一个，将那两个韩国人拖拽到岩石后面，手脚都绑得结结实实，嘴里也塞进了破抹布，然后拖来一些干树枝盖在他们身上，做一个简单的伪装。
他俩当然不会就这么要了这两个韩国人的命，就算他们是雇佣兵或者杀手，就算他们身上血债累累，惩罚他们也是法律的事。他俩只是要确保这两个人不会在他们接下来的计划里跳出来捣乱拆台。
所以关白给他们点了昏睡穴，这样可以确保他们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先睡上两天两夜。至于两天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简十三和关白做完这一切，看看四周仍旧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便蹑手蹑脚接近那两个韩国人的帐篷，果然在帐篷里发现了换洗的工装。
二人穿上工装，彼此对看了一会儿，发现在这样的光线之下，他们二人以假乱真的程度又提升了几分。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屈持史这边什么时候有动静，而他们两个则要做到尽量少说话，少和那些美国佬来往，避免露出破绽。
好在那两个韩国人原本也是这么个习性。
松了一口气的简十三活动着憋屈了几个小时的身体，终于有心情也来一支烟抽一抽了。
他和关白站在帐篷和土坡之间，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向房车的方向看去。那房车窗子已经拉下了遮光板，只能看到一条极细极细仿佛蛛丝一般的亮光透出来。
这于月姜还真是颇有耐心，像个乌龟一样龟缩在壳里一天天地不出来，也不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这时，简十三忽然觉得身上汗毛一竖，吓得他手一抖，剩下的一小截烟头掉在了地上。
关白立即凑到简十三耳边：“一点钟方向。”
简十三用眼角余光看向那个方向，那里正是停着数量越野车的地方，而一个或者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色人影一闪而过，如果不是他和关白对杀气的敏锐直觉，根本不会留意到这么细微的变化。
很显然，这个营地里还有人在暗中窥视着。
”不是给桑人。”简十三也轻声说道。
关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肯定不是给桑当地人，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看，也不会偷偷摸摸地看。而能做到这样的人，不用想也能猜到。
必然是罗浅的人。
她们比简十三二人先了一步到达给桑，不知道这一天一夜都躲在什么地方，看来此刻也沉不住气了，来到屈持史的营地里探头探脑。
只是不知道，她们是否看到了刚才简十三和关白对付那两个韩国人？
不过，眼下简十三和关白的模样和在加油站的时候也已经判若两人，他们并不怕被罗浅她们认出来。而罗浅她们如果聪明，应该也不会随便去管这种闲事。
简十三决定先不去管罗浅，因为她们一定会闻香知味，顺着宝藏的线索一路跟到藏宝之地，倒不急于在此时。
刚刚思虑决定，就见一直紧闭的房车门忽然被推开了，那个黑框眼镜的美国人满脸焦急地走了出来，边走边大声叫嚷着，将黑夜的宁静瞬间打破。
“都起来，兄弟们！山里的联络信号中断了，可能出事了！”
第315章 多重身份
随着眼镜男的一声大喊，空地上的帐篷里都纷纷响起了的响动，接着帐篷门接二连三地相继被打开，白天无所事事的男人们摩拳擦掌地从里面冲出来，脸上大多都带着兴奋的表情。
“西蒙，什么情况？”
一个男人抑制不住语气中的激动，高声问着。简十三认出他来，他就是那个白天曾经明目张胆擦枪的男人。
”无线电失去了信号，情况不明。”被叫做西蒙的眼镜男矜持地说道，“不过派回来接应的人应该快到了。大家做好准备，随时出发进雪山。”
西蒙推了推镜框，目光扫过营地，在看到角落里的简十三和关白的时候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便掠了过去。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回房车，依旧将车门紧闭。
擦枪的男人嘿嘿乐了两声，不知道是对旁边人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老子等得都快长毛了，总算有点消息。失不失去信号老子才不在乎，赶紧进雪山才是正经事，总在这里像乌龟一样等着算什么？”
隔壁帐篷的男人似乎对擦枪男人的话毫不赞同：“罗斯，你怎么还是这么毛躁？雪山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贸然进去危险系数太高了，为了佣金赔了命可不值得啊。”
”是啊是啊，不是说先进山的人大部分都是技术人员吗？就做些地形勘测之类的，还有那么多人保护，怎么会失去联络？我看这雪山里有古怪。”有人附和道。
有人便压低声音接过话头：“其实我这几天一直觉得，不仅是雪山里有古怪，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那中国老头只说雇我们来搬运一些东西，你说这茫茫的雪山里能有什么东西？真要是搬东西，为什么花大价钱雇咱们这样的人，反倒不去雇那些出苦力的工人？”
那人说话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简十三和关白还是听得字字分明。他们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听这几个外国佬的话里话外，于月姜并没有告诉他们这次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宝藏的存在。
这就很有意思了。
因为那两个韩国人是知道宝藏的事情的，而且于月姜还许诺他们，事成之后会给他们分一些。
为什么那些美国佬不知道的事，那两个看似很没有地位很不受待见的韩国人，居然会知道？
那两个韩国人在这个队伍里真正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简十三和关白心念都是一动，随即很有默契地同时走向自己的帐篷，并一前一后地钻了进去。
其余的美国佬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事情，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本应该在守夜的韩国人。
帐篷里的空间不是很大，并排放了两张睡袋，是世界顶级户外品牌western mountaineering的羽绒睡袋，看上去舒适而温暖。
睡袋旁边各放着两个中号的旅行背包，看来那里面就是韩国思密达的全副家当了。
简十三和关白一人一个，将整个背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仔细检查着。
背包里有些东西是一模一样的，比如便携式的食品，饮用水，手套手电筒绳索等登山用品，此外还有每人两把手枪，若干发子弹。
剩下的东西则是私人物品。
简十三的那个背包里找到了其中一个韩国人的证件，证件显示他的职业居然是一家世界知名的艺术品拍卖行的艺术品征集部门总监。不过随后简十三又看到了五六本不同的护照，上面的照片虽然都是那位韩国欧巴，但名字却各不相同。
关白那里也差不多。
另外一位韩国人有两个证件，显示他的身份之一是国际最大的一家艺术品及古玩品鉴网站的销售经理，而另一个身份则是古玩鉴定师。这个韩国人也和他的同伴一样，同时拥有不同的护照和分身。
”我对这家网站有点了解。”关白说道，一边将证件递给简十三看，“那家网站表面上是做艺术品品鉴和交流，实际上这只是冰山一角。只要缴纳足够的会费，就可以通过一个特殊的端口进入网站的地下部分，在那里可就不只是品鉴和交流那么单纯了。甚至有人说，那家网站的地下部分是暗网里最庞大的倒卖古董的交易站。”
简十三点了点头，似有所悟：”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于月姜对待这两个韩国人和对待别人不同了。”
关白当然也明白了。
对于于月姜来说，他要得到奥斯曼帝国的宝藏，绝对不是为了成为名垂千古的考古学家，他是为了能够真正地得到那笔宝藏。
也就是得到真金白银。
没有人知道那笔惊天财富里到底都有什么，而现在世界上的古董买卖管控得非常严，每个国家都制定了不同的法律和制度来控制古董的外流。
假如于月姜拿到了那笔宝藏却无法将其变现，那对于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忍受的。所以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在宝藏还没有真正拿到手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后手。
这两个韩国人自然就是能够帮助于月姜将宝藏变现的人，而像他们这样的人，能让他们真正和于月姜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并不是佣金的诱惑，他们希望得到的只会更多。
掌握于月姜大致的计划，亲身参与这个计划，亲眼见到宝藏在藏身之处重见天日，获得宝藏中的一小部分，这可能才是那两个韩国人和于月姜谈好的条件。
于月姜这个老谋深算的人，果然将自己的每一步都提前安排好了。
除了一点，他没想到这两个很重要的韩国人此刻已经被简十三和关白换掉了。
“他娘的，原来是两个文物贩子，真是太可恶了。”简十三呸了一声，“我诅咒他们在昏睡这两天内被高原的冷空气冻死。这样就不用咱们亲自动手了。”
”知道了他们的多重身份，这样对接下来的行动也是有好处的。”关白说道，“看样子于月姜目前还比较看重他们，可能接下来会有一些面对面的交流，咱们要谨慎一点，别露出马脚。”
简十三本来想说，露出马脚又怎么样，干他娘的就完了，但看关白严肃认真的表情，便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二人重新整理好背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营地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叫喊声和脚步声，原本还算安静的帐篷区顿时热闹起来。
简十三和关白掀开门走出来，看到几个人连搀带架地簇拥着两个人从远处急匆匆地过来，周围还围着几个人，七嘴八舌问着各种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
借着灯光他俩看清，人群中间的两个人都穿着统一的卡其色工装，外面套着羽绒服，但此时他们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就好像被钢刷刷过一样。
两个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蜡黄中带着诡异的红晕，胡子拉碴地蓬头垢面，只有眼睛中射出一种和他们的身体状况相反的精光。
那种精光让人看上去极其不舒服，就好像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人忽然看到了红烧肘子一样。
那是一种**的目光，**裸地、毫不掩饰地、刻骨地**。
第316章 筋疲力竭的人
那个叫罗斯的男人很活跃，他一只手拽着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用另一只手推开身边的人，嘴里叫叫嚷嚷地向前走去，好像在让人立刻去叫随行的医生。
房车的门打开了，西蒙眉头微锁着从里面走出来，制止住了乱哄哄前行的人群。
”你们干什么？赶快散开点，他们需要新鲜空气！”西蒙说道。
他快速地巡视着周围，很快看到了站在帐篷门口距离人群较远的简十三和关白。
“你们两个，过来！”西蒙冲着简十三和关白二人挥手。
他们二人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走过去，西蒙推开周围的几个人，包括特别踊跃的罗斯，说道：”你们两个帮忙把人扶到房车里去，医生要在那里给他们检查身体。”
关白没说话，立刻照做，简十三则戏精附体一样低声骂了一句“阿西巴”，这才走过去扶起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
那差不多是简十三会的唯一的一句韩国话。
罗斯对此非常不满，他立刻大声叫了起来：”西蒙，你什么意思？第一批人派回来接应的人到了，为什么不让我们也听听发生了什么？”
西蒙一边指挥着简十三和关白扶着两个人走进房车，一边回头对罗斯和其他人说道：“别急，还是先检查身体要紧。放心，无论有什么消息，我都会第一时间和大家分享。”
西蒙的滴水不漏让罗斯也没了脾气，只好悻悻地和其他人走开去，抽烟的抽烟，吹牛皮的吹牛皮，继续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简十三和关白将那两个人搀扶进了房车，刚一进去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间走出来，让他们将人放在沙发上。看那男子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样子，应该就是西蒙口里所说的医生。
放好了那两个人，简十三和关白以为他们的任务已经结束，刚要离开时，却被随后进来的西蒙拦住了。
”没关系，院长说你们也可以听听。”西蒙的语气忽然变得非常客气，和之前的倨傲判若两人，眉眼看上去也柔和了不少，这变脸的速度还真是快。
如果不是刚刚知道了两位韩国人的真实身份，简十三和关白一定认为西蒙别有所图，不怀好意。但他们明白，这一定是于月姜交代的，西蒙也是为于月姜服务的人，自然要听从他的意思。说不定连续让两个韩国人守夜也是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中年医生脸色郑重地检查了半天，这才转身对里间的人说道：“院长，他们的体能消耗非常严重，尤其是安迪博士，他的多个脏器已经开始出现衰竭。咱们这里医疗设备严重不足，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治的话，恐怕……”
医生最后拉长了声音没有说完，但显然他要说什么房车里的人都很清楚。
简十三看了一眼沙发上瘫着的两个人，此时房车里灯光明亮而柔和，可以很清楚看到他们骨瘦如柴，脸更是如同骷髅上只包了一层蜡黄的皮，虽然眼睛还大大地瞪着，但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明显是在强自撑着。
”给他们打营养液。”
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里面那个说话的人好像正在悠闲地看着卫星电视。
简十三知道，这个冷血的人必然就是于月姜本人了。
医生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向虚掩着的折叠式拉门里看了一眼，似乎刚才想说什么却又咽回了肚子里。他微微摇了摇头，走到一旁开始准备吊瓶。
西蒙也看了一眼里间的门，然后走到沙发边缘坐下，对着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其中一个说道：“安迪博士，你们到了那个地方了吗？”
那个叫安迪的人忽然头动了动，似乎这句话让他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当然到了。就和院长说得一样，世界上果然有那样一个地方。”
“你们都进去了？”西蒙的眼神也瞬间亮了亮。
安迪忽然又有点沮丧，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和史蒂夫在外面没进去，因为他们说要留人在外面接应。”
西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安迪旁边那个人，简十三猜出那个人应该就是史蒂夫。
“可是……”安迪很快又再次兴奋起来，喘气都有些急促，气管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我们虽然没有进去，但我们一样能看到！宝藏……那是真正的、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宝藏！”
西蒙和简十三、关白都觉得奇怪，既然安迪和史蒂夫都没能进去，他又怎么说自己看到了宝藏？
安迪的眼睛里爆发出梦幻般的色彩，仿佛自己正沉浸在一个最绮丽的美梦里，连声音都变得虚幻起来：“后来，他们很快就用对讲机和我们说，地方找到了，但就像院长最开始说的那样，没有人能真正进入内部，我们必须立刻回来把大家带过去，让院长想办法进入内部。我和史蒂夫立刻启程回来。回程因为已经做了标记，所以比去的时候顺利了很多，我们只用了两天两夜就下了雪山。”
”这两夜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两夜。”安迪的眼神变得十分狂热，他一下子抓住了旁边史蒂夫的手，“史蒂夫，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在梦里看到，那扇门后的宝藏，看得清清楚楚，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史蒂夫，你摸了吗？我摸了，我真的能摸到它们！铺天盖地的宝藏，每一样都价值连城，每一样都巧夺天工，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安迪忽然沙哑着嗓子喊道：”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到那里去！我宁愿和那些宝藏永远埋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后悔……”
他忽然声音一梗，紧接着便向沙发一侧歪去，身子僵硬得仿佛一根隔夜的油条。
刚给史蒂夫扎好营养液的医生连忙叫西蒙扶住安迪，让他平躺在地上，然后便开始进行急救。
而无论外面发出什么样的动静，折叠门里面的人仍旧稳坐钓鱼台，并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安迪的嗓子里发出咯咯两声，眼白一翻醒了过来。这一下他不再像刚才那么亢奋了，犹如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被医生同样吊上了营养液。
西蒙这才走到折叠门那里，对着门恭恭敬敬地说道：“院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简十三和关白也立刻竖起耳朵，等着听于月姜将会下达什么样的指令。
这两个回来接应的人显然已经不能再继续上路，必须立即接受正规的治疗才可能恢复健康。但失去了接应的人，那些没回来的人对讲机又失去了联系，下一步该如何安排？
而且简十三一直也不太明白，既然于月姜已经确定了宝藏的地点，为什么他不自己直接前去那里，还非要分成两批，让一部分人先去打头阵呢？
难道他就没想到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吗？
或者，难道他不担心先去的那部分人见到宝藏从而生出异心吗？
”你们先出去吧。”于月姜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让大家收拾随身物品，做好准备，我们十分钟之后就出发去雪山。”
第317章 开拔
西蒙很有礼貌地请简十三和关白离开房车。
简十三二人虽然心头掠过疑云，但还是沉默不语地下了车，走回自己的帐篷去收拾随身物品。
罗斯一脸八卦相地凑上来，用三分询问七分命令的语气说道：“喂，你们两个在里面都听到什么了？”
周围的其他人也都神色各异各怀鬼胎地凑上来准备听墙根。
简十三面露难色，挣扎了几秒种后用生硬的英语说道：”医生给他们看病，说他们身体不太好。”
“就这样？”罗斯等了半天就听到这一句，瞪圆了眼睛表示极度不满。
”就这样。”简十三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随即钻进帐篷里去了，关白像个影子一样紧随其后。
罗斯额头暴起了青筋，看样子倘若不是有西蒙在旁边的话，他会三拳两脚将简十三他们的帐篷连根拔起。周围人也不满中带着失落，嘟嘟囔囔地准备四散而去。
西蒙瞥了罗斯一眼，冷声道：“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来问我？”
罗斯微微一愣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西蒙打断了。西蒙扬起头大喊着：”所有人，收拾好随身物品，十分钟之后准时出发，进雪山！”
说完西蒙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房车。其他人只愣怔了一秒不到就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叫好声，似乎这些天来每个人的忍耐都到了极限，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干一些作死的事情。
而罗斯愣住的时间比别人长了一点，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西蒙早已消失的背影，又死盯了一眼简十三和关白的帐篷，这才怏怏地走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十分钟之后，营地里的帐篷已经被拆卸干净，十几个人已经收拾好了随身物品，穿戴整齐背好背包站在营地中央。
别看这些人是一群纪律散漫的乌合之众，但无论单拿出来哪一个，都可以算得上是训练有素，真正行动起来动作迅速，干脆利索。
简十三和关白站在这群人边上的位置，看上去既与他们浑然一体却又泾渭分明。
房车的门再次打开了，最先出来的仍然是西蒙。只不过此时的西蒙已经换掉了原本的西装，也穿上了卡其色的工装，外面套着羽绒服。
西蒙的后面是那个医生，却仍然穿着之前的衣服没有换。只听西蒙说道：“医生，史蒂夫留在这里，就拜托你来照顾了。”医生闻言连连点头。
看来医生和刚回来的那个史蒂夫两个人并不参与此次的进雪山行动。这也在简十三的预料之中。史蒂夫和安迪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累到器官衰竭，两个人都像是风中残烛，史蒂夫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毅力让他们两个坚持走回来的。
让他们留在这里是对的，反正他们一起上路也帮不了什么忙，还得有人专门一路照顾他们。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简十三的脑海里，医生身后那个人就让他意外地一愣。
跟在医生身后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竟然就是安迪博士。
十分钟之前的安迪博士，还是皮包骨头形似骷髅，浑身上下只靠一口气吊着，根本连路也不可能再继续走下去，此刻却不靠任何人搀扶地自己从房车里走出来。
他已经没再穿着那身乞丐装一样的羽绒服，身上是一身焕然一新的衣装，原本一双眼睛里放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精光如今也不见了，那不过是两只再普通不过的眼睛，眼神也是正常的读不出什么含义的眼神。
除了他和刚才一样精瘦到皮包骨之外，其余的地方似乎都和十分钟之前的安迪博士不同。
简十三和关白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都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来难以理解的惊诧。
安迪博士闪身到一旁，将出门的路让给最后一个人。
简十三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熟悉的是，他曾经在威海图书管里反复看过很多遍那张有他的合影，已经将他的样貌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
但这个人对他来说仍然是陌生的，因为这毕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或者说，是对于于月姜今生来说，与简十三的第一次见面。
此时的于月姜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吧，但身材保持得还算不错，并没有像很多油腻中年那样秃顶、凸肚。他仍然戴着一副眼镜，头发黝黑连一根花白的都没有，这让简十三瞬间想起一头白发的平老师。
于月姜并没有穿统一的工装，而是穿了一身深色冲锋衣，脚下搭配一双浅棕色的高帮登山鞋，右手拄着一根精致光洁的木头手杖，而左右无名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的雪茄。
于月姜看上去身材魁梧，个头不小，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给了他一种对旁人都不屑一顾的气质，但他却偏偏还还要刻意地去表现得平易近人。
只见他微笑着扫了一眼众人，一双眼睛在树脂镜片后面散发出浓浓的精明和自负，那是用笑容也掩盖不住的。
”院长！”
“院长好，你终于出现了。”
”院长，你这回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这些人看到金主现身，显然都很激动。
于月姜伸出夹着雪茄的手在空中微微一点，众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终于恢复了一片宁静。
他这才微笑着说道：“安迪博士给我们带回来了好消息，我们可以立即进山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只需要去乘乘凉，就大功告成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自信满满，但还是有个别的人似乎有些其他的担心。
”院长，之前西蒙说山里的人无线电信号没了，失去了联络，咱们就这么进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月姜继续保持着微笑，但却用目光在人群里锁定了那个贸然提问的人：“放心吧，没信号是因为他们进入了指定地点，那里的确信号不好。这也正好恰恰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
说完他还看了西蒙一眼，眼神中瞬间充满了狠戾与不满，但却转瞬即逝。
只有简十三和关白还有西蒙本人捕捉到了这一眼，他们都明白，这是于月姜对西蒙之前的不镇定表示不满。
西蒙立刻感觉到尾椎骨一阵颤抖，这颤抖很快传遍了全身。他连忙扭头对人群说道：”有什么问题路上再问，咱们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于月姜立刻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西蒙这一回的反应感觉到还算满意。西蒙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跑前跑后地开始安排队伍的前后顺序。
很快西蒙就将出发顺序安排完毕，他最后跑到简十三和关白身边，让他们紧跟着于月姜和安迪博士，负责殿后。
简十三二人没有迟疑就同意了。他们不知道西蒙或者说于月姜这样安排的具体用意是什么，但对于他们俩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近距离接触于月姜和安迪博士的好机会，更方便他们接下来见机行事。
一行十几人的队伍离开了屈持史的工地，将房车和越野车抛在脑后，向着面前无尽苍茫的雪山开拔。
第318章 压缩饼干
一行十数人的队伍精神饱满地迤逦进入雪山，西蒙在前面带路，而简十三和关白则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眼前就是于月姜和安迪博士。
此时的天色仍然是黑茫茫的一片，今夜的云层很厚，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有淡淡的月华透过云层照射下来，这让视野里的雪山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不过，挑选这个季节来登雪山还算是个明智的选择。雪季已经过去，最近一个月的天气状况都分外平和，无雪无雨也无风，可以算得上是一年中最平静的时候。
而且因为刚刚开山，外面的游人和登山客还都没有涌来，偌大的雪山显得格外空旷而宁静。
走在距离于月姜和安迪博士几步远的后面，简十三和关白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非常强烈。”关白说道。
简十三知道关白在说什么。他是说，他身体内的灵力能强烈地感觉到，前面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他的的确确就是曾经的从玄。
也就是说，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是正确的。虽然他们早已经认定了这一点，但只有这样近距离地确认才是最直接的方式。
”看来，这种感知的确如咱们之前预料的一样，是单向的。”关白又说道。
也就是说，因为从玄体内的灵力是人为注入的而不是天赋所得，所以他今生并不能感觉到神兽猎人的族人，和关白以及黛娜都不一样。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于月姜要用那么笨的方法来寻找散魂之后的镌明圣。
而现在，他当初费尽心思寻找的人，却恰恰就跟在他的身后，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镌明圣，舒明圣和从玄圣，曾经神兽猎人一族地位最尊崇、能力最强大的三个人，现在竟然又在喜马拉雅雪山之中重逢了。
虽然这种重逢完全没有任何的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简十三和关白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迷离之感。当然，对于关白来说，的的确确是隔了不止一世。他们都无法将视线里这个老男人的背影，与千年之前那位看上去憨厚老实、皮肤棕黑、满身肌肉块的从玄联系在一起。
更让简十三觉得难以理解的，是走在于月姜身旁的安迪博士。原本看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现在居然一步步走得很稳当，根本不像是一个精力耗尽、器官衰竭的人。
就算这个世界上最有效的营养液，也不可能在十分钟之内达到这样的效果。这不是营养液，压根就是起死回生药好吗。
关白看着简十三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很不对劲儿。”
简十三也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灵力，但他也能感觉得到，安迪博士绝对有问题。至于是什么样的问题，一时间他还想不出来，但他觉得接下来他们要多加小心的绝对不止于月姜和西蒙他们。
这个安迪博士，才有可能是他们最应该防范的人。
一开始的一段行程非常顺利，也格外安静。
天色很快亮了起来，而随着太阳的升起，队伍已经彻底进入雪线。
眼前是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天上是一片薄薄的灰色云彩，太阳光经过云层的过滤显得不那么刺眼，但每个人都戴上了雪地墨镜，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雪盲症。
一条隐约可以看到地面的窄路从山脊上一直通向山脉深处，这条路正是队伍要走的路。
包括于月姜和安迪博士在内，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经过了足够的休息而显得精力旺盛，在西蒙的指挥下一路沿着山脊向前走，行进速度不算慢。
到了这一天中午，这一鼓作气的行路才似乎有所减缓，西蒙于是命令队伍停下来吃午饭，并做暂时的修整。
简十三和关白依然在队伍的最后面，也特意停在距离大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取出防风炉来，准备煮一些脱水蔬菜和肉罐头来就面包。
因为那地方距离给桑只有两天的路程，队伍中的其他人并没有带太多的随身物品，包括于月姜本人。他们不过是各自找了遮风的岩石下坐下，取出压缩饼干来就着矿泉水喝，西蒙则在照顾于月姜。
简十三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艰苦。那压缩饼干即便是世界最顶级的品牌，也还是压缩饼干而已，再好吃还能比得上热乎乎的午餐肉？
想了想，简十三向着单独窝在不远处的安迪博士招了招手。
安迪博士正在面无表情地啃着一块压缩饼干，连矿泉水也没喝，见简十三一个劲儿地冲自己招手，困惑地停下了啃食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简十三，似乎在判断那个被打招呼的人是不是他。
见安迪博士石膏像一样愣在那里，简十三叹了口气。他从锅子里捞了几块午餐肉和几条蔬菜，又舀了几勺汤，端着给安迪博士送了过去。
他蹲在博士脚边，放下手里拿着的罐头盒：”博士，尝尝这个，热乎的。”
安迪博士似乎更加困惑，他用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看着简十三，眼神里的情绪很多，也很复杂。
简十三压低声音说道：“压缩饼干太难吃了，你身体虚弱，需要更好的食物。”
安迪博士又看了他几秒钟，终于眼里闪过一丝感激，似乎这回听懂了简十三的意思。
简十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便起身走了回去，和关白躲在一旁默默地吃着。
本以为他们躲的地方远离队伍，又处于下风口，不会被人轻易发现，没想到吃了几口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重，好像压根就没想掩饰自己的出现。
简十三和关白抬起头来，看到西蒙和罗斯一起走了过来。罗斯的表情愤怒中带着不满，而西蒙则很无奈。
”为什么这两个家伙有炉子？为什么我们没有？在雪山里吃压缩饼干很没人性，你知道吗？”罗斯对西蒙发飙。
西蒙还没说话，简十三却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笑容：“炉子沉啊，还占地方，其他人都不乐意带嘛。”说着他就三下五除二熄灭防风炉里的火焰，连着燃料一起递给罗斯，”喏，你不嫌沉的话，这个送你啦。”
罗斯一时间要发的牢骚被封在了肚子里，懵懵懂懂地接过炉子，扎煞着一只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西蒙这才开口对罗斯道：“这是他们自己带的，并不是配发的。”说着回身指了指远处岩石下啃着压缩饼干的于月姜，”连院长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叫我来是做什么，原来是这事。以后要是没什么大事不要随便叫我！”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强烈的不满，一甩袖子走了。
罗斯被扔在当地，一时间很是尴尬，很想把手里的炉子就此扔到简十三的脸上但又有点舍不得，愣了几秒钟后扔下一句：“你们两个小心点！”便带着炉子走了，到底还是没舍得扔。
简十三耸了耸肩，二话没说继续吃他的午餐肉和蔬菜。反正缠丝乾坤网里还有好几个防风炉呢，给罗斯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等罗斯带着炉子回去，被那些人看见了，少不得要围着他让他做这做那，说不定还会因为罗斯忽然多了一个炉子而产生龃龉。这些心就让罗斯去操吧。
”好奇怪，都走到这了还没有罗浅她们的动静。”简十三一边嚼着肉一边说道。
第319章 于月姜的道歉
简十三一边喝着罐头盒里热乎乎香喷喷的汤，一边遥望着苍茫的雪山。
这雪山虽然广袤无边，但却并不是适合隐藏行踪的地方，倘若他们的后面跟着罗浅的人，应该不会一点人影也看不到。
他们休息的地方正处在一条小山脉的山脊之上，回首望向来时的路，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但视野里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只剩下一片素白。
“难道并不像咱们设想的那样，他们会偷偷跟踪在屈持史的人后面？”简十三自言自语着。
关白吃完了午饭正在收拾残局，听到简十三的小声嘟囔，他抬起头来：”他们一定会跟着来的，只不过并不会出现在咱们的视野里，那样也太冒险了。这个季节不会有人来这里登山的。”
简十三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岩石下的于月姜，却发现后者也若有所思地正看过来。那镜片后面透出的目光意味有些复杂，而且他对此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是的，以于月姜的性子，假如此时在雪山里遇到另外一支登山队，他一定会起疑。设法甩掉这样的笨办法可能是他会采取的最后一个办法，他很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手下这些亡命之徒将碍眼的登山队干掉。
若干年后，搜救员只会在大雪山的层层冰雪之下发现早已没有了生命的冻尸，那时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所以，就算罗浅胆子再大，她也不会冒这种无谓的险。她将会保存实力，等到宝藏现世的时候才可以和于月姜相抗衡。
“我觉得，罗浅她们应该是在等她们后面的支援，而且，”关白收拾好东西，重新坐回到简十三身边，靠近了低声说道，”我觉得屈持史的队伍里鱼龙混杂，每个人的背景都不单纯，他们这些人里说不定有罗浅的眼线。”
简十三一顿，这他倒确实没有想过，不过他也感觉到于月姜手下这些人好像每个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很有个性，倘若不是因为有佣金的诱惑，他们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听从任何人的指挥，更何况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老年学者。
如果这些人里出现一个两家通吃左右逢源的人，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简十三忍不住向散落各处三三两两休息的人瞥了一眼。
是神神秘秘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安迪博士？是对于月姜忠心耿耿又十分惧怕的西蒙？还是一直吊儿郎当刺儿头一样的罗斯？
亦或是那几个雇佣兵一样的家伙中的某一个？
西蒙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起身招呼大家收拾东西继续前进。简十三看到罗斯那边果然被几个人围住了，人群中间的罗斯看上去表情扭曲满脸的不乐意。简十三咧嘴一笑，拍拍手站起身来。
前面的路便是从山脊一路向下走，他们要在前面穿过一个峡谷，到达那面的另一条山脉。这两天虽然没有降雪，但雪山里本来的积雪就很厚，再加上平日里不断吹拂的高原之风，安迪博士和史蒂夫回来时踩出的痕迹早已经消失，队伍要重新从峡谷里踩出一条路来。
和在山脊上相比，峡谷里的风虽然小了一点，但行进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厚达膝盖的积雪让每个人都开始真正感受到了雪山的威力。
在进入峡谷十几分钟之后，简十三看到于月姜放慢了脚步，还回头看了两眼，看上去好像在特意等他和关白一样。
简十三给关白递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眼神，然后假装不经意地一步步走到了于月姜的身边。
“宋先生，我要向你承认，我之前对你的怀疑是不应该的，事实证明，你的确是正确的。”于月姜声音平和地向简十三说道，”但我也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的怀疑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这个人，那只是一种基于学术、基于历史知识的探讨。”
这一番话，于月姜竟然是用汉语普通话说出来的，而且说得很慢，字字分明。可是，简十三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只能尽力去分析。
宋先生，应该是对他易容成的这个韩国人的称呼。这个人虽然每张护照上姓名都各不相同，但工作证件上的确是姓宋。
于月姜说，他曾经怀疑过姓宋的，那也就是说他们俩曾经在某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说不定还闹得有些不愉快，但现在于月姜承认，姓宋的是正确的。
他说这番话，并不仅仅是来承认自己错了，听上去好像还在为自己辩解，所有的怀疑都是对事不对人，他对姓宋的继续示好。
如果这个姓宋的韩国人只是像他的证件上显示的，是一个拍卖行的艺术品征集总监，那么他会和于月姜产生什么样的分歧？就算有了分歧，又为什么会让于月姜来主动示好呢？
简十三现在不能轻易说任何话，那样很容易露出破绽。他面对的是老谋深算的于月姜，是体内的从玄已经苏醒了的于月姜，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比如刚才休息的时候，于月姜看他的那一眼。那是什么意思？他有做出什么暴露身份的事情吗？他只是给了安迪博士一盒子肉菜，又给了罗斯一个防风炉而已……额，他以后还是尽量再更低调一些吧。
简十三觉得自己一刹那之间思考了很多的问题，脑子里已经来回来去转了好几个弯，思来想去他决定，自己先不要说任何话。
于是，他只是抬起眼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于月姜一眼。
于月姜也看着他，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宋先生，现在你可以说中国话了。你的英语和我的韩语都不好，反而用汉语普通话交流起来更顺利一些。放心，在这里其他人是听不到的。”
简十三见于月姜以为他不说话是担心被别人听到，便装作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开口说道：”我明白。”
这三个字很巧妙，既是对任何问题的合理回答，又相当于什么也没说。
于月姜微微一笑：“宋先生明白就好。我对宋先生和池先生的信任，一如往昔。”
被称呼为池先生的关白也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示意。
于月姜忽然低下头来，压低声音说道：”之前的一切已经都和宋先生预料的一样了，那也就是说，前面那一批人不仅仅是失去联系，他们……”
说着，于月姜拉长了声音，抬起眼睛看着简十三，欲言又止。
简十三心里咯噔一动，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于月姜的表情一瞬间好像有些放松，但很快又紧绷起来，不过这其中的变化都极其微弱。他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就按之前说好的行事。事成之后，我之前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因为和他们相比，宋先生池先生才是真正的功臣。”
于月姜看了一眼走在雪地里艰苦跋涉的队伍。
简十三和关白没说话，也将目光转向前方的人们。
虽然还不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于月姜和西蒙对宋池二人的另眼相待，果然是有原因的。
而宋池二人，也不仅仅是帮助于月姜销赃那么简单的用处，他们看来还知道很多甚至连于月姜都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