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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谷蓁蓁     田园美娇娘txt下载     田园美娇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如果

    董如慢腾腾地走了过去,但却站得很远,离他好几步路的时候便是行了一礼。

    苏流钰却是没说话,也没看她,迎着风淡淡望着下方的人群,眼里倒映着绚烂缤纷的烟火,人却有些寂寥。

    寂寥?

    董如心里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个词,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想说话的样子,便也只得很是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蛋微红,双手绞在一起有些踌躇。

    ......两个人静了很长时间。

    苏流钰忽然淡淡而笑,那种方才还在他身上看到的寂寥被这一笑,立刻就隐去了,他又恢复了如水一般,轻舒浅淡的模样,柔柔转过头来望着董如半晌,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却是淡淡问了她一句话。

    “是不是也觉得在这里很孤独......”

    董如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澄澈的大眼眨了眨,却是不禁转过了头去望着四周。

    这个地方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城楼,往下看去,底下的人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脸上的笑意;小孩子嘻嘻哈哈玩闹的场面;摊主们吆喝叫卖的声音;还有那满脸的幸福与喜悦,在这个寂静又空旷的地方像一幕被放大的迷蒙梦境,而这梦境不属于这个地方,却像是来自遥远天际的另一个世界,好像鸿沟,将这个地方和下面隔开了。

    而苏流钰就这样淡淡看着,像是和这个空寂的世界融为一体的外来人,以陌生又冷淡的目光望着下面的人们,像看一出热闹却又无声的哑剧,只有给别人看才光鲜。

    “苏流渊今日去世了,皇上却让我在这里替他守着他的百姓。”苏流钰淡笑着说道,神情丝毫没有任何悲痛,只是淡淡看着下方的人们,欢天喜地的景象在他眼睛里却是一片清辉。

    这里风大,董如一张小脸迎在风中被吹得有些发冷,她稍稍握紧了双手,低下了头去,只露出一小片细腻的颈项肌肤来,双眼望着地面,没再看下方那样热闹的场景。

    她不知道怎么接口,脑海里想起那个绝色又妖娆的人儿,自己只和他相处过一个多月,此刻再听见他的消息,竟然已是死期。她忽然明白,原来她刚上来的时候,在苏流钰身上看见的那种寂寥神色是真的,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其实苏流钰也有悲哀的时候。

    她心软,想着苏流钰也许很伤心,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死亡,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便是好心地想要跟他说“不要伤心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无需悲伤。”可是她还没说出来,苏流钰便是淡淡说了句话,只这一句话,就将她所有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全部堵回了肚子里,她立刻闭了嘴。

    他淡淡说道:“已死之人,给予同情是对他的亵渎。”

    董如被说得脸蛋绯红,卫七郎就很少说话,可是一出口就是将她的心思看了个通透,所以和他说话她总是不费脑子,因为他很聪明,往往一件事一点即透。可是她没想到面前的这个人比起卫七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心里的想法卫七郎看穿的同时这个人也一样能看穿。

    既如此,这还说什么呢,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苏流钰定定瞧着她,眼神里又有了那种迷茫神色,只不过现在好像坚定了些许,也许他心里已经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又或许他好像没想明白。

    胸中又出现了那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有欢喜,有难过,还有期待,也会跟着眼前这个女人惆怅,会莫名其妙跟着她开心,就像淡淡的水流,无声却温柔地划过心田,死寂的心逐渐泛起了涟漪,一圈圈地波纹四散了开去,化作浅淡的柔情浮现在了眼睛里。

    但是他不说话,头一次,他觉得世上还有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感受,好像只有让她静静陪在身边也许就是最好的时光,这种时光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来装饰。

    又是静了好久,他将眼中的情绪掩去,又浅浅笑了开来,柔和地说道:“你相公为了你倒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怎么了?”

    董如本来冷的发抖,和苏流钰也没什么可说的话,但是他没说要走,也只得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吹冷风,可现在一听他说起七郎,心里一惊,还以为他出事了,不免便是一慌,赶忙出声问道。

    因着卫七郎,她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焦灼起来,人都无意识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双眼也是亮晶晶地盯着他,那里头的神情无比担忧恐慌。

    看着看着,苏流钰忽然微低下头去不想再看她那张为了别人而焦急彷徨的面孔。

    轻柔摇头,还是笑道:“没有怎么,只是今日在皇上面前他不怕死,违抗圣旨的模样倒是让我大吃一惊,觉得这位放弃荣华富贵,选择归一终老的状元郎倒是个好男儿。”

    他淡淡说着,就像落叶一样轻悠悠地笑道:“你倒是有福气。”语气也是淡然,丝毫听不出来他本人的情绪,就好像面对一个对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听他慢悠悠地说着,董如由先前的慌张心情慢慢地平复下去,紧接着莹白如玉地脸蛋又是绯红,羞涩地低下头去,手也是互相搓来搓去,小嘴儿慢慢笑开,在苏流钰面前却是又不敢笑得太厉害,只得紧紧抿着唇。

    她历来就晓得卫七郎不怕死,此刻被说出来,感觉自己相公被别人夸耀,她好像比他本人还要来的高兴自豪,况且这是为了她。

    苏流钰淡淡看着,觉得她就像一幅清雅柔婉的画卷,纯朴却不失天真,跟着也是笑了开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底因她这一笑,融入了些许温情,好像这个空寂的地方也没那么寂寞了。

    董如心跳得有些快,根本不敢看他,只飞快扫了一眼他,赶紧低下头,脸蛋红扑扑地,心里融着满满当当的幸福,脑海里闪现着卫七郎的身影,忽然跟苏流钰小小声说道:“你也可以啊...”

    她的意思是如果羡慕他们,那就自己赶紧成家,和妻子有了感情肯定就不会羡慕别人了,而且他长得这样好看,又有才华,肯定有很多姑娘愿意嫁给他的。

    殊不知,她根本没听明白苏流钰的意思,但是苏流钰也不再解释,反而望着她很柔地说道:“下去吧,这里很凉,让你上来只是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哦,那我走了,你小心些。”

    董如一听他放她走,忙不迭地点头,这个地方太高,寒风吹过来便是比在下面冷的数倍,她实在被吹得有些受不了,便赶忙转身要走,但走之前出于礼貌,加上也不是很讨厌他,便对着他柔和地笑了笑,说了句关心他的话。

    望着她的身影,半挽的秀发在风中吹得四散飘飞,她不得不伸手压下,那双手在这明亮的夜空下仿佛更加白皙纤巧,而她的身姿也是柔弱楚楚,迈着小碎步看着马上就要踏上下城楼的第一道台阶,而她也是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城墙,低下头去认路,于是,就那样,一片后颈项的雪白肌肤顺着寒风轻悠悠地落入了他的视线。

    苏流钰脸上的笑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了,一直轻舒浅淡的性子第一次染上了极度认真的神色,眼底也是被慎重取而代之。

    望着她,他犹豫了下,闭了闭眼,想起苏流渊生前跟他说过的话,暗中思考了一阵子,忽然睁开眼睛定定瞧着她,出口叫住了她。

    “董如......”

    听到声音,本来就要下去的董如一愣,又是转过身来,疑惑地望着他,还以为他又有事,便是怯生生地问道:“您还有事么?”

    她的声音柔软甜美,很清晰地传过来,而苏流钰却是有些愣怔,他穿着朝服站在远处不过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不过去,好像面前有个鸿沟自己跨不过去,只站在原地望着她。

    这张脸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细想过,直到今日她就要走出自己视线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其实她印在自己心底深处很清晰,以前只不过被自己不明白给忽略了,苏流渊说的那种感受现在他体会到了,却是有点晚。

    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望着她,如果...如果上苍给我这么一个动感情的机会,那么我愿意去尝试,去体会世间的七情六欲,而不是做一件杀戮兵器。

    他很是慎重地望着董如,只不过在夜晚,他的眼睛又很是深黑无波,所以董如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的,只能听到他在跟她说:“我不是卫梓明,董如...当一个人爬得够高站的够远,身边就只剩下敌人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令他愿意相守的人,但是她要努力往上爬,前路漫漫,充满血腥,但为了那个人她也会愿意。如果...”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眼睛却是定定望着她,没有任何犹豫地问道:“如果那个人是你,你愿意吗?”

    他说完便是紧紧瞧着她,内心深处有些冲动,这不是他平日里的性子,但在此刻却有些压制不住,生平第一次,如水一样的清淡性子竟然泛起了波澜,他很清楚,那里面有些许期待,但更多的也有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第九十三章:祝你一路顺风

    董如听着他的话,却是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对她来说很突然,也难以想象这样高高在上的男子会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

    寒风吹拂,吹起了他的袍摆,将一身黑色的衣衫吹得四散纷飞,也迷了人眼。

    即使穿着朝服,是黑的让人压抑的颜色,苏流钰却总会穿出一股清雅如水般的气度,他站着却也像那清风般,灵秀高远。

    世间奇男子不止卫七郎一个,他更是其中之最。

    这样像水又像风,站在权利最高处的奇男子,也许世间难以有真正匹配他的女子吧。女子和他站在一起,都会无地自容,都会被忽略,因为他本身便是一团无法忽视,要被仰望的阳光。

    董如怔怔地望着,心里如是想。

    苏流钰瞧着她,清寂的脸色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眼神,在董如看不到的深处,有些浅淡的期待。

    从没想过有一天,聪明通透如苏流钰,也能说出不确定的词语来。

    如果...也许对董如来说这个词很轻微,她无法理解,可是对苏流钰来说,这却是他要跨越的一道坎儿,跨越过去了,他就有了人的情感,他不会再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苟活,他不会为了别人而在做杀戮兵器,心里的一处地方也就有了光亮,而不是永远的封闭。

    可是...董如却是听过之后柔和地笑了开来,她也许有时候很笨,但是并不代表她不会想事,听了苏流钰含蓄的话语,她其实明白,正是明白,所以对他温柔而笑。

    她只说了一句,语气低柔和缓,却是坚定深情,没有任何理由给他机会。

    “高处不胜寒,往后还长,总会有那个愿意的姑娘的,大人无需为董如分心。”

    她的眼神清亮澄明,就这样直直望着苏流钰,看进他的心里去,说出来的话却是如山般沉重,苏流钰并不脑,一下子便是笑了开来,神色没有丝毫的慌乱,依旧高洁清雅,气度也更加灵秀丰神。

    这次他却是漫步走到董如跟前,和她站到一起,空灵的眼眸轻柔地望着她,浅浅而笑,丝毫没有将方才董如回绝他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很大度,气质超群,不会为了这个跟她置气。

    “好坚定啊...”

    他淡然说着,却是慢悠悠地伸出一只秀白的手,动作优雅柔和,像风般轻轻柔柔地拂过董如的脸颊,只是一拂而过,速度很快,董如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是收回了手,望着她柔和而笑。

    “跟了卫梓明你会过平淡的日子,但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毕竟他脱离了权力漩涡,有些事情就不是能做主的了。”

    “不!我相公顶天立地,他就算是个常人,也不会输给你。”董如立刻回话,他是好心,而她却不愿意听,脸颊绯红,却是声音异常清晰地说道:“我相信他!”

    如果说她跟着卫七郎这一年多,学到了什么?

    是信任。

    即便他骗了她,隐瞒了身份,还有婚约在身,可是回首来路,他们两个人一路携手走来,不论她多么生气,多么伤心,又是多么嫉妒,而卫七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无论他们吵过多少次,卫七郎总会给她解释,反观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那些让他放了她的话来伤害他。

    她心智不坚定,也很敏感,很容易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从而左右自己,伤心忍受到了极限,便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她的七郎却全部都接纳了。董如知道,他不止是对她有情,还有责任,有包容,还有对她不离不弃的信念。

    那么,她又有何理由因为一个江雪瑶,再去将他推开?

    朝朝暮暮,相伴一生,感情也需要别的因素来填充,夫妻感情再深,也要有相信的桥梁在两人之间架起,只有相信他,在背后支撑他,碰到事情互溶沟通,即使你对他来说在事业上无用,但是生活当中请不要给他添麻烦,只有这样,两个人才会长久。

    苏流钰有些愣怔,瞧着她在黑夜当中却是因着卫七郎,整个人都是那样的轻灵柔和,仿佛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让她看起来,即使一个人却也好像是两个人。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苏流钰忽然淡然而笑,漆黑的眼眸更是熠熠生辉,不会因为她的话生气,反而替她高兴,他走了开去,站到了一边,回头朝她柔和笑笑,却是再也没说话。

    他们还没有走,卫七郎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可是他就已经想到了后面,知道卫七郎一定会为了她得罪皇帝,最后就一定会成功带着她回家,所以,便是跟她提早说了句一路顺风的话。

    董如望着这个人,他长得似少年,面庞秀雅空灵,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下便是震撼,这个人的年岁和他本身的面相不符,但却整个人让人有一种身处深邃辽阔大海之中的感觉。忽然心下感慨,这个世上还有如此灵秀通透的人儿,将什么事都看的深远透彻,当真是天下无双。

    苏流钰不会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出手强行为之,碰壁之后,他反而放下,神情更是高远优雅,眼眸里的神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期许和柔情,而是换回了自己平日的轻舒浅淡,像水一样缓缓流淌着自己的路线,只跟董如说了那么很简单的话:一路顺风。

    这是给董如说的,也是给他自己说的,不为别的,只为成全自己的骄傲。

    你若无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头。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不会去碰,更不会去伤害,如果那个东西到头来反而觉得他很好,他更加会避而远之,若不是真心实意,他宁愿弃如敝履。

    他在很早之前,就在心里问过自己:你真的喜欢她么?你动心了吗?那你失败了吗?

    是的,我动心了,但我却失败了,还没开始便已失败。

    但是苏流钰笑了笑,笑容清幽典雅,并不为自己的失败就悲伤,就怨天尤人。

    败了就是败了,只怨自己,不怨别人,但是他...虽败犹荣!

    ******

    从楼上下来,一直守在底下的紫述和萧勇便是赶忙迎上前来,将她细细打量了,见没什么问题才算是松口气。

    现在的烟花比方才的更加耀眼灿烂,几乎漫天的花朵在空中爆开遮蔽了整个夜空,人们更是欢喜异常,在地面上指着那些烟花兴奋地叫个不停,紫述也是高兴地拉着她看,一会指指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神色很是兴高采烈。

    可是董如却在间隙之中,猛地回头朝着城楼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里依旧寂静,城楼上只有大红灯笼高高随风摇晃着,却看不到半分人影,和他们身处的环境就是两个世界。

    董如忽然觉得他们就像红尘中的小丑,而那个站在城楼上始终有着淡淡笑意的男子,就是冷眼扫视众生的青天。

    她想起他刚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是不是也觉得这里很是孤独?

    她默默看了一眼,便是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个方向,笑着挽起了紫述的手一起探讨起了那个烟花最好看。

    只有那个方向的城楼已然在欢天喜地中静静鼎立着。

    原来,青天有时候也会感到孤独......

    ******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和卫七郎两个人。

    卫七郎直直跪在青砖地面上,头却抬的高高的,眼睛直直望着皇帝,毫不退缩。

    而皇帝,却是站在一扇窗户跟前,手轻柔地摸着供在窗户底下的一张弓,那张弓正是先前卫七郎手里的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皇帝冷漠的神色看着这张弓却是带了些柔和,眼神追忆,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感叹岁月。

    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想不到我送给你娘的弓,到头来还是到了我的手里,命运弄人么?”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皇帝自称‘我’。

    下方的卫七郎没说话,抿着唇望着皇帝,一只手却是紧紧攥着一缕秀发。

    这缕头发是他今早给董如梳头的时候,背着她悄悄剪下来的。

    他很早的时候就想剪她的一缕秀发下来,然后和自己的头发用红绳绑到一起,做成一个荷包带在身上。可是竟然直到现在都没有达成这个目的,那便只能偷偷剪了,但还没来得及让人做荷包,他就是被皇帝一直因为辞官的事情留到了现在,便只得将它紧紧攥在手里。

    “你回京的第一天便是将这张弓送了来,看见这张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退意。官场仕途,荣华富贵,你跟你娘一样,都不稀罕。”

    皇帝淡淡说着,却是看着弓眼睛里的神情闪着追忆,手也是慢慢抚摸着弓弦,仿佛一件珍宝一样。

    “不要提我娘。”卫七郎皱眉,看着他有些厌恶,冷声说道:“从我十三岁学着处理朝政开始,就替你杀人抄家,削爵赐罪,外人眼中你是个好皇帝,一切需要我都替你承担,但我没有怨言,做臣子的本该如此。可是...”

    他说着,眼底有些疲累,“皇上,这么多年我累了,我娘子还等着我过年,我不想她伤心,您放了我吧。”

第九十四章:你愿意为了她,背弃祖先吗?

    皇帝听着,脸色有些伤感。忆起苏橙儿,好像当初就是他亲手将她送到卫府那个老匹夫手里的,为了什么?功高震主,为了牵制卫府吗?还是说,为了让卫家和苏家两家争斗,自己渔翁得利,所以,让她做了细作。

    可是她死了,早早就走了,始料未及,也带走了所有他的回忆,也许还带着恨吧。

    而今她的儿子也要走,却是为了个来自外乡的农村女子,皇帝神色有些恍惚,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人。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好像才二十七岁吧?很年轻,正是一展抱负,踏入官场扶摇直上的大好年华,一晃眼,他跟着自己已经有十四年了,替他南来北往和不同的人周旋,替他背负着着很多皇城里不能言说的秘密,替他做一些遭人唾骂的肮脏。

    他和苏流钰就像他的左膀右臂,虽然互相防范,彼此牵制,但也是对手。可是现在想想,自己要求他做了很多事,连终身大事也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而给他强行下的圣旨,皇帝心中一叹,也许真该放手了,三年前派去的杀手没杀掉他,说明天意如此,那就放手吧,可是他看着卫七郎,又直叹可惜。

    培养出一个能对自己帮助甚大的臣子很难,像卫七郎这样精明,寒窗苦读数十载,一连三年勇夺三科之甲的才子,有生之年他能遇上,更是难上加难,放手意味着他要失去一个得力的右臂了,于国家来说也会失去一个好官,于百姓,于他而言,都是很可惜的。

    所以,他三番四次要求辞官,他一直都不同意,而且,圣旨一下,皇帝金口玉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让你娶江雪瑶,就放了你,你可愿意?”皇帝的手从弓弦上收回来,转身看着他,忽然问道。

    卫七郎神色一凝,神色立刻沉寂下去,立时开口:“不愿!”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皇帝的脸色并没有多么惊讶生气,而是转过身从案桌上拿了一本折子扔给了他,淡淡道:“自己看吧。”

    折子跌到地上,卫七郎先是看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阴沉着脸看着自己,便是伸手将那个折子拾起来,打开看了下去,立时眉头一皱,眼底有怒气闪现。

    上面全是七省他所管辖之内,各个州郡所有官员的联名上奏,无非就是说,中书令罢官,恐有动摇国本之根基,底下官员不安其事,不安各命,特此奏请皇帝收回成命云云。

    说的声泪俱下,看着折子都好像眼前浮现出一片跪倒在地的官员们哭天抹泪,不让他辞官的伤心场景。

    将折子扔在地上,卫七郎两手紧紧握拳垂在两侧,心底怒气上涌,可又无奈,身兼重任,到此时百官都开始为难与他,逼迫皇帝给他施加压力。可是,他闭上了眼眸,脑海里念起阿如。

    一年多了,从嫁与他开始,从两心相遇,到相知,再到现在的相守,就像融入生命中不可分割的血液,她在他体内缓缓流淌,即使过了百世,到了地下,他也不会忘记。

    “这个折子被我压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到现在才给你看,就是要看看你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多余了,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辞官。”皇帝淡淡说道,回身转过了案桌,坐到了后面的龙椅里头看着他。

    书房静了下来,卫七郎的神情因为念着董如,有些柔和,他跪在那里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瞳,但是皇帝还是能看到那里头的微光,是柔和的微光,他心里住了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冷漠的中书令了。

    “皇上,我娘为了您甘愿嫁入卫府,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就像我的阿如一样,为了她,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会死,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卫七郎说着,已经睁开了眼眸,淡淡的眼神里有狂烈的火苗在升起,他慢慢抬头望着上方那个明黄人影,当初他给阿如讲起他娘的时候说了谎,他娘是做为细作进入卫府的,又生下了他这个错误的生命,本不该来到世上的人却来到了世上,而今又是效命与这个男人,仿佛这是个怪圈,他和他娘都脱离不出来。

    他常常都在心底冷笑,还真是讽刺的人生,这么让人厌恶的来历他不想告诉阿如。

    可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本来还觉得不会倾心的女子,本着答应董月好好照顾的心理娶了她,和她相处,就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小姑娘,做事不聪明,想的事情也是日子里最平常不过的柴米油盐。

    但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竟然沦陷了,沦陷进了那双犹如清辉皓月般的眼睛里,陷入进了她笑起来就好像花朵上的露珠般,那一抹清透纯澈的笑靥,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温温柔柔,含着娇媚糯糯唤自己七郎的声音。

    也许从一开始就倾心了吧,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又或许,他身心处,其实早就在渴望有这样一个人儿,能将自己带出这个绑缚人,挣脱不得的深渊。

    “哦?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这么放不下,竟然弃朕的圣旨于不顾?”皇帝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其实他早就见过那个女子,是卫七郎给他的一张画像上见过的,如今问问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问着,手底下拿起了朱笔,摊开了一道空白的圣旨,低下了头去,在上面落下了一笔,紧接着,慢慢是第二笔。

    “就像您心目中的苏橙儿一样的女子。”卫七郎温情地笑了笑。

    皇帝听罢,难得也是如他般柔和地笑了起来,手底下却不停。

    待过了很长时间后,他停笔,抬起头来看这卫七郎,淡淡说道:“朕愿意放了你,但是,朕有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给你的最后一道圣旨。”

    他说着,待圣旨的字迹干固,然后慢慢合上,拿在手里走了下来,站到了卫七郎跟前,双眼满含威势地盯着他。

    地上的卫七郎抬起头望着他,见皇帝面色阴沉,望着自己,眼睛也是充满威压,还用上了称谓,完全将一个九五至尊该有的气势显现了出来,他不禁心里一沉,皇帝的神色很慎重,他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圣旨,心里想着,那上面肯定写着让自己很难跨越的东西。

    但他还是腰杆挺得直直的,跪在地上,望着皇帝沉声说道:“什么条件,请您明说。”

    皇帝最后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含着一个人才从自己身边溜走的可惜,含着昔日对那个心目中念念不忘的女子的回忆,还有一点点提防着他的煞气,可到最后,全部归为漠然。

    紧紧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条件就是...今后,无论你是生是死,都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不得再以卫梓明的名号回卫家做任何事!不得与人说明你曾经当过中书令!只要你从杨淮城出去,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卫梓明这个人了!如此,你还要为了你的妻儿放弃你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吗?”

    皇帝的话从说第一句的时候开始,卫七郎的手便慢慢地紧握了起来,到最后听完他的话,已经是握的死紧,手背上青筋凸显,跪在地上身体也是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的话像一道道冰冷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朝着卫七郎砸下来,瞬间便将他砸的身心内外都是千疮百孔。

    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就意味着要和养育了自己多年的家乡脱离;终身不能以自己的真实姓名回卫府,就等同于要自己背弃祖先,背离道德,背叛自己的亲情,甚至是放弃信仰。

    不得对任何人说担任过中书令一职,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又如此年轻,皇帝这是忌惮他,为防他日后反悔,反过来对付他,便提早将他的后路全部堵死,不容他有任何反抗。

    卫七郎面色骤冷,紧紧抿着嘴唇,胸膛急剧起伏,双手紧紧握拳,全身肌肉也是紧绷,脸色有些苍白,想起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乡,虽然这里带给他很多悲惨的回忆,但是,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为了活下去,一个人打拼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地方。

    还有...他的娘亲,他的娘亲的坟墓也在京城,每到清明,他总会去给她扫墓,而今因为他要和阿如在一起,却是要背弃她了,并且终身都不能再来看她。

    皇帝即便心里还念着他娘,对他一再容忍,但也是有限度的,给他这个条件,就是要告诉他,如果以后让他听到一点他的风声,他会毫不留情的下杀手。

    这是在逼他么?

    这是在逼他做出选择,而且还是这么残酷,为了一个女人要他背弃信仰,背离亲情,背叛心中坚守的信念。

    终身不回来,隐姓埋名的生活,对卫七郎来说其实没有过多的感触,但是要他放弃自己的母亲,以后都不能来看她,这个条件,他有一瞬间的挣扎。

第九十五章:来世相约

    卫七郎腰杆挺得笔直,跪在地面上头抵着,看着眼前的青砖,青砖光亮照人,他从那里头看见了自己的眼睛,有挣扎还有阿如的身影。

    皇帝似乎不急,手里握着那个圣旨又是慢慢坐了回去,就那样闲闲地看着他。

    卫七郎跟了他十四年之久,前前后后为他做过很多事情,他了解他,知道他是怎样的性子。

    骨子里性冷,漠视生命,胆子大不怕死,才情满腔,计谋心机上乘,政治手段狠辣,这就是他眼里的卫梓明,也是他本来的性子。

    皇帝相信,以这样性子的卫梓明,在听到那个条件的时候,会做出他心里预想的决定,因为,他知道,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么多东西。

    所以,他的表情是闲逸的,是胜券在握的,就等着卫七郎说出:我不愿意,这四个字。

    可是过了半晌,皇帝都没有等来他的回话,他眯了眯眼,向着他看过去,却是神色一怔,连身子也是跟着正了正。

    只见卫七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先前挣扎的神情已是恢复了镇定,他的手也是松开,却是一只手攥紧了那一缕秀发,身体更是挺得笔直,像一颗屹立山巅永世不倒的苍松,整个人的气度在这一瞬间变得平和宁静下来,眼里的神色更是如释重负,静静地望着皇帝半晌,忽然无声又柔和地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是从没有过的认真,从没有过的轻松惬意,淡淡然跟皇帝说道:“如果能让我的阿如高兴,我愿意放弃,多谢您成全,七郎感激不尽。”

    皇帝呼吸一窒,气得气息有些不稳,身子猛地前倾,抓住了桌角,眼睛膛大,完全没料到他会真的答应这个条件,还夹杂着对他的失望,张了张口,却是气得只说出一个字来:“你!”

    “皇上,我也有一个请求。”卫七郎却是不顾皇帝的神色,对着他释然地笑道:“能不能等我出了城,您在昭告手里的那道圣旨,不然我妻子听到了,心里会难受的。”

    至此,皇帝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到了个地步,他心里还是为了那个女人着想,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静了半晌,他忽然疲累地摆了摆手,身子又是坐了回去,低下了头去没再看他,只低声说道:“罢了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我在挽留你也是自讨没趣,你去吧,一路走好......”

    他说完,便是沉寂了下去,再没看过他一眼,整个人有些颓废,又一个得力的大臣离开了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失败啊...

    卫七郎神色平静,漆黑的眼睛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身子一躬,向着皇帝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说道:“您保重身体。”说完,便是起身,头也不回地大跨步走出了御书房。

    身后是巍峨高大的皇城,脚下是煌煌大路,身边人都是非富即贵,这样高贵华丽的景色,他也是再也没看一眼,步履轻快地走向了心中一直惦念的那个女子身边。

    出了宫门,碰上了苏流钰,他正抱着胳膊微偏着头,靠在宫门一边的墙壁上,夜晚的烟火很灿烂,却也没有照亮他的脸庞片刻。

    一看见他,卫七郎神色立时阴沉下来,眼神森然,却是站在原地淡淡望着他,而苏流钰这个时候也是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清寂的瞳孔也是无波。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了一瞬,忽然之间,同时移开,恰巧这个时候,萧勇从远处走了上来,暗地里扫了一眼苏流钰,便是走到了卫七郎身后停下,没说话。

    他冷哼了一声,便是甩袖大跨步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苏流钰却还是淡淡看着,眼神里头竟然带着些不属于他的那种阴沉之气,看着将他原本飘逸灵秀的气度都掩盖了。

    “大人,夫人出府逛街的时候被首府请了去聊天,没什么大碍。”等他出了宫门,彻底走远,萧勇才上前一步,跟在他身后冷漠地说道。

    本来就阴沉的脸色,在听到他的说话之后,卫七郎的脸色更冷,点点头没说话,继续走。

    过了一阵子,他才低声跟萧勇说道:“回府不要将今日圣旨的事情告诉夫人。”

    “为什么?”萧勇跟在后头,闻言立刻一怔,眼中神色惊讶震动,跟在他后头立刻问道:“大人,您付出了这么多,何以不该告诉夫人,也让她知道不是更好?”

    听着,卫七郎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回过头来淡笑道:“小事而已,不用让她知道。”

    萧勇倏然停步,望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背弃了所有才换来辞官,这算是小事?他不明白,也无法体会说出这种话的心情,只得膛目结舌地看着他。

    见他震惊,卫七郎却是神色温柔,也不叫他继续走,自顾自地走着,回头看着天空的那些烟花,想起阿如,整个人都感觉轻快起来,淡然说道:“你还没娶妻,等你成家,心里有个人,就知道有些事只需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他淡淡说着,却是笑了笑,一直走着,身影欣长,走在满天的烟花下,绚烂的颜色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只化作了全部的柔情。

    爱一个人,无需让她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付出了些什么,知道了只会徒增伤心心疼而已。也不需要感动,感激这种东西,他的阿如高兴就好,在卫七郎来看这是应该的。

    身后的萧勇跟上去,听着他的话,却是满脸的懵懂,但也不再问,挠挠头跟在后头走远。

    进了扶摇苑的大门,老远就听到小孩子和大人的欢笑声,卫七郎有一瞬间的怔楞,不自主地停步倾听,这种平常的声音每天都在屋子里上演,但今日听来,却是无比轻快,犹如天籁。

    他知道,心里轻松了,倒是听着阿如和孩子的声音也跟着温馨起来。

    自己慢慢地进了门,就看到阿如一个人抱着琪儿玩耍,一个一小两个人在榻上滚来滚去,琪儿已是会爬了,倒是爬的挺快,看着董如倒有些追不上,便伸出手挠他的腋窝,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两个人都是欢声笑语的。

    烛火下,她那张小脸明玉般晶莹剔透,就像那草原上最亮丽的一颗流星,此刻完全笑了开来,最里头便是隐隐现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莹白的颜色映衬着那张粉红的小嘴儿更加红嫩,只让人看的心里愈发柔软,情不自禁地跟着柔和宁静了下来。

    卫七郎心底柔软,跟着笑了开来,眸低温情蜜蜜,放慢了脚步走了上去,从后面伸出胳膊拥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头埋在她的秀发里,微闭上眼睛温声呢喃道:“好久没见到你这么开心了。”

    董如身子一顿,赶忙将乱爬差点掉下去的孩子护住,腾开一只手覆盖上了他的大手,偏着头用额头点点他,脸一红,笑道:“才回来,我都等你半天了,还忙吗?”

    他摇头,却是不起来,就这样抱着她,头也是埋得更近了些,嗅着她的发香,深情温柔,嘴角噙着笑意,淡淡笑道:“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紫述陪着我逛了会街,走累了就回来了。”董如慢慢说道,紧接着,她的脸却是绯红,低下头去,抿着唇,呼吸有些紧张,护着孩子的手都有些颤抖,心里挣扎了一会,却是老实跟他说道:“首辅大人和我聊了会天,他说了好些奇怪的话。”

    她说着,语气低柔下去,带着很浓重的担忧紧张,身子也是绷直了,咬着嘴唇不敢看他,怯生生说道:“七郎,我和他说话,你会生气吗?”

    身后的卫七郎听见,睁开了眼眸,想起苏流钰,今日在宫门口碰上,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股杀气,眼底深处浮现一抹森然,可是面对着董如,他又将怒气渐渐压下去,摇了摇头,语气幽幽地说道:“我的阿如人太好了,不被喜欢则以,一被喜欢,却就是这世上最强的人。”

    他说着,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幽幽地说道:“唉,看来我以后要加倍疼你了,不然压力会很大的。”

    “乱说什么呢。”董如见他不生气,也是跟着甜甜笑了起来,听他说话,口气一股子的酸味,便是心里一甜,脸蛋红红地扭了下身子,回头咬了他一口,嗔道:“孩子在呢,不要瞎说。”

    卫七郎却是柔柔而笑,抱紧她,头枕在她的肩窝上,闻着她的发香,耳边听着孩子玩累了,渐渐睡着的鼾声,他忽然很是感慨,若没有四年前的相遇,就没有他今天的生活状态,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感谢董月的。

    谢谢她,赐给他一个这样好的家庭,赐给他一个这样美好的妻子和儿子。

    就在他心底感慨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董如糯糯的声音,只见她也是微闭着眼眸,将脑袋贴着他的,声音甜甜地轻声说道:“七郎,你待我真好,若有来世,我还要认识你,若是找不到我,我就去找你,你说好不好?”

    “好...”他没说别的,只抱紧她,身子也是贴着她,立时点头回话。

    身前的董如听着便是低下头去,脸蛋红了起来,嘴角边露出两颗小小虎牙甜甜笑了开来,就如那荷叶上的露珠一样,看着无比清丽透亮。

第九十六章:交接

    年关将近,卫七郎愈发忙了,经常都是董如还在睡梦中他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董如也是百无聊赖,便也只能带着孩子找乐子玩。

    又下了一场雪,府里的下人们将雪扫干净之后,便是挂起了大红灯笼,大门上也是贴起了烫金的对联,瞧着他们来来回回走动,脸上俱是神色轻快,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可是董如抱着孩子倚在栏杆上,看着他们,神色却是宁静的,乌黑的眼瞳里融着些许落寞,这府里任何事都听卫七郎的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扶摇苑打搅她,那这过年准备一应所需的东西和指挥人的差事,也就不会落在她身上,全部都交给了下人,倒是她清闲的有些不自在。

    而且,她离家也有段日子了,爹娘还有阿云也不知道怎么样,又因着即将过年,心里便是着实想家,有望着下人们脸上的神情,心底便是更加落寞,她无时无刻恨不得立刻让卫七郎带着她回家。

    就这样,一个人领着孩子寂寥地待到了下午,吃过饭,紫述却是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锦缎绒毛大氅,放到一边的椅子上,跟她笑道:“夫人,大人传下来话来,说是让您换上衣服,出府去等着他。”

    董如一愣,不明所以,“去哪里,他说了吗?”

    紫述摇头,表示不知道,边走上前来给她解衣服,边问道:“大人说让您将那件他以前送您的红衣服穿在身上,然后等着他,他一会就过来了。”

    董如听着,先是一怔,过了会才想起来他说的那件红衣服,就是以前在江林镇的时候,他让吴娘子给她做的那件衣服,来之前,她也是带过来了,如今倒不知道卫七郎为何要让她穿上那件衣裳。

    不过,她也没问,只将那衣裳从包袱里找出来穿在身上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便是媚眼含羞地说道:“我还没从没穿过正红色的衣裳呢。”

    紫述在一边瞧着,只见她身穿着一身的红衣裙裾,袖袍如扁舟柳絮,腰系束带,长裙及地,瞧着,只将那一身的灵秀清雅之气都给体现了出来,站在屋子当中就犹如那天边的云彩般,轻盈多姿。眼里闪过惊艳羡慕,走上前来替她将衣服的褶皱弄平整,由衷感叹道:“大人还真是了解您,将您的尺寸丈量的这么准确,这衣服却是合适的不得了。”

    董如听着便是微微低头,红着脸浅浅笑开,露出两颗小虎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却是让人看着有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芳华。

    紫述瞧着,心下也是跟着高兴,拿起一旁的大氅给她穿上外头,笑道:“您还不知道吧,这衣裳可是只有卫府的正室夫人才能穿的,颜色也是等级森严,正红色别的夫人姨娘轻易不能穿的。大人能将这衣服早早就给了您,想必是心里早就认定您了呢。”

    董如听着神色便是一怔,当初卫七郎给她的时候并没有说这衣服还有这来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送给她的,想穿就穿,不穿就放着,她倒是不知道卫七郎还存着这个心思。

    现在听着紫述的话,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卫七郎就已经将她认作了自己此生的唯一的妻子,董如心底浮上甜蜜,却又是一叹,这个人啊,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关心着她。

    ******

    夏行之是在三天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第一时间先去复命,然后便是去看过了江雪瑶,此刻正在六部的后堂里坐着等卫七郎。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天没合眼的疲倦,眼底深处红丝满布,人坐在那里却是端端正正地,两手扶着椅子把手,时不时地抬起眼皮看看门口。

    过不多时,外头一阵通报过后,卫七郎便是领着三四个人进来了,夏行之跟着站起身来,眼睛朝着他身后的人扫过去,只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件东西,或是厚厚的书籍,或是一个大箱子,其中一个郑重其事地捧着一件纯玉色的印玺。

    他瞧着,心下便是震动,看来皇帝秘密传旨让他八百里加急赶过来,就是因为这位人物辞官了,所以让他赶回来奉旨接收的。

    “你们先退下吧。”卫七郎看了夏行之一眼,回头朝着身后的人点点说道。

    那些人将东西放下,说了一声“是”便是弓着身子退下了,后堂里只剩下了夏行之他们两个人。

    夏行之望着他,嘴唇紧抿着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过妹妹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他瞧着也是心疼,就这么一个妹妹,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却是嫡亲,她情场受伤,其实间接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在内。

    他这个当哥哥的往常对她不是喝骂就是要她不要高攀,免得自取其辱,从没有真正鼓励过,关心过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如今,这个妹妹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在看面前这个人时,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南四城的水患解决了吗?”卫七郎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却是不想再管,只问他朝政,等着问清楚,彻底交接清楚了,他就没什么事了,那个时候就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夏行之瞧着他,心底一叹,他这是不愿再管,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可为妹妹说情的,便是点点头,将心里的烦闷压下,回道:“皇上立刻按照你的计策下旨,不出几天,堤坝就重新建起来了,地方布政司革职查办,剩下贪污银两的小官全部下入大牢听后处置,水患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

    卫七郎目无表情地点点头,将那些下人们带过来的东西往他跟前一推,淡淡说道:“这是七省和六部所有的人员名单,里头还有一张圣旨,等我走后,你自己打开看吧。”

    他说着,又是回身,将那枚印玺双手捧了过来,递到夏行之面前。

    夏行之神色震动,眼中却是推拒神色,望着那枚印玺猛地跪倒在地,沉声说道:“七哥,我不适合,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卫七郎早就意料到他会这么说,脸色也没多大变化,捧着印玺又往前走了一步,却是说道:“我和皇上商量过,除了你不作他人之选,苏流钰不行,手中权力已是功高震主,七省再交给他,这天下就当真是苏家的了,所以,你必须担起这个担子来。”他说着,忽然严肃地冷声说道:“夏行之接旨!”

    夏行之被呵斥得身子猛地一顿,眼里神色几经变换,深呼吸了几口,却是慢慢抬起来,望了印玺半晌,脸上有挣扎闪过。接下这个旨意,就意味着他就是下一代中书令,也意味着他会被终身限制,一生为皇家效命,又是第二个卫梓明。

    卫七郎望着他,半晌,却是叹了口气,将那个印玺放下,坐在了椅子里,低着头声音淡淡地说道:“你只有接下这个旨意,你们夏家才会长盛不衰,就像当初的卫家一样,这是个循环,你要想功成名就,就必须要牺牲些东西。”

    他说着,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他,说道:“你不是对荣乐公主倾心很久了么,若没有足以匹配她的身份地位,你如何迎娶保护她?到头来你们两个还不是一场空,她还是要被皇上送往大漠和亲的。”

    地上的夏行之听着身子巨震,若不是卫七郎提醒,他为了自己的自由怎么就将荣乐忘了,她还等着他迎娶自己呢,每天翘首期盼,不就是期望能出那个深宫吗。

    他心底有些惭愧,想起卫七郎要他接这个圣旨的本意,原来是为了要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心爱之人,而自己却灵台不清醒,还在为了一点点所谓的自由推三阻四。

    如果没了荣乐,自由算什么。

    当下便是身子一弓,跪伏在地,双手过头,恭敬地说道:“夏行之接旨。”

    卫七郎坐在椅子上瞧着他,神色不明,没说话,只是将那印玺交到了他手里。

    这个东西在他十三岁那年交到他手里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如今交给了另外一个人,应该是有种放下的如释重负,可是没有,他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仿佛毫不相关的一件东西就算跟了他很久,也是没有任何留恋。

    “东宫太子确立,皇后的地位稳固,有她在,我卫家便不会倒,往后虽然我不在了,但你有事可以去找我姐姐,她会保你的。”卫七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是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再没回头。

    就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夏行之忽然转过身叫住了他,“七哥...”

    卫七郎停步,没回身,只是微偏着头望向他。

    只见夏行之已经起来,手捧着印玺神色有些激动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道:“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往后我们再相见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你多保重。”

    他说着,朝他行了一礼,心里闪过江雪瑶那张憔悴的脸,心底有些叹息,但是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替她说话,只看着那道人影听了他的话之后,没有任何表示,只转过身子,背着手慢慢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第九十七章:我们回家

    马车上,董如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神色很是疑虑,这不是要去京郊的路线吗?难道七郎在京郊?

    她心里愈发疑惑,回头瞧着紫述,见她也是一脸的疑惑,便知道她也是不知道的,也就没再问,只老老实实地坐好,心里想着等见到了七郎本人再问问吧。

    马车行驶着一路拉着她来到了一处陵园前停下,车夫将车停好,便是掀开帘子,恭请地说道:“夫人,大人在前方等着您呢,您这就下来吧。”

    里头的董如听着便是赶忙起身,由紫述跟在后头扶着下了马车,她张头四顾,没看见卫七郎的身影,倒是发现他们正身处一所巨大的园林门前,大门的门楣上刻着三个大字:梅溪园。

    “这园子是卫府的园子,历来安葬着府里因正常原因过世的各个夫人和姨娘。”身后的紫述解释道:“没大人的吩咐,我们下人是进不去的,夫人,您还是自己进去吧,大人肯定就在里头等您呢,我们就在外头等着你们。”

    董如一听是安葬死人的地方,顿时有些怯,但是没表现出来,只点点头没说话,走前一步,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她还以为入目就是满眼的墓碑呢,可是没有,推开门,跃入眼帘的竟然是满眼的梅花,土地疏松,梅花阵阵飘香,脚下的道路也是曲径通幽,不像是陵园,倒像是一座隐藏在郊外的一处雅致山庄。

    她提着裙摆慢慢走着,随着路径逐渐深入,伸手拨开面前伸过来的梅树枝丫,眼睛四处瞧着,寻找着卫七郎的身影,心里有些怯怯,忧心想喊一声,却是不敢,只得慢慢深入。

    脚下的路只有明显的一条,她跟着深入,却在快要走出头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没有想到的人,是永平郡主江雪瑶。

    董如愣住了,下意识地停住步子站在了一旁,给她让出道来。

    她正从对面慢慢走过来,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拖地裙裾,一头黑发也是披散着没有梳郡主头饰,神色极度苍白,双眼犹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动,就好像受了什么极大地震动,灵魂脱壳,像幽魂般朝着董如‘飘’了过来。

    董如见她这个样子,吓得赶忙又是身子后退,离她远远地。

    她不知道为什么能在这里碰见她,可是看她这个样子比那天的失魂落魄还要来的严重,这次连她都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过来的死气,就真的像是一个死人般没有了任何生气,原本灵动的大眼也是无神,就这样,慢慢地走过她的身边,竟然没看到她般,无视的直接擦肩而过。

    董如眼睁睁瞧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很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自己,没有任何情感,死气沉沉地像一具木偶般。

    她心下震动,紫述说是七郎在前方,江雪瑶又从那里过来,想必是他们说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幅摸样的,只是不知道七郎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让永平郡主能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她,赶忙小跑着一路跑了出去,到了路口,便见到七郎一个人正在一座墓碑前静静立着。

    听到身后的声音,便是转过头看向来人,见是她,脸上原本宁静的神色便是柔和了些许,只伸出一只手来,朝着她温声说道:“过来。”

    董如怔怔地望着他,脚下移动,听话地走上前去,卫七郎便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静静站着却是不说话了,指望着面前那座墓碑出神。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董如见那墓碑纯黑色,上面却是没有雕刻任何字迹,她瞧着心下一惊,这竟然是一座无名碑,而墓旁周围的泥土明显被翻新过,想来就是卫七郎翻得。

    又偏过头望着他的侧脸,不禁心底一疼,她的七郎这些天来一直都是见不着人,忙得不可开交,就是到了晚上回来,她都睡了一觉醒了,却是见他还在桌案边拿着毛笔写着东西。

    连日来的忙碌,已经让她的七郎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细腻的下巴上也是冒出了些许胡茬,但是他人还是那么挺秀,并没有因为疲累,身子就萎靡多少,反而站的更加笔直,修长的颈项露出来,落在董如的眼里却是满眼的疼惜。

    他穿的太少了,也太单薄。

    她不禁伸出双手,踮起脚尖,抬起了头,柔柔地摸上了他的脸颊,双眼清澈地凝视着他,只柔声说了一句话:“我可怜的七郎...”

    听着她柔柔软软的语调,像春风般吹进了他的心田,他低着头去怔怔地瞧着她,两相对望,满园的梅花飘香,萦绕进鼻息之间却是带了些叹息。

    过了半晌,卫七郎淡淡叹了口气,拉着她就那样坐到了地下,看了一眼那墓碑,低声说道:“陪我坐会吧,以后我便来不了了,今天就多陪陪她吧。”

    董如听话地坐下,却是没问他这里头是谁,她已经猜到了,无须再去问,只陪着他就好。她也没有过问七郎说的那句以后再也来不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了解他的性子,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你。

    就这样,两个人默默坐在地上半晌,卫七郎拉着她的手,忽然说道:“阿如,我带你回家。”

    董如一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激动有高兴有感叹,心里情绪太多,一瞬间涌上来,却是让她始料未及,倒一下子化作了平静,只呆呆坐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去望向他,怔怔地不确定,回问他:“真的吗?”

    她望着七郎那张莹润的侧脸,只觉得一直以来迫切期盼回家的念头,终于要实行了,心底一下子却有些怅然若失起来,还以为要好久才会回家呢,如今听来便有些不可置信。

    “你真傻,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还能骗你。”卫七郎原本微闭着眼眸,眼底有些乏累,但是听着阿如不确定的口气,想来她是敏感,若不说清楚,她就一直在心里梗着难受,便是睁开眼眸,揉了揉她的脸蛋,笑道:“带你过来就是让你见见我娘,等我们回去了,将一切收拾好,就带着你回家。”

    又听他确认了一遍,董如才算是相信是真的,自从到了京城,回想这段日子,一直以来她都是在患得患失,处在惊慌失措当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这里的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在努力适应,可是却还是胆战心惊,生怕七郎不要她,去娶那个永平郡主。

    而今,却是真的要回家了,她怔楞愣地望着他,眼底涌上泪水,却是忍着,猛地双臂张开,将身子扑进他怀里紧急抱住他,将脸蛋蹭着他的胸膛,声音闷闷地说道:“我终于可以和你回家了。”

    瞧着她一副快要激动地哭了的模样,卫七郎心底怜惜,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这段日子让我的阿如受苦了,以后这种情况在也不会有了。”

    董如听着心底满满的都是甜蜜,却是将头又是在胸膛上蹭了蹭,还是闷着声音问他道:“我进来的时候碰上永平郡主了,你们的事解决了?”

    她没有忘记七郎身上还有婚约,即便回家,这个不解决,她还是心不安的。

    卫七郎听着摇头,温声说道:“我不会娶她的,你不要乱想。”他只这么说了句,便是抬起头来望着这里的天空,眼底有些迷茫,又有些恍惚,看了半晌却是叹了口气,轻声幽幽道:“这里已经没我了,往后我都不会再来。”

    他说着,又是低下头去,深深凝视着怀中依偎着的董如,柔声说道:“往后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了,应该是我担心你要不要我,而不是你担心我还娶不娶永平郡主,小笨蛋。”

    董如脸蛋红红地,听着也是羞涩,却是直起身子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柔声甜甜说道:“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了。”她说着,小嘴儿绽开,露出两颗小虎牙望着他甜甜笑了起来,又是说道:“你给我的这个衣服,我还以为是最平常不过的贵族衣服呢,没想到大有来头。”

    卫七郎瞧着她,面容娇美,心底不禁跟着柔软甜蜜,也是抱紧了她,点点头说道:“是有来头,今日你见过了。”说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墓碑,便是拉起她,转身要走,嘴里说着:“回去吧。”

    董如却是站起身来,松开了他的手,卫七郎一怔,转头望向她,就听她柔声说道:“让我给娘亲磕个头吧。”

    她站在那里楚楚柔弱,眼睛却是望着卫七郎异常明丽透彻,说着,便是自顾自地转身朝着那墓碑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来神情谦柔地叫了一声‘娘亲。’

    身后的卫七郎听着,神色有些怔松,却在瞬时,望着那个正站起来的小小身影,慢慢笑了开来,眼底的浮上疼惜爱怜,没说话,只走上前去,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转身牵着她走出了这个园子。

    满园的梅香中,只余下那个墓碑注视着他们走远,空气中仿佛传来一声低柔的回应...

第九十八章:生生世世

    三天后,他们已是走在了通往青州的官道上,一路上,董如都在惶惶中度过,抱着孩子神色很是焦急,又带着些恍惚,她真的回家了,虽然快要过年了,可能回家了也不能赶上和家人过年,但是她还是很激动,她终于从那个华丽的牢笼里出来了。

    路上的景色很单调,满眼的雪白,而且因着过年,路上也没多少人,只有他们的马车紧赶慢赶地往前走着。

    卫七郎在外头赶车,时不时地便朝里头看一眼,他怕阿如一个人抱着孩子会累,便不放心,一直留心着她。

    三天前他们从梅溪园出来之后,卫七郎便是带着她收拾起了行礼,董如跟在后头,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因为她真的没想到卫七郎雷厉风行,前脚还说带她回家呢,后脚就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她着实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他们将东西都收拾好后,卫七郎已是又动作快速地套好了马车,她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跟着上了车,就走开了,直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懵着,完全过不来了。

    而卫七郎也是赶着马车速度加快,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提早走几天,就可以提早赶回家和爹娘过年。

    可是,一路下来,董如从他的的脸上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他能这么快速地离京,就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

    可是她问了,他又不说,只柔声安抚她。

    马车里的董如便是再也忍不住了,将孩子哄好,放到了小棉被里让他自己玩着,她却是掀开帘子和他坐到了一起,转头睨了他一眼,秀眉微皱,问道:“你到底干什么,走的这样快?反正已是快过年了,此时就算赶回去也是和家里人过不上年的,既然这样,你干嘛这么急着赶路,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驾车的卫七郎闻言,却是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见她领口微开,寒风便是顺着领子吹了进去,立时眉头皱起,眼中融着怜惜,语气却是低声喝斥道:“进去,风这样大,吹病了路上我还要照顾你,听话。”

    他压根不愿回答她的问题,董如立时撇撇嘴,但是却还是听话地将领口压严实,又回身进去了。

    卫七郎却是是在加紧赶路,本来他也不想这么深冬的带着她回家,反正已经将一身的权利都交给他人了,他完全可以带着阿如在京城住两天,等着天气好些了在带着她回家也不迟。

    可是,皇帝不等人,那道圣旨给他的压力太大,他不想告诉阿如,他是怎么辞官的,又付出了多少。

    当初皇帝同意他辞官的那个条件,就是让他在辞官的同时立刻离京,他心里明白,皇帝这是忌惮他,越是在京城待得时间越长,便越是起疑,长久下去,皇帝绝对会出手对付他,而那个时候,他手中没有可以依仗的后盾,恐牵连到阿如,所以,他便是一将权力交接清楚,回过头来便是带着阿如离京了。

    走之前,他已将所有都放下,如今那个京城,再也没有他可以依恋的地方了,当下便是不再看,默默地赶着马车在官道上走远。

    皑皑白雪中,只余下两道清晰的车辕印子,随着寒风渐渐吹散不见。

    ******

    他们刚出京城不久,从皇城内部开始,那道圣旨便是昭告天下,跟了皇帝十四年之久的中书令为楚国鞠躬尽瘁,而今积劳成疾,便是英年早逝了,皇帝悲痛不已,便是下旨,厚葬。

    而和他有过婚约的永平郡主,因为中书令大人为国捐躯,不幸英年早逝,所以皇帝为了安抚她,保全她的名节,便是下旨撤销他们的婚约,同时昭告天下。

    郡主府的卧房门大开着,寒风吹进来,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冷,桌子上的茶水也是被冻得结成了冰,显然这屋子里很久没来人了。

    而在里屋的榻上却是闭目躺着一个老人,是江雪瑶的奶娘,她的颈项那里有一道暗红的印子,显是被人敲晕之后,又是放好在榻上,给她盖上了棉被,那人才出了门。

    过了很长时间后,奶娘的眼皮动了动,之后猛地坐了起来,还没睁眼,张口第一句话便是:“瑶儿!”声音恐慌焦急,连带着她的脸色都是苍白失血的。

    待她完全睁开眼来,四下里一瞧,见屋子里寒风肆虐,郡主已是早已走了多时了,老脸上便是流下泪来,一只手也是猛力捶着胸口,一把掀开被子,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是跑出了屋子,踩着白雪一路跑出了郡主府,不顾路上的人群,便是哭着跌跌撞撞地朝着夏行之临时的府邸跑了过去。

    待她跑到夏行之府邸的时候,正好碰到下人们扫雪,心下念着郡主,便也是不看人,慌里慌张地抓住一个人便是叫喊道:“夏侯爷在吗,夏侯爷在吗?我是永平郡主府上的人,我要见夏侯爷!”

    她说着,苍老的两手紧紧攥着那个下人的衣袖,两眼暴突,沟壑纵横老脸上的泪水四溢,满头的华发也是在一路跑来的过程中被寒风吹得四散开来,此刻看去,竟然状若疯癫,像个疯婆子一样很是骇人。

    而且她的嘴里一个劲儿叫喊着:我要见夏侯爷,我家郡主跑了,我要见夏侯爷,请侯爷做主的话。

    那些人听着便是眉头跟着皱起,互望一眼,一个人站出来,将她的手拍开,不耐烦地骂道:“什么你要见夏侯爷,如今咱们侯爷高升了,当了七省的中书令,大人的名号也是你可随意喊得,大人不在府上,进宫了,哪里来的疯婆子,走走走,赶紧一边去。”

    那些个下人都是临时被指派来伺候夏行之的,一个个地巴结还来不及,此刻见着这么一个疯婆娘前来惹事,便是都走上前来将她一手一个,给提着扔的远远地,末了,还笑骂道:“还点名要见大人,真是觉着自个够面儿还是不怕死啊。”

    说着,便是不再管她,又开始做自己的活了。而奶娘却是心下凄惶,被扔在雪地里也是浑身的雪花,抬头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四周,只见这里满眼的高墙大院,却是寻不到一个好心人能帮助她通报一下夏侯爷,派人找寻一下郡主。

    今早起来她去找郡主吃药,就见她的房门大开着,而郡主却是穿着一身的白衣,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正要出去,她心里一惊,身子先一步挪动,想要将门口堵住,不想让她出去,同时想说些劝诫她的话,却不想,她身子还没挪动呢,郡主便是猛地出手,在她后颈项那里一拍,她人便是不省人事了。

    晕倒前最后听见的一句话,便是她带着哽咽又不舍得声音:“奶娘,你保重。”

    就连这声音,也是在她逐渐晕眩中慢慢飘远。

    ******

    苍山上的雪花倒是比山下厚的百倍,走上去一脚便是深深陷入进去,没入脚踝。

    江雪瑶背着一个小包袱踩着雪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她身穿一身雪白色的衣衫,纯白的颜色要和周围霜白的景色融为一体,唯一能区分的就是她那一头黑亮又顺滑的及腰秀发。

    那一头秀发就那样披散到后背上随着寒风舞动,她的脸色苍白着,双目泛着死气,抬起头木木然地望了一眼最高峰那个道观,神情毫无波动,继续低头往上走。

    连接着道观的台阶蜿蜒曲折,却是一通到顶,将最后一节台阶走完,她来到了道观门前,抬头望望道观的名字,清正庙。

    清本正心,还真是个适合清修的好名字。

    看了一眼,她便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便将身后的红尘隔绝在了门外......

    爱一个人,好难。

    我喜欢,我希望,他也如我般爱我,可是换来的都是伤害,既如此,已然烙进心里忘不掉,那就一切随缘吧......

    ******

    董如他们是在元宵节前回来的,虽然没赶上年三十,但好在紧赶慢赶,却是安安稳稳地回来了。

    一回到自己的小窝,她便是整个人都彻底安稳下来,望着自己的小家,长长呼了口气,一双大眼清粼粼地闪着清辉,小嘴儿也是咯咯笑了开来,从身心处就觉得好像连带着心窝都是松泛了开来。

    终于不再胆战心惊,终于不再患得患失,她也不用每天面对那些陌生人的眼光和听不明白的言语。

    望着屋子里简单的陈设,还有上面落下的淡淡粉尘,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她不禁回过头来,用一双秋水般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定定瞧着身后的男人,虽然有很多事她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就这样安全离京的,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觉得完全没必要了。

    只慢慢走上前去,怀抱着孩子,笑语盈盈地深望着他,用娇软的声音,腻腻地含羞唤了他一句:“七郎......”

    卫七郎就站在那里,眼眸含笑,眉心蹙着一点怜惜疼爱,只走上前去将她和孩子紧紧拥抱住,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吻,却是也露出了洁白牙齿,笑了开来,没说任何言语。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怀中的孩子也是咯咯笑着,一家人和和美美,一切尽在不言中。

    农家喜乐,田园悲欢,愿望他们:我妻我爱,牵手今生不耍赖;我妻我爱,三生石畔缘分在;我妻我爱,浪漫甜蜜不懈怠;我妻我爱,相伴日子最精彩……

    正文完结

五年:苏瑾絮

    灶房的炊烟徐徐升起,老远就闻到了炒菜的香味。

    还没进门呢,卫琪就先挣脱父亲的手,撒开两条小短腿儿跑了进去,边跑边嘴里奶声奶气地喊道:“娘,好香啊。”

    他高声喊着,人就像旋风一样猛地从外头刮了进来,无视能有他小腿高的门槛儿,一步就跨进了厨房,伸出小手抱住董如的大腿,小小身子整个儿贴在她的后头,昂起小奶袋,露出一张粉白玉润的小脸来,裂开小嘴儿,笑嘻嘻地叫道:“娘,你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呢,大老远就闻到了。”

    “牛肉团子。”董如也是温柔地笑笑,见他进门来没磕着,眼底的神情便是放松下来。

    后头跟进来的卫七郎看见他那个样子,深黑的眼底清清淡淡地,却是微蹙着眉头对他说了句“洗手去。”说着,便是转过了头去,坐到灶台跟前,拿起柴火往里头添柴,再没看他一眼。

    “你这人,凶孩子干嘛?”董如见儿子被呵斥,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脸蛋,却是拿眼嗔了卫七郎一眼,又是慈爱地对卫琪说道:“马上要吃饭了,听爹的,去将手洗干净。”

    卫琪被他这么一冷声呵斥,顿时小脸一垮,乌溜溜地大眼睛也是沉寂了下来,从董如腿上将手拿下来,站在那里又是瞧瞧自己的小手,见也没什么脏东西啊,干嘛要他洗手?

    他眼珠滴溜一转,悄悄拿眼角观察了下爹的脸色,见他神色宁静,看不出来喜怒,小小的脸蛋便红扑扑地臌胀着就想抱怨,可是这种类似于吐槽抱怨的想法,他是不敢当着卫七郎的面说出来的,便静悄悄站在那里望望董如,又望望卫七郎。

    “唉...”

    他老气横秋地在心里一叹,这叹气的口吻连带着小小嘴儿也是一撇,从那里头呼出了一口气来,他低垂着小脑袋,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出去打水吧,想要在父亲心里赢得超过母亲的地位,不被挨骂,这个任务他是一辈子也完不成的。

    小小的人儿心思多多,董如是不知道他的心里都有些什么想法的。

    倒是见他默默地一个人出去了,小小身子挪动着搬院子里的大桶,董如在屋里瞧着,便是心疼不已,放下手中的勺子就要出去帮他,连锅里的菜也不管了。

    身后卫七郎的声音淡淡传过来,一句话,却是让她再也挪不动步,停在了原地。

    “你让他自己做这些事,都这么大了还宠着,将来怎么办,难不成你还要跟在他后头提醒着。”

    董如脚步顿住,神情也是跟着一愣,看了一眼儿子,眼底疼惜之色浓郁,但却是又回身拿起了勺子干起活来,看模样,倒是将卫七郎的话听进去了,但还是神色不忍,头也没回地说道:“那你也对他好点儿啊,不要动不动就凶他。”

    她说着,将葱花和大料放进去,撒了些盐巴,又是将锅里的粉面团子一个个地转个圈儿,让它们的身体均匀地滚上油,看着差不多了,便盖上锅盖,回身去剁肉沫,嘴里责备道:“你这么凶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是你亲生的呢。”

    坐在凳子上的卫七郎听着,眸低便是浮上怜惜疼爱,放下手中木柴,走上前来,嘴角浮上一抹柔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无奈道:“我像他那个岁数都开始学这学那了,他都五岁了你还宠着,不怕将来像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末了又是向下,一路顺着雪白的颈项到了肩膀上,眼看着手不老实,当着孩子的面他就这个样子,董如脸蛋立马红透,身体内不知怎的,跟着他的手,却有些瘙痒,她眼底一羞,将脑海中这种羞人的想法摒弃,赶忙躲了开去,瞪了他一眼,又是朝着外头瞧了一眼,见儿子没往这边看,才松了口气,嗔怪道:“儿子在院子里呢,别乱来。”

    谁知道,卫七郎只是停在了肩膀上,并没有其余的动作,听了董如的话,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满眼的戏虐,眼神却是轻瞄了一眼她的胸口,语气轻柔似风地戏虐道:“你在想什么?”

    董如看着立刻回过味来,登时羞恼,“你耍我。”

    她说着,赶忙闭了口转过头去不看他,看模样却是生气了,侧脸看过去,连带着小小的耳垂也是羞得粉红,领口露出的颈项一片粉嫩,几缕秀发就这样贴在她的勃颈上,黑白相间的颜色落在身后男人漆黑的眼瞳里,煞是娇柔好看。

    这么多年了,他的阿如还是做姑娘时的老样子,好欺负,动不动就羞脸红,性子却是没变过。

    她这模样只瞧得卫七郎心底柔软,像水一样舒舒柔柔地,不禁伸出胳膊搂紧了她的腰,在她耳边吹气似得低柔说道:“我的阿如却是没变过,还是这么好欺负。”

    院子里的卫琪蹲在地上,朝着厨房看了一眼,心里又开始哀叹地吐槽了,要不要我洗手洗一年,给你们腾地儿?

    晚上的时候,卫七郎从她身上下来,伸出胳膊将她紧紧摁到了自己怀里,董如被捂得喘不过气来,加上身上各处都疼得要命,便是伸出小手推搡他。

    卫七郎将她的双手捉住放好,却是松开了些许,低头去瞧她,见她身上各处有些青红,眼底便是一疼,暗自叹了口气,有些责备自己,又将她搂紧,亲了一口她的头发,低声说道:“阿如,你为什么让我如此放不下。”

    听他状似叹气的无奈口吻,董如不禁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双手轻捧起他的脸颊,摇头温柔说道:“我不疼的。”

    她说着,脸颊却是绯红,人也有些羞,望着他睫毛眨了眨,犹豫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慢慢直起身来,光着身子坐到了他身上,两手捂着红红的脸蛋,娇怯怯地道:“我们再来一次吧,我想再给你生个女儿。”

    底下的卫七郎一听她说话,眼眸登时泛起了惊异,虽然她的声音太小,可是他还是听见了,他的阿如竟然主动要求,这还是第一次。

    他不禁轻声而笑,眼底的神色望着她又是怜惜又是疼爱,只伸出双手将她一捞,身子一动,两个人便是掉了个个儿,只听他声音沉沉地说道:“孩子不要,不过再来一次我奉陪...”

    翌日。

    卫七郎早早领着卫琪去了米铺。从卫琪会说话开始,他便是一去米铺就带着他,虽然这个师傅很严厉,但是常年下来,卫琪也是聪明,倒是将米铺的管账学问学了不少。

    因五年前江南四城的水患原因,百姓的房田被大水冲的四散坍塌,百姓也是死伤无数,一时间四座城池成了人间地狱。存活下来的人们便是拖家带口地远离家乡,重新找地方安家。

    可是剩下年老体衰,无法走路的老人们,无人照料,便是只有在城中等死的份儿。

    长此下去,便出了隐患。

    被水从地下冲出来的老鼠没地方去,便和人们一起做窝,于是,鼠疫瞬息之间爆发,蔓延了全城,江南四城的其中一座,瞬时便成了一座死城,而这个时候,前中书令的治水计策才到了江南,可为时已晚,计谋虽好,水也被制住,但是瘟疫却横行,皇帝不得已,又是下令颁布了一系列旨意到了江南,先安抚好百姓在寻良策。

    如今已过了五年之久,鼠疫制止,江南已是慢慢恢复了人气,当朝首府谏言开通江南的贸易,互通互融,不出三年,四座城池又恢复了以往的烟波碧柳。

    苏流钰以皇帝的名义下江南微服,路过青州的时候,他脚步一停,转过头来淡淡望着通往青州的道路,身后的侍从不明所以,便也恭敬地停下等着他。

    黑发如云,他却是全部梳了起来,用一根带子系着,黑玉般的眼睛看着那条道路,静静地站了半晌,忽然浅浅而笑,又是继续动身走了开去,没再看那条路一眼,走向了另一条通往江南的道路,就此交叉开去。

    到了晚上,他们在荒野露宿,侍从们替他搭好营帐,便是各自守卫。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警戒的侍从忽然断喝了一声,同时跑了上去,里头的苏流钰听到,将手中的书一放,神色却是淡淡的,丝毫不在意。

    过了一会,就听那侍从在帐子抬头恭敬地请示:“大人,抓到一个孕妇,已经死了,但是她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属下特来请您示下,怎么处置。”

    “带进来。”他只是这么淡然地说了句,便是没了声音。那侍从猜不透首辅大人的心思,也不敢妄加揣测,便是应声将人带进去,然后出来侯在了一旁。

    被侍从带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子,人已经没气了,紧闭着眼眸,纤长的睫毛也是静止了般,苏流钰淡淡望过去,见她的下身已是血污不堪,但怀中却是紧紧搂着一个婴儿,而那婴儿此刻正在哇哇大哭。

    她躺在那里,头发脏污不堪,脸上也是汗水泪水混合着各种痕迹,但是却掩盖不了她本来白皙的肌肤,那紧闭着的眼睛从侧面看起来也是缝隙狭长,睫毛更是柔软卷翘,让人看着不禁在心里猜想,这个女子若是还活着,肯定也是一个小美人,那眼睛睁开来铁定也是乌黑灵动的。

    苏流钰坐在位置上远远瞧着,却是将她的容貌看了个清晰,从见到这个女人开始,他就有瞬间的愣怔,即使她死了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可这双眼睛...还有她的气质...

    记忆深处的一个人影忽然浮上眼前。

    他不禁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去,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脸蛋,纵然心里翻江倒海,可是脸上的神情却是淡然如水的清寂,细细瞧了半晌,忽然眼底一暗,松开手走到了一边,吩咐侍从将人好生埋了,自己却是将那个孩子留了下来。

    他将孩子放到一边看着,见她的眉眼各处都很像自己的母亲,清寂的眼眸不禁又是一暗,却是笑笑,轻声说道:“你倒没名字,就给你取一个吧。”

    他自顾自说着,微偏着头想了半晌,脑海里想起一个清透纯澈的人影来,便是低下头去细细望着她,笑道:“润泽而无光,合阖矢之瑜,你就叫苏瑾絮吧。”

清雅如歌:苏流钰

    “流钰,往后你的名字就是苏流钰,是我苏家一代家主。”一个威严挺拔的男人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冷淡地说道。

    ......

    院子里的假山上,流水淙淙,牵牛花绕着假山顺势而上,一路徐徐开出了柔弱却又迎着阳光的小花。

    窗户开着,小小孩子手拿一卷书,澄澈轻灵的眼睛却是看着窗外,他长得细白柔嫩,还没长大,那一双眼眸却已是隐现轻灵,身上的气质更是静雅灵秀,坐在屋里,人也是安安静静的。

    只有那双眼睛,清淡的深处燃烧着对外面阳光的向往。

    一只蝴蝶慢慢落在花朵上,美丽的羽翼轻柔地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着,那上面的纹路落入小小孩子的眼瞳里,跟着有了些色彩,他轻柔凝视着,嘴角上弯,不禁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柔和笑容。

    忽然,“嗤”的一声,那蝴蝶便是无声无息地从花朵上落了下来,无力又悲哀。

    蝴蝶的身子移开,露出假山,孩子眼尖,看到一枚银针正插在蝴蝶刚刚停留的地方上。

    那银针的劲道甚大,尾部到现在都还在颤动着。

    孩子眼里仅有的一点光亮立刻黯淡下去,从眼睛里消失,了无踪迹,又染上了清寂无波的神色,他低下头去,嘴角的笑意也是隐去,小小的侧脸看起来失了柔和,变得冷硬起来。

    “流钰,若是想要害不到别人,就不要心软分心,去看旁的。”男人走到假山跟前,将银针拿下来,转过头,眼神阴霾地望着他,冷笑道:“蝴蝶活得好好的,就是被你看了一眼,却因你而丧命了。”

    男人的声音冷淡无情,毫无温度,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着,看着孩子的眼神也是阴沉的,仿佛这不是他的孩子,对他来说,这个孩子就是保护家族利益的兵器。

    男人冷哼一声便是走了,独留下苏流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他低着头沉默着,纤长的睫毛完全遮盖住了眼瞳,里面的神色悲凉又莫名,却是再也没看那个落在地上的蝴蝶一眼。

    小小的身子隐在黑暗当中却是下意识地想要离窗户更近一些,过了半晌,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天空的云彩,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着云彩的纯白色,他忽然自嘲,好干净的纯白色......

    ******

    大漠风沙肆虐,遮天蔽日的黄沙漫天呼啸着,吹到人的脸上刀子一样的疼痛。

    一列长长的队伍在风沙中跌跌撞撞走着,俱是老弱妇孺,他们手脚全部带着铁链子,披头散发地被一旁的官兵拿鞭子抽着,喝骂着往前走。

    前路在何方,要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要一直这样往前走,心在麻木,灵魂在脱离,连着漫天的黄沙都在呼啸着哭诉,人心的凉薄。

    也许要一直这样走到死,走到地狱。

    最前方的领头人怀抱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裳的孩子,那孩子眼神清寂,脸上的神情已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却是似笑非笑的,看起人来虽然带着平和,性子却是冷漠的。

    又走了很长时间,孩子坐在马上,却是回过头去看向了后方。

    那些人还是跌跌撞撞地走着,数量却是少了许多,他眼底深处涌动着一点点莫名的情绪,不自觉地向着他们看过去,才发现,很多人已是受不住酷刑,沿途断气了。

    他们已然死去,可是身影还在狂风中苟延残喘,就像撕心裂肺哀嚎的恶狗,眼神凶狠却又卑微地朝他吼叫,喧嚣着上位者的辣手无情,与这上天的不公。

    他静静看着,望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被风沙埋没,心底仿佛浮现了无数双血红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又离地狱近了一层。

    长长的队伍来到了一处沙山的背风面停下,孩子被男人领下马来,一路被动地领着他来到了那剩余的老弱妇孺跟前。

    近距离看过去,他们已经是个死人了,皮肤脱水,蓬头垢面,呼吸也低不可闻,有几个已经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流钰,你眼中有别的情绪。”身后的男人望着他,忽然冷漠出声。

    苏流钰心地震动,他又不小心流露出真实情感了,忽然抬头,望向了那些老弱妇孺,仿佛看到了他们因自己而死,从脖子里喷出的鲜血,他瞬间又想起那只蝴蝶,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赶忙跪下跟男人说道:“往后不会了,请您不要对他们下杀手。”

    可是男人已经手抬高,将他一脚踢开,毫不留情地冷声下令,“杀!”

    官兵得令,便猛地拔出佩刀,就像那来自幽冥的厉鬼,带着浑身的煞气,高举起了屠刀,猛地落下。

    苏流钰下意识地闭眼,却被男人一把捏住下巴,强迫他看着他们,小小孩子身子羸弱,无法反抗,就这样被动地将所有肮脏和鲜血看在眼里,印在心里。

    男人冷声命令他:“如果你的心再有任何波动,我就杀一个,若是你还要替他们求情,那好,我就杀一双,直杀到你无情无义为止!”

    生命的凋零带走的还有他所有的热情和世间的情感,孩子看着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被屠刀抹杀干净,眼底一片清辉冷寂。

    男人的声音又在耳边想起,还是毫无温度,好像这些人的命运于他来说就是卑微的蚂蚁,不值得悲伤和同情。

    “苏家的家规历来断绝七情六欲,你是未来的家主,又是将来的首辅,一手遮天,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流钰,你不是在为自己活着,你是在为整个苏家。”男人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冷声说道:“弱者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你求情,若想不被人踩在脚下,你就要往上爬,做到无情,才会长久。”

    男人说完,便是走到了一边,留下孩子一个人跪在地上,独自面对着那些尸体。

    只有强者才可生存吗?弱者不值得同情吗?往上爬就要无情无义,就要舍弃所有吗?

    人生虽然短促,可是,留给生命的过程却很漫长,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刻也是丰富多姿。但此时此刻,小小孩童的心里却是在想,生命为何这样漫长,如果能短一点该多好。

    从此以后,小小孩童的一颗心再也没有波动,犹如一汪死水一样,沉积在黑暗中等着生命的老去,然后慢慢发臭。

    ******

    “我倒是拖累你了。”苏流渊慢慢地披上大氅,将自己完完全全遮挡起来,只有声音,无限魅惑地从斗篷下传出来,口气却是漠然地。

    苏流钰淡笑不语,两只手藏在袖筒里上了马车,坐到了一边,闭上了眼眸。

    一旁的苏流渊伸出细白的手掌放到眼前看着,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是听他漠然说道:“这手真漂亮啊,却是需要别的人命来维持,我怎么觉得自己很是恶心呢。”

    苏流钰听着睁开眼睛,浅笑了开来,却是没接话头,而是直起身子,将袖子拢高,露出了白皙的胳膊来,伸手到一边拉开一个小屉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来,递给他。

    “什么?”苏流渊伸手接过,不明所以,打开一看,见是满满一盒粉末状的灰尘,更是不明所以,不禁将斗篷取下,看向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我好不容易请人配出来的香料,只对你有效用,这种香添加了很多东西,可以延缓合欢咒,到时候就给了我时间,可以治好你。”苏流钰将袖子放下来,淡淡说道:“这香不能给女人孩子闻,所以,你还是随身带着吧。”

    苏流渊听着不禁一愣,看了他一眼,将盒子拿到鼻子底下轻嗅了嗅,顿时皱眉,“好冲的味道。”登时将它放到一边,又是问道:“给孩子女人闻了会怎么样?”

    “两个时辰后会暴毙身亡。”苏流钰闭上眼睛淡淡说道。

    ******

    我是苏流钰,出生在世家苏家,我还有个弟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亲生的,但是我将他当成亲生的,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要我的心不那么麻木死寂,想有个人时刻提醒我还是个人而已。

    从小的教育就告诉我,不断往上爬,只有站得够高够远,手里有了坚实的后盾基础,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我爹是这么过来的,我将也要这么过。

    当我到了最顶峰,别人都开始仰望的时候,我回首来路,才发现,身后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话的人,全部都是敌人,不能退,只能往前走,一退,便是万丈深渊。

    直到我碰到了一个人,她很普通,普通到我一开始都忘记了此人,可是,当再次见到她时,我才发现,其实我没有忘记过,从来没有。

    也许是在一起同行的路上,也许是她的眼睛,也许是她的谈吐,也许是别的,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在我心里掏个洞,钻了进来。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没有的影子,那个影子是活着。

    在我眼里,她是鲜活的,而我,却是活的空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感情,更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

    我想要留住她,因为我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我想,留住她,我心里那种朦胧的感觉会真实起来吧。

    可是,她很聪明,选择了让自己快乐的生活方式,我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将这视为失败,但是...虽败犹荣...

    二次元的苏流钰如图。

    <图片1>

    <图片2>

守护如我:董月(1)

    金秋时节,麦子场上人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离着小河村后方不远的地方便是董家的那几亩薄田,前几年被二老硬是开垦出来,说是种些瓜果蔬菜吃,虽说家里有卫七郎顶着,不差那几个钱,但是二老觉得不论论理还是情,也不能靠着女婿就这么一直过下去,所以还是将田地开垦了出来种了些粮食。

    田埂边上一溜子全部被种上了向日葵,剩下的一块三角自留地被董父种了些青稞,到了秋天的时候,这青稞就可以拿来酿酒。

    青稞酿出来的酒又香又甘醇,是小河村这个破地方唯一的一绝。

    此时,麦子场地上卫七郎正手拿着麦铲推子,一下一下地碾压着麦子,一粒粒金黄色的麦粒随着他的动作,便是从那麦秆子上脱落了下来。

    董父身子越来越不行了,董母近年来更是做不成活儿,一到阴雨天气,浑身的骨头都跟着疼痛难忍,所以,这家里里外外需要打理的活计便是全部落在了卫七郎的身上,而三弟董云早年的时候,便是离家闯荡去了,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

    董父心疼女婿,做不成重活,想着给他分担一些活计,便是坐到场地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废旧的簸箕,将卫七郎打下来的麦粒又是簸干净,然后将它们装入一旁的袋子里扎好。

    到了下午的时候,远远地,董如便是挎着一个小篮子走了过来。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晕照耀在场地里卫七郎的身上,他正低着头,手底下不定地拍打着麦子,身上穿着一件短袖的薄衫子,宽宽松松的,于是,从那衣襟当中便是若隐若现,露出了些许精壮的肌肉来,在阳光下,那肌理看起来比前几年黑了些许,但是却更加细腻了。

    而他只在腰上围着一条布巾,布巾的尾巴垂下来,软软地随着他的动作飘来荡去,而那阳光便是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投放的又长又远,远远瞧着,像一幕黄昏中既安静又质朴的乡村画卷。

    董如远远瞧着,便是心头一软,红唇未语先笑开,露出两颗小虎牙,脚底下走着,眼睛却是紧紧黏在他身上,将手里的篮子又是捏紧了些,便是赶紧加快脚步小跑了过去。

    还有几步路,她就先忍不住喊了他一嗓子,同时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端出来,放在了董父身旁,自己却是跑了过去,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给他拭汗。

    卫七郎早就看见她了,虽然他一直低着头,但是常年养成的警惕性子早已深入骨髓,不管到哪里,他总是提着十二分心思,所以周遭的环境有什么变化,他了然于心。董如一过来,他便是知晓了,只不过没抬头而已。

    此刻,她一喊他,他便是跟着抬起头来应了一声,带着些汗渍的脸庞淡淡而笑,便是放下麦铲,微微弯下身去让她能够着,瞧着她给自己擦汗,轻柔地责备道:“你病刚好,不在家待着,过来干嘛?”

    董如身子畏凉,入秋的时候却是生了场病,卫七郎黑着脸,给她调理着将养了几天,到现在才算是好全。

    刚好全,她便是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一听他说起,小脸便是微红,眼眸望着他却是轻睨着,乌黑的瞳孔清粼粼地璀璨生辉,一派小女儿家的娇柔模样。

    给他将脸上的汗渍擦干净,她便是柔柔笑着,拿着手帕却是一手拉开他的薄衫,一只手伸进去,给他又是擦起身上的汗渍来。

    她的动作自然而然,站在他面前也是身姿楚楚,而卫七郎淡淡瞧着她,眼底疼惜,却也是没动弹,任由她擦拭着。

    “担心你饿着,所以蒸了些肉馅包子给你和爹带过来。”她抿唇一笑,一面说着,一面却是手底下慢慢深入,连带着将他的后腰那里的汗水都给擦干净了。

    那只小手就像一只小小的毛毛虫般不听话,蠕动着毛茸茸的身躯直往他内心深处钻,带着一点点骚扰的意味,倒是将卫七郎撩拨得有些难耐,但是此刻大白天,别的地方的场地里也有人在,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老爹,他纵然浑身发热,也只得忍着。

    赶忙将她的手捉住,放在了手里握着,才松了口气,接着幽幽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不是在给我擦汗,你故意的,为了我不告诉你姐的事惩罚我?”

    “跟你说话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就觉得压力好大。”董如的小九九被戳穿,一下子便是脸红了起来,她心里想着什么脸上轻易不会掩饰,或者说卫七郎洞察力强悍,轻而易举就能知晓她在想什么,这样有时候,董如便是觉得有些窒闷。

    但是她对着七郎有时候性子会撒泼,不依不饶,听他主动说起,便是双眼一亮,还以为有戏,赶忙口气软软地问道:“你就告诉我嘛,七郎...好不好。”

    她给他擦汗确实没安好心,前两天她想起在京城的时候,她问过七郎当初到底是怎么娶了她的,当时他不说,只是一语带过,而今又是想起这个事来了,便是再次问他,可是卫七郎还是不说,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她心里梗的难受,便是三番五次地追问他原因。

    奈何七郎就是不说,还说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在就在揪着不放云云,这话更是让董如心里留了个影儿,越是不说,她越是想要知道。因为她一想起卫七郎当初是为了别的原因才娶了她的,就觉得难受,好像她的价值就是有利于目的才会被人娶似的。

    卫七郎瞧着她,见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秀美轻蹙,一张小嘴儿也是粉嫩嫩地微张着,昂着小脑袋神情甚是期待又带着些哀求。

    她这小模样,只让人看着委实不忍,卫七郎心底一叹,却是转了话题,揉了揉她的脸颊,沉声道:“你姐我只见过一面,哪里又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你若要问我,我还真不知道。”

    卫七郎说着,又是暗地里叹了口气,这话却是违心的,董月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她怎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这个真相他是永远都不会告诉阿如的,便只得拿话安抚与她。

    那是个深冬,大雪夜,正是他的婚约昭告天下的第二天深夜。

    卫氏家族的权力已达巅峰,上有母仪天下的皇后,下有掌管整个楚国割据七省势力的中书令,而首辅又是一手遮天的苏家委任,皇帝终日忌惮,夜不能眠,便是下旨要他和永平郡主联姻,永平郡主不重要,但是她后面的嫡亲夏家却对皇帝来说是个不可多得势力。

    有了夏家,他可以利用来分化中书令手中的权力,又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来对付和平衡苏家和卫家,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可是,他没想到卫七郎会抗旨,既然此人不为自己所用,那便杀之,省的夜长梦多。

    那时候卫七郎正从皇宫里出来,走在大街上,想着方才请求皇帝收回圣旨的话,他的抗旨不尊,已是惹怒皇帝,恐怕过不多时,性命就不保了,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后悔抗旨。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做的,没有人能强行让他做不愿意的事情。

    更何况,自己的母亲就是为了那个心里只有皇位的帝王付出了一切,甚至生命,他就更不会让自己的婚事也拿来牺牲给他的权欲。

    所以,他加快了步伐,什么也没带便是直接出城,回头朝后方黑沉沉地皇城看过去,他的眼底一片凛冽,想必皇帝已然派出了杀手来追杀他了。

    卫七郎心底有些恍然凄凉,跟着他十四年,替他做了无数事,到头来,却是抵不过皇权,想杀便杀了,人命果然在他眼里是低贱的。

    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城,他便是一路隐藏着溜到了城门口,扫了一眼城门,见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情况发生,他反而心里一沉,脚下的步伐也是慢了些许,双眼紧紧盯着城门口犹疑着却是后退了开来。

    就在他正逐渐后退着隐藏到了一处巷子深处,忽然身后扑过来一个人影,他身比脑快,听到声音的同时,身子立刻平地里移开些许,同时手掌一翻,从袖筒里掉出了一柄匕首握在了手里。

    先下手为强,卫七郎眼里的戾气涌现,凶光满眼,还以为是皇帝派来的杀手这么快就到了,瞅准那人的身影便是将匕首刺了过去。

    匕首带起的寒风吹开了那人的脸,将她那一头散乱的秀发吹开了些许,隐约露出一张婉约秀气的脸容来,却是个女人。

    卫七郎眉头一皱,还离着那人影一寸距离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身子,却将匕首紧紧握在手里居高临下地对着她。

    “快..走...”他还没说话呢,就听那女子却是先开口说话了,声音断续虚弱,语气低沉也是有气无力,他听着眼底闪现疑惑,却是没说话,借着满地的霜白色向着那女子看过去,便是目光一凝。

守护如我:董月(2)

    只见那女子说着话,却是从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来,脸色苍白暗淡,但在霜白的白雪映照下,卫七郎还是能看清楚,她长的婉约秀丽,尤其是那一双清水似的眼睛,虽然此刻有些浑浊灰败,但里头的神色却是寒气四射,明澈当中有一种让人不容忽视的强劲气势,他看着不禁眉头一皱,这女的眼神着实和她秀丽的容貌不相配。

    但真正让卫七郎目光一凝的是,她是个即将生产的孕妇,而在她的左胸口,在离着心脏还有几寸些许的地方深深插着一把短刀,鲜血顺着刀口涌出来,已经将她的衣衫尽数染红看不出原来的衣服颜色了,她的身体也是软弱无力,倒在巷子里背靠着墙壁,从身上流出的鲜血将地下的白雪已是徐徐染红。

    而这个女人却是毅力强悍,伤成这样,却还是拿一双即将涣散的眼睛紧紧瞧着他,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说着:“快走...”

    他淡淡看着,不为所动,忽然抬头向着四周扫了一眼,见这里是城门口最深的一处巷子,如果他要避开守卫,悄悄出城,就势必会从这里经过,而这个女人却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被跟踪了。

    他不禁眼神一厉,再次望向她的时候,已然浑身戾气蒸腾,蹲下身去捏住了她的下巴,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上,眯了眯眼冷声说道:“好大的胆子,跟踪我。”如果是皇帝派来的,他不介意在这里送她一程。

    却不想,这个女人见他不信,忽地冷哼一声,满脸血污的脸上浮现不屑,对他嗤之以鼻,声音虽是断断续续,毫无气力,但却是透着倔强傲然的气势,望着他也是冷声说道:“哼...跟踪你?你太多疑了...我早就在这里了,知道你势必会从这里经过,所以拼着一口气在这里等你。”

    听着,卫七郎有些淡淡的疑惑,但是手里的匕首却是放松了下去,眼神望了一眼她高耸的肚子,又是扫了一眼她身下那些鲜红的血迹,眉峰一簇,这个女人即便此刻想救也是活不成了,血流的太多,她已是在用意识强撑着了。

    “你是谁?”他淡淡的问道,将手伸到了她的颈项处,摸了摸她的脉搏,以微弱的感受不到了。

    闻言,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卫七郎,伸出手抓住了胸口的短刀,登时,她的眉头皱起,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看着他喘着气说道:“我快不行了,长话短说。我叫董月,我相公被人...指使要伏击你,因为我们来自外地,你不容易起疑,他们说话被我偷听到了,我被发现了,就被刺了一刀...我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知道你经过这里,所以等在这里,拼着口气给你报信。”

    她说着,双眼已是快要阖上,气息也是微弱了下去,手却是猛地抓住了卫七郎的袖子,嘴里无意识地呢喃道:“我妹妹,我妹妹....被发现了,我知道了他们要杀你的秘密,他们要去小河村杀我全家灭口...我妹妹阿如...因为你,我全家即将要被灭口了,我帮你报信作为条件,你要保护她...”

    她说着,人已是到了极限,嘴里涌出的血越来越多,抓着短刀的手也是松弛了下去,身子逐渐歪斜,卫七郎不得不赶忙扶住她,听着她的话,心里瞬时转过无数个念头,瞬间便明白其中缘由。

    而他想明白的同时,董月已是将头逐渐底下,气息低弱下去,慢慢地闭上了眼眸,只有嘴里依然呢喃道:“你要救她...救她...”

    慢慢地,没了声息,人彻底软了下去靠在了卫七郎的胳膊上,一地的鲜血留下,在这深冬的夜里,不出一刻,已是冻得凝固。寒风吹过,将她散乱的头发吹得四散分飞,那一张秀雅清丽的脸容完全露了出来,直到死,脸上的神情,在这黑夜中却还是坚强决然的,就好像风雪中屹立的雪莲。

    卫七郎静静看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她整个放平在雪地上,眸底浮现敬佩,抱拳淡淡说道:“多谢。”

    说完,他便是起身朝着巷子外头走远,身后唯留下那一个躺在雪地里了无声息地人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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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美娇娘介绍:
清贫即安乐,一夫是美愿。 小小清纯姑娘董如,嫁了个农家汉子卫七郎。 守着一方土墙小院,买买菜,做做小生意,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是有一天,董如发现,温柔,宠爱自己的相公,变了一个人。 当此卫七郎非彼卫七郎时。 清纯小娘子董如该何去何从? 我妻我爱,牵手今生不耍赖;我妻我爱,三生石畔缘分在; 我妻我爱,浪漫甜蜜不懈怠;我妻我爱,相伴日子最精彩……田园美娇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田园美娇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田园美娇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