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诸天普渡TXT下载诸天普渡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诸天普渡全文阅读

作者:牛油果     诸天普渡txt下载     诸天普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9章 狗屁不如

    “人生于世间,一言一憩,一饮一啄,无非前定。命有天定,运由己生,顺天则昌,逆天不祥。”

    王臻似酒意已酣,高声念道,笑意吟吟,转向一旁自顾吃食的陈亦:“这位大师气度不凡,出尘绝俗,想来精通佛门**,当深知因果之道。”

    “前世因,今世果,一切早已天定,是故人生于天地间,当禀持天规地道,顺天应命。”

    陈亦还没反应,辛公平与成士廉相视一眼,却只是微微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可都是正经的儒门学子。

    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天行自有常,人当学天之生生不息,而不是听天由命。

    敬天命,尽人事。

    才是儒门信念。

    辛公平此时酒意稍去,也醒悟先前所叹有些不妥,摇头道:“是某失言了,忘了先贤教诲。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他眼中清明渐复:“但行人事,君子自强,方是我辈所行。”

    王臻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两眼仍看着陈亦:“不知这位大师以为如何?”

    “你真要听?”

    陈亦头也不抬,箸也不停,慢声道。

    王臻施礼道:“还请大师赐教。”

    “处处不乖兮水中夜月,物物斯应兮华上春风……”

    三人忽听他慢声念道:“因缘和合而生,生不可生生。影生於形,响生於声。森罗万象从峥嵘,虚空廓落无亏盈。杳杳冥冥,灵灵明明。是其中之精,非其外之情。”

    成辛二人若有所思,王臻眉头微皱。

    “听不懂啊?”

    陈亦终于停下了手上的筷子,微微抬起眼皮,看着王臻,嘴角含笑。

    “那小僧就说得简单些……”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因起于缘,结于果,缘起何处?唯人心尔。”

    “富贵荣华,谢不着天,艰难贫苦,怨不着地,今生来世,生死祸福,莫不因缘而起,但由人自招。”

    “至于你说的命由天定?呵呵……”

    陈亦将手中竹筷掷于案上,清脆有声,口中晒笑道:“狗屁不如。”

    忽然见到案上尘垢,眼皮一眨,咂了咂嘴,伸手又捡起了竹筷,在袖上仔细擦了擦,搭在盘上上。

    再抬头,见成辛二人有些瞠目结舌,才故作恍然道:“哦,这个就不是佛说的了,是小僧说的。应该够清楚明白了吧?”

    最后一句,却是笑看着绿衣客王臻所说。

    王臻目中波光微动,却难窥其内中所想。

    忽地哈哈一笑:“大师年岁轻轻,却果真是佛法精深,在下曾听人言,佛道相争,道门日渐凋落,佛门兴盛在即,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一旁成士廉脸色微微一变,面现不悦,略有责怪:“王兄怕是醉了。”

    之所以如此,只因佛道之争由来已久。

    尤其是大唐兴国祚以来,李氏尊奉老子为先祖,道门盛极。

    本来,有唐一朝,道门无忧。

    却谁也想不到,出了一位千古女帝。

    这位则天皇帝为消除李氏影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因李唐而盛极一时的道门,自然难逃灾厄。

    女帝祟佛,世人皆知。

    却少有人知,女帝此举,不过是借佛门之力,抗衡道门。

    佛门于此之后,再次大盛于世。

    虽说女帝之后,江山重归李氏之手。

    女帝素手拨弄乾坤的影响,却已无法抹去。

    只说佛道两家,便是李氏之中,崇佛者也大有其人。

    直到今日,佛道之势仍是形同水火。

    这两家虽都号称出家离尘之人,如今也少有出世,却仍是天下间有数的庞然巨物。

    甚至能左右天下时局。

    王臻的话看似平常,可若传了出去,怕是引起波澜。

    惊涛之下,三藏大师不过一叶扁舟,哪怕是余波也有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陈亦摇手笑道:“成居士,不妨不妨。”

    “佛道相争?”

    陈亦斜眼看着王臻一笑:“佛道同源,法虽殊途,道却同归,何来相争一说?”

    王臻一脸惊异:“哦?佛道同源一说,在下还是初闻,不过,可是大师一脉独传?”

    不理他那略显夸张的表现,陈亦轻笑道:“还是说这因缘二字,道说无为,不争,佛亦言无为,断灭。太上清净,真空寂灭,因缘不起,果业无存,法不加身。”

    “红花白藕,外相殊异,其源同出,本是一家……”

    陈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唉,罢了,你这位施主,学而无术,信口开河,实不足与小僧论此大道。”

    成士廉:“……”

    辛公平:“……”

    王臻:“……”

    三个人,三张口,都是半张着。

    成士廉是真的无语。

    他与陈亦是故交,早知这位大师向来笑骂由心,不掩喜怒,率性而为,不像一般出家人,端行正止,事事不敢越雷池。

    但偏偏这又是一位佛法精深,智慧通明的高僧,行为却时常有如孩童般幼稚,他每次还是忍不住为这种落差而无语。

    辛公平是无话可说,只觉这位大师真是好厉害的辨才。

    王臻却纯粹是被噎得说不出来了。

    脸色青白变幻,口齿张合了几下,让成辛两人有些担心他会发作,才想开口缓和,却见他神色忽而一转,又变得若无其事起来。

    反哈哈一笑:“大师辨才无双,在下佩服。”

    眼中精光闪动,话锋一转:“不过,这天命一说,可非在下信口开河。”

    “辛兄,你适才说,人自诩最万灵之最,却不知明日所食何物,所为何事,所去何方,前途明暗,”

    他忽然转向辛、成二人:“在下或许能为两位先生讲述一番。”

    王臻面上含笑:“二位明日前行,会先经磁涧,于镇上大户王家食宿,入新安,得赵家款待……”

    他接下来,不仅将二人明日行进的路线,所遇之人,停留之地,于各家所见所闻,甚至席上所吃的菜肴,都描绘得一清二楚。

    直至最后,他才笑道:“在下尚有事在身,白天不能与两位先生同行,只能夜间相会,大师想来也当与两位先生同行,不妨留心细观,届时自知。”

第330章 大贤当面

    别说陈亦,成辛二人对他所言,也只是相视一笑而已,显然并不相信。

    王臻却不再多言,只是起身一笑,告辞之后,便回一旁的床榻上歇息。

    夜已甚深,几人也吃喝尽了兴,便各自安歇。

    雨下了一夜,天蒙蒙微亮时,才停了下来。

    成士廉与辛公平起身时,只见陈亦盘坐一榻旁,眉目低垂。

    旁边那的绿衣客王臻,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辛公平诧异道:“那位王兄怎地走得这般早?”

    一旁陈亦慢慢睁开眼皮,微微笑道:“不是早,是晚。”

    这话让成士廉若有所思,询问道:“三藏大师,是否有何不妥?”

    “不须说,说不得。”

    陈亦缓缓摇头,双腿落地,抖了抖衣袍,站了起来,口中念道:“湛兮若存无迹像,善恶不我相随行。物物现成观自在,人人具足常不轻。”

    见二人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的模样,便笑了笑:“二位居士只需谨记儒门先贤之言,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其余一切,不过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不足挂心。”

    “两位居士还要赶路,小僧已让店家准备了早膳,快快用了上路吧。”

    成士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看陈亦的模样,摆明了不想再说。

    而辛公平自忖与这位三藏大师不大熟,不好追根究底。

    而且他也没有如成士廉一般,感觉到异常。

    只是暗暗嘀咕着,这果然是一个出家人。

    须知和尚道士一流,说话永远是这般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心痒难耐,有抓没挠,委实不当人子!

    那势利的店家果已带着满脸谄媚笑容,将早膳送了上来。

    两人也确是急着赶路,便不再多言,急急用过膳食。

    三人结伴离开榆林店时,天色才将将亮起。

    赶了一段路,出了榆林,没多久便途经一城镇,成、辛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又雇了个车夫,三人同乘一车。

    车上,成士廉向陈亦提及,他们来时,本是有车马的,不过临近洛西,于道旁稍事歇息时,这天色突然大变。

    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变得天昏地暗,乌云压顶,雷鸣电闪的。

    那马不知是不是为雷鸣所惊,竟然撒开四蹄疯跑,等他们反应过来,连马带车,都不见了踪影。

    二人无法,只好给了些盘缠,打发了车夫,步行上路,然后便在那山林中遇上了陈亦。

    陈亦闻言,若有所思。

    昨日的天变,成、辛二人只当奇闻,他却觉出些不同寻常。

    只是他终究成就有限,空有万法心体,却无万法统归之能,不能洞悉世间,惶论那天高地厚,更是难以企及。

    马车摇摇晃晃地颠簸行进着,陈亦撩起车帘,已过了大半日,看着那依然有些昏昏的天幕,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沉沉。

    “三藏大师,上次庐陵一别,说是要云游天下,一别数月有余,士廉甚是想念,不想竟然能在这入京路上,再遇大师,实是欣喜,昨夜狼狈,未能详叙,今日终于可以再聆大师妙法。”

    成士廉忽然感慨道。

    他所言,倒不是客气虚言,而是真心实意。

    在庐陵时,得与陈亦相交,于他而言,确实大有益处。

    “呵呵,居士言过其实了。也是因缘际会,小僧此去长安,是要去那大慈恩寺。”

    “哦?”

    成士廉辛公平相视一眼,目现惊异之色。

    只因那大慈恩寺非一般所在。

    乃高宗皇帝当年还居东宫之时,追念生母,为报慈母恩德,祈求冥福,上禀太宗皇帝,亲自敕令所建,故名慈恩寺。

    后玄奘法师自天竺取回真经,得太宗皇帝亲迎,于此寺升座,此后便在此潜修译经。

    历代高僧辈出,不乏身具**神通之大德,更时有寺中僧人入世,渡世济人,深得世人钦敬。

    直至今日,莫说普通百姓,便是历代君王,也对慈恩寺礼让三分。

    就连长安数次陷落,无论是叛军,抑是异族,也未曾侵扰寺中一砖一石,一草一木。

    辛公平忍不住问道:“大师是在大慈恩寺修行?”

    陈亦游历天下这许久,又是刻意打听,自然知道此界大慈恩寺的名声地位,对两人反应也不奇怪。

    闻言摇头:“小僧不过是一山野游僧,哪有这般造化?只是去那里寻访一故人讯息罢了。”

    成士廉连连摆手:“哎,英雄不问出处,才高不论长幼,大师也是这般,那些高院华庭之中,又有几位能有大师这般修为?”

    辛公平点头:“正是这般。”

    陈亦只是笑了笑,便岔开话题:“不说小僧,昨日听闻辛居士痛斥时弊,小僧还说要请教一番,不想今日才得了机会。”

    辛公平诧异道:“大师世外之人,也关心这红尘俗事?”

    “何曾有什么世外之人?一日不得圆满正觉,往生那西天净土,一日便是这红尘中人,便要于这万丈红尘厮混,何能免俗?”

    陈亦一脸悲天悯人,半句真心,半句装腔作势,俗称装比,叹息道:“国事唯艰,苍生相系,稍有动荡,便是遗祸天下,灾延万民,前车之鉴,怎敢稍忘?”

    “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斯人如是,方外之人,也当如是。”

    成、辛两人果然肃然起敬。

    辛公平更是第一次心悦诚服,半跪起身,大礼拜道:“大贤当面,辛某先前多有失礼,望恕某罪!”

    饶是成士廉早知其贤,此时也面现叹服,一同拜倒。

    陈亦慌忙扶起两人:“二位居士何故?折煞小僧!”

    一时激动,装过头了……

    范大贤,对不起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三藏大师寥寥数言,振聋发聩,实令辛某汗颜!”

    硬是梗着脖子作全一礼,辛公平才肯起身,脸上仍然带着满满的汉服。

    嘴中喃喃不停,反复念叨着陈亦刚才的话语,就像一个狂信徒聆听了圣音,激动不已。

    “是了……是了是了……”

    “国事唯艰,苍生相系……怎敢稍忘?”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微言大义……微言大义……”

    “这正是我辈所求!”

    辛公平满脸通红,狠狠一拍大腿,骨碌碌又爬了起来:“三藏大师,请再受公平一拜!”

    陈亦:“……”

    阿弥了个陀佛,你还没完了你?

    成士廉到底比辛公平心思深些,为人也更豁达,见得好友迂气又犯,无奈地看了陈亦一眼,虚虚一礼。

    才将辛公平生拉死拽,死死摁在车上。

    “好了,辛兄!大师尚有事相询,你再拜下去,岂不是让大师久等?”

    “对对对!”

    辛公平作恍然大悟状:“大师请说!公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过了过了,小僧只是心有所感,想问问这朝堂之事,只是山野方外之人,实不知其中禁忌……”

    陈亦微微一顿,辛公平连忙道:“不妨事,大师旦说无妨!”

    “听闻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龙体一直欠安,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唉!如何不真?若非陛下龙体有恙,那些阉宦又如何能一手遮天?”

    辛公平见他问的是这事,重重一叹,又想起了糟心事,胸中烦闷,掀开车帘,想要透透气。

    目光一转,却忽然脸上一愣,渐露惊色:“诶?不对啊!”

    成士廉不解道:“辛兄何事惊异?”

    辛公平手指着车窗外,一脸不可思议:“这、这这……前方便是磁涧啊!”

    “那便如何?”成士廉不解之色更浓。

    辛公平急道:“哎呀,你再想想,你我二人有一故旧,平日里只唤他作赵大之人,是不是就是洛西磁涧的大户人家?”

    “赵大……磁涧……赵家?”

    成士廉皱眉想了想,目中也慢慢现出惊诧愕然。

    “可是那榆林店所遇的王臻……”

    “对了!”

    辛公平一拍手:“你我二人路经此地,断然不会过门不入啊!”

    陈亦知道他们是想起了榆林店中那个绿衣客的预言。

    他自己也对这事有几分好奇。

    他早看出那只绿毛龟有问题,但是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又有什么本事,竟然能预知前事、他人命运,细如每日吃食,也能一一预见不成?

    若真是有这样的本事,他保证是有多远躲多远。

    “二位居士,既然已到此处,不久便可见分晓,还是稍安勿躁吧……”

第331章 逼宫

    “对对!”

    辛公平此时对陈亦的话是十分信服的。

    “我便不信,世间真有人能知过去未来。”

    陈亦有些好笑。

    这个辛公平,真是个憨货。

    一惊一乍,想一出是一出。

    摇头若有所指道:“是否能知过去未来,稍侯便知,小僧大抵也是不信的。但那说话的,是不是人,那就未必了……”

    成士廉心中微惊,看向陈亦:“大师此话何解?”

    陈亦只是摇头:“我看那位王臻施主倒是对辛居士多有亲善,必不会就此不告而别,怕是不日便会再与二位相见,届时便分晓了。”

    “这……”

    成士廉想起陈亦之前的几番言行,似乎有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暗示,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几分不安。

    看了看微笑不语的陈亦,又看了眼伸长着脖子,似乎十分期待之后的结果的辛公平,也只好把不安和疑问都暂时给压在肚子里。

    车夫的呼喝,车驾以在马蹄之嘎悠悠晃动。

    没有多久,便已驶入前方城镇。

    进入那城门之前,陈亦看到城门上正是“磁涧”二字。

    进城后,辛公平着那车夫去打听了一番王家所在。

    王家在城中是大户,随意在市井中一问即知。

    不久,马车便驶至一富贵门户前。

    辛公平急急下车,敲响门上铜环,一仆人将门打开,他一问之下,果然此处便是他与成士廉二人故旧“王大”府上。

    那“王大”闻听仆人来报,已欣喜之极地迎了出来。

    此人果然十分“大”。

    胖得跟颗球一般滚了出来。

    在一阵阵厚实的大笑中,又开中门,将人迎进了府中。

    三人久别重逢,欢欣之极,各叙衷肠。

    这一叙,便将旁的忘了,陈亦又一次化身透明人。

    直至天色将晚,王大才在仆从提醒下惊省,连忙着人安排晚宴,款待三人。

    当然,主要是款待成、辛二人,陈亦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搭头。

    等到宴席摆上,辛、成二人才成故人重逢的喜悦中醒悟。

    眼睛直直地扫视着宴上菜肴,一个个清点过去,脸上神情越来越惊愕。

    “辛兄,成兄,怎的了?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王大那满是胶原蛋白圆脸上都是小心翼翼,以为自家宴席被嫌弃了。

    毕竟成、辛二人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若说没见过世面是不可能的。

    “哦哦!”

    辛公平回过神来,连忙摇手。

    和成士廉相视一眼,却都不知如何说起。

    因为这种事也太过离奇。

    哪怕直到现在,他们自己都仍然不大敢相信。

    陈亦看着眼前满席菜肴,一如那夜绿衣客王臻所说,无一出入。

    心中也不禁暗惊。

    还真的能预知前事?

    难道在这个世界,看穿人的过去未来这种本事,是烂大街的技能不成?

    陈亦还是不相信。

    三人都没有就此事置言,也就成了席上一个小小风波,转瞬即过。

    王大端起酒盏,连连敬劝,酒过三巡“成兄,辛兄,二位此去长安述过职,便要高升了,从此青云直上,真是羡煞小弟了。”

    “唉,王兄就莫要取笑我二人了,其他人不知,但王兄你我等还不知?”

    辛公平叹道:“当年若不是王兄看不惯朝堂奸佞当横行,不愿与阉竖同流合污,挂印辞官,如今我与成兄怕是连进兄府上大门都难了。如今一看,王兄可真是比我二人逍遥快活多了。”

    “哎,旧事莫提。”

    王大胖手摇动:“辛兄成兄是胸怀天下,知难而进,小弟遇事退缩,却是惭愧。”

    “不过……”

    他胖脸上现出一丝犹豫和忧虑:“辛兄、成兄此次入京,可是要多几分小心了。”

    成士廉脸色一动:“哦?王兄可是有以教我?”

    王大面色犹疑,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只埋头吃喝的年轻和尚。

    辛公平忙道:“哦,王兄有话,不妨直说,这位三藏大师不仅是位佛门高僧,佛法精深,更是胸有丘壑、心系苍生的大贤人,我与成兄这一路,也甚得裨益。”

    王大闻言一惊,连忙撑起肉球作揖:“哦?原来是高僧大贤当面,王某失礼,望乞恕罪!”

    陈亦只是合什一笑:“阿弥陀佛,王居士有礼。”

    “既然如此,小弟便直说了吧。”

    见两位老友对这个和尚都另眼相看,虽不知其中因由,但他知道自己两位老友虽说不上是眼高于顶,却都是心有傲气之人,一般人都是看不上眼的。

    与陈亦重新见礼后,王大胖子才四处扫视了下,摒退下人,还让人把守门窗,不让人接近宴厅。

    见他这般作为,辛、成二人都有些肃然。

    “二位当知,我大唐有两件头等心腹之患,自先帝伊始,便竭力整肃,却至今未能如愿,甚至形势愈发艰险,”

    王大艰难地侧着身子,伸长脖子想靠近一些,一张胖脸几乎纠成了一团:“第一件,自是那各镇节度使拥兵自重,不听王命,不遵调令。”

    辛、成二人点点头。

    “这第二件,就是那阉宦手握禁军,把持朝政了!”

    “先帝在世时,虽未肃清乱象,却总算清剿了许多叛逆,各镇节度使,除了那西川节度使刘辟、夏绥节度使杨惠琳势大,余者皆暂不足虑。”

    “自陛下登基御极以来,也多有建树,朝中大权渐拢,只是可恨,陛下龙体有恙,难以行动,只能困居深宫,终究逃不过那阉宦的手掌,若无二王先生于其中周旋,于禁中内外奔波,传递讯息,甚至早已困绝于外界,如傀儡一般,操于阉宦之手!”

    王大憨厚的胖脸竟放出一丝恶狠狠的凶光:“但在两个多月之前,叔文先生已被削翰林学士一职,幽居在家中。”

    “啊!?”

    “怎可如此!”

    辛成两人惊呼一声。

    他们毕竟只是县尉小吏,又远离长安,这等朝争大事,自是无法得知。

    叔文先生便是二王之一,与二王另一位王先生,在当今皇帝于东宫之时,就为太子侍读,深得赏识和信任,尊敬有加,以师事之。

    今上登基后,便入主翰林院,力主改革之事,是皇帝最得力的臂助。

    也是如今朝堂上对抗阉宦的一面旗帜。

    连他都倒了,阉宦恐怕更是无所忌惮,还有何人能掣肘?

    他们怎么能不惊。

    “也是叔文先生太过急躁,欲以范希朝老将军为左右神策军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户部郎中韩泰先生为司马,统管神策军,夺那阉宦军权。”

    “哎呀!糊涂!事急矣!”

    成士廉猛击案几,连叫三声。

    陈亦在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王大所说之事,他听着很耳熟啊……

第332章 夜游

    据他所知的“历史”,唐顺宗李诵上位后,靠着所谓的“二王八司马”,很是闹腾了一番。

    试图摆脱宦官的控制,也有些作为。

    或许这些名字让人陌生,但说到“八司马”中的刘禹锡、柳宗元,可能就没几人不知道了。

    前者一篇《陋室铭》名传千古,与白居易并称于世。

    后者更是大名鼎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同时代的韩愈、后世的欧阳修、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

    两人以“刘柳”并称,文名辉映当世,光耀千古。

    这两人,和这个集团中的大多数人,论文才风骨都足以成为世人楷模。

    但若要说到治国,那就未必了。

    虽然“历史”上对他们的作为还有个“永贞革新”的评价。

    但在陈亦看来,却有点像一场闹剧。

    闹得挺欢实,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就以惨败告终。

    这个文人集团全部被贬出京,二王中的王被贬病死,王叔文更是被一贬再贬还不够,最后还被赐死。

    其他八人俱被贬为州司马,就是所谓“二王八司马”的由来。

    而这个集团的大老板唐顺宗不仅被儿子联合宦官逼宫退位,做了25年太子,好不容易才登基,没几个月,就成了太上皇,又是才几个月,就断气了。

    死因纵说纷纭,其中就有说是宦官所害。

    而唐顺宗的儿子,却在上位以后,摘了爷爷、老子的果子,轻轻松松就得了个“元和中兴”的局面,美滴很。

    “永贞革新”失败的转折点,似乎就是二王中的王叔文想要夺取宦官兵权,逼急了人……

    果然,王大开口接言叹道:“是啊,此举真真是想要往阉宦心窝子扎刀,俱文珍那阉贼岂能容他?”

    “他死不足惜,可怕是要害苦了陛下!”

    王大圆眼怒瞪,竟有几分威势:“你们有所不知,此贼大逆不道,已于月前联合阉党,召学士卫次公等人于金殿之上,直书禅位诏书,逼迫陛下立广陵郡王为太子!”

    “啊!”

    “那可如何是好!?”

    “唉,陛下如信困于深宫,孤立无援,又能如何?于金殿上便气得晕厥过去,现下阉宦还不敢逼迫过甚,算是拖延了下来,但恐怕……”

    王大摇头连连叹息。

    陈亦口中不语,却皱起了眉。

    若他所知历史不错,顺宗在被逼宫后,不到一月时间,就退位禅让。

    甚至有野史说,他在此时就已被暗害,假传天下,说他是因病禅让。

    做了几个月的“死太上皇”之后,才突然传出病薨的消息。

    这么看来,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要是顺宗玩完,他还怎么搞?

    “哎!只恨我等位卑,无力救陛下于水火,愧对君父啊!”

    辛公平狂拍案几,竟痛哭出声。

    “我与二位兄长说此事,并无他意,只是想提醒二位兄长,此时长安之中波诡云谲,暗流汹涌,怕是有些凶险,还是小心为是,最好是早早去述了职,便立即归返,莫要有半刻耽搁,至于其他……”

    王大摇头道:“非我等可为啊。”

    本是欢欣的重逢酒宴,已变得十分沉闷。

    几人也无心再饮,没多久,酒宴就散去,王大安排了一个侧院让三人各自安歇。

    第二日,早早就遣车马送三人上路,再三嘱咐二人一定早去早回。

    一路上,辛、成二人心事沉沉,一直到新安,在一亲旧府中借宿歇下,才渐渐恢复了些。

    却才愣然发觉,似乎这一路上见闻,还有此时所宿之地,都和那绿衣客王臻所说一般无二。

    这位旧故便是他所说的新安赵家,适才用膳之时,席上菜肴也全无差错。

    虽是惊诧不已,此时他们却没有太多心思他顾。

    直到深夜,陈亦在厢房中运转着铜人功,一点一滴积累着内气。

    通明灵台之中,仍能听到听到成士廉的房中传出的长吁短叹,辛公平房中更是时不时传出低声的怒骂。

    “呼……”

    “呼……”

    将近三更之时,突兀地响起一阵马嘶犬吠鸡鸣。

    屋外忽然刮起了大风。

    窗外,漆黑的扭曲树影似乎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扯得左右摇晃。

    没多久,那些突兀惊叫的牲畜又忽然安静了下来。

    夜里,一片寂静。

    刚才的动静连一个人都没有惊醒。

    陈亦双眼乍然睁开,目光转动,落到窗外。

    “嘎……吱……”

    一声幽幽响动,从左近传来。

    陈亦眼皮微合,目中精光闪动。

    那是辛公平住的厢房。

    一只手正搭在房门上,缓缓推开门板,嘎吱嗄吱慢响,在这寂静的夜中,幽幽传出,格外地清晰。

    古代的夜,十分的漆黑。

    若不点灯,那真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隐隐间,有个漆黑的人影晃动,从房中走了出来。

    一手推门,一手捧了盏灯,细小昏黄的火苗跳动,映照出一张脸……

    双目紧闭,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惨白泛黄,透出那么一丝诡异。

    此人正是辛公平。

    竟然是紧闭着双眼,捧着盏灯,从房中走了出来。

    那小小的火苗在这呼呼的大风中狂跳不止,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熄灭。

    辛公平双目紧闭,似在沉睡中一般,却仍能视物一般,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缓缓前行。

    “嘎……”

    又是一声轻响。

    成士廉的房门也打开了。

    不过他却双眼大睁,十分清醒的模样。

    看到那捧着烛灯的人,惊诧莫名。

    “辛……”

    刚刚开口,却又将声音吞了回去。

    低声喃喃:“曾听闻,人有梦行之症,乃因阴邪侵袭,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于梦中行走,如游魂一般,若是唤醒,则魂惊魄失,从此痴傻,辛兄莫不是犯了此症?”

    “不行!我得跟着辛兄,莫让人惊扰了!”

    说着,已小心翼翼地轻随于辛公平身后。

    辛公平此时举着一盏小灯,闭着眼,竟径直走出了赵府。

    路经那赵府侧旁,有一偏院,是赵府饲养家牲禽类之所。

    成士廉忽然发现里面的鸡犬都竟都紧紧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却一声不发。

    他们来时的马,也系在马厩中,四蹄焦躁不安地踏动。

    此时,天地都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风声呼啸,树影摇曳。

    一盏幽幽烛火跳动,捧烛之人如行尸般僵硬缓行。

    十分阴森诡异。

    哪怕成士廉熟读圣贤书,心中磊落,也不禁有些汗毛微竖。

    对于辛公平是否为梦行之症,也动摇起来。

    只是心忧好友,带着一肚子不安,仍一直跟随着他。

    直至东城,一条宽敞的石道上,笔直通向东城门。

    道旁多植大树,桑、槐、杨、柳,尽皆有之。

    在呼呼风声中,摇动不止,沙沙作响。

    这夜分外地阴寒,成士廉额间、背后,却都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眼见辛公平就要走到城门下。

    这夜间城门关闭,兵卒把守,若是擅闯,可是件麻烦事。

    成士廉咬咬牙,就想疾走几步,将辛公平拉回去。

    却在此时,一阵阵怪异的声音传来,似哭似嚎。

    那城市竟然在这时,一阵嘎嘎声响,缓缓洞开。

    一点幽光,在城门之中出现。

    成士廉却是猛然倒吸一口立冷气,有一股阴寒从后背腰脊间,直窜上脖颈,几欲冲冠。

    张口便要惊呼,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更一把将他拖到了一棵大杨树下……

第333章 借道

    “呜呜!”

    成士廉下意识地挣扎。

    他也是习练过剑术射御之人,但这只手却如钢筋铁箍一般,牢牢锁住他,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成居士,莫惊。”

    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轻轻传入他耳中,如有神力般,让他刚才那阵毛骨悚然,和惊吓都瞬间平复了下来。

    那只捂住他嘴的手才放下。

    转头看到那颗亮晃晃的光头,心下更是一安。

    张口欲言,却听声音又起:“成居士,切莫出声。”

    成士廉明明没看到他张嘴,耳边的声音却清晰无疑。

    见陈亦微笑点头,便知又是他的神异。

    成士廉也见怪不怪了,却想起了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凉气直冒的一幕。

    喉头顿时滚动起来。

    躲在大扬树下,紧闭着嘴,指着城门,对陈亦不断使眼色。

    陈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那城洞之下,城门洞开。

    黑洞洞,深幽幽。

    马蹄声,车舆辚辚。

    一队甲兵似从那虚空中走出。

    铁甲幽黑,手执长柄钩镰,上面系着几根长长的白色麻布条,在阴风中飘拂。

    那幽黑的铁盔中,仍是一片幽黑。

    一辆辆车舆上,四角各自悬挂着一盏绿幽幽的烛火……不,不是悬挂,而是悬浮,泛着惨绿的幽光,映照在漆黑的铁甲上,十分渗人。

    更可怕的是,这些手执长柄钩镰的甲兵,有拖囚车,有执铁锁。

    而铁锁另一端,拖着一个个人头、一截截残躯……

    白骨阴阴,鲜血涂地……

    惨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诡异的是,城洞里,有兵丁持戟,城墙上,有军卒巡守。

    对这从城门洞中走进来的甲兵车马,却恍若不见。

    成士廉刚才一见之下,便觉毛骨悚然,寒气直冒。

    若非陈亦拉了他一把,他或许已经惊动了那队诡异的甲兵。

    就是此时,他也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脊背越发寒。

    心中战战,双眼却似被那一盏盏惨绿的幽幽烛火紧紧粘住一般,无法挪开。

    有一铁甲大将,骑着一匹浑身裹在幽黑甲胄中的高头大马,周身丝丝缕缕的幽黑气息如烟如雾,升腾缭绕,缓缓行在甲兵队伍头前。

    成士廉趴在大杨树下,心惊胆战地看着,目光落到铁甲大将身上时,这大将突然回首!

    铁盔之中,依旧是漆黑一片。

    只有两点幽幽惨绿的火光在跳动。

    成士廉被那两点惨绿火光一照,瞬间魂飞冥冥,几欲昏厥。

    “天舞宝轮!”

    陈亦瞬间掐动手印,一点光明自指间亮起。

    宝轮转动,空间折叠,上下四方尽是一尊尊佛陀端坐诵唱。

    方圆丈余,禁绝空间。

    成士廉一阵恍惚,那突如其来的昏厥感便消失了。

    猛地转头看向陈亦,目中露出一丝惊惧。

    “莫出声。”

    陈亦做出噤声的动作。

    他眉头也有些紧皱。。

    刚才那铁甲大将看向成士廉时,陈亦便见成士廉头顶、左右两肩赫然现出三点烛火,红艳艳、暖洋洋。

    却在铁甲大将看来时,就像狂风吹过,烛火猛烈跳动,几欲熄灭,红艳艳的火光隐隐有向绿幽幽转化的趋势。

    这种诡异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见。

    虽然不知究竟,发现成士廉的异常,却想到一些传说,知道他头肩这三点火灭不得。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干脆用天舞宝轮禁绝了周身的空间,断绝了那铁甲大将的视线。

    陈亦也是最近才发现,天舞宝轮还可以这么玩。

    此时那铁甲大将铁盔下两点微微跳动的绿火顿了一顿,铁盔缓缓转动,似在扫视四周。

    似乎有些疑惑,却一无所获,又回过头去,继续行进。

    成士廉得陈亦警示,也不敢出声,只是双眼透出无比焦急之色。

    只因辛公平正捧着那盏烛灯,仍在那队诡异甲兵前进的方向中缓缓行进。

    陈亦摇摇头,唇齿轻动,以传音入密之法,将声音传进成士廉耳中:“成居士,稍安勿躁。”

    这队甲兵的模样,倒让陈亦想起了现世中流传的传说

    阴兵借道……

    而成士廉头顶、两肩的火苗,也有耳闻。

    许多老人都相信,人的身上有三把火,关系着人的性命。

    但让他奇怪的是,别说现世,他在其他世界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而且就算是这个世界,在此之前,他几乎走遍了半个大唐,也没有见过谁,包括成士廉身上有这样的火苗。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的时候。

    辛公平正捧着烛灯,迎着这队疑似阴兵的甲兵车队走去。

    头上、两肩上也现出了三点火光,摇曳跳动,几欲熄灭。

    其中一个甲兵忽然甩动钩镰,漆黑的锁链不知从何处窜出,缠向辛公平。

    却在这时,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两者之间。

    一袭绿色衣袍,正是那先前在榆林店中见过的王臻。

    “将军手下留情!”

    那大将微微挥手,漆黑锁链顿时化作烟雾。

    “下差王臻,参见杜将军。”

    绿衣客王臻微微松了口气,立时躬身下拜。

    “阴差,你不去行你差事,何以胆敢拦本将去路?误了大事,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这声音沙哑刺耳,如两片硬物摩擦。

    又空洞阴森,让人一听便毛骨悚然。

    王臻惶恐俯身道:“回禀杜将军,王臻有一事,想请将军允准。”

    沙哑阴森的声音似有不耐:“说。”

    “这是下差一位阳间友人,于下差有几分情分,下差想带他一道,去看看那‘升仙’之仪,也好沾一沾功德,还他几分情。”

    王臻指着身后辛公平道。

    “你倒是有几分情义,”

    沙哑声音赞了一声,转瞬却变得冰寒刺骨:“不过也是好大的胆子。”

    王臻腰弯得更低了,做出一脸惶恐状。

    那铁甲大将却也没有动作,又恢复了阴森森的声调:“只要不误了差事,本将也不去你管你闲事,退去吧。”

    大将手一挥,王臻脸上现出喜色,扯着辛公平闪到了道旁,躬身迎送。

    那大将御马前行,甲兵队又缓缓开动。

    阴风呼嚎,车舆上惨绿火光跳动,铁锁哗啦,拖着残肢头颅,阵阵哭声惨叫四起。

    却没有惊醒城中任何一人。

    一行甲兵,似缓实疾,几个眨眼,便消失在了道中……

    王臻收回目光,长出了口气。

    回首再看辛公平,露出一丝微笑,挥手一拂。

    便见辛公平身躯微震,缓缓睁开双眼……

第334章 迎驾

    “王兄?你怎的也在此地?”

    辛公平睁眼就看到一张脸在他手里一盏烛灯的映照下,满脸笑意看着他,却有那么几分惨白阴森。

    吓了一跳,然而看清那张脸后,顿时松了口气,不由一脸诧异问道。

    “哦,原来你与赵府是旧识!”

    他忽然一脸恍然,指着王臻道:“想必那磁涧王大,也与王兄相识,你们倒是联合起来,与我和成兄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啊!可让我二人颇是惊异了多时。”

    他自认为看破了之前王臻“预言”的真相,以为是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虽然其中颇多不通之外,但总比“预言”更让他相信。

    “呵呵呵,”

    王臻轻声笑了笑,环指了周围道:“辛兄,你再仔细看看,此乃何处?”

    辛公平疑惑地抬头去望,看到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不由惊呼:“啊!”

    “这、这……这是……我为何在此处?”

    “辛兄莫慌,”

    王臻抬手安抚道:“这里还是在新安县中。”

    辛公平闻言环顾四望,一脸错愕。

    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分明还在厢房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痛骂着那些阉宦奸佞。

    后来应该是骂累了,睡了过去。

    怎么一睁眼便到这里了?

    “哈哈哈哈,”

    王臻哈哈笑道:“辛兄,莫怕,还记得在下说过什么?这一路行来,可相信在下所说了吗?”

    辛公平一阵沉默,才道:“王兄莫非真能看到人过去未来?”

    王臻笑着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倒是没有这么大本事。”

    “那为何……?”辛公平更是不解。

    “辛兄是明智之人,可知在下究竟是何人?”王臻含笑道。

    辛公平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扫,正色道:“王兄才学过人,见识宏薄,当是隐世的高士。”

    “不对,不对,”

    王臻笑着摇头:“辛兄,在榆林店中,那店家赶我,辛兄不以在下卑贱,待我以诚,更以美酒佳肴相待,在下感念在心,故也不欲欺瞒……”

    他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为阴吏,乃是从阴间来的迎驾使者。”

    “啊!”

    辛公平猛地一惊。

    阴间……

    迎驾?!

    阴间来迎,不就是来索命来了?

    这世间,又有何人能当得起“迎驾”二字?

    想到此处,脊背一道寒气直窜上来,寒毛倒竖。

    辛公平胆色倒是过人,微微镇定一番,重新打量王臻:“你、你果真是阴差?”

    王臻笑着点头:“果真。”

    辛公平深吸一口气:“既是迎驾,驾何在?”

    王臻呵呵笑道:“驾使乃五道将军之一,杜将军,率五百阴兵,已经过了新安县,朝长安去了,在下的差事,便是为驾兵仗开路借道。”

    “敢问王兄,这迎驾……”

    辛公平还是不敢相信,提着心问道。

    王臻点头笑道:“正如辛兄所想,人间皇帝时辰将至。”

    “不可能!”

    辛公平断然道:“当今陛下春秋鼎盛,怎么会寿尽?”

    “哈哈,辛兄莫急,”

    王臻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正如在下先前所说,命由天定,一饮一啄,无非前定……”

    见辛公平口唇紧闭,脸色铁青,笑道:“辛兄何必如此?”

    “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人间皇帝命数如此,是半点不由人。”

    “你将我召至此处,又所为何来?”

    辛公平冷冷道。

    他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从厢房出现在这里,必定是眼前这位自称“阴间迎驾使”的王臻所为。

    “我早已说过,于榆林店时,辛兄与在下与有情分在先,在下不敢或忘,只想报答一二……”

    辛公平一句“不必”差点脱口而出,听到王臻下面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迎接人间皇帝圣驾升仙,是人间一等一的大事,其间自有大功德,”

    王臻笑问:“辛兄可想参观一番这人间大事?说不得,能分润几分功德,自此于人间平步青云,恩泽子孙。”

    辛公平眼中神光闪动,沉默许久,狠狠咬牙道:“好!我与你去!何时迎驾?”

    王臻满意点头:“七日之后,直入长安,迎接圣驾!”

    “王兄,我还有一事。”辛公平道。

    王臻抬手示意:“辛兄但说无妨。”

    “我那好友成士廉成兄,还有三藏大师,都与王兄相谈甚欢,为何独独只唤我一人同去?我三人同路扶持,自当共进退,何不将他二人也请来,一起去迎驾?”

    王臻笑着摇头:“人、神有别,寻常之人,受不得阴气侵袭,非元阳充沛、气运深厚之人,不能得此福缘。”

    “那位成兄气运虽有,元阳却弱了些。”

    “至于那位大师……元阳虽足,气运却微薄。”

    言下之意,自是只能他一人前去。

    “既如此,好吧,我自与你去便是了,可是此时上路?待我回去与好友告别一番。”辛公平道。

    “不必了,舆驾甚速,在下还要赶去头前开路,辛兄便与我一同上路吧,至于成兄与三藏大师,在下已着人明日传信于他二人,可至长安开化坊王家暂助。”

    王臻摇手笑道:“那是在下生前府邸,府中现在所住,皆是在下子孙后辈,必然不会慢待了他二人。”

    辛公平见他似是一切都已安排好,铁了心要立时上路。

    毕竟是个阴吏,无血无肉,辛公平也不知他有没有心。

    不敢太过违逆,心中虽有些焦急,却也不得不顺从,点头答应。

    只待到了长安,再见机行事便是。

    “好!既然如此,你我便上路吧!”

    说着,便要转身。

    “哈哈哈哈,辛兄只管安立便是。”

    王臻大笑一扬,惨绿袍袖一挥,一阵阴风平地而起,打着旋将两人卷了进去。

    辛公平只觉阴风袭袭,眼前一花,便恍惚起来。

    大杨树下。

    陈亦两人只见一股旋风刮过,辛公平与那绿衣客王臻便不见了踪影。

    手中印诀变化,撤去了天舞宝轮。

    两人身影重现。

    成士廉见那诸佛环绕的奇异所在消失,也顾不得许多,抓起衣袍,就快步跑了出去。

    来到道上,四处张望寻找。

    “辛兄何在?”

    他一脸焦急道:

    “三藏大师!辛兄可是被那王臻害了!?”

第335章 长安

    “成居士,稍安勿躁,我观那王臻对辛居士并无恶意。。”

    陈亦安慰了一句道。

    他的声音如有神力般,很快让他平复了混乱的心绪。

    成士廉也是心思敏捷之人,不过是一时情急,才没了方寸。

    他刚才也是亲眼目睹了阴兵过路,亲耳听见了王臻自称阴吏,还有“迎驾”、“升仙”种种。

    都是骇人听闻,让人毛骨悚然之语。

    但确实不像对辛公有什么恶意。

    好友安危似乎无虞,他又想起那自称阴吏的王臻所言。

    心中更是焦虑,不停地在原地转着圈子,喃喃自语。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陛下春秋鼎盛,早些年虽感风邪,瘫卧在床,多年来,也不过是行动不便,未曾听闻有甚不妥,怎会突然如此……”

    “也许是有‘人’不需要皇帝活着。”陈亦忽然悠悠开口说道。

    “啊?!”

    成士廉悚然一惊:“三藏大师何出此言?”

    “哦,”

    陈亦从出神中醒转,摇了摇头,笑着转移了话题:“许是小僧多心了,成居士,虽说那王臻对辛居士似无恶意,毕竟非人耶,有口却无心,其中有无变数,实是难料。”

    “对对对!”

    成士廉一拍脑袋:“我怎可信那鬼物所言,便置辛兄安危于不顾?”

    又猛然醒悟,对着陈亦一揖到地:“三藏大师!士廉知大师非是俗流,有大神通在身,还请大师救辛兄一救!还有……”

    “陛下若薨,则天下动荡,我大唐中兴,将永无望矣!”

    “成士廉人轻位卑,更无能无为,恨不能扶天倾、挽狂澜,只能厚颜相求,求大师慈悲!救陛下于水火!”

    成士廉一字一句,言语激荡恳切,铿锵掷地,说至此处,更是撩起衣袍,砰然跪倒:“士廉愿粉身以报!”

    陈亦嘴角微扯。

    “阿弥陀佛,成居士不必如此。”

    袈裟一拂,成士廉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心中惊异,却仍是眼巴巴地看着陈亦……

    陈亦虽然有些无语,但成士廉这份心还是令他有些小小动容。

    说实话,不畏生死的人他也算见得不少了。

    比如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军人,他们是职责所在,精神所系。

    比如江湖上刀光剑影的武林中人,他们是江湖人,刀口舔血就是本职,是名利之争,意气之争。

    但成士廉的却是一种纯粹的书生气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职责,也没有利益悠关,却只凭一腔热血,为着一些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抛头颅洒热血。

    或者,这也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文人风骨。

    当然,喊口号喊得震天响的人不在少数,事到临头说着“头皮痒、水太凉”的荒唐事也有。

    陈亦还是愿意相信成士廉是前者的。

    实际上哪怕没有人求他,他也一样不会坐视顺宗被暗害。

    否则他拿什么落子入局?

    但若要救人,也得看怎么救。

    那队阴兵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若真是传说中的地府,恐怕就有点麻烦了……

    在成士廉期盼的小眼神中,陈亦终于说出令他狂喜的话来:“此事乃小僧份所应当,只是此中事宜还需要斟酌一二,无论如何,你我还是先赶去长安吧。”

    “好好好!”

    成士廉连连点头,这副样子,似乎只要陈亦肯出手,就一定能救人一样,也不知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

    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地位举足轻重。

    曾经的天唐,长安之雄,冠绝寰宇,万邦来朝,堪称世界之中。

    有那“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雄浑气象,万千瑰丽。

    也有“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飞扬意气,盛唐风流。

    几经战乱,巍巍盛唐已中落,自不复当年气象。

    不过长安之雄壮瑰丽,仍是世间少有。

    纵横数十里,仍可见几分盛唐时之气象。

    世间的光与暗,往往共生共存。

    越是光彩照人之下,可能越是阴暗。

    古都雄城,再是壮丽,也难免有阳光难以照及之地。

    天子脚下,看似安宁繁华,内中的暗流之湍急,阴私之污秽,却反远胜他处不知多少。

    此时,便有一个暗流,渐渐朝着那最是金碧辉煌,也最是阴暗污秽之地,九重宫禁之地汇聚。

    若是暗流涌出水面,恐怕就是一阵能改天换日的惊涛骇浪。

    一个十分隐秘之处,重重花木,层层暗禁之中,一群人正汇聚在一起。

    “大将军,深夜召集我等来此,可是有何大事相商?”

    阴暗的秘室中,连人脸都难以看清,只能看到一个个黑影,跪坐其中。

    若不是十分熟识,便连这话是谁问的,怕都分辨不清。

    一个阴柔之气十分浓重的轻笑声自上首响起:“呵呵呵,大事自然是大事,只是不知诸位敢不敢听。”

    “大将军这是什么话?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敢的?”

    “好,既如此,在座都是自家人,咱家也不拐弯抹角了,”

    上首,那阴柔声音的主人轻轻点了点头:“诸位可知,咱家昨夜于禁中当差,也不知是不是乏了,竟在那宣政殿外昏睡过去,梦中得见一神人,那神人告知了咱家一件大事……”

    “哦!什么大事?”

    这玄虚弄得并没什么意思,却少不了附和之人。

    阴柔声音的主人缓缓转动头部,底下众人俱都感到了一股阴寒从身上扫过,才听声音幽幽响起:“那神人说,陛下当于明夜……登云升仙。”

    声音十分轻柔淡然,不含喜怒。

    却让在座所有人背后都升起一道道寒气,冷汗是止不住地往下滴。

    更有人从座上直接瘫倒下地。

    “这、这这……”

    一股骚臭味儿忽然在密室中弥漫开来,将众人从惊骇之中熏醒过来,纷纷掩鼻。

    上首那人,手中捻着一块手帕轻掩口鼻,轻轻挥了挥手。

    几道黑影闪过,那瘫倒之人便从密室中消失,倾刻不见了踪影。

    让其余人都是悚然一惊,垂首不语。

    “别的话,咱家就不多说了,”

    上首那人轻柔地说着:“只等明日一过,诸位都有从龙之功,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当不在话下。”

    “愿附大将军冀尾!”

    一众人影齐齐拜倒。

    “呵呵呵呵……”

    ……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北,那通化门下,出现了一行极诡异之人……

第336章 浩然

    紧闭的城门豁然洞开,漆黑如渊。

    一队同样浑身漆黑,且有丝丝缕缕黑气缭绕的甲兵缓缓出现。

    钩镰如漆黑弯月,麻布飘拂。

    马蹄声,火苗惨绿。

    铁锁之下,白骨咔啦啦作响,黑发披散的头颅咕噜噜滚动。

    所行之处,鲜血涂地,哭嚎不绝。

    一如新安县城中那一幕。

    只是囚车中,铁锁下的白骨和头颅,更多了许多。

    车马甲兵缓缓行进,无声无息。

    长安为皇都,从此处往西去不远,便是那皇城宫禁。

    守卫自然是森严之极。

    别说是人,飞鸟也难进。

    兵锋之下,甚至是鬼神也要退避。

    但此时那层层禁卫兵锋,却丝毫阻不得这一行甲兵。

    甚至一个个恍若不觉,任由一行甲兵缓行进城。

    阵阵阴风刮过,一身绿色衣袍的王臻出现在道旁,对着甲兵之前,那骑马大将躬身拜迎。

    “将军!此来长安之道,俱已疏通,唯前方去往宫禁道路尚未借成,不过下差已有安排,只是要劳将军稍待……”

    “无妨。”

    那铁甲大将挥手打断他说话。

    “本将舆驾已至,怎能停留?既入此城,又还有何人能阻得本将?”

    说话间,铁盔转动,朝向王臻身后。

    他身后还跟随着一人,正是辛公平。

    此刻正强自镇定地看着眼前一幕。

    这所谓的舆驾虽只五百甲兵车马,却是麻旗飘拂,直似弥天,前后戈甲层层,拥塞道路。

    更兼黑气阵阵,绿火幽幽,白骨铺地,头颅哀嚎。

    这般阵势,实非他区区一个文人所能承受。

    他此刻仍能挺身而立,全靠心中那股不屈信念支撑着。

    “这便是你要带去分润功德的阳间之人?”

    那骑马的铁甲大将盔下两点绿火跳动,似看了辛公平一眼,发出硬物摩擦般的刺耳声音。

    王臻躬身道:“回杜将军,便是此人,还望将军成全。”

    铁甲大将铁盔缓动,似在点头赞许:“你倒是多识恭敬之心,未曾亵渎冒犯鬼神,既如此,也算你气运深厚,自可分一分这福德。”

    “啊,多谢杜将军!”

    王臻面露喜色,躬身一拜,又拉着辛公平,不断示意他拜谢。

    辛公平心惧,虽不愿拜这鬼物,在他催促之下,也只好下拜。

    铁盔又转向王臻,绿火阴阴:“你自去头前带路,莫要误了时辰。”

    “遵将军之命!”

    王臻微微犹豫,但看着铁甲大将盔下幽幽绿火,只得应是。

    然后拉着辛公平前行。

    阴兵再次行进。

    离此处西北方向,不到一里之地,有一座形若庙宇祠堂的所在。

    庙前立有一丈许高的石碑,碑上铁划银钩,镌刻几行大字。

    在那队诡异甲兵出现在城中的同时,这石碑泛起了一层莹白的毫光。

    诡异甲兵行进速度也是十分诡异,一瞬数丈,不过多时,就已行进至庙宇所在的巷道中。

    一道光柱自庙宇之中冲天而起!

    那门前石碑也光芒大盛,与庙中光柱交相辉映。

    隐隐间,阵阵读书声似从虚空传来。

    “立德践行,当四科之首。懿文硕学,为百氏之宗……”

    “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

    由低到高,瞬息之间,朗朗书声,铿锵如金铁。

    一股浩浩荡荡的气息如渊如海,更有着那如山般的刚直不屈、坚贞义烈之意。

    “啊!”

    这如玉白光一现,王臻神色一如凡人见蛇蝎之物,惊骇之极。

    那阴森惨白的一张脸,更是隐泛乌青,仓皇倒退数步。

    “嗯?!”

    那浩浩荡荡的气息让铁甲大将也是发出惊疑之声。

    五百阴兵阴马,在这白光照耀、气息冲刷之下,那阵阵黑气竟然如雪遇骄阳,在快速地消失。

    一具具漆黑铁甲包裹之下的幽黑空洞,现出了一张张面孔。

    这一张张面孔,却尽是惨白枯黄的骷髅。

    “忠谠(dang)罄於臣节,贞规存乎上范……”

    “……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

    白光越来越盛,朗朗书声越来越高。

    庙宇上空,如玉白光缓缓汇聚,隐隐现出一道人影轮廓。

    阴兵阴马那漆黑的铁甲似乎真的变成了雪一般,在一点一点融化,虽十分缓慢,却无一刻停滞。

    辛公平耳中听到那朗朗书声,眼中看到那庙宇上空缓缓凝聚的轮廓,目中现出狂喜。

    口不敢叫,心中早已喊出:颜鲁公!是颜鲁公显圣!

    作为一个文人,他如何不知,此庙,正是颜鲁公庙!

    那朗朗书声所念的,正是几朝天子为颜鲁公所赐敕诏。

    “浩然正气!”

    铁甲大将刺耳的声音脱口而出。

    身为阴间鬼将,他如何不知。

    人间大儒,便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胸中蕴养浩然之气,浩瀚可应星辰,正气可昭日月。

    哪怕是其人身死,也能继续护佑人道,万邪辟易。

    魑魅魍魉,阴秽鬼物,最是惧怕。

    而它,恰恰就在这个范畴中。

    若是寻常儒士,他自然不怕。

    但此公之名,便是在阴间,它也曾耳闻。

    须不是寻常之辈,而是世间少有的大儒!

    更是以刚正义烈闻名的大儒,此等人所养浩然之气,于阴秽鬼物,简直就如钢刀、如烈日!

    “啊!”

    铁甲大将在浩浩正气之下,也有了几分刺骨疼痛之感。

    若非有铁令在身,他早掉头就走。

    剧痛之下,不由大怒,大声喝骂:“王臻!怎会如此?!让你头前开道,你竟敢疏忽至此!本将需让你万劫不复!”

    它却全然没有想到,适才王臻早已出言提醒,是它自己不听,偏要前行。

    “将、将军息怒!”

    王臻脸色仓皇惊惧。

    他此刻就像是一具蜡像般,在烈火炙烤下,已经有一部分脸皮化成了流浆,却污秽腥臭至极。

    “下差早已做下安排,想来……想来……”

    王臻忍着痛苦,一句话却难以说全,正自焦急,却忽见那庙中强光忽暗,空中那人影轮廓豁然消散。

    浩瀚的气息也如潮水般退去,瞬息不见。

    门前石碑上的光芒也已隐没,朗朗书声渐不可闻。

    一紫衣官吏从庙门中迈出,朝着王臻施了一礼,一言不发,便匆匆离去。

    对后面的铁甲大将与五百阴兵却似乎看不见一样。

    王臻却是狂喜回头:“将军,事成矣!”

    辛公平在颜鲁公的浩然正气消失之时,就是一片错愕。

    待看到那紫衣官吏,顿时就怒发冲冠。

    那并非什么阴兵阴差一流,分明是朝堂中的一位大臣!

    难怪适才颜鲁公显圣这般大动静,偌大的长安城,却竟无一个来此察看!

    “哈哈哈哈!”

    铁甲大将放声大笑:“好,不错,前番疏忽之罪,念你借道有功,本将便不追了。”

    “快去,寻一所在,让本将大军驻扎,明日戍时,兵马齐进,入宫迎驾!”

    “是!”

    ……

    半刻之前。

    长安城外一树林中。

    陈亦降下筋斗云,抓着惊魂未定的成士廉跳了下来。

    成士廉看着一旁的黄云,咽了咽口水,再看陈亦,已经带着浓浓的敬畏。

    小心翼翼地问道:“三藏大师,您……您可是天上菩萨下凡?”

    陈亦轻笑道:“呵呵,成居士,不过是一点小手段罢了,不足挂怀,至于菩萨果……小僧不过区区一介凡躯,还差得远呢。”

    正说着话,陈亦便突然感觉到一股浩瀚如渊海、刚正如山岳的气息骤然升起。

    惊讶之下,便见一道光柱自长安城中冲天而起。

    不过数息之间,却又忽然隐去。

    眼中微微愣然,然后若有所思。

    看来,他来得正是时候……

第337章 入宫

    颜鲁公庙一过,“杜将军”一行兵马似再无阻碍。

    直行于大道之上,一路经许多街巷店铺、公衙私宅,俱都畅通无阻。

    且辛公平这一路上,都见了不少忽然出现在道旁,跪拜迎接“杜将军”兵马舆驾之人。

    舆驾走过之后,又起身跟随在后。

    让他惊疑不定的是,这些人有士人,有官吏,却一个个面目模糊不清。

    一路之上,舆驾之后,已经跟随了几列士官。

    这阵势,真就如甲兵开道,百官相迎一般。

    若非太过阴森诡奇,说是迎接皇帝的舆驾也未见得不可。

    从路经的几座府邸,和其中几个士官出现的位置来看,辛公平隐隐有一些猜测。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身形轮廓,身上官服,和种种迹象。

    这几个士官应该便是他多年前进京之时见过的,曾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去拜谒的朝中重臣。

    只是几年之前,便听说了这几位重臣的死讯。

    若非辛公平这一路已经见了阴吏,见了阴兵阴将,见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事,他绝然想不到如此诡奇之事。

    如此看来,只怕这些人,都是一些当朝大臣的先人,或者干脆是已故的士人、朝臣。

    竟然一个个,都成了阴司的差吏?!

    想到此处,辛公平心中不由再次怒极。

    刚才那名从庙中出现的官员,便是他遮住了颜鲁公的供奉在庙中的圣像,阻断了颜鲁公显圣,使得这些居心叵测的阴物得前行。

    如今一看,显然朝中勾结阴物之人,绝非少数。

    外有阴鬼之物,内有朝臣士人勾结,这所谓的“迎驾升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绝非正常的阴司勾魂。

    否则何须勾结内贼?

    而且他虽文人,平日里敬鬼神而远之,却也曾有些耳闻。

    阴司虽掌阴阳之事,生死轮回,是人死魂归之处。

    但历朝历代,却从未听闻能管到人间帝王头上来的。

    莫说是人皇,人间历来先圣先贤、人杰英雄,都只听闻死后会化作天上星辰,继续护佑人道,万世不衰。

    虽从未亲见,他却是愿意相信的。

    如今经了这一事,见了这人鬼勾结的一幕,辛公平更是深信不疑。

    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阴物摆明了是要害陛下啊!

    辛公平心中焦急,却自知无力,也不敢表露出来。

    否则他自己遭了厄是轻,无人知晓这恶事,害了陛下却是天大的事!

    “诸位既来,本将当尽迎驾主使之分,今夜便借此地摆下阴阳大宴,与诸君共庆大事,同沾功德!”

    “杜将军”那阴森刺耳的声音传入辛公平耳中,将锐器刮在光滑硬物之上,让人汗毛直竖,将他惊醒。

    抬头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已来到了一座庙前。

    四周扫视了一番,发现这里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之中。

    眼前这座庙,看起来也像座家庙。

    一个紫衣官吏从行列中走出,躬身拜道:“能得将军驾临,已令吾家蓬荜生辉,有为将军设宴,更乃吾家之幸也,将军但请吩咐便是,一切自有下官为将军备妥。”

    “杜将军”淡声道:“那倒不必,阴阳大宴,非同寻常,你自去让你家后生,着人于你家庙中以香火三牲供奉祭,瓜果酒食也莫落下,本将自会让你尝到好处。”

    “是,下官遵命,这便去办!”

    那面目模糊的紫衣官吏躬身不动,后退了三步,才赫然化作一缕青黑之气,消逝不见。

    辛公平心中又惊又怒又惧。

    这家庙中,正首供奉着许多牌位,三壁之上,悬挂一幅幅人像,应是这家人的先人,多是身着官服之人。

    其中,正首那一幅,看衣着,看身形,和刚刚消逝不见的紫衣官吏简直一般无二。

    不多时,一行数十人,前后相拥,疾而有序,快步走进家庙之中。

    奇怪的是,这家庙内外,阴兵列阵,戈甲重重,鬼火幽幽,哭嚎阵阵,阴森悚然这极。

    “杜将军”与一众面目模糊的士官更是将庙中大殿占了个满满当当,这数十人却如同未见,径直走入,甚至穿过了这重重人影,也毫无察觉。

    就连辛公平这个大活人,也不知为何,同样无人能见。

    在数百双惨绿的幽幽目光之下,有仆从抬上三牲,各色祭品。

    数十人在前方一个头戴黑幞的中年人带领下,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将众多祭品抽入火中化了去,又行了跪拜祭祀之礼。

    一时间,庙中香火缭绕,阵阵异香升起。

    引得一众面目难见的士官骚动不已,吞咽之声不绝。

    “哈哈哈哈!”

    “杜将军”高声大笑,铁盔下两点绿火猛地一窜,惨绿火光大盛,蔓延开去,更有一道道黑烟袅袅。

    一时间铺遍了周围空间,家庙内外,变成了一片诡奇之地,茫茫不辨东西,幽幽惨绿,黑云涌动,阴森透寒。

    那家庙,殿宇屋舍,生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一张张案几出在黑云绿光之中,摆满了珍肴异馔,美酒瓜果。

    “诸位,同饮此杯!”

    那“杜将军”高举一尊酒器,惨白泛黄,似是骨质。

    “辛兄,”

    王臻的声音唤醒了心绪不宁的辛公平:“此酒生人也可饮,且有益无害,辛兄请满饮此杯。”

    辛公平愣愣地看着眼前泛黄如枯骨般的酒器,还有内中绿幽幽带着一丝腥红的浓浆,腹中一阵阵翻涌,好悬才忍住吐出来。

    看着满目一点点幽幽绿火,一张张模糊面孔,辛公平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酒器便一饮而尽。

    这浓浆入口粘稠,却是奇香无比。

    但这香味却怪异非常,掺杂着丝丝香火味道,让辛公平十分不适。

    王臻一脸笑意看着他,略有得色:“如何?榆林店中,辛兄请我喝了美酒,此番我也还了辛兄这世间绝无的佳酿。”

    “呵呵……”辛公平只能干笑应付。

    ……

    “杜将军”大开阴阳宴之时。

    陈亦携着成士廉不声不响地进了长安城。

    这城中的宵禁却是阻不得他。

    “三藏大师,宫禁森严,天颜难睹,以你我身份,要将这消息上禀天听,怕是不易。”

    成士廉皱眉沉吟道:“士廉曾有幸拜见过河东先生,他为人刚直,丹心碧血,若得知此事,必不会束手,他就在京中任礼部员外,不如我们趁夜去拜访河东先生,请他相助!”

    陈亦看了远处那高耸的九重宫阙一眼,闻言一笑,回头道:“成居士,此议甚好,便请成居士去拜请那位河东先生出面。”

    “好!士廉义不容辞!”

    成士廉重重答应,旋即反应过来:“三藏大师不与我一道去?”

    陈亦摇摇头,若有所指道:“‘天威’难测,人皇尊贵,断然不容差错,你我还是分头行事,小僧自有打算。”

    成士廉看了他一眼,想起相识以来陈言料的种种神异,高深莫测,郑重地施了一礼:“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无妨,无妨。”

    陈亦笑道,随后亲自将他送到了那位河东先生柳宗元的府上,也不走正门,直接将他扔了进去,惊动了府中人。

    自己躲在暗处,亲眼见到一长须中年出现,成士廉拜称“河东先生”,说明来意,柳宗元惊疑不定地将其迎了进去,才离开。

    然后径直走向那重重宫阙……

第338章 我无为,人自宁

    这时的长安城,一坊连一坊坊坊间都有高墙隔绝。

    普通的百姓在太阳落山之后便已各自归家,该干什么干什么,该睡觉睡觉。

    就算想出来都是不可能。

    所以此时的长安城十分安静,除了时而巡逻经过的金吾卫,更无一人。

    陈亦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也没人能发现得了人。

    虽然答应了成士廉,也带着他一起到长安来,但他本就不打算用寻常的方式。

    他想要借人道之势,必然要先取得皇帝的信任。

    虽然这么说有些阴险,但阴兵迎驾,是皇帝的危机,却是他的时机。

    怕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在皇帝大难临头之时,“救驾”之功更能让一个皇帝更加感念,更容易获得信任了。

    不过陈亦要进这皇宫,恐怕也不是这么轻而易举。

    这座长安城,在他的灵台观照之下,远不是只有表面的雄壮瑰丽而已。

    仅仅他感受到的那几股力量,那队所谓的迎驾阴兵若真能在这些力量的守护下,长驱直入皇宫禁中。

    他就能断定,朝廷之中,必然出现了一群二五仔,俗称人奸。

    显然,刚才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浩然刚正的气息,虽一现即逝,却声势浩大。

    此刻却半点余波也无,显然印证了他的想法。

    虽然有几股令陈亦也有些忌惮的力量,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力量,其中两个,就和先前那一闪即逝的浩然之气如出一辙,二者之一,就出自刚才那位河东先生柳宗元。

    其余的,却是他未曾见过的力量。

    数月游历,他对此世也有不少了解。

    妖精鬼怪,魑魅魍魉不少,种种奇诡之术也不在少数。

    不过与想象中那种法力滔天的大妖巨魔还差得远。

    修为高深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数,可别说与他见过的七绝山蟒蛇精、琵琶洞蝎子精这等巨妖相比,就算是现世中的一些高等诡异、觉醒种也不过是伯仲之间。

    人类之中,精通武道的人也不少,也不过与风云中的江湖人相仿,在最顶尖那一层甚至还难以企及。

    倒是在其间,曾只惊鸿一瞥的佛道儒三家,着实有些高人。

    尤其是其中一些世间大儒,胸中一口浩然正气,让他叹为观止。

    还有那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的兵家战阵,也让他十分好奇。

    若这次这世间能让他忌惮的,也只有这三家的顶尖高人,外加一个兵家战阵。

    当然,这“世间”仅仅只是人间。

    大唐着实是有些底蕴。

    可若反过来想,曾经的巍巍盛唐,天子脚下,长安都城,却仅仅只有两位胸有浩然正气的大儒,还有寥寥几支兵锋拱卫。

    也着实可叹。

    感慨之余,脚下却也不慢。

    每一步迈出,都是数十丈之远。

    人影闪烁,一袭白色袈裟,在月色之下,青碧水光隐现,如同月下仙人。

    径入那九重宫阙之中,层层严禁,竟形同虚设。

    ……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说的便是有唐以来,世间最为辉煌壮丽的大明宫。

    而此时,这一座辉煌壮丽的宫殿实际上的主人,这天下的君王,九五至尊,却侧卧在内庭一座大殿之中,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看着殿下满堂歌舞,雅乐声声,却是长吁短叹。

    “深宫高楼入紫清,金作蛟龙盘绣楹……”

    “春风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升天行……”

    “三千双蛾献歌笑,挝钟考鼓宫殿倾,万姓聚舞歌太平……”

    “我无为,人自宁……

    “唉……”

    一身常服的唐顺宗李诵,视线虽朝着满堂佳丽,眼中却是毫无焦距,茫茫一片。

    杯中为绝世佳酿,入口却觉寡淡无味得紧。

    反不如他口中喃喃低声吟出的诗句更有味道。

    “谪仙人不愧是谪仙人,寥寥数句,真是道尽了其中真味。”

    “只不过……朕自可无为,天下百姓却真能得安宁?”

    “唉……”

    顺宗又沉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缓缓把手一挥:“罢了,都散去吧。”

    众歌姬乐伶俯身下拜,亦步亦趋,面向着顺宗缓缓退出了大殿。

    就连身边侍候的宫娥内侍,也全被他打发了下去。

    偌大的殿堂之中,余下顺宗的幽幽叹气声。

    “春风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升天行……”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兀地从殿中响起:“谪仙人虽然诗道无双,却实不合皇帝陛下。”

    “仙人自是长生逍遥,”

    “岂不闻‘秦皇多忌害,元朔少宽仁。终无良有以,非关德不邻’?”

    顺宗猛地从榻上撑起。

    只是他双腿有疾,难动分毫,只能用手撑起上身。

    倒底是九五这尊,虽惊却不乱,神色肃然,沉声道:“何方宵小,竟敢擅闯宫禁,可知其罪大逆?”

    哪怕瘫痪在床,顺宗身上的帝王威仪却丝毫不弱。

    他也没有呼喊召来禁卫之意。

    “阿弥陀佛,皇帝陛下恕罪,小僧三藏,特来救陛下于劫难。”

    白影清光微闪,顺宗便见一白衣僧人缓步行于殿下,面带祥和微笑。

    好一个俊秀出尘的和尚!

    这是顺宗的第一个念头。

    于适才“救陛下于劫难”之语,顺宗并未显出异色,只是微微眯了眯双眼,面上不怒而威。

    “和尚,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擅闯宫禁,还敢用暴秦强汉暗讽于朕?”

    “不敢,皇帝陛下,只是小僧认为,皇帝贵为人道至尊,这仙人也不过如此了,不足道也,而且……”

    陈亦面带笑意,缓行缓道:“当此之时,‘升天’二字,实为不祥。”

    顺宗面上仍旧一副不置可否神色,反而侧躺回榻上,以手扶额,双目微闭,口中吟诵:“三十六帝欲相迎,仙人飘翩下云(音同平)。帝不去,留镐京。安能为轩辕,独往入(音同咬)冥。”

    又淡声道:“和尚,念你是心存劝谏,朕不究你犯上之罪,只不过,谪仙人的胸怀,你却只听得一半,到底差了些呐。”

    “是小僧孟浪,皇帝果然一如民间传言,宽仁得很。”

    陈亦不以为意,反而笑意更浓,合什微礼。

    “你这和尚,句句马屁,两眼之中却全无朕,实在虚伪。”

    顺宗微微睁眼,摇头道:“罢了,说吧,你此来何为?”

第339章 劫难临头

    “小僧适才已经说过,皇帝深陷劫难之中,生死便在旦夕之间,小僧此番,是为救皇帝而来。”

    陈亦单手竖胸,面带微笑。

    他觉得自己现在某方面的造诣,真的已经炉火纯青,想必此时自己这张脸和庙里的菩萨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叫宝相庄严?什么叫慈悲如海?

    自己就是楷模……

    “呵呵呵……”

    顺宗侧躺榻上,似听到了十分可笑之事,发出一阵轻笑。

    “朕为大唐之主,朕……即天下。”

    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陈亦,目中淡然,却深如渊潭。

    “四海八荒,尽在掌中,万民百姓,文武百官,生死皆在朕一念之间。”

    “又何来劫难?”

    “九五至尊,人道之主,自当手掌四海八荒,只是……呵呵,”

    陈亦喷出一声让顺宗十分不爽的轻笑:“若是二百年前太宗在世,英姿盖世,武定四方,贞观之治,式昭文德,巍巍盛唐,万方来朝,禹汤文武之业,也未必能及,自是乾坤寰宇,日月在握,只是如今的大唐……”

    “恕小僧直言,在外,边患不绝,西有吐蕃,安史之祸,令河西数十州之地,百万百姓,尽入敌手,攻守相易,如今依然对大唐虎视眈眈,年年兴兵,年年劫掠,“

    “北有回纥,虽与大唐看似亲近,更曾几度兴兵助唐平叛,可世人皆知,此不过利益所驱,大唐以巨利相许,兼之吐蕃势大,唇亡齿寒,不得不为,实则也是狼子野心,”

    “南有南诏,其国虽小,于此时之大唐,却如脚底之刺,除之不得,又疼痛不休。”

    “在内,藩镇拥兵自重,如刘辟、杨惠琳之流,无异于自立为王,”

    “卢龙节度使刘济虽对朝廷恭顺,年年进贡,却难改其拥兵自立之实,河北三镇都在其兵锋之下,又焉知其不会步‘安史’之后?”

    “其余各镇,表面恭顺,内中叵测之心又有几何?”

    “如此之大唐……”

    陈亦一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顺宗的脸色却像乌云密布,越来越阴沉。

    双唇紧紧抿着,胸口起伏不断。

    “呵呵……”

    陈亦却如不见,又一次发出一声差点让他爆炸的笑声来。

    “如此之大唐,还能称个‘大’字吗?”

    抬眼直视高卧龙榻上的顺宗,目光炯炯:“怕是帝王之尊,也不过是深宫之中一傀偶罢了。”

    饶是顺宗养气功夫十足,也忍不住怒气勃发,七窍生烟。

    一巴掌拍在金铜铸就的龙榻上,张口大喝:“和尚大胆!莫非以为朕不敢杀你!”

    陈亦扫了一眼,顺宗正不着痕迹将手伸进了遮腿毛毯中,偷偷倒吸着凉气暗自颤抖着,却是瞒不过他的感应。

    “阿弥陀佛,”

    陈亦缓缓喧了一句佛号,脸带笑意,祥和之中带着一丝庄严威势:“皇帝不必动怒,小僧此来,非为激怒皇帝,而是救陛下脱劫难,救大唐出水火。”

    “哈!”

    顺宗怒极而笑:“小和尚好大的口气!”

    “陛下,金吾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俱文珍求见!”

    一个阴柔之中却隐含着几分霸道的声音忽从殿外传来,打断了顺宗的话语。

    听到这个声音,顺宗眼中怒意更甚。

    若说刚才对陈亦毫不情地嘲讽揭伤疤行为,他只是单纯的恼怒,虽然呵斥,心中却未必有几分真怒。

    反倒是对侃侃而谈的陈亦隐隐有几分欣赏。

    此人见识,非同寻常。

    他那一番话语,可没有多少人能说得出来,更没几个能说得这般清晰简洁。

    但是对这个声音,他却是愤怒之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虽然十分隐蔽,却瞒不过陈亦。

    俱文珍?

    这人他倒是不陌生。

    不说“历史”,就他在游历那段时间里了解到的。

    这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太监。

    也是太监中的异类。

    不是一般影视剧中那种妖里妖气,只会在深宫中暗戳戳算计的老阴比。

    而是一个也曾经统帅万军,纵横沙场,平叛无数,立下功勋的人物。

    他的权势,说是打出来的也不为过。

    看他在这深夜之中,竟然能不经通传,直入皇城禁苑,张口就嚎,说是求见,那感觉却有点像是以前他在医院里实习时,被顶头上司呼来唤去的感觉……

    简直肆无忌惮到了极点。

    陈亦目光扫过大殿门口,只是喊了一声,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大步朝着殿中走来,丝毫没有等待皇帝通传的意思。

    回头看向顺宗,温声笑道:“皇帝,‘劫难’临头,怕是想躲也躲不得,若是信得过小僧,无论稍侯这位大将军说什么,皇帝都不妨答应下来。”

    顺宗微微皱起眉,未能开口,便见这和尚双手结印,身形便悄然隐没不见,没了半点痕迹。

    顺宗心中微惊,探起半身,目光四处寻找。

    但殿中就像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刚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他酒后幻梦所见一般。

    “难不成真是朕喝多了……”

    顺宗心中波澜不平,喃喃自语。

    “砰!”

    此时殿外大门豁然大开。

    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此人面色微白,有三缕微须。

    头带展脚幞头,身着朱紫衣袍,上绣飞禽,腰系金革带,佩金鱼符,一身文雅贵气,与适才声音中的阴柔和霸道全然不符。

    这竟然就是那位手握禁军,权倾朝野的太监?

    倒是像文官多过像武将,不听声音,更没有一丝像太监之处。

    以天舞宝轮禁锢周身空间,掩去了自身形迹的陈亦看到来人,很是意外。

    “俱文珍拜见陛下!”

    来人说是拜见,却只是两手一拱,别说参拜,便是躬身都欠奉

    顺宗眼中怒气闪过,却十分隐晦。

    面上无喜无怒,只若平常,带着一丝酒后的微熏,醉眼微抬:“是文珍啊,这么晚了,来此何为啊?”

    “陛下……”

    ……

    另一边。

    那座权贵家庙之中。

    突如其来的祭祀已经结束,但庙中生人不可见之地,却是一片香火缭绕,黑雾翻腾,绿光隐隐。

    满堂喧嚣,笑语不绝。

    若不看那一张张案几上所摆的让人惊恐生畏的“宴席”,却是一片宾主相欢的大宴之象。

    那“杜将军”满饮了一樽,铁甲微微摇晃,似酒意酣醉。

    “诸位,今夜大宴尽欢,明夜需不得误了人间皇帝登云升仙的大事。”

    摇晃着将白骨酒器置于案上:“迎驾之事,自有本将亲为,只是一事,那人间皇帝有周天星宿护佑,我等要奉迎御驾,怕是难得相允。”

    “将军,”

    下方与辛公平同席的王臻站了出来:“此事将军只管放心,”

    “需知,人间酒色物欲,红尘迷毒,最是使人灵光蒙昧,灵光一昧,众神昏聩,难以庇护其身,”

    “下差已做下安排,自有人去请人间皇帝于明夜敕备酒宴……”

第340章 天子

    “哈哈哈哈!”

    “杜将军”放声大笑,铁盔下绿火跳跃:“好!王臻,你的差事办得很好,此番迎驾,本将定当为你记头功!”

    王臻面现喜色,躬身道:“不敢不敢,下差只是职责所在,若论功劳,又岂能与将军相比?”

    “哈哈哈哈!”

    王臻一番十分知趣的话语,也正合“杜将军”之意,自是高兴之极,想了想便道:“你也不必如此,你的功劳,本将是不会落下的,不过在叙功之前,本将先允你一事,嗯,这样吧,这位辛先生既与你有几分恩情,本将便为你还了此恩……”

    “本将与那六部功曹尚有几分情分,此间事了,当为他讨要得一官半职,也不亏他。”

    王臻大喜下拜:“多谢将军!”

    杜将军手一挥:“喝酒!”

    回到席间,王臻对着正六神纷乱的辛公平道:“辛兄,你可听到了?此乃大喜!”

    “哦?”

    辛公平回过神来,干笑一声:“在下只是阳世间一小吏,如何能于阴司做官?这何喜之有?”

    王臻笑道:“哈哈,辛兄勿忧,阴司六部功曹,分天、地、冥、神、人、鬼三曹,能上达天庭,下通地府,这阳间授官,也能管得。”

    “实不相瞒,在下为辛兄之故,已求过吏曹,察得辛兄命籍,得知辛兄此世,也得这县尉一官尔,日后不久,便获罪罢官。”

    “不过在此次功德,辛兄明日之后,必当高升,且福延子孙。”

    王臻说完,微露得意之色。

    辛公平干笑了两声,未能开口,便见“杜将军”又举杯高声道:“诸位,今夜且尽兴,明夜戌时之前,人间皇帝设宴,我等直入宫禁,迎御驾升仙!”

    ……

    大明宫内庭之中。

    俱文珍直立于大殿之上,高声道:“启禀陛下,日前于金殿之上,群臣奏请,因陛下龙体欠安而搁置,令得群臣难安……”

    “砰!”

    “混帐!”

    顺宗勃然大怒,吃力地撑起半身,将身下卧榻拍得砰然作响。

    “俱文珍!你是金殿之上逼宫不成,心有不甘,深夜擅闯禁宫,是想欺君篡逆不成?”

    他气得胸口如风箱般剧烈起伏:“怎么?若是朕不识好歹,是不是要拿朕的脑袋去安那群大唐‘忠臣’的心呐?”

    “臣惶恐,臣不敢!”

    俱文珍口中说惶恐,面上神色却昂然淡定依旧。

    “只是群臣不安,朝堂不宁,政事不畅,天下难安,还请陛下早早安抚群臣,免得天下再陷动荡!”

    “哈!”

    “哈哈哈哈!”

    顺宗这次真真是怒极而笑,笑中隐隐带着几分怆然。

    “如此来说,你们逼宫谋逆,还是朕的错了?啊?”

    “还要朕给你们认错!”

    “要不要朕现在就下罪己诏书!”

    “在天下人面前对尔等逆贼谢罪退位!?”

    “咳咳咳!”

    顺宗连连用力拍着身上卧榻,激动地连声叫喊,以至于声嘶力竭,剧烈地咳嗽。

    脸色通红,青筋毕露,也不知是咳的,还是愤怒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环顾一眼,双手颤抖着向前摸去。

    他想拿起前面案几上的东西,狠狠地砸死眼前这个乱臣贼子。

    只是激动之下,却忘了自己双腿无法动弹,过于用力,往前一扑,险些扑倒。

    头冠也滚落了下来,露出一头花白头发,发丝凌乱。

    他如今,也不过是刚过不惑之年,却也老态尽显。

    对于顺宗的怒极失态,俱文珍神色如初,这无一丝动容,更别说惶恐惊惧。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亦微微摇头。

    堂堂君王,竟然被区区一介阉竖逼迫至此,何其悲凉?

    “阿弥陀佛……”

    陈亦心生怜悯,垂首低喧佛号。

    直入顺宗耳中。

    祥和之意顿将他心中悲怒抚平,情绪渐缓。

    顺宗心中诧异,目光扫过陈亦消失的位置,若有所思。

    收回目光,看着俱文珍冷笑两声:“好,既如此,你便说说,要朕如何给你们认罪?”

    俱文珍看向顺宗,见他突然变得平静,眼中微微露出诧异。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王叔文已除,皇帝在宫中唯一的亲信内监李忠言也失了依靠。

    这禁中内外,都在他一手掌控之中,无论皇帝如何,也绝然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从那日金殿联合群臣立禅位诏书逼宫起,于皇帝面前本就撕破了脸皮。

    对于顺宗的讥讽,更不需理会。

    不过将死之人的吠叫罢了。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君,如何能对下臣认罪?只需请陛下明夜于宫中宴请群臣,群臣得以亲近天颜,自会心安。”

    俱文珍阴柔的声音平淡的述说着,仿佛是在下达通令,而非求请。

    “呵呵……”

    顺宗学以致用,学着适才气得他几乎七窍生烟的语调,发出一声轻笑。

    “君?臣?好哇,俱爱卿还能知君臣之义……”

    “好,好,好……”

    顺宗缓缓开口,连道三声好,才道:“朕便如卿之言,明夜,于宣政殿大宴群臣!”

    声音恢复无喜无怒的平淡:“朕行动不便,一切事宜,就都交给卿安排吧。”

    “陛下圣明!”俱文珍淡淡地说了一句。

    “朕乏了,卿不会连一夜安宁都不给朕吧?”

    “臣不敢,臣告退。”

    俱文珍目的已达,大袖一摆,转身便离去。

    一礼未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做。

    顺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胸口起伏,目光冷然。

    直至不见了踪影,才对着空荡荡十分冷清的大殿开口道:“和尚,你可还在?”

    话落,便见殿下又凭空现出那一袭白衣。

    陈亦笑道:“皇帝陛下,小僧一直在此处,未曾离去。”

    “朕已照你说的,允了他了,说吧,你要什么,才肯帮朕?”

    顺宗直视着他:“只要你能为朕除去这群乱臣贼子,无论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这和尚来历不明,却有些神异。

    对于他究竟能不能对付逆子逆贼,其实并没有多大信心。

    只是目前他别无选择。

    “小僧什么都不要。”

    陈亦笑意不减,缓缓摇头。

    顺宗皱起眉头。

    什么都不要,要的才是最多。

    “皇帝无需多想,小僧只需要皇帝一个答案。”

    “你说。”

    陈亦一笑,露出了光洁如玉的牙齿:“皇帝,可愿弃了这‘天子’之位?”

第341章 夜宴

    “嗯?”

    顺宗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旋即隐去,晒笑道:“怎么?和尚世外之人,也想践一践这红尘泥沼?”

    “你要朕弃了天子之位,莫不是想自己坐上这龙椅?”

    “皇帝不必试探,”

    陈亦笑道:“若是小僧所知不假,自有唐以来,祭天之数,大大减少,且祀礼向灭从简,便是祭祀天帝,也只是祈谷。”

    “历史”上的祭天大典自然是十分隆重,且年年都有。

    但在此世,陈亦所了解到的,这唐室每年的祭天大典上,可以算得上敷衍到了极点。

    也仅仅是皇帝露个面,随便拜拜,向“天”祈求五谷丰收。

    他甚至怀疑,若不是要用这种方式做个样子,安一安天下百姓的心,唐室可能连这个祭典都能给取消了。

    顺宗晒笑道:“此乃我大唐心念社稷,体恤百姓。祭典祀礼,首在心诚,只要心存诚敬,上天当能感念,又何必劳民伤财?”

    “皇帝金口玉律,一言九鼎,可莫要与小僧打诳语。”

    陈亦摇头道:“既怕劳民伤财,为何反倒是多祭周天星辰,祭日月,祀五帝,年年不绝。”

    “嘿,和尚,你到底想说什么?”顺宗不置可否,却也不争辩。

    “天地生万物以养人,人却无一物以报天,世间之人,也大多如是,不体亲恩,不知孝悌,实是大恶业。”

    陈亦叹道:“众生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当是天经地义。只是……若是此天非彼天,皇帝又该如何自处?”

    顺宗目光紧盯着他,缓缓道:“和尚,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陈亦微微一笑,合什微礼:“天是天,人是人,望陛下不做‘天子’,只称人皇,独掌乾坤,主人道,便是小僧所求。”

    “原来是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僧。”

    顺宗闻言,只是摇头,面露不屑之意。

    “不过……”

    “和尚也看到了,朕这个皇帝,实是可笑得紧,令不能出宫,生死都在他人掌上,废人一个,”

    顺宗摇摇头,两眼微闭,平淡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朕有言在先,和尚若能助朕除去乱臣贼子,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朕有的,都能给你,你想做什么,朕,也无有不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陈亦合什垂首,低下的眉目翻了个白眼。

    可以确定了,这位皇帝,胸襟是有的,城府也很深,也是个老阴比。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装……

    也好,这也正合他意。

    若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反而麻烦。

    到目前为止,这位皇帝表现出来的性子,心胸,城府,都很符合他的要求。

    顺宗这时睁眼看向他,目光闪动:“朕是一介废人,不过是垂死一搏,可和尚你……却有何本事能助得朕?”

    陈亦摇头笑道:“请陛下明晚夜宴之时,一切如常便是。”

    “好,朕金口玉言,既已答应,便一切依你,且……”

    顺宗缓缓支起上身,极力地想让自己更加端正威严:“若果如和尚所言,朕能度过明日之劫,定当封和尚为大唐国师,万人之上,便是朕,也当尊你为师。”

    “……”

    陈亦虚着垂下的两眼。

    反正都是临死一搏了,能用的筹码都要推出来了,就怕他不尽心。

    看来这位皇帝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怕死嘛……

    ……

    金乌一起一落,玉兔一沉一升。

    日月轮转。

    暗流汹涌的一夜过去,看似安宁的一个白昼过去,又到了新的一个黑夜。

    皇城门户,名为光范门。

    一如长安气象,雄伟华丽。

    城门上下内外,俱是戈甲林立,极为森严。

    时已入夜,宫禁早关。

    却有众多朝臣正由此鱼贯而入。

    文武俱备,一片朱紫。

    却有十分诡奇一幕。

    一列漆黑甲兵正立于门下,阴风阵阵,绿火幽幽,哭嚎不绝。

    阵列之后,是一群面目模糊不清的官吏。

    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那金吾禁卫,俱都恍如不觉,无一人能看见。

    甚至百官行经这队阴诡甲兵,如若虚幻泡影,直接穿了过去,毫无所觉。

    “将军,人间皇帝已敕备酒宴。”

    一身绿色衣袍的王臻出现在甲兵之前,周围的人也全都未觉。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辛公平,也无法得见。

    沙哑刺耳的声音在其中响起,发号施令:“戍时已至,兵马齐进,骑兵三百,余者徒步,随本将持钺入殿,迎接人间皇帝登云升仙!”

    “升仙时辰,不能早,不能晚,不得耽搁丝毫,若有差池,当受永世苦刑!”

    除却五百甲兵如若无知无觉,其余“人”等,俱都心中悚然。

    当此之时,阴风四起,黑气滚滚。

    便是四周毫无所觉百官禁卫,也忽然感到一阵阵森冷之意。

    “杜将军”点齐兵马,便从光范门而入,经诸宫门而入,一路畅通无阻。

    不久,即至夜宴之所在宣政殿。

    此殿于长安之中,皇城之内,大明宫里,仅次于正殿含元殿,是大唐平日里朝会之所。

    此时,却被顺宗用来“宴请”群臣。

    着实是令百官惊奇。

    那一个个御史的奏章已于白昼之时,如雪片般飘到了尚书省中,指责此举不妥。

    只是此时朝政,已十有**,被俱文珍所掌。

    所有奏章自然是到不了皇帝眼前。

    他明知今夜便是皇帝升仙之期,也无心去想其中原由。

    更不愿节外生枝,便遂了皇帝之意。

    “杜将军”领着舆驾,到了宣政殿下,着三百骑兵守于殿前,五十步卒与殿间各处环顾巡视,以防备非常之事。

    余下人等,都随他直入大殿。

    此时殿上,皇帝高卧于龙榻之上,宫娥跪侍,斟酒频频,筷箸不停。

    殿下是灯火辉煌,丝竹声声,钟磬齐鸣,莺歌燕舞。

    群臣百官杯来盏去,诗词赞咏。

    把个皇帝是逗得酒意酣浓,哈哈大笑。

    殿中酒意欢浓时,忽有一身着赤雉冕服,青衣红裳,腰佩银剑的大臣从殿外昂然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俱文珍。

    他区区一介内侍,此时竟身着二品冕服。

    殿中一静。

    实是他此时权势,几可一手遮天。

    “陛下,广陵郡王送来大礼,要为当日冲撞陛下请罪。”

    俱文珍立于殿下,也不行礼,昂然高声道。

    “……”顺宗抚去洒落胡须上的酒滴,眼中似有醉意,毫无反应。

    “陛下!此乃广陵郡王孝心,请莫要辜负!”

    “陛下!请接广陵郡王罪礼!”

    俱文珍也不急,只是昂然立于殿上,一声一声高喊。

    直喊得殿上众臣之中,一个个冷汗直冒。

    他们是看出来了,今天这夜宴,怕不是什么好宴。

    “哼!”

    “阉竖奸宦!果是不知忠义,悖逆无礼!”

    一个清朗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

第342章 大礼

    这声音让俱文珍眼皮微动,却面色淡漠,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叱道:“何人大胆喧哗?来啊,架下去!”

    殿外一阵骚动。

    显是来人被守门禁卫挡住,双方纠缠。

    “谁敢!”

    一声大喝,仅从声音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刚直之意,凛然威严。

    “你等食皇禄,受皇恩,怎的想助纣为虐,行悖逆之事不成!”

    此时在殿外门下。

    一行四人,被守门的禁卫拦下。

    其中三人,俱为头戴黑纱幞头,身着长衫,长须飘拂的文士。

    看年岁,俱不过三四十之间。

    却各具风采。

    一人淡然出尘,一人孤高不群,一人面有风尘疲累之色,却端正威严。

    另一人,为一顶盔贯甲的老将。

    须发皆白,怕不至少有花甲之龄。

    金甲覆身,白须白发飞扬,却是凛然生威。

    叱者,却是三个文士中一脸面方正,眉宇间有着一丝冷硬之气的中年。

    一众禁卫被他一声喝叱,在那张面对钢刀利刃,也无一丝退怯,刚正凛然的面孔下,竟然有些畏惧,心生惭意,竟不敢动手。

    但在俱文珍的命令下,却也不敢就此退去。

    双方一时僵持。

    “怎么?还不退去?”

    那金甲老将白眉一竖,声音苍劲:“难不成你们这些小崽子还敢对老夫动手?”

    “大将军!末将不敢!”

    一众禁卫见得老将发怒,立时单膝跪地参拜。

    金甲老将冷哼一声:“哼!还不快让开!”

    一众禁卫左右相觑犹豫,终究还是心中念着一丝皇恩,尚存一丝忠义。

    只是惧怕俱文珍权势,才屈从其下。

    这老将在军中的声威,远在俱文珍之上。

    虽然此时手中无权,于军中影响力却尚存。

    在他怒目瞪视之下,禁卫终是让开了一条去路。

    一行四人,大踏步往殿中走去。

    “哼!”

    行经那禁卫首领,那面色冷硬的中年犹自愤愤地朝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等这四位一进去,首领才连连擦了几把冷汗。

    四人进到殿中,顿时引起一阵低声嘈杂。

    “嗯?”

    俱文珍看到来人,虽对殿外禁卫违他令谕,心中暗怒。

    但来人却让他颇为意外,同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些人为何会来?

    究竟是谁将消息泄出?

    “韩昌黎,你忤逆先帝,被贬连州,如今怎敢无诏私自回京?”

    俱文珍不安之下,也无暇多想。

    率先发难,阴冷的目光盯着四人中那满面风尘的中年。

    “哼!”

    四人中,除了那面色冷硬的文士,却无人看他一眼。

    趋步朝前,对高卧龙榻上尽是酣然醉意的皇帝下拜。

    “臣范希朝!”

    “臣柳宗元!”

    “臣韩愈!”

    “臣刘禹锡!”

    “拜见陛下!”

    四人之声,却能压下满殿群臣。

    殿中百官,竟在区区四人之声下,显得有几分仓皇畏缩。

    龙榻上的皇帝,却仍似觉醉在美酒之中不复醒。

    四人也不出声。

    只是于殿下弯腰躬身,不言不动。

    “哦……?”

    良久,皇帝才像恍然惊觉一般,有些吃力地慢慢抬起来眼皮,揉了揉朦胧醉眼,朝殿下细细看了看,才哈哈一笑,指着殿下四人。

    “哈哈哈,原来是四位爱卿啊,还有昌黎先生也来了?好好好,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朕今夜大宴群臣,怎能没有四位爱卿?”

    “来来来,卿等快快入席,陪朕满饮一杯!朕许久没有这般欢畅了!”

    俱文珍被晾于一旁,面色微沉。

    双眼微眯,盯着皇帝。

    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似乎真的醉了一般,所言所行,都是发乎自然。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都没有问罪,他自然也不好再揪着刚才那一点。

    “陛下!臣刘禹锡有下情上奏!”

    那脸面方正,神情冷硬的中年文士却一步跨了出来,身后气息淡然出尘的柳宗元伸手想拉,却已来不及。

    皇帝懒懒侧卧着,摆了摆手:“刘卿啊?此非朝堂,当此欢宴之时,还奏什么?有事明天再说,今夜只管与朕同欢。”

    柳宗元伸手扯了扯他袖子,刘禹锡仍梗着脖子:“陛下!等不得!有逆贼要于今夜酒宴上,谋害陛下!”

    “当!”

    “荒谬!”

    大声喝叱之人却不是他人,正是皇帝。

    他将旁边宫娥捧到他口边的酒樽一把推倒在地,酒液洒了一地。

    脸上满是酒红,指着刘禹锡骂道:“刘禹锡!你这又臭又硬的老东西,朕早就想骂你!你说说!有哪次见朕你能让朕安宁一刻的?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连朕喝个酒解闷你都敢管,你简直放肆!”

    “这里是宣政殿!这些都是朕的臣子!谁要害朕?谁敢害朕?啊!?”

    皇帝猛然一挥手臂:“若不想喝酒,你自滚回家去,朕不想看到你!”

    被皇帝指着鼻子骂,换了别人恐怕早已惶恐不安。

    这刘禹锡却是脖子梗得更直,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就要开口争论。

    旁边柳宗元与韩愈一左一右架着他,直接拖了回来。

    同时于他耳边道:“事有变化,陛下怕是自有打算,你我静观其变!”

    “有我等在,自不会让逆贼暗害了陛下!”

    刘禹锡一愣。

    他只是性子孤高,脾气直拗,并非无智之人。

    一经点醒,便发现了异常。

    也不再挣扎,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俱文珍,随几人一起,来到一旁就坐。

    于席上玉液珍馐,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只闭目安坐。

    俱文珍见状,眼中神色暗暗变幻。

    无论是突然出现的不速之人,还是皇帝的表现,都让他感觉有些不寻常。

    只是出于对自己,对于那暗中早已安排好的一切极度自信。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还能有什么底牌可以翻盘。

    就算是眼前四人,最多也不过给他带来些许麻烦。

    想要阻止他,那是痴心妄想!

    “陛下!”

    “请受广陵郡王之礼!”

    心下转动,俱文珍又再次高声呼叫。

    皇帝此时倒是没有再失聪,勉力抬着醒眼:“哦?是皇儿送礼来了?皇儿来了没有?快快宣他进来!”

    “陛下!广陵郡王未得宣诏,怕再冲撞陛下,不敢来赴宴,郡王的礼物却已送到。”

    说着,也懒得再得皇帝回应,伸手朝殿外一招:“来呀!呈广陵郡王大礼!”

第343章 时辰已到

    俱文珍声落,殿侧乐伶忽而奏响丝竹钟磬,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一袭轻纱如烟如霞,翩翩飘入大殿。

    只见一女子身着一片黑色薄缎衣裙,轻如云霞,似有似无。

    外罩一袭赤红轻纱为帔,上画虹霓,如烟如雾。

    头戴步摇冠,钿璎做饰,赤足无履,莲步轻移间,点点金玉曦光如星。

    黑缎红纱之间,更有片片凝脂香腻,若隐若现。

    于这清雅大乐之中,凭添了一丝丝如真似幻的妩媚妖冶。

    来到大殿,玉阶陛轩之下,藕臂如玉,葱指纤纤,轻扶腰间,对着皇帝拜伏在地:“参见陛下。”

    呢喃软语,丝丝如媚。

    将这满殿的群臣撩动得心弦颤动不已,更有些人魂儿都被勾了去。

    痴痴地望着拜伏在地的佳人。

    哪怕佳人脸上红纱覆面,哪怕美人只是趴伏在地一动不动,那勾人的起伏曲线,也能让人心火火如炽。

    龙榻之上,皇帝也一样是醉眼如痴,直勾勾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佳人。

    “陛下,此女乃郡王献给陛下第一礼,”

    俱文珍看着众人的神情,嘴角微微一勾,指着地上女子道:“郡王知道陛下酷爱歌舞,几年来,一直苦苦寻找,终于寻得这名女子,此女不仅姿容绝世,舞技更是天下难寻,”

    “郡王还寻得了当年玄宗皇帝亲谱,却已在乱中遗失不全的《霓裳羽衣》,就让此女为陛下献上此绝世歌舞。”

    此时皇帝仍然在痴痴看着地上女子,对俱文珍之言似充耳不闻。

    俱文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哼!”

    边上忽地传出一声冷哼。

    却是刘禹锡臭着一张脸,冷冷地哼了一声。

    别人看到那女子都是魂与色授,这四人却没有丝毫动容。

    刘禹锡更是圆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那女子。

    若是目光能杀人,这女子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冷哼之声将皇帝惊醒,才收回痴痴不舍的目光。

    仍似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急问俱文珍:“俱爱卿,此女何名?”

    俱文珍却未作答,那女子抬起头,一双美目,盈盈脉脉,像钩子一样抚过皇帝,又下拜道:“回陛下,奴婢名虹。”

    “虹?好好,名字好,人也好,好啊,皇儿有心了。”

    皇帝口中连声道好,两眼却目不转睛,半瞬不离佳人。

    “快快与朕舞来!”

    “奴婢遵旨。”

    女子又是轻轻一拜,便忽而振起一双玉臂。

    云袖如水,如烟,如羽翼。

    不见如何动作,只见她那微露玉脂的细腰,盈盈一握,柔若无骨,如蛇一般扭动,便见她伏在地上的身子如一朵柔云般飘了起来。

    真个是红颜如玉,红颜如水。

    殿侧乐伶已奏响乐音,磬箫筝笛,击恹弹吹。

    瑰丽逦迤。

    女子飘然回旋,如飞雪轻舞,身上钿璎环佩叮当,于眼于耳,都是美妙绝伦。

    一时嫣然矫纵,惊如游龙。

    一时玉手娇垂,如弱柳无力。

    一时斜曳裙纱,雨云欲生。

    殿上一时红纱如霞,黑缎如烟,羽衣翩翩,香气袭袭,凝脂时现。

    一曲歌舞,竟让人满殿之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翔鸾舞凤,了却收翅。

    唳鹤曲终,余韵悠悠。

    不知何时,舞罢方休。

    皇帝此时眼中除佳人之外,似再无他物,

    “哼!”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人一舞迷得神魂颠倒。

    席间四人,却仍目不斜视,更无一丝动容。

    刘禹锡更是恨恨怒瞪那女子,于左右友人道:“一身**妖邪之气,定非人耶,竟敢到这金殿之上迷惑君王,今夜刘某定不让此妖邪生离此地。”

    其余三人虽未如他一般骂出口,眼中也现出不愉之色。

    “陛下,此礼如何?”

    俱文珍等了好一会儿,才微笑开口道。

    “好,好,好!”

    “哈哈哈哈!”

    皇帝哈哈大笑,更不顾形象,在龙榻上连连招手:“美人儿,跳得好,快快,朕要赏你,重重地赏!你过来,朕赏你御酒,陪朕喝一杯!”

    俱文珍给那女子使了个眼色,才见她轻福道:“奴婢遵旨。”

    赤足轻抬,莲步轻移,踏上了玉阶。

    “妖邪!”

    刘禹锡就想拍案而起,却被柳宗元按住:“梦得兄,且稍安勿躁。”

    刘禹锡怒道:“哎呀!柳子厚!你莫要再拦我,耽搁下去,陛下若是被害,你万死难辞其咎!”

    韩愈在旁劝道:“梦得,陛下为九五至尊,周天星宿护体,这些魑魅魍魉,想要暗害,也不是那么容易,既然事已至此,我等不妨再等等。”

    他的话分量又比柳宗元重了几分,刘禹锡孤高绝伦,却也对他敬重有加。

    倒是不再坚持。

    此时,那名为虹的女子已经半卧在皇帝怀中,轻舒玉臂,娇笑着为皇帝斟酒送酒。

    皇帝满脸晕红,也不知是美酒醉人,还是美人更醉。

    “陛下,郡王还有一礼,请陛下一观。”

    过不多时,俱文珍看着皇帝那魂与色授的模样,又开口道。

    皇帝只是懒懒得挥了挥手,便无其他反应。

    俱文珍满意地一笑,又伸手一招。

    殿中,又忽然进来一人。

    此人颔下长髯,青衫皂,两袖绣红,一条紫色长帔环于两肩,穿于两腑间,两端于后背飘拂,头带一顶皮帽,饰有红毡,上绣奇兽,非虎非豹,状极令人畏怖。

    似道非道,似俗非俗。

    十分怪异。

    满殿官员,竟然没有几人看到他是从何处出现。

    此怪人手捧一尺余长匣,缓缓行进。

    来到殿下,怪人手高举长匣,长声道:“时辰已到!”

    喊了一声,满殿群臣莫名相视,不知其意。

    也有官员想喝斥无礼,但终究忌惮这怪人是俱文珍所唤出,不敢造次。

    怪人叫了一声,又举着长匣,在俱文珍的眼神下,缓步踏上玉阶,拾级而上。

    “美人儿,你怎的还带着面纱,快让朕看看,你究竟是有何等绝世姿容,来来,朕为你揭下……”

    “咯咯,陛下,那你可要再喝三杯,奴婢才依。”

    “好!三杯就三杯!”

    皇帝仍在妖媚女子的频频劝酒之下迷醉不已。

    大殿之中,无人可见。

    黑气滚滚,绿火幽幽。

    两列漆黑甲兵立于大殿两侧,长戈麻带,阴气森森。

    后立两排朱紫士官,个个面目模糊不清,诡异渗人。

    “杜将军”盔下绿火跳跃,沙哑刺耳声道:“来啊,玄阴力士,扶舆!准备迎接圣驾!”

    阴气滚滚之中,六个身影若隐若现的身影。

    却是六个青衣力士。

    身着华丽青色衣裳,描龙画凤,各露半肩。

    面色、肌肤皆是青黑一片,不似活人。

    分立两旁,肩扛一一顶碧玉华舆,自黑气惨绿之间踏了出来。

    “嗯?”

    席上,微闭双目,如同正在养息安神的韩愈,忽地睁开双眼。

    两点玉光在瞳孔之中乍现,几如星辰般璀璨。

    盯向那“杜将军”所立之处,口齿一开,如绽春雷:“何方鬼物,敢来金殿做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978/ 第一时间欣赏诸天普渡最新章节! 作者:牛油果所写的《诸天普渡》为转载作品,诸天普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诸天普渡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诸天普渡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诸天普渡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诸天普渡介绍:
【发现秘籍《金像功》(假),是否点化为《金像功》(真)……】【《金像功》等级MAX,进阶为《铜人功》……】【《铜人功》等级MAX,进阶为《阿罗汉功》……】【《阿罗汉功》等级MAX,进阶为《丈二金身》……】【《丈二金身》等级MAX,进阶为《如来金身》……】【《如来金身》大成,获得招式:《如来神掌》。】……世界乱了,三界交汇,混乱降临,有邪异一念屠城,一念灭国;有妖兽张口吼落星辰,闭口吞天噬地;有人神拳镇中华,有人正气昭日月,有人百死犹不悔……陈大光头只想闲庭坐看,练练功、看看病、逗逗“萌宠”,偶尔驾着彼岸之舟,行走于诸天之间,祸害……普渡众生,做一个最帅的……光头……在野比家中圆了将蓝胖子抱在怀里揉搓的儿时梦想,在万花谷中刷怪练功,在犬夜叉中杀鬼诛妖收集众生愿力,在海岛中与小悟空一起送牛奶……天魔琴在六根手指下怒嚎:老子不是魔琴!是佛琴!是佛!佛!四圣兽在风云中哭泣:为什么都要吃老子?九色鹿流下了神泪,为人性之悲……诸天普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诸天普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诸天普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