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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油果     诸天普渡txt下载     诸天普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仇恨

    若非在场之人都是久经江湖风雨之人,向来只信奉自己手中刀剑,此时恐怕要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佛。

    五仙教之人一阵呆滞,金蛇郎君也是一脸怀疑人生,差点一脚踏空,从树枝上掉下来。

    站稳之后,才艰涩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亦笑容不变:“小僧只是一个出家人,法号,三藏。”

    “出家人……”

    “三藏……”

    “好,好,好一个出家人,好一个三藏!”

    “我夏雪宜服了,是我输了!”

    金蛇郎君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不过话到后面,脸色又蓦然变得冷厉:“不过你想让我不杀人,绝不可能!”

    “夏雪宜!”

    何铁手从惊骇中回过神,冷笑道:“你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一代高手,怎么?想出尔反尔,说过的话当狗屁吗?”

    金蛇郎君却没有理会她,看向陈亦:“和尚,我夏雪宜虽不是什么好人,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但有一事例外!”

    “夏雪宜苟活至今,只为报一身血海深仇,你的条件若是旁的,就算要夏某的性命,夏某绝无二话!”

    “但无论什么条件,都只能在夏某报了血仇之后,否则……哼!”

    何铁手嗤笑道:“夏雪宜,你好生无耻!”

    “嘿!我金蛇郎君为报血海深仇,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又要这张脸面做甚?”

    金蛇郎君一脸冷笑,也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

    也不再理会他人:“和尚,你有如此神功,我夏雪宜自愧不如,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言下之意,陈亦若真要阻他报仇,纵然不是对手,他也会拼了这条性命。

    陈亦暗叹一声。

    这夏雪宜是个极为高傲的人,这样的人物,大多不屑毁诺,自食其言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奇耻大辱。

    但他为了报仇,却连自尊都不要了。

    可见心中仇恨之深。

    不过,陈亦本来也没有要阻止他报仇的意思。

    他一向认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劝一个受害者,去忘掉自己所受的伤害,去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遇上这样的人,直接大耳刮子招呼就是。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陈亦合什,诵出一句佛偈。

    又笑道:“人伦大道,人神共尊,便是佛祖,也要尽孝。施主为亲复仇,乃是孝举,小僧虽然希望施主能脱离情仇之苦,却绝不敢以此强逼,阻人尽孝,行此大逆。”

    所谓四重恩,其中之一,就是父母恩。

    佛从来不是灭情绝欲,而是超脱。

    说来也怪,他现在对这些东西越来越明朗,越来越信手拈来。

    金蛇郎君冷厉的脸色微微一松:“好,只要你不阻我报仇,待我将温家庄满门屠尽,夏雪宜这条命,便是你的!”

    陈亦摇摇头。

    你在这么慈悲为怀的佛爷面前,说什么屠人满门,真的好吗?

    “小僧不要你的命。”

    金蛇郎君一挥手:“不论你要什么,就算你要这金蛇剑,待我报仇之后,也一样会给你!”

    如果你不把剑握那么紧的话,我还真信你了……

    陈亦扫过他握着金蛇剑的手,暗暗翻了个白眼。

    “善哉,善哉。”

    陈亦笑得眯了眼:“小僧的条件,暂且说不得。”

    金蛇郎君脸色微变。

    “施主放心,小僧的条件,绝不会让施主违逆本心,否则,大可算小僧毁诺。”

    “这可是你说的?”金蛇郎君冷然道。

    “是小僧说的。”

    “既不阻我报仇,也不能让我违心?”

    “不错。”

    “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了。”

    金蛇郎君干脆答道。

    不管这和尚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不阻他报仇,也没有要挟他的意思,那他就不在乎。

    “哈哈哈哈!你这和尚果然有点意思,比那些道貌岸然的秃驴强多了!”

    阴沟里翻船,能有这样的结果,金蛇郎君还是很开心的。

    “……”

    之前是谁一口一个道貌岸然地骂佛爷来着?

    还有,你当着和尚骂秃驴,真的不是想挑衅吗?

    要不是佛爷要普渡你手上那把剑,不打你个满头包!

    “不过……”

    “怎么,你要反悔?”金蛇郎君神色骤冷。

    “自然不是,只是小僧有一不情之请,想与施主做个伴,同行一段。”

    该死的上限,陈亦也只能用这种方法赖在金蛇郎君身边了。

    金蛇郎君一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陈亦笑容不改,点头道。

    “随你。”

    金蛇郎君一挥手:“哈哈哈,若是别人,自然不配,但你这和尚还有些本事,夏某倒也想结交一番。”

    金蛇郎君收起笑声,陡然转向何铁手:“五仙教的妖女,今天看在和尚的面子上,我不杀你,如何?你还要抢金蛇剑吗?”

    “哼,我不是你对手。”

    何铁手很干脆地自认不如。

    虽然不甘,却也无法。

    若金蛇郎君只是武功强,五仙教虽无人能敌,但还能以补天大阵一搏。

    可刚才见了金蛇剑的威力,她便知道,金蛇郎君之前不过都是在戏耍而已。

    难怪江湖传言:金蛇剑出,神惊鬼哭。

    这样的威力,天下有谁能挡……不对,现在已经有了。

    何铁手看向那小和尚,眼中仍难掩惊色。

    这还是个人吗?

    旋即,又忽然眼波流转,笑道:“我不是你对手,想抢也抢不了,不过……”

    “金蛇剑是五仙教圣物,就算抢不回来,我也不能任由你拿着它。”

    “不能拿回圣物,本教主就要守着圣物!”

    金蛇郎君好笑道:“哈哈,你的意思是要赖上我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当然怕,不过……”

    何铁手看向陈亦,笑道:“这位神僧可是慈悲为怀,最见不得人杀生的,在他面前,你敢杀我,能杀我吗?”

    “……”

    陈亦皮角微微一跳。

    花痴教主,干嘛扯我身上来?

    “三藏大师,这个人可是杀人不眨眼,你慈悲心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让他杀了吧?”

    “……”

    装比装过头了,这下拉不回来了。

    管她呢,反正一个脑子不大好使的花痴而已。

    陈亦决定,无视她。

    “哼。”

    金蛇郎君冷哼一声:“随你的便吧,只不过你最好不要烦我,否则,和尚虽然本事不弱,但我夏雪宜要杀的人,他也拦不住。”

    何铁手笑了笑,没再说话。

    今日之后,她才知道金蛇郎君的可怕,比传闻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不是有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和尚在,她肯定不敢说这话。

    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也不愿再招惹他。

第91章 破庙

    “教主,前方有个破庙,可遮挡风雨。”

    一个彩衣人从空中飞身落下,向何铁手禀报。

    何铁手高声叫道:“两位,看这天色,恐怕是要下大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去那庙中暂歇吧?”

    陈亦走在前面,金蛇郎君这人确实是信守承诺,虽然依旧很高冷,但一直不离他身旁。

    抬头看了下天色,回头道:“夏施主,如何?”

    金蛇郎君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点点头。

    下雨了他也会很狼狈的。

    怎么说也是绝世高手,高手的风度不能丢。

    这十几天来,陈亦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嘴脸,暗自撇嘴。

    别说,五仙教人多势众,有何铁手这个教主在,处处都是方便。

    三个人都是高手,脚程极快,没有多久,就来到彩衣人所说的破庙。

    前脚才到,后脚天上就打起雷,大雨倾盆而下。

    还真的就是一座破庙。

    门窗都已经东倒西斜,四处是杂草丛生。

    遮风挡雨倒是勉强没问题。

    “什么人?”

    才踏进庙中,金蛇郎君神情便突然冷厉起来。

    陈亦也发现了动静,看向破庙正中,那已经布满厚厚尘土与蛛网的泥塑神像。

    细微的动静,从神像后传出。

    金蛇郎君已经纵身跃起,黑影一闪一现,便见他手上已提出三个小小的身影,往地上扔作一团。

    冷声道:“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

    陈亦有点无语。

    这是三个年纪最大不过七八岁的小孩。

    衣衫褴褛,身上脏兮兮糊满污泥,散发着臭味。

    “夏施主,不过是三个孩子罢了,何必如此?”

    金蛇郎君冷笑道:“和尚,别怪我没提醒你,在江湖上,要你命的,往往就是老幼病残。”

    何铁手也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三个小孩。

    显然,金蛇郎君的话她也一样认同。

    “或许吧。”

    陈亦摇摇头。

    他毕竟是信息时代的人,没有见过,也听人编过……

    能理解金蛇郎君说的话。

    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能体会得到。

    更不代表,他能做到像他们一样淡漠。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亦在三个小孩面前蹲了下来,笑着问道。

    以他的相貌,本来就很容易获得人的好感,现在的他,身上更是自带一种不讲道理的亲和力。

    三个小孩本来在地上抱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

    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慢慢缓和放松下来。

    那最大的孩子犹豫了一下,才怯生生地说道:“我、我们是逃……逃出来的,不、不要打、打……我们听、听话……”

    虽然眼前的光头让他感觉很舒服,但他仍然很畏惧,话说得断断续续,还有一丝哭音。

    说着说着,还爬起来,趴在地上,不住地朝三人磕头。

    其他两个小一点的,眼中也是充满畏惧,跟着他一起磕起头来。

    陈亦心中一堵。

    这三个孩子,要是在现世中,恐怕还是懵懂无知,只会吃吃喝喝傻乐的年纪。

    人的情绪对他们来说,都只开放了开心和不开心两种。

    这都是遭遇了什么?

    才让他们这样的年纪,就有着这样的恐惧?

    竟然还会用这样的哀求方式?

    “放心,没有人会打你们。”

    陈亦没有继续问,三个孩子的心理和情绪明显都很不正常。

    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能说出话来,还能让人听得懂,已经是难得了。

    陈亦声音中已经带上了神通,用上了催眠的手段。

    三个孩子在这个像是阳光一般的声音中,变得有些昏昏欲睡。

    “睡吧。”

    陈亦这一声,像是一个信号般,三个小孩还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就陷入睡眠中。

    “和尚,想不到,你一个佛门高僧,竟也会用这**之术?”

    以金蛇郎君的见识,自然分辨得出,陈亦那短短两句话中,有着古怪。

    倒像是江湖上很少见的**之术,却为人所不耻,多是一些邪道人士善用。

    迷个头!

    陈亦为维持形象,白眼翻得隐晦:“此乃佛门神通。”

    “呵呵。”

    金蛇郎君用出可以终结任何话题的呵呵**。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秃驴最善长的神通应该就是一张嘴、一条舌吧。

    我是高僧……

    这是陈亦一路上不知道第几次的自我暗示。

    我不理你!

    四处扫了一眼,抱起三个小孩,放到了墙角一堆干草上。

    何铁手来到他身后,看了一眼道:“他们应该是从附近的帮派中逃出的略童。”

    “略童?那是什么?”

    陈亦安置好仨小孩,回头露出疑问。

    “略童,其实该叫掠童,自然是被劫掠而来的。”

    何铁手道:“许多江湖帮派,都喜欢通过这种途径,来培养自己的帮众,这样的幼童,便宜,甚至不用花钱,容易控制,培养出来的帮众,也更忠心。”

    她说得简单,因为她怕伤了这个慈悲的小和尚。

    其实这里头藏着多少肮脏、残酷,她是一清二楚。

    她以为陈亦是个不染凡尘的佛门高僧,不知人间险恶。

    却不知,陈亦是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

    “略童,掠童……”

    陈亦一听,便明白了。

    难怪了。

    他怎么能不清楚?

    他不止听过,还接触过。

    他曾经好几次,辅助医院里的医生,对一些机构送来的孩子进行精神和心理治疗、辅导。

    他比很多人都清楚,这样的孩子,有多么的悲惨。

    对他们的家庭来说,又是怎样一个天崩地裂的灾难。

    就算这样,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家庭,依然还算是“幸运”的一部分。

    更残酷的,真是想都不敢想,那是远远超出了想象的极恶……

    在那个时代,都是这样,何况在这个,更为野蛮、残酷的江湖?

    “是不是,江湖上的门派,全都是这样?”

    陈亦沉声问道。

    何铁手还在犹豫,金蛇郎君抱着手臂,冷笑道:“你问她?她们五仙教也干这样的勾当,怎么能告诉你?嘿,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别说五仙教这种旁门左道,便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也是一样。”

    “不是的!”

    何铁手脸色一急,似乎怕他误会:“我们五仙教虽然也收略童,不过从来都只收那种无亲无故的孤儿,而且待他们,与普通教众一般无二,让他们吃穿不愁,还传授武功……”

    “他们三个,应该是碰上了那种不讲规矩的下九流帮派……”

    “阿弥陀佛。”

    陈亦低喧佛号,摇头叹道:“何施主不必如此……”

    他正说着,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人的叫声,还有几个凌乱的脚步声。

    “喂!这里有个破庙,快来啊!”

第92章 狗剩

    这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陈亦还觉得有些耳熟。

    很快,一个跳脱的身影就急匆匆从破烂的庙门外闯了进来。

    “咦?”

    这是一个年轻的美貌女子,看着虽古灵精怪,身上却隐隐透着一种贵气。

    奇怪的是,她手上却戴着个镣铐。

    “小和尚!金蛇郎君!”

    女子蹦跳着踏进破庙,看到庙中有人,微微一惊,等看清人之后,又露出一脸惊喜。

    “你们在做什么?哦!我知道了!”

    “风云色变,天惊地动,果然是高手对决!”

    “这才是江湖哇!”

    女子一阵兴奋地自问自答。

    “……”

    陈亦眼角跳动。

    而金蛇郎君抱着长匣,坐在角落,面色高冷,完全当她是空气,不为所动。

    “阿九,别胡闹!”

    又有一人跑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满脸无奈。

    “还有,我再次提醒你,你现在是囚犯,别给我乱跑。”

    “阿九”不满的一阵嘀咕:“哼,小捕快,你敢这样对我,看我以后不收拾你。”

    那人根本不在意,对着庙中的众人抱拳道:“在下袁承志,是个捕快,这是一个偷东西的小贼,诸位莫要见怪。我们路过此地,想进来躲下雨,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两位施主请自便。”

    金蛇郎君和何铁手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把他们扔出去就算是仁慈,还能指望他们会理会两个“无名小卒”?

    陈亦目光在这人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口道。

    心中却已翻出了这两人的来历。

    一个是金枝玉叶。

    另一个也有着不凡的身世。

    有个毁誉参半、忠奸难辨的“大人物”父亲。

    说起来,袁承志父亲也算是被她身边这位阿九的父亲所杀,是仇人才对。

    真是因果纠缠。

    其实陈亦更想见的是那位碧血丹心的金蛇王,只是眼前之人,却是此非彼。

    可惜。

    “多谢……这位大师。”

    袁承志见这和尚好像年轻得过分,犹豫了下,还是称了声大师。

    作为一个还算出色的捕快,他看得出旁边那看起来就不产善茬的一男一女,似乎隐隐间,以这个年轻和尚为主。

    他自去了一旁,升起了一堆篝火,然后招呼众人过来取暖,除了那年轻和尚道了声谢外,其余两人都是坐在原地,理也不理。

    袁承志笑了笑,也不在意。

    “嗯……”

    这时,三个小孩中,那年纪稍大的一个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似乎要醒转。

    袁承志这才注意到陈亦身后的几个小孩,疑惑道:“大师,这是……”

    “善哉善哉,红尘孽海,众生疾苦……”

    陈亦张口就来。

    他感觉自己和尚装久了,在人前越来越不会说人话了……

    袁承志听着陈亦用绕了十八道弯的话语说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们是被劫掠拐卖的孩童……

    “唉,真是造孽。”

    袁承志看着几个孩子叹了一句,又愤怒道:“让我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一定要把他们捉拿归案!”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捕快?呵。”

    何铁手心中不爽,讥笑道。

    毕竟五仙教也算这些“造孽”的人之一。

    袁承志并不怒,反义正严词地道:“我袁承志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多少本事,但在律法是非之前,也从不敢退缩半步。”

    “哼。”何铁手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袁承志笑了笑,转头问道:“敢问大师,对这几个孩子,打算如何安置?”

    “袁施主有何赐教?”

    陈亦其实刚才就在纠结这个问题。

    “朝廷在各地设有专门慈幼恤孤的所在,若大师放心,就由在下将他们送到苏州府养济院如何?”

    袁承志直言道。

    他这么上心,虽然是出于为人禀性善良,其实也是他对这几个不知底细的人还是有所防备。

    作为公门中人,他对朝廷更信任。

    这几个孩子若真是被略卖的孤幼,自然是养在朝廷的地方才放心。

    “这……”

    陈亦还在犹豫,阿九在一旁大包大揽地道:“小和尚!你放一百个心,有本……姑娘在,没有人敢欺负他们的!”

    对于什么朝廷,陈亦自然是不信的。

    可若是有当朝公主的保证,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是想受苦也没门。

    陈亦已经意动,忽觉僧袍一紧。

    回头便见那年纪稍大的小孩已醒了过来,身子团成一团缩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摆,脸上充满畏惧。

    “不、不要走……”

    这孩子年纪也不大,不过惨痛的经历逼他学会了许多。

    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察颜观色。

    这些人里边,只有身边这个没有头发的人,让他有可以信任依靠的感觉。

    见惯了险恶的小人儿,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的。

    此时听到他们想将自己送走,心中畏惧之极。

    “不要怕。”

    陈亦将他揽在怀里,和声安慰着。

    “告诉我,你记不记得父母在哪里?”

    小孩在他的安慰下,微微放松,听到这话,抬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睛里都是迷茫。

    陈亦心下一叹。

    他是已经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他们叫、叫我大、大狗剩,他是三、三狗剩,他是七狗剩。”

    “他们是谁?”陈亦目光一闪。

    大狗剩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小脸上露出一种极度的惊恐,突然爬起来跪在地上,又不停地磕起头来。

    嘴里翻来覆去地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阿弥陀佛。”

    袁承志等人本在安静倾听,见小孩的突然举动,都是一愣。

    然后便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不止小孩渐渐安定了下来,他们自己也感觉如沐晨光,暖洋洋一片安宁祥和。

    心下一惊。

    “别怕,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狗剩?”

    陈亦等他安静下来,目中精光浮动着,又问道。

    “还、还有,二狗剩,八狗剩,十一狗剩,十三狗剩,还还有……”

    大狗剩掰着手指笨拙地数着,然后目光忽然黯淡:“二狗剩没了,还有……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哭,求求你,别打我们!”

    他数着数着,发出一丝哭音,却又突然惊恐地求起饶来。

    “好了,不怕,不怕。”

    陈亦将他揽起,轻轻安慰着,也不再发问。

    两眼看着忽然垂下的灰幕,闪动着一丝丝精光……

第93章 慈哉怒哉?

    【大狗剩的心愿:求求你,别打我们四年前,吴州府发生了一件大案。一月之内,接连丢失男女幼童一千两百三十七数,大狗剩为其中一人。此案牵扯极大,吴州府衙,千户卫所,温家庄,鬼圣宫,烈火宫,韩府,诸多江南名门世家,均涉其中。

    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佛心魔心,慈哉怒哉?一心作舟,渡济尘寰。

    完成目标:救出活着的狗剩们

    完成奖励:愿力??】

    灰幕在刚才忽然垂下。

    从大狗剩的表现,他就有过猜想,却没有想到,这三个孩子背后隐藏着的东西,比他想的还要惊心动魄,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陈亦想了想,对怀中的小孩道:“大狗剩,你想不想再见到八狗剩、十一狗剩他们?”

    大狗剩眼睛迷茫了一瞬,便放出一丝亮光:“想。”

    “好,既然你想见,那我就帮你把他们接来,好不好?”

    “好!”小孩连连点头。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大狗剩眼中又露出迷茫。

    陈亦摇头,换了种说法:“我帮你把他们接来,但在这之前,你要听我的话,好吗?”

    大狗剩顿时惊慌道:“大狗剩什么都听,大狗剩很听话的!”

    陈亦暗叹一声,转向何铁手道:“何施主,小僧有一事相求……”

    何铁手一愣,看了眼三个小孩,便已猜出几分:“你想让我帮你照顾他们?”

    “正是,不知何施主可否帮小僧这个忙?”

    “小和尚,你可知,此事牵扯极广,便是你神功盖世,若是搅进其中,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何铁手玲珑心思,虽不知陈亦打算,却能猜出一二来。

    她对江湖中的事,不说巨细无遗,却也是了如指掌。

    对于一些门派暗中的勾当,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从大狗剩身上,她便隐隐猜出,恐怕与几年前吴州府的一桩旧事有关。

    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事涉江南大半个江湖名门,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没有几人敢出头,就连提都不敢提。

    不是没有人头脑发热,只是那些人,恐怕尸骨都早已经枯了。

    就算她曾经目睹这和尚的神奇,也不认为他能抵抗那一股大势。

    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与几乎半个江湖为敌吧?

    “众生皆苦,红尘如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陈亦淡淡地装……笑着。

    他这画风是暂时扭不回来了。

    这话一出口,其实他自己都有点想吐了,太过了点。

    但此时何铁手看陈亦,似乎脑后会放光一样。

    “三藏大师,既然如此,这差事,铁手应了,大师放心,有我五仙教在,他们三人,绝不会少半根毫毛。”

    何铁手呼出一口气,肃然道。

    她之前都是开口闭口小和尚,今日才称一声三藏大师,是真正心服口服了。

    若说之前她对陈亦还是一种无关男女,很单纯的喜爱,如今在这份喜爱上,还得加上一个敬服。

    “如此,多谢了。”

    陈亦没有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话,这种事,记在心里就够了。

    低头看着大狗剩:“你听见了?以后,你便跟着这位……教主姐姐,她会好好照顾你们,等我找到了八狗剩他们,就会带他们回来和你作伴,如何?”

    “我、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大狗剩看了一眼何铁手,尤其是看到她左臂上的铁钩,一脸怯意。

    陈亦温声笑道:“你忘了,刚才答应过我什么?”

    “我、我听话,我会听话的。”说到听话,大狗剩尤其害怕惊慌,再不敢哀求。

    “你不用怕,那位教主姐姐人很好的,她会让你们天天吃饱饭,天天睡好觉,不用挨打,也再不用受人欺负了。”

    陈亦已经大概摸清楚他们怕的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复杂的东西,却句句都让大狗剩眼中期待的光芒越来越亮。

    何铁手翻了个白眼。

    当她五仙教妖女的称呼是假的吗?

    心思诡诈,杀人不眨眼,可一点都没冤枉她的。

    不过看了一眼这和尚那张似乎会发光的俊脸,偏偏又生不起气来,反而在脸上扯出一丝自认为温柔可人,实则僵硬吓人的笑容来,看着大狗剩。

    结果就是把大狗剩吓得一哆嗦,差点就想拼死求陈亦改变主意。

    “和尚,当今世上,没有几个我金蛇郎君佩服的人,你这和尚,算是第二个,我夏雪宜服你。”

    一直冷眼旁观的金蛇郎君忽然开口。

    陈亦还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袁承志被吓了一跳。

    刚才听到何铁手的身份已是一惊,却没想到,这个一直坐在角落,不发一言的古怪中年男子,竟然来历更是骇人。

    陈亦心里虽然叉起了腰,表面却平淡地笑着:“这倒是小僧荣幸,却不知那第一人是哪位?”

    金蛇郎君眯起眼,吐出了几个字:“六指琴魔。”

    庙中像是突然刮了一阵寒风般,让何铁手与袁承志猛地打了个冷颤。

    陈亦心中却是一阵无语。

    “能让夏施主如此倾……钦佩,想来这六指琴魔定然不凡。”

    陈亦差点说秃噜嘴,还好机智地滑了过去。

    心里暗戳戳地转着八卦心思。

    这两个人已经搞到一起了吗?和书里写的好像不大一样啊。

    你俩不该是情人吗?哦不对,是地下情人……也不对……

    你俩这关系到底该用什么词儿?

    狗作者!

    看着几人的惊色,金蛇郎君也不打算解释,对陈亦道:“和尚,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去吴州府?”

    “不知。”

    陈亦确实不知,这些细节,狗作者并没有在破书上提到。

    “可是为了诛魔大会?”

    何铁手插言道。

    “嘿嘿,诛魔大会,诛魔,究竟谁是魔,谁该诛?”

    金蛇郎君笑中充满讥讽。

    陈亦疑惑地看向何铁手。

    何铁手解释道:“最近江湖传闻,六指琴魔携天魔琴重出江湖,已经杀了江湖各大门派许多人物,几大门派联合发出英雄贴,邀集武林同道,齐聚吴州府温家庄,共诛六指琴魔。”

    ……

第94章 天行有常

    “哇!武林聚会耶,一定很热闹很好玩!小捕快,我们也去吴州府吧!”

    阿九小姑娘兴奋地叫道。

    袁承志斜了她一眼,懒得理会。

    所以金蛇郎君是要趁机报仇?

    也对,仇人都聚到一起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嗯,这么看来,金蛇郎君和六指琴魔真的很像啊,仇人都是“各大门派”……

    金蛇郎君,六指琴魔,狗剩,各大门派,红尘之毒……

    陈亦一时陷入了纷杂的思绪中。

    金蛇郎君在提起诛魔大会后,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中,脸上几乎能挂出冰来,眼中有一丝丝凶光闪现,能吓死小朋友。

    其他人感觉有点冷,哪怕阿九这么跳脱的小姑娘,也都有点发毛,不敢瞎闹,安静地坐着。

    守着一根大冰棍,一个放飞了思绪的光头,众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

    “夏施主,小僧恐怕要暂时食言了,此去吴州府,小僧还有事要做,便不与几位同行了。”

    临行之际,陈亦对金蛇郎君与何铁手说道。

    何铁手不满道:“小和尚,别人是过河才拆桥,你是河还没过就要拆啊,我答应帮你照看他们三个,你就不怕金蛇郎君把我杀了?”

    陈亦摇头一笑:“夏施主并非嗜杀之人。”

    “哼,那可未必。”

    金蛇郎君冷脸抱臂。

    陈亦不理这个傲骄中年男,看向何铁手:“何施主,还要多谢你的帮助,若是有缘,他日再见。”

    何铁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吴州府有五仙教分舵,若有需要,按我所说之法,留下记号,自会有人寻你,为你安排一切。不过……你最好小心些,江南武林,可不好惹。”

    陈亦只是一笑,便合什道:“几位施主珍重,小僧就此告辞。”

    ……

    离了人,陈亦顿时松了口气。

    装了十几天高僧,心也会累啊……

    临时改变主意,肯定有不小的风险。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就大开杀戒。

    不过,想到突然触发的那个任务,陈亦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反正只要能完成一个任务,他就随时可以回去。

    到于天魔琴和金蛇剑那俩任务,陈亦估计,最终的关键会在那个所谓的“诛魔大会”上。

    在那之前,应该还来得及。

    想着事情,陈亦掏出竹蜻蜓,嘟嘟嘟飞上了天。

    之前还挺嫌弃花痴教主,现在觉得,认识花痴教主这么个人,还是挺不错的。

    半天时间,她就将当年那件幼童失踪事件前后、和牵涉其中的主谋名单,都搞来给了他。

    陈亦才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偶发事件。

    江南一带,看起来偏安一隅,繁华富庶。

    但在这层光鲜的表皮之下,是天高皇帝远,是肆无忌惮。

    那些江湖门派世家,一个个势力庞大,江湖争斗厮杀又时有发生,尤其是正值天下纷乱,更是几乎每天都会死人。

    所以几乎每年都要收入一批新人,稳固、扩充自己的势力。

    仅仅靠那些慕名来投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够用。

    而且这种人明面上收的,基本都只收资质好的,收不到多少不说,就算收到了也只会作为门下弟子。

    而其余的下人杂役,甚至是炮灰一流,所需求的数量才是最大的。

    但除非走投无路,又哪里可能有几人愿意巴地来给人卖身送命?

    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幼,就是最佳选择,成本低,好调教,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

    这种事情并不光彩,那些名门大派自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但有利益存在,便有的是人为他们代劳。

    如今在江南一带的武林,用现世的话来说,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产业链。

    在这个巨大的利益链驱使下,非但江湖门派世家,连吴州府衙和千卫所都成了保护伞。

    倒是北地,因为朝廷的掌控力还在,虽然难免有一些,却远没有如江南这般触目惊心。

    陈亦在天上慢悠悠飞着,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因为他早已经决定了,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那些垃圾天高皇帝远,就敢这么肆无忌惮,丧心病狂,他这个毫无一丝束缚的天外之人,还能比他们胆小不成?

    决心是下了,但是,怎么执行是个问题。

    毕竟他这次面对的是活人,不是尸兽那种邪异死物。

    业力可不仅仅只是善恶之分那么简单。

    就算是杀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也难免有恶业缠身。

    世间种种,因果纠缠,纷乱如麻。

    如果有这么一片草原,只有狼、兔、马三种生物。

    大灰狼要吃小兔子,因为兔子萌,杀了狼,兔子没了天敌,吃光了草,又饿死了马,甚至是兔子自己。

    这是善,还是恶?

    物竞天择,自有其道

    强行干涉,无论善恶,总会结下因果,造下三业。

    这是陈亦自那天杀了两个鬼奴后的所思所想。

    他还不是很清楚,业力缠身,对他有什么影响。

    可他心里总有种感觉,业力这东西,最好还是少沾为妙。

    但陈亦却不想因为这种虚妄的感觉,而屈了自己的本心。

    他觉得,以他自己的性格,遇到不顺心、不顺眼的事情,肯定会忍不住想去管。

    就比如这一次,狗剩们的遭遇,让他恨不得将江南武林杀个天翻地覆,血海滔滔。

    不是他嗜杀。

    在没有得到力量以前,遇上类似的气愤的事,他大概率就是敲敲键盘,喷几口口水罢了。

    因为那时候他无能为力,现在不一样。

    这便是所谓的心怀利器,杀心自起。

    但他清楚,他不能。

    圣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陈亦觉得,力不由心,也同样会自取灭亡。

    自己既不能沾染太多业力,也不能屈了本心,更不能让力量迷了心志。

    陈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会朝着这条路上努力。

    眼下,他就面临着这么一个两难的局面。

    不杀那些人,难解他心头之恨。

    杀光那些人,就算灰幕不当他破戒,也可能会搭上他自己,从此迷失在失去了束缚的杀戮中,一遇事,就只想着用杀来解决。。

    所以陈亦一直在想一个,既能少造业,不杀人,又能解恨,让那些人受到应有的报应的方法。

    从昨晚开始,他似乎就隐隐有一丝灵光,却偏偏怎么都抓不住。

    他离开众人单独上路,不仅是要去搞事,也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思考。

    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无意识地往前飞着。

    两眼放空,脑袋里却涌出了许多东西,繁杂纷乱。

    许久,才从这种状态中惊醒,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叹了一口气。

    “唉,要是能有地藏王一般的伟力,直接送那些该死的畜生下地狱就好了……”

    “嗯?对啊!”

    陈亦忽然眼中一亮,他似乎抓到了那丝灵光……

第95章 ASC

    “送他们下地狱……”

    陈亦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自语,眼中越来越亮。

    地藏王的本事,他自然是没有。

    但是,让人“下地狱”,他未必做不到。

    这点,完全有可能通过心理学的方式,间接地达到他的目的。

    医学心理学是一个庞杂的心理学分支学科。

    他主攻的是临床心理学,但是,对于其它分支,也不是没有涉猎。

    比如,神经心理学。

    不同于神经生理学那样单纯地解释脑本身的生理活动,也不同于心理学那样单纯地分析人的行为或心理活动本身。

    而是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研究心理学的问题。

    把人的感知、记忆、言语、思维、智力、行为和脑的机能结构之间建立了量的关系。

    基于这门学科,有许多心理学者和神经学者这样的一些观点:

    “颜色存在于大脑,而非世界”;

    “我们所知道的世界,都是大脑告诉我们的”;

    “我所感知的不是世界本身,而是我脑中的世界模型”。

    如果这些观点都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看到的世界,都是真实的么?

    也许根本不是。

    因为大脑,是会“说谎”的。

    很常见的大脑“说谎”例子,就是“记忆幻觉”。

    普通人在生活中,大多数都应该有一种类似的体验。

    比如对某个场景、某个人、某件事情,感觉似曾相识,曾经在哪里见过、遇到过一样。

    这是大脑的“视觉记忆”,在存储混乱时,发生的一种错视现象。

    也就是大脑在“说谎”。

    有人做过相关的研究实验。

    分别观察脑损伤状态下的实验对象,与脑健全状态下的实验对象,对于物质世界的信息产生错误的感知,也就是产生“幻觉”。

    在那个实验中,前者,是以癫痫症患者为对象。

    脑的失调是导致癫痫发作或痉挛的根由,也就是大量神经细胞的神经脑电活动有时失去了控制。

    通常是某一个特殊脑区的活动,由一小片受损的脑区,扩散到其他脑区。

    在实验中,癫痫症属于脑损伤状态。

    患者不需要施加外部影响,在癫痫发作出现之前,有许多患者就开始有被称之为“预感”的奇怪体验。

    他们能快速而准确地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怎样的,并且当它开始时,他们就知道癫痫发作即将出现。

    这种体验的准确性因人而异。

    有人是闻到某种气味,有人可能是听到某种噪音。

    这种感觉体验,与癫痫在脑中发作的位置有关。

    最后的结果,是发现患者中有一部分是发作于视觉皮层,会体验到相关复杂的视幻觉。

    少部分是发作于听觉皮层,会听见各种声音,如歌声、乐曲声、人声,很可能是过去听到过的声音。

    也有一部分,是一种旧事重现的复杂体验。

    实验中有一个观察对象,是一个小女孩。

    她是在11岁的时候第一次癫痫症发作的。

    每次发作,她都会“变成”一个7岁小女孩,正走在一片草地上,突然,感觉似乎有人从后面袭击她头部,然后想要掐死她,让她很恐惧。

    而这一幕,是她7岁时的真实遭遇。

    却成了她病症发作时“亲身经历”的幻象。

    这部分实验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脑损伤,可以让人产生幻象。

    后者,在脑健全状态下的实验,就主要是通过一些药物,让人产生某种幻觉。

    这种例子,其实并不少见,也没必要多说。

    陈亦还知道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实验,是用强烈的电刺激、某些会对人造成不可逆伤害的药物,使人产生某种强烈、真实的幻觉。

    反正,结论就是,大脑,是会“说谎”的。

    大脑说的“谎”,在许多时候,就是人的“幻觉”。

    这种幻觉,可不仅仅是“看”,还有可能“听”到,“触摸”到,甚至干脆就是陷入一个虚幻的世界中。

    那是大脑基于人过往的认知,构建出来的一个复杂的世界模型。

    陈亦要让人“下地狱”,不需要能打开真正的地狱之门。

    只需要让人的大脑“说谎”就行了。

    通过刺激脑的适当区域,能让人发生对于物质世界的错误认知,让大脑“说谎”。

    这就是陈亦抓住的那一丝灵光。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要让一个人的大脑“说谎”,让这个人相信自己身处“地狱”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不用外物的前提下,让人产生幻觉,人为地制造一种特定的幻觉,让人感受某种特定的体验,比如直接感受悲伤、恐惧等等情绪,甚至是让人重新回到自己所经历的某个特定场景,都还是有一些心理学家和催眠师可以做到的。

    虽然不多就是了。

    但是,如果要创造一个如同真实世界一样,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虚幻场景,陈亦在现世还没听说有谁能办到。

    不过,学术界中却有不少关于这方面的研究。

    比如,神话。

    神话,大多数时候被看作是人类想象力的产物。

    陈亦却知道,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有许多学者对神话学的理论却渐渐偏向人的精神心理方面的研究。

    关于神话,有一个现象是很有趣的。

    世界上各个民族流传的神话中,神话英雄的面孔千差万别,但这些英雄的故事却是惊人地相似。

    由此衍生出许多猜测,有人就认为,这种现象和人的“幻象”有关。

    基于这个猜测,诞生了许多问题。

    诸如:“这种永恒的幻象的秘密是什么?这种幻象衍生于头脑深处的什么地方?为什么在多种多样的服装下面,任何地方的神话都是相同的?”

    为了讲明这种猜测,还有人以某个宗教为考察实验对象,提出了一个叫做“意识变态”,简称asc的神经心理学模式。

    这是指作为考察对象的那个宗教,在进行一种沟通神灵的仪式中的一种恍惚状态。

    在他们世代相传的“通神法”中,通过一些外在刺激、世代相传的特殊手段、或是药物等等,能使人的意识处于一种被改变的非正常状态,产生一些真实的视觉景象。

    就是所谓的“意识变态”。

    在具体的实验中,却是通过许多诸如:电流刺激、火光闪烁、药物、过度疲劳、感觉剥夺、精力集中、操纵听觉、换气过度、节奏运动等等手段和方法,来达到这个效果。

    实验的结果,“意识变态”模式根据意识变态程度的深浅,被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程度最浅的阶段,人们可以看见诸如点、之字形、格子、成组的平等线、卵巢状曲线以及旋转状曲线等各种几何图像,这些图像被称作“内视现象”。

    第二阶段,主观意识会把这些几何图像同人的认知相关的具体物体联系起来。

    比如对于某个人来说,当他渴了的时候他的眼前或许会出现杯子,当他恐惧的时候,会出现令他恐惧的图像,一个之字形纹或许就成了一条蛇。

    第三阶段,是幻觉最深的阶段。

    作为实验对象的人们,都描述出了一个具体的景象。

    他们经历了一个旋涡或是一段隧道,隧道尽头是明亮的光。

    在旋涡内表上还会出现方格纹,方格不同的间隔中会出现人、动物、怪物、半人半兽等与他们的主观意识或是文化背景有关的图像。

    当这些景象都浮现,人们会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奇怪的世界中。

    人类、怪物随着时间流逝,都愈发清晰和真实。

    几何图案仍然存在,但是已经散到了边缘。

    他们感觉到自己能够飞翔或是已然变成了某种鸟类。

    这种描述,里面出现的人、动物、怪物、半人半兽等等,和这个宗教,还有世界各地留下的许多遗迹,比如壁画、纹身、器物等,上面关于信仰、神话的图案都非常吻合。

    所以,他们认为,神话,或许就是人类在种种相似的条件下,产生的相似的幻觉。

    具体的实验和论据,当然不会就这么简单。

    最后得出的实验结论,陈亦也不是很敢苟同,尤其是在穿越过之后……

    但是实验过程中所提及的那个宗教的“通神”手段,也就是“意识变态”,却是许多心理学家和催眠师,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很感兴趣的。

    这其实就是一种很高明的催眠手段。

第96章 说法

    陈亦在获得神通之前,别说制造幻觉,让人看到具体的视觉景象,他连催眠人睡觉都办不到……

    现在,他大概能做到第二个阶段,让人产生某种主观意识情感,并“看见”某种相应的幻象。

    第三阶段,就没那么容易了。

    尤其是,陈亦要做的“地狱”,恐怕不仅仅是第三阶段,而是要拥有完整五感和情绪的真实虚幻世界的第n阶段。

    他的导师裴松茂,在催眠这一领域上,放诸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却很少有人知道,裴松茂曾经在相关的实验中,让实验对象进入过从来没有人做到的第四阶段。

    在第三阶段的基础上,实验对象听到了某种声音。

    伴随着某种从未听过的音乐,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喃,又像是传说中的圣音、神谕。

    非常神奇的体验。

    陈亦当时也就刚18岁,好奇心正旺盛,还求过老头,要成为他的实验对象,好体验一把传说中的“神界”、“圣域”是什么样的。

    只可惜,没能得逞。

    不过,相关的实验记录,他是看过的。

    里面的“通神”过程,他一清二楚。

    以前的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复制出来的。

    更别说异想天开的第n阶段。

    现在却未必了。

    有神通这种不讲道理的存在,还有内功这样“不科学”的东西,或许,真的有可能办得到。

    至少,包含了视象、声音的第四阶段,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如果能将这个阶段所看到的幻象、听到的声音,换成“地狱”,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完全足够让他们陷入恐惧、痛苦的折磨中。

    但是,对于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却还不够。

    那些名门大派的人,多是身怀高深武学的,没有一定的意志和智慧,又岂能修成高深武学?

    敢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的人,也多半是不信邪的。

    想为这些人打开“地狱之门”,恐怕得制造出让人有真实感观的幻象才行。

    那涉及的东西,就更复杂了。

    陈亦想了想,提高了飞行速度,朝着吴州府方向飞去。

    ……

    月余之后,吴州府。

    这里是江南繁华之地,比之昭阳县更让人迷醉。

    只是毕竟繁华,较之诗情画意,还是人间烟火气更重些。

    堤岸边,一个涂脂抹粉的婆子急匆匆地赶着路。

    “三婆,你这匆匆忙忙的,是为哪家高门大户做了保啊?”

    有熟人碰见了,招呼了了一声。

    “速速让道,莫挡着我去听圣僧**!”

    那婆子却不领情,挥舞着手中红锦帕,像赶苍蝇一般。

    那熟人被她推了个趔趄,却也不恼,反惊奇不已。

    急赶了几步,紧跟着那婆子追问:“你三婆竟也如此笃信佛法?不对啊,往日里你可没少谤神佛,你那保媒拉纤里的勾当,可也是见不得佛祖哦。”

    “呸!你这瘪鸟!怎敢污我?”

    那婆子脸色骤黑,指着熟人的鼻头就大骂起来。

    她牙不尖,嘴不利,也做不得这保媒的营生,这一骂,三两句便让那人灰头土脸。

    只好连连求饶:“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三婆可莫再骂了。”

    那婆子也是紧赶着,不想耽搁,意尤不平地放了过去,又匆匆赶路。

    那熟人也是个死皮赖脸的,真真是好奇得紧,又跟了上去:“三婆,你和我说说,到底是做甚去?”

    “你这厮好生惹烦,不是说了,三婆我去听圣僧**!”

    “三婆,我陈七好歹也算是一号人物,这吴州城里的大事小情都没有不知道的,我怎不知吴州城里哪里有什么圣僧?竟能把你这般人也度了去?”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三婆不屑地啐了一口,才道:“你是不知,这十天前啊,西郊云岩寺里,来了位大师,要开坛讲经说法……”

    这时讲起来,却没有不耐,反倒是颇为兴奋。

    “和尚讲经,那不是隔三差五就有?听这劳什子东西,还不如多去耍两把。”熟人不屑道。

    被他打断,三婆脸眉眼又竖了起来:“你这鸟,再敢出言侮及圣僧,不用佛祖与你报应,我三婆先让你尝尝苦头!”

    熟人又求饶,更是好奇,不停追问。

    “你不知,那位大师可着实年轻,不过二十上下,长得那真是……书里说人好看怎么说来着?闭、闭花什么月,沉什么鸟的,大体就是那般吧。”

    “那当儿,哪里有人理会,怎肯为他建道场?他却自顾在寺中云岩佛塔下,讲起经,宣起法,本也无人信他有什么道行,却也不知怎的,聚在塔下听他说法的人,却是一天比一天多。”

    “没得三两天,已将云岩塔下塞得满满当当,你当为何?”

    “为何?”熟人果然被说得心痒难耐。

    岂知那婆子忽地冷笑:“嘿,想知道,自己去看吧,三婆我还赶着去沐佛法恩德,懒得与你这鸟废唇舌。”

    说完,便甩了熟人,急匆匆地往西郊去了。

    陈七恨恨地一跺脚,心中却着实被勾得好奇难耐,也往那西郊云岩寺方向紧跑了起来。

    不过是两三里地,没多久,便到了。

    远远抬头一望,陈七顿时惊住了。

    好家伙,那云岩佛塔,便建在云岩山半腰上,依着岩壁而建。

    可如今那云岩山从山腰到山脚,都是一个个人头涌动。

    好不容易挤了上去,便见处处幡幢飘舞,宝盖生辉。

    四周地上,席地坐满了人,怕不有成百上千之数。

    唯独前方岩壁下,空出了一大片。

    那里安静地盘坐着百十个僧人,他认得,都是云岩寺的僧人。

    其中竟然还有那住持方丈庆空禅师。

    岩壁上,离地数丈,有一个突起的岩石,竟有个一身雪白袈裟的年轻僧人坐在那里。

    这就是三婆说的圣僧?

    不过一个黄口小儿,怎么敢当圣僧之称?

    不过倒是真俊啊,果然是闭那什么花,沉什么鸟的。

    “如是我闻……”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

    那年轻僧人闭目念诵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但周围的人却偏偏都着了魇一般,听得如痴如醉……

第97章 我有罪!

    “其大地狱有一十八所,次有五百,名号各别,次有千百……”

    “无间狱者……”

    “又诸罪人,备受众苦……”

    “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

    “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

    “万死千生,业感如是。动经亿劫,求出无期……”

    陈七听不懂,初时还有些烦躁。

    却不知为何,自己都没有发现,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直到此时,突然冷不丁地感到一股寒气透骨而出。

    他似乎置身于一个可怕的地方。

    刀山剑狱,火海血池。

    处处是恶鬼,遍地是夜叉。

    一个个人精光赤身,被恶鬼夜叉丢到刀山上,剑狱中,火海内。

    还有钉床、热油、铁犁、烙铁等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刑罚,剥皮抽肠,剐肉拔舌……

    是地狱!

    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不就是这样吗?

    我我、我下地狱了?!

    陈七无比惊恐,全身一软,直接扑倒在地。

    他自知不是个好人,却从来没有想过,真会有一天下了地狱。

    想起以前人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几乎就要崩溃了。

    “尔时世尊举身放大光明,遍照百千万亿恒河沙等诸佛世界……”

    这时,一个宏大的声音穿透无边黑暗,陈七猛地一震,四周恐怖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他又重回光明。

    陈七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又看到了岩壁上的和尚。

    此时和尚口中诵出的经文,却是让他如同置身阳光之中,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真的是圣僧?”

    陈七看着和尚那张俊脸,喃喃道。

    没多久,他也沉浸在了那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入的讲经声中。

    再次惊醒之时,却发现那和……圣僧已经闭口不语,盘坐在岩壁上,眉目低垂,庄严不动。

    “阿弥陀佛……”

    岩云寺的僧人在方丈禅师的带领下,对着崖壁上的年轻僧人合什一礼,便静静地站起身,鱼贯而去。

    四周之人,脸上尽皆现出不舍,却依然合什作礼,井然有序地离开。

    陈七也在人群之中,被带着礼拜,又被带着离开。

    “圣僧……?”

    直到下山之后,才忽然惊醒,想起一事。

    “禅主不是最好礼佛?”

    陈七脸上一喜:“云岩寺来了这么一位高僧,佛法这么精深,若是禅主知道了,肯定会高兴,怎么也会给点赏赐,说不得就被他老人家记住,我陈七岂不是要风光了?”

    “对!赶紧去禀报禅主!”

    陈七一拍手,拔腿就跑。

    ……

    岩壁上,陈亦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变得空空无人的山腰,习惯性地摸了摸光滑的头皮。

    以神通惑人,似乎不是正途啊?

    不过又不是害人,还对人有好处,一时权宜而已,没什么吧?

    算了。

    讲了这许多天的经文,他才发现。

    述讲真经,不止对别人有好处,他自己也有许多收获。

    以前只把两部真经当做获得神通法力的外挂,倒是有点舍本逐末了。

    鱼儿,应该差不多上钩了吧?

    陈亦笑起来。

    讲了十天的经,还真的有点累了。

    再次闭上双眼,灵台顿时一片清宁,继续参悟连日来所得灵光,推衍着种种可能。

    又是新的一日。

    岩壁下,佛塔前,再次聚集了许多来听讲佛法的人。

    比之昨日更多,其中还有不少刀剑随身的江湖中人。

    陈亦眼底一扫,看到其中一些人,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

    与底下恭身作礼的云岩寺僧人还了一礼,又对四周早已聚集等候多时的人们合什一礼,便耷下眼皮,再次开讲经文。

    讲的仍然是一部地藏经。

    能听懂的人,其实不多。

    但一样听得如痴如醉,这是神通的神奇,也是真经的玄奥。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陈亦停了下来,众人不舍,却也知道今天的经文已经讲完。

    陈亦眼光扫过,缓缓道:“诸位可有疑惑?可以问来。”

    “呜哇!”

    正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想要起来发问,突然,人群中却有一大汉忽地跪伏在地,嘶声痛哭起来。

    这大汉五大三粗,凶形恶相,背后还背着刀。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哭,还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孩子一样……

    众人竟然也见怪不怪。

    因为在这十来天里,他们没有少见,也没有少听。

    谁谁听了圣僧讲经说法后,又幡然悔悟。

    今天有这家的不孝子浪子回头,回到家里,成了大孝子。

    明天又有一个偷完这家偷那家惯偷顿悟前非,自去衙门投了案。

    总之,几乎每天都能见上那么一两个。

    前两天,还有个杀了许多人的江洋大盗,跪在岩壁下,哭着向圣僧忏悔了许久。

    “你为何要哭?”

    陈亦有岩壁上缓缓睁眼,看着底下人群中痛哭的大汉。

    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了整个佛塔四周的人中。

    “呜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那大汉哭得更厉害了。

    不断地磕着头:“圣僧啊!呜~我、我不是人啊,求圣僧度我一度,我不想下地狱啊!呜~”

    果然,还是被吓的。

    陈亦心中了然。

    这些天来,他见过不少因为听自己**而忏悔的人。

    但是,其中九成,都是被吓到的,被真经中描述的“地狱”所吓。

    因恐惧而忏悔。

    而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佛法有多么高深,能感化众人。

    心里想着,面上也不忘自己的圣僧人设,摇头缓声道:“铁围大山,无间诸狱,乃度罪孽众生,小僧无此法力定你业报,一切种种,皆系于你一身。”

    那大汉吓得涕泪横流,不断磕头:“我……我忏悔!我忏悔!圣僧不知,四年前吴州府有一桩大案,一月之内,连丢了一千多幼童……”

    人群之中忽地响起议论声。

    实在是这桩案子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一千多幼童,数千户人家都牵扯其中。

    “我不是人!”

    大汉说着,突然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扇着巴掌,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打得自己口中血沫横飞,却全然不觉一般,就好像打的不是自己。

    “我不是人!这些人里,有几户人家的幼子,是我亲手略卖的!”

    “哗!”

    人群之中如同湖中砸下了巨石,掀起了巨浪。

    “阿弥陀佛!”

    “肃静!”

    陈亦的声音,如同一阵和风,将一阵阵惊涛抚平,重归宁静。

第98章 信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云岩寺众僧在方丈庆空禅师的带领下,也齐声念起了佛号。

    一是为了衬和圣僧,二也是再次为这位年轻的圣僧所钦服。

    又度一个大恶之人幡然悔悟。

    真是大功德啊!

    众人虽然被暂时安抚,但看向那大汉的眼神中,却大多数都带着一种恨意。

    大有等他说完,便一拥而上,将他生撕活剥一般。

    “你可知,此罪不赦?”

    意外收获啊,陈亦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仍宝相庄严地问着。

    “圣僧,我知道,可、可是我不能不做啊,那……唔!唔唔!”

    大汉正说着,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一人,死死地将他的嘴唔住,手底上藏着一抹寒光,就要往大汉脖子上抹过。

    “大胆!”

    一个苍劲的怒喝声,便见人影闪动,砰砰两声,一道人影直直飞出了人群,落在岩壁下空出的那片空地中。

    那人落下,便被云岩寺众僧牢牢围了起来。

    这一番变故,兔起鹘落,不过瞬息之间。

    那瞬息间跨过数丈距离,将那突然出现的人掷出的,竟然是白眉长须的庆空方丈。

    许多人都没有想到,这位德高望重,却年过古稀的老方丈,竟然有如许高深的修为。

    庆空方丈其实在那大汉提起四年前那桩大案时,就已暗中戒备。

    他虽不是很清楚其中之事,却知道此案重大,恐怕牵涉不小。

    被这大汉当众说出来,说不得,就有涉案之人在旁,定不会允许他暴露半分。

    果然,真就立即有人出来杀人灭口。

    庆空方丈伸手一探,便将那自己将自己打成了猪头的大汉提起,纵身一跃,轻飘飘如云絮般,便回到了僧众之中。

    老方丈平日虽一心参禅,不欲理会世事。

    但今日却是不同。

    一来这是云岩寺中,佛门净地,断不容有人胡作非为。

    二来,这位三藏大师虽年纪轻轻,但天赋之高绝,佛法之精深,实在是他平生仅见的。

    也是因为这点,在一开始,他才自甘陪衬,带领云岩寺众僧,在三藏大师讲经之时,以壮声势。

    却没有想到,听了三藏大师宣讲经文,便是他这个参了一辈子禅的老和尚,竟然也大有所获。

    每一次听讲,都自感修为大增。

    这才心服口服,更是几乎破了多年的禅定功夫,欣喜若狂。

    不能不喜啊!

    这简直就是佛门千年难遇的天生佛子,是天人降世,是佛门光大的希望!

    他断然不许任何人任何事,玷污了三藏大师半分清名。

    陈亦对这突发一幕也不意外。

    关键时刻,总有反派要杀人灭口,这不是潜规则吗?

    至于老方丈的修为不弱,他也早看出来了。

    低头看向那个突然出现要杀人灭口的反派。

    这人穿得如同寻常百姓,脸上却用一块破布蒙着。

    显然也是临时起意,被大汉打了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从身上衣物扯了块布蒙上,就出来杀人。

    “你是何人?”

    “哼!”

    那被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又众僧牢牢围住,竟然没有半分惧怕,反而梗着脖子:“秃驴!我警告你们,可不要多管闲事,连你们那佛祖都不一定敢来招惹的人,你们这些秃驴也敢管?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小心送你们去见佛祖!”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庆空方丈合什连声念叨。

    要是以前,听到有人揭他的疤,陈亦非得把他拍出屎来。

    但现在他不止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得很。

    他搞这么大阵仗等的人早上钩了,却没想到还有更多的收获。

    面上带着微笑:“哦?你说的,是凌宵宝殿上的帝君,还是兜率宫中的太上?竟有这般大神通,连佛祖都不放在眼中?”

    “可不敢亵渎神佛。”

    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看去,又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是一个身材魁梧之极的汉子,他周围还有不少人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手底下人不懂事,冒犯了各位大师。”

    那汉子看着粗豪,说话却是和和气气,很有分寸的样子。

    “金龙帮!”

    人群中有人惊叫出声。

    不止是惊,还有着遮掩不住的惧。

    “呵呵呵,各位乡亲,三藏大师今日**已毕,鲁某还有些私事想与这位三藏大师私下谈谈,不如乡亲们就先行离去如何?”

    那汉子笑呵呵地抱拳对着周围团团一拜。

    人群之中有不少人已经是急匆匆地离去。

    却还是有人犹豫着,更有一小部分一脸坚决和提防。

    “姓鲁的,你们金龙帮是什么东西,大伙儿还不知道?”

    一个妇人突然站了出来,叉着腰道:“有我们在,你休想对圣僧不利!”

    “不错!”

    “休想伤害圣僧!”

    那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待有所动作,却听到陈亦的声音:“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不必如此。”

    “想来这位鲁施主只是有甚不解,想让小僧解答一番,断不会对小僧不利的。”

    陈亦笑吟吟地看向那鲁姓汉子:“鲁施主,小僧说的可对?”

    “哈哈哈哈,没错,正是如此,乡亲们不用紧张,三藏大师这样的有道高僧,鲁某向来是敬重的,怎敢无礼?”

    鲁姓汉子眼中厉色划过,却按捺了下来,大笑道。

    “圣僧,金龙帮可不是什么好人……”

    刚才那妇人还待要说,陈亦笑着打断她道:“这位施主放心便是,小僧不会有事的。”

    “诸位施主,今日便到此为止,都去吧,去吧。”

    最后一句,声音如同大浪,一圈一圈,一层一层,远远荡开。

    震得在场之人一个个耳膜生疼,身具内功的人,更是被震得气血一阵阵翻腾,胸闷不已。

    远处的一株株树木,枝叶簌簌乱颤。

    哪怕是不懂什么叫武功、内力的普通人,也知道了圣僧原来不止是佛法精深,还有一身不凡神通。

    更别提那些武林中人心中的惊骇了。

    见此,剩下一些惧怕金龙帮,又心忧圣僧的人,都很顺从地渐渐散去。

    只不过仍然留下了十来个人,其中就有那个最先出头的妇人,仍然死死瞪着金龙帮的人,提防着。

    这十几个人,用现世的话来说,是真成陈亦的狂信徒了。

    我要是在现世这么干,会不会要吃花生米呢?

    陈亦甩掉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

    实在是灰幕点化出来的真经威力太可怕。

    单纯的破坏毁灭的力量,虽然可怕,却不会像这种近乎操控人心一般的力量,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

    难怪敢说西天极乐“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

    不是吹的,三藏真经,真的有这种威力。

    哪怕一个凡人得到,也有一丝超脱的机会。

    不过,按理说,上次他穿越,明明只到了女儿国,远没到西天,没有取到三藏大乘真经。

    为什么记忆里会有?

    陈亦被真经的威力所惊,脑子里又走神,闪过一丝疑惑的念头。

    旋即又被他按下,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低头下看。

    此刻,佛塔周边,只剩下了云岩寺众僧,和这十来个信徒。

    还有百姓口中的金龙帮,以及另外两拨人。

    他原本不想普通百姓知道真相,那会让他们陷入惊恐,甚至惶惶不可终日的崩溃之中。

    如今想想,留下这么十几个人,见证那些人的嘴脸,也未必是坏事。

第99章 诸法因缘生灭

    剩下众人只见陈亦长身而起,独立在岩壁之上。

    袈裟飘拂,一张脸庞如玉雕琢,眉目如画。

    如此仙姿玉质,已是世间仅见,让人惊叹。

    刚才他显露的一手深厚之极的内功修为,更是骇人。

    如此年轻,相貌气度,佛法,武功,竟然都这般惊世骇俗。

    其余人几乎都要与庆空老方丈一般,怀疑这怕不真的是天人降世?

    若非如此,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完人?

    陈亦不知道自己一个动作让人产生了这么多遐想。

    其实他现在有点纠结。

    是下去呢?

    还是不下去呢?

    不下去吧,站在这么高和人说话,挺有点尴尬的。

    下去吧,他不会轻功啊。

    以他现在的修为,别说这十几米的高度,就算是从百米的高空自由落体,他用脸着陆都不带破防的。

    但是,有损形象啊……

    “三藏大师,这两位是我金龙帮的人,手下人不懂事,胡言乱语,冲撞了大师,还望大师千万不要见怪。”

    那鲁姓汉子为这和尚丰姿所惊,一阵出神,很快醒悟,抱起拳,和颜悦色地道。

    他本就对这和尚短短十来天,就有了这般声望而有些忌惮。

    刚才又见到他展露了一手高深到极点的内力修为,更是不敢随便得罪了。

    “等鲁某回去,定当好好责罚,再备上厚礼,给大师赔罪,不知大师可否先将此二人交与鲁某带走?”

    他指着被那两个被云岩寺僧众围着的人道。

    “孽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佛慈悲,当度有缘。”

    陈亦已经习惯性地喊口号开头,满脸慈悲,看得庆空方丈与众僧连连点头,钦佩不已。

    “难得这位施主痛悟前非,有心忏悔,虽其罪不赦,小僧也当尽力相助。”

    陈亦指了指先前那个痛哭的大汉,话锋一转又指向另一人:“而这位施主,却于佛门清净之地,妄起杀生害命之心,实不可取,此地乃云岩寺,庆空方丈当有所决,小僧却不便过问。”

    “三藏大师言重了,佛门广大,寺庙不过是与我等方便之所,又岂是老衲一家之地?”

    庆空老方丈合什道:“不过,此人于佛门净地杀人,虽未得逞,却也是亵渎我佛,该有一劫,却要留于云岩寺中悔过才是。”

    果然是人老成精。

    陈亦心中为老方丈点赞。

    鲁姓汉子却是额头青筋一阵跳动。

    早就知道这些秃驴都不是东西,最善搬口弄舌。

    一张嘴能说得是天花乱坠,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要不是忌惮庆空这老秃驴……嗯,现在还多了个小秃驴!

    他早就拔刀子砍了,跟你废这唇舌?

    “庆空禅师,三藏大师,我鲁能明人不说暗话,”

    鲁姓汉子失去了耐心,冷下脸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寻常,若是沾染了此事,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就是这云岩寺,恐怕也要从此灰飞烟灭。”

    “两位大师都是佛门高僧,安安静静地参禅悟道,比什么不好?何苦要来趟这浑水呢?”

    他颇有些苦口婆心地说着,实则处处威胁。

    “鲁帮主,可有儿子?有女儿?”

    陈亦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鲁能一愣,不知其意。

    陈亦已经点头笑道:“看来是有了,实不相瞒,小僧见得鲁帮主之时,心有所感,鲁帮主的一儿一女与小僧有缘,小僧意欲收其二人为座下沙弥,其礼我佛,鲁帮主意下如何?”

    “你怎知我有一儿一女?”

    鲁能更是一愣,旋即惊怒:“三藏大师,我敬你是佛门高僧,你却屡次戏耍鲁某,莫不是以为鲁某好欺不成?”

    “看来鲁帮主是难舍儿女了。”

    陈亦对他的怒意视若无睹,只是点头做恍然状。

    下一刻,却慢慢撑开了眼皮,眼中神光乍射。

    一向给人如沐春光的祥和声音,突然变得冷冽:“鲁帮主倒是疼爱自家孩儿,不过是赠与小僧为伴罢了,便如此不舍,那为何对他人的孩儿,却如此心狠?”

    鲁能心中一跳,强自镇定:“你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也不要听!快快把我的人放了,否则,哼哼!”

    “既然记不起,那小僧便让你回头看看,你到底,造了多少恶孽。”

    陈亦话音一落,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之中,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向前点出。

    如庆空老方丈这般的高手,能发现陈亦虽是轻轻一指,却点出了一道刚猛霸道之极,却堂堂皇皇的指力。

    让人更惊异的是,这一道指力一出,竟让看到的人,都恍惚了那么一瞬间,在这瞬间中,似乎陷入了某种如梦似幻的境地,却又完全看不真切。

    想要看清楚,一睁眼,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庆空禅师心中暗惊:这三藏大师真是好深厚的武学修为。

    忽见那鲁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两眼呆滞,脸皮僵硬。

    死了?

    不对,除了额头那点红印,好像连一丝皮外伤都没有。

    “呃……啊……”

    “不……不要……”

    “不!”

    “金禅社!我为你们做了这许多年的牛马,造下了多大的孽,你们竟然连我的孩儿也不放过!”

    “报应……报应……”

    鲁能先是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脸上神色一阵变幻。

    跟着又如同梦呓一般,抱着头不断地叫喊着,神情悔恨痛苦,扭曲狰狞。

    其他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却有一人,面色大变。

    “啊!”

    鲁能狂吼一声,突地安静下来,满脸惊愕地抬起头。

    “怎……怎么回事?”

    “我、我在哪里?”

    “阿弥陀佛。”

    陈亦视线落下:“鲁能,你可看到了?”

    “你……是你,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鲁能一脸惊恐地看着岩壁上的陈亦。

    其他人也惊疑不定地看向陈亦,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法因缘起,如来说是因。”

    陈亦淡声道:“小僧不过是让你回望前尘,让你看看自己到底种下了何种因,是善是恶,是德是孽?”

    “如何?可都想起了吗?”

    “前尘……?”

    “我、我……”

    鲁能眼中满是茫然惊恐,突地看向一旁,夹杂着惊恐、痛恨的复杂目光,落到一人身上。

    实际上,他不止是看到了已经发生过的,还看到了没有发生的。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不大可能是真的,但那一切却又是他一直以来,潜意识中害怕的事情。

    被他看着的那人脸色铁青难看,却是先前鲁能梦呓时面色大变之人。

    此时被鲁能看着,脸色一阵变幻,忽地放声大笑……

第100章 一指浮生若梦

    “哈哈哈哈,早闻有圣僧驾临云岩寺,贝某特赶来拜晤,却不想,果真如此,大师不止佛法精深,这神通也让人大开眼界。”

    “不知某可有幸知道,大师是如何办到的?”

    “诸法因缘生灭,一指浮生若梦。”

    “雕虫小技,不足为道。”

    陈亦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已经叉起了腰。

    必须要得意啊!

    因为这几乎可以说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一门……武学?

    反正差不多吧。

    这一指,可以说几乎是耗尽了他的所有的学识。

    简简单单的一指中,就含有铁线拳的摧心劲,大韦陀杵金刚拳力的刚柔并济,金像功的缚气之法,铜人功窍穴藏精之法。

    还有他在心理学方面的深厚积累。

    不同于一般武学,直接攻击人的大脑,指力在其中藏而不露,刺激相应的部位,使大脑神经元突发性、持续性地放电,让被攻击的人直接进入“第四阶段”。

    虽然看似没有受什么伤,但其实对那一片脑域是永久性的创伤。

    和癫痫症类似,时常会发作,理论上会伴随中指的人一辈子。

    也不同于他所看过的实验中的“第四阶段”,中指之人见到的幻象,会与他们自己的经历相关,尤其是刻骨铭心的经历,看到的概率最大。

    通过攻击不同的脑域,陈亦可以控制中指人发作的情绪,换句话说,出现的幻象是让人恐惧,还是开心、伤感、痛苦等等,都是可以控制的。

    陈亦管这一指,就叫做“一指浮生若梦”。

    这样的名字才和他相配嘛!

    看看他之前学的都是什么?铁线拳、金像功、铜人功、铁布衫、金钟罩……

    听起来全都像街头耍的……

    果然,人都是要靠自己的。

    嗯……

    话又说回来。

    陈亦苦想出这一指,到这云岩寺中开坛讲经,就是为了引出一只小白鼠。

    但正主还没出头,这个鲁能就跳出来了。

    这鲁能和他的金龙帮,陈亦一开始就在何铁手给的名单中知道了。

    算是那个地下产业联盟中的打手、棋子一样的人物。

    拐人、打人、杀人之类的活,基本是他们在干。

    陈亦很清楚,一般的人做恶,哪怕平时再习惯,再不以为然,但在他的潜意识里,也会难以释怀。

    不是因为人性本善,而是因为人类文明社会中,道德、秩序才是主流。

    人都是随波逐流的,破坏了规矩,违背了主流,一定会心虚。

    除非那种极恶、极变态的人物,否则,恶事做得越多,越心虚,越刻骨铭心。

    鲁能就是那种会心虚的人。

    再加上陈亦之前那一番话试探、引诱、暗示,鲁能中了他这一指,九成九能达到他想要效果。

    结果看起来,比他想的更好。

    原本陈亦钩的鱼并不是鲁能,而是……一个叫金禅社的组织。

    却没想到这个鲁能不仅是心虚,竟然还一直藏着一丝愧疚,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更心存恐惧更准确。

    陈亦对他点出的“一指浮生若梦”,刺激的是支配恐惧的脑域。

    他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幻象,把金禅社也给曝了出来。

    如果说金龙帮只是该死,那么金禅社就是该千刀万剐都不够。

    “这位,想必就是金禅社人称禅主的贝金禅?”

    陈亦在一众或崇拜,或惊惧的目光中,扭头看向那被鲁能盯着的人。

    这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颔下有几缕稀疏的黄须。

    仅看面相,就让人感觉阴鸷深沉。

    “贝某区区贱名,大师竟也晓得?”贝金禅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这禅主之名,可不是什么区区,小僧早已如雷贯耳。”

    “看来三藏大师开这经坛,并非是为宣扬我佛门**,而是有的放矢啊。”

    贝金禅嘿嘿一笑:“想来,把贝某引到此处,才是大师的目的了?”

    “这也真是巧了,贝某也是听闻云岩寺有圣僧驾临,特意赶来,就是想请圣僧光临我们金禅社,谈谈经,说说法,也好宣扬我佛慈悲法力。”

    “社中之人,早已盼真法如盼甘霖,这也算是光大我佛门的好事,三藏大师想来不会拒绝吧?”

    贝金禅看出陈亦可能另有目的,只是自信一切尽在掌控,也不以为意,反而提出邀请来。

    圣僧不圣僧的,其实他并不在意。

    只是以先前所见,这和尚讲经,确实很有一套。

    若是能请到社里,社中那些崇佛的富商权贵,必定更加对金禅社言听计从了。

    “讲经说法,是小僧所愿,”

    “至于你贝大禅主……”

    陈亦笑意一冷:“你也配言佛?”

    贝金禅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陈亦不理,转向庆空老方丈:“庆空禅师,可知这天下有一大教,名为弥勒?”

    “弥勒教!”

    庆空老方丈闻听这名字,以他的禅定功夫,竟也是一惊,有点犹疑:“可是那……”

    “不错。”

    知道老方丈的顾忌,陈亦也不等他说出口。

    因为这个弥勒教不是单纯的武林门派。

    以弥勒降世之名,病毒一般在平民中传播蔓延。

    所行之事,却比武林中人所称的魔教都要邪。

    不仅是武林中的禁忌,连朝廷都恨之入骨,时刻不想着剿灭。

    却始终不得如愿。

    “金禅社,便是弥勒教一支分舵,以礼佛参禅为名,结交权贵富商中的居士信众,实则背地里……”

    “住口!”

    贝金禅猛地怒喝:“贼秃!我本敬你佛法精深,称你一声大师,不想却是一个招摇撞骗,居心叵测的盗名小贼,敢在此污我清名!我定不与你干休!”

    “你也不必作此惺惺之态,”

    陈亦不以为意地笑道:“你金禅社口口声声礼佛参禅,可有几人知道,你社中所聚,却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下至偷鸡摸狗,上至越人越货,无所不为,无恶不做,”

    “便真有敢言之辈,你便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作辩,若信则罢,若是不依不饶,此辈必定活不过第二天。”

    “也真真可笑,说是拜佛参禅,却连我佛所说‘屠刀’之意也全然不知,手中的真屠刀,也是从未放下。”

    “这倒也罢,更以谈经说禅为名,出入私宅之便,行男盗女倡、劫掠幼童之实,稍有不从,便是残虐至死,四年前那一千多幼童失踪,恐怕有半数,都是被你从信众居士家中掳出略卖……”

    “贼秃!安敢污我!”

    那贝金禅厉声大喝,身后跟着一拨呛呛拔出刀剑。

    果然个个都是一身狠戾之气,不似善类。

第101章 两指森罗如狱

    “阿弥陀佛。”

    庆空禅师口宣佛号。

    本听陈亦所说,庆空就已生惊疑。

    他心澄如镜,此刻见贝金禅反应,就明白陈亦所言不虚。

    想到他参禅多年,竟在眼皮底下,出现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下。

    心惊之余,不由大恸大怒。

    陈亦旁若无人继续说道:“污你?我问你,十日之前,唐员外家的妾室为何自杀?”

    其实这件事也是他无意间知道的。

    他按照何铁手给的名单,挑中了这个金禅社做目标。

    一是因为这金禅社所做所为是真的恶心到他了,二也是因为感觉这个名字实在是跟自己反冲,这样的玩意儿也敢用这名字,存心和他过不去啊,不弄你弄谁?

    却没想到调查的时候,正好知道了这个姓贝的一件恶心事。

    他以谈禅为名,忽悠了一个姓唐的富商,几次进出富商家中。

    富商对他全无防备,竟让他出入内宅。

    姓贝的见到富商一个小妾,心生觊觎,用手段将那小妾迷了。

    那富商小妾也是性烈,清醒后,直接撞死了。

    那个唐姓富商至今也不知实情,小妾莫名其妙死了,只好告到了官府。

    只是吴州府衙,本就是金禅社最大的一重保护伞,怎能理会?

    “嘿嘿,任你口舌生花,也休想污蔑贝某。”

    贝金禅也是心机深沉,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根本不接陈亦的话头。

    “罢了,与你说这多话,并不是要你承认,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吧。”

    陈亦合什在胸,摇头叹息:“纵使千百劫,所造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说话间,已一指缓缓点出。

    一指浮生若梦……

    贝金禅早已见过鲁能中了一指后的诡异模样。

    以他的心性,早就一直暗中防备着陈亦故技重施。

    只是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却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许是被别人吹捧惯了,一叶障目,以为自己武功放到江湖上也算是一方高手。

    这贼秃虽然很诡异,但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却不知,他距离江湖上真正的高手究竟有着怎样不可逾越的距离。

    陈亦一指点出,贝金禅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额头眉心就已现出一点红印。

    “呃……啊……”

    贝金禅两眼顿时呆直,嘴僵硬地开合了两下,就和鲁能一般,软倒在地。

    一旁的鲁能见状,脸上现出惊惧之意。

    “贼和尚!你对禅主干了什么?”

    贝金禅带来的几个大汉见此,怒喝着,扬起手中刀剑,就朝陈亦杀来。

    “阿弥陀佛,众弟子,护大师法驾!”

    庆空老方丈白眉抖动,显然也被这些人气着了。

    云岩寺百十众僧齐齐站出。

    那几个恶汉脚步一顿。

    他们再是凶恶,也不是傻子。

    几个人打一百个?头铁吗?

    就算是普通人也打不过啊,更何况传闻云岩寺的僧人个个深藏不露,身手不凡。

    恶汉齐齐咽了口口水,讪笑着慢慢退了回去。

    真是从心,人家两把西瓜刀就敢砍遍几条街,就你们这德性也敢造孽?

    陈亦看在眼里,暗暗撇了撇嘴。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这时,贝金禅突然满脸凶厉,死死瞪着前方。

    “哈哈哈哈,死贼秃!还以为你有何本领?不过是些孤魂野鬼,贝某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两次、三次!”

    “都去死吧!”

    “杀!杀!杀!”

    贝金禅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拳腿交错,朝着空气中狠狠地撕打着。

    “呸!泥腿子,狗一样的东西!”

    “哈哈哈!再来!杀得不过瘾啊!”

    似乎将什么人杀了一般,贝金禅还朝地上的“尸体”啐了一口,仰天狂笑着。

    陈亦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畜生,比他想象的更要可恶。

    既然如此,一指不够,那就来两指。

    念动间,陈亦已经又是一指点出。

    一指浮生若梦,

    两指森罗如狱……

    “谁?!”

    “你们是什么东西?”

    “你们要干什么?!”

    “不!放开我!放开我!”

    “不要!”

    “啊!”

    贝金禅如同见到了极度恐怖的东西,一张阴鸷嚣张的脸,已经让惊恐给扭曲。

    不断地挥舞着双手向后退,突然跌倒在地,又不断地在地上扑腾着,好像在什么“人”的手下挣扎、抗拒。

    然后就全身一挺,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叫声。

    双手在身上、脸上双抓又挠,抓得一片片血肉模糊,惨叫声逾发凄厉,偏偏叫得越惨,他抓得越用力。

    “三藏大师,这……?”

    其他人看得浑身毛骨悚然,庆空老方丈忍不住回头看向陈亦。

    陈亦暗自咽着口水,脸上却仍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笑容。

    闻言缓缓道:“老方丈,可记得地藏经中,地藏王菩萨曾为佛母言说之南阎浮堤众生之罪报,至罪者,乃入无间地狱?”

    “阿弥陀佛,自是记得。”庆空老方丈道。

    “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杀生者、邪淫者、窃盗者之属,皆当恶习结果,各有百千报应。”

    陈亦点点头,收起笑容,目光如矩,扫过岩壁下众人,唇齿张合:

    “大铁围山之内,大地狱有一十八所,独有一狱,名曰无间。”

    “若堕此狱,日夜受罪,以至劫数,无时间绝,故称无间。”

    “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

    “灾劫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

    “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受之,故称无间。”

    “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一番话,说得众僧肃然合什,,还有那剩余的十来个信徒满脸敬畏。

    那先前痛哭悔罪的大汉,刺杀大汉的人,贝金禅带来的几个恶汉,和渐渐清醒的鲁能更是趴在地上,冷汗涔涔,不断地发抖。

    陈亦手指贝金禅:“如此人者,不知劫掠幼童几许,致使多少百姓破家灭门,非旦如此,为悉令所劫幼童听从管教,又兼残其身、毁其心,平日里多有害人性命,毁人清白,罪业滔天,当堕无间。”

    “小僧无那般法力,将此罪人打入无间,却有一指,可令他如坠狱中,受那无间之苦。”

    庆空老方丈合什一拜:“阿弥陀佛,三藏大师神通果然玄奇,如此,既不伤我佛慈悲之德,也可警醒世人,少造孽业,当真功德无量。”

    众僧也一同下拜。

    陈亦连忙弯腰回拜。

    装那啥归装那啥,一大把年纪的老头,他可受不起。

    不过你这老和尚也有点不老实,没看见这场面这么血腥吗?哪来的慈悲?

    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陈亦有点心虚。

第102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第二指,森罗如狱,本来还只存在他自己的设想中。

    在第一指的基础上,能让人进入更深的迷幻中,可以定义为“第五阶段”。

    同时作用于脑和髓,除了幻视与幻听,还会产生如同真实般的痛觉。

    不过却必须要有一个前提,要提前在对方脑子里刻下“地狱”的景象,发作时才有可能让人如同陷身地狱之中。

    贝金禅这人,作恶多端。

    却有一个很讽刺的嗜好。

    就是嗜佛。

    这人不知是精神分裂,还是谈佛谈得多了,把自己也给骗了,以为自己真沉迷佛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更“专业”地忽悠人。

    对于一切与佛有关的东西,都是疯狂收集。

    一旦听闻哪里有高僧,他必定要前去拜会。

    云岩寺的门槛都曾被他踏烂了,只是庆空老方丈从来不见他。

    陈亦就知道,自己的圣僧之名传出,此人肯定会寻上来。

    这就是他一直宣讲地藏经的原因。

    地藏经中有对“地狱”诸象种种详细描绘,只要听了他讲经,必定会在心中烙印下地狱诸景。

    果然,贝金禅真的来了。

    目前看来,他的对于“森罗如狱”的设想也确实实现了。

    而且效果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但缺点也不少。

    首先是限制太大,需要提前“录入”场景。

    不过这一点也并非绝对。

    相似的文化背景之下,几乎每一个人意识中都有过“地狱”的概念,或多或少听过、想过那种景象。

    这点模糊的模仿和印象,足以创造出“地狱”的幻象,只不过效果远不如他用经文灌输。

    其次,是不可控。

    “浮生若梦”只是让人陷入幻境,除非那人的心志太差,自己玩死自己。

    而在“森罗如狱”之中,中指的人会将周围看到的一切,都看作某种可怕的幻象。

    万象森罗,尽皆化狱。

    就是“森罗如狱”这个名字的由来。

    在勾起的幻象之中,很有可能烙下的地狱诸象,种种恶刑,都会经受一遍,那种痛苦会很真实地感受到。

    绝对会让人痛不欲生,甚至自残。

    像眼前的贝金禅一样。

    非常酷烈。

    这两指,造成的效果都不是一次性的。

    在指力之下,已经给人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成为伴随这个人一生的疾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虽说陈亦是为了不杀生而想出的招术,但实际上,这指法比真正把人杀死都要残酷,阴毒。

    这种不可控性,主要还是他这指法涉及到太多难以触及的领域。

    精神、大脑,都不是他所在的世界现在能够真正触摸得到的领域。

    除非有一天,他能在其他世界接触到这部分领域的知识,否则几乎不可能改变这点。

    还有一个次要的原因,是他对于自身内力的掌控力。

    他现在这一身内力都偏向于刚猛霸道,威力是大了,却失之精微。

    鲁能和贝金禅中指后额头上那点红印就是一个标志,如果他对内力的控制更精微一些,这点痕迹是绝不会留下的。

    “咣当!”

    “圣僧!我们知错了,饶了我们吧!”

    “饶了我们吧!”

    贝金禅一伙的几个恶汉手中刀剑滑落地上,跪伏在地,几乎是涕泪齐飙,不停地磕头求饶。

    陈亦描述的“地狱”虽然可怕,但毕竟没有亲身体会,仍是半信半疑。

    他们更多是被贝金禅的惨状吓的。

    太可怕了哇,自己把自己挠得都没个人样了!

    这和尚哪里是什么圣僧,简直是恶魔嘛!

    “圣僧!我常听人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愿放下屠刀,不敢奢求成佛,只求圣僧度我!”

    那先前因听了他讲经而痛哭悔罪的大汉,此时也再次叩拜起来。

    陈亦对于几个恶汉的求饶没有理会,只看向那个悔罪的大汉,摇摇头:“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屠刀,非彼屠刀。”

    “人之恶意、恶言、恶行,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皆为‘屠刀’。”

    “所谓杀尽此间烦恼贼,便是阿罗汉,乃成佛之始。”

    陈亦缓缓说着,庆空方丈连连点头。

    众僧与众信也在仔细听着。

    这句话他们也常听人说,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阐述。

    实地上,不止是他们,世人对于这句话都多有误解。

    以为佛祖对善太苛,甚至是打着慈悲之名,以此藏污纳垢。

    好人要千辛万苦才能成佛,坏人却只要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

    以此作为把柄,毁佛、谤佛。

    却不知,这句话,只是阐述了一个修行的入门基础,一个起点罢了。

    这句话,其实与所谓“心猿意马”,都是一理。

    降伏心猿,缚住意马,才是修行之始。

    “你虽警醒悔悟,却到底造下了罪业。”

    陈亦看着那大汉道:“种恶因,得恶果,你若真心悔改,便先赎了这罪业,偿了这份恶果吧。”

    那大汉连连叩首道:“小人愿意偿还!愿意偿还!求圣僧指点,小人要如何赎罪?”

    “你之罪业,便是百死也不足惜……”

    “三藏大师!”

    一旁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袁施主可有赐教?”

    那突然出声的人正是袁承志,是除了那十几个信众,与贝金禅一伙之外,留下来的另一拨人。

    陈亦早已看见。

    除了他外,身边还站着那个“小囚犯”阿九。

    “袁某今日才知,三藏大师除了心怀慈悲外,竟然还有这般精深的佛法与神通修为,先前失礼,还望大师勿怪。”

    袁承志抱拳道。

    对于陈亦这个当日碰巧遇到的小和尚,他的确是挺惊异的。

    明明年纪轻轻,却能让五仙教主和金蛇郎君这等人物都隐隐有一丝敬服。

    对待那几个略童,也显出了他的慈悲心。

    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想到他前几日才来到吴州府,便接连听到许多人提到一位“圣僧”。

    袁承志初时还以为是有妖人在装神弄鬼,欺世盗名,蛊惑人心。

    今日特地赶来查看,没想到看到了这连番变故。

    “袁施主过誉了。”

    陈亦虽然暗爽,但还是很谦虚地回应。

    “是大师过谦了。”

    袁承志又还了一句,便道:“这些人如果真如大师所说,就是犯了国法,不如交于袁某,带回府衙审判可好?”

    “干犯国法,自当由国法治罪,只不过……”

    陈亦微微一顿笑道:“袁施主以为,国法,真能治得了吗?”

    袁承志断然道:“律法森严,怎么不能?”

    “也好,也好。”

    陈亦笑眯眯地点头。

    就怕你的国法不治罪人,先治了你自己……

    陈亦想着,却也没有说什么,真答应了他。

    反正,吴州知府也是他的主要目标之一,正好让袁大侠先去打个头阵……

第103章 金戈铁马

    吴州城外,往东十余里,有一座庄子。

    这庄子占地极广,屋宇连绵,画栋雕梁,极尽豪奢。

    十数丈宽的大门上,高高挂着一个金光熠熠的牌匾:温家庄

    每一个字都有磨盘大小。

    这时已是黑夜。

    豪奢的大门外,依旧是车马人流,络绎不绝。

    或僧或道或俗,有男女有老幼,俊美丑陋,良善凶恶,三教九流,简直无所不包,无奇不有。

    庄内高屋华宇,灯火边绵不绝,照得庄内如同白昼

    一座高阔奢华的大殿,却已有十数人列坐左右。

    正中高高在上那张椅子却空了出来,没有人坐。

    “温大庄主,你这温家庄可真是够豪奢的,我看那皇帝老儿的皇宫都未必比得上你啊。”

    右首一座上,有一个身穿绿袍,头戴高帽,脸色苍白如同死人般的中年,死白的脸上牵出一丝阴森的笑。

    最末一座上,一个身材魁梧,身穿锦衣华服,一身富贵之气的人站了起来,连连抱拳道:“不敢不敢,小小寒舍,能得诸位宗师驾临,实在是蓬荜生辉,温某毕生之幸!”

    “够了!”

    一个穿着相貌都有几丝儒雅的中年却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怒意:“我韩逊今日来,不是和你们假客套的!”

    “韩大侠稍安勿躁……”

    “安你娘的头!”

    儒雅中年一点也不儒雅,指着那说话的人破口大骂:“死的是老子儿子!要不要老子把你儿子头拧下来,看你安不安!”

    “你……!”

    “哼!够了!”

    脸色惨白的绿袍人冷哼一声:“咱们今日会盟,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吵闹的。”

    阴冷的目光扫了那儒雅中年一眼:“韩逊,不是就你自己死了儿子,在座之人,哪一个没有亲近之人死在那魔头手中?”

    “哼!”叫韩逊的中年虽有心发作,却是心有忌惮,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人,忍着一腔气道:“行,我就听听你们要说些什么。这次会盟,是你鬼圣宫与烈火宫发起的,到底想干什么?”

    绿袍人忽地抬手一招,殿中凭空刮起一阵阴风。

    原本在殿中央角摆着的一张案几,凭空横移,到了他身前。

    案几上有一个狭长的匣子。

    那韩逊看到这个匣子,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目中的恨意几欲化作实质,恨不得将这匣子,或者说与匣子有关的人,给碎尸万段。

    绿袍人袍袖一挥,长匣子腾空滴溜溜转动,落下来已经变成了底部朝上。

    “你们都看看吧,这是日前,威虎镖局的吕腾空老儿送到韩大侠府上的镖货。”

    除了有几人早心知肚明外,殿上众人闻言都站了起来,凑近一看,都是骤然脸色大变。

    匣子底下,赫然有一个掌印。

    掌印深陷匣中,却未损匣子一丝一毫,功力自是骇人听闻。

    不过对于殿上的人来说,也不至于惊骇。

    让他们变色的,是这只掌印,有六根手指!

    绿袍人僵硬地牵动嘴角:“二十年前的事,想必各位都没有忘记吧?”

    一个人牵强地笑道:“盛宫主,一个掌印罢了,江湖上六根手指的人也不少,咱们这位六指先生不就是吗?你提二十年前做甚?”

    “你什么意思!?”一个白发披散的老者怒道,他便是那人所提的六指先生,天生有六指。

    有人阴阳怪气笑道:“嘿嘿,韩大侠爱子被人所杀,还将人头装在这琴匣中,当作镖货送上门,摆明了是挑衅,谁都知道,你六指先生与韩大侠素来有隙……嘿嘿。”

    韩逊用充满恨意的眼光盯着六指先生,显然,他是被那人的话挑动了。

    “好!”

    六指先生怒道:“既然认为是我做的,那就来吧!老夫就站在此地,想要老夫的命,随时奉陪!”

    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如同一篷火焰般,从殿外忽地卷了进来。

    露出一个红袍红发的矮胖老者,手持一杆沉重之极的铜杖,横在两人中间。

    “我说你们这些老东西,越活越回去了,诛魔大会还没开始,自己就先被人搞得窝里反,说出去丢不丢人?”

    六指先生恨恨甩袖:“哼,烈火老儿,你把大家叫来,自己却姗姗来迟,真是好大的架子!”

    “哈哈哈哈,六指老儿,你也莫急。”

    矮胖老者不以为意地哈哈笑道:“各位,老夫之所以来迟,是因为听说了件有意思的事。”

    绿袍人阴**:“哦?烈火老儿,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在意?竟然连咱们的会盟也不顾?”

    “盛安老鬼,你急什么?”

    名为烈火的矮胖老者,撩起红袍,径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笑道:“江湖中最近盛传一个叫什么圣僧的人,诸位都听过吧?”

    一旁的韩逊闻言,脸色蓦然变得有点不自然。

    实际上,在吕腾空父子送镖上门时,他见到镖中是儿子的人头,大怒之下,本要击杀吕腾空父子,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和尚给救下了。

    这时已经有人冷笑:“我倒曾听过一两次,听说,是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小子,区区黄口小儿,也敢自称圣僧?不怕笑掉人大牙,也不怕他家佛祖怪罪?”

    烈火扬眉笑道:“他可不是自称,你自己进了吴州城问问,圣僧之名,哪个不晓,哪个不敬?”

    鬼圣盛安眯起眼:“我也听说,最近有一个和尚,四处阻截前来参加诛魔大会的各派掌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有不少本来说好要来与会,都已经踏入江南的掌门,竟然就此打道回府。”

    一人恼怒地接口道:“就连少林武当的两位掌门都半路折返,真是废了我等好大的臂助!实是该死!”

    “此人,难道就是那个什么圣僧?”

    “就是他。”

    烈火老祖道:“传说此人相貌极俊,气度出尘,更兼佛法精深,神通广大。”

    “我来之时,听闻了一件趣事。”

    烈火老祖说着,满脸笑意,双眼都笑得眯了起来。

    左近的人都是微微一凛。

    在场都是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个老东西是个笑面虎,笑得越欢,心越狠。

    “烈火老儿,一个小辈罢了,值得你卖这么多关子?有屁快放!”

    鬼圣却是不用顾忌他,不耐烦地道。

    “吴州知府与卫所千户,最近在联手大肆搜捕本地的两个帮派,金禅社和金龙帮,还有不少小帮小会,也在搜捕之列,诸位,可知为何?”

    在场之人都是脸色一变。

    “呵呵,看来诸位都想到了。”

    烈火老祖像个富家翁一样呵呵笑着:“金禅社是干什么的,在座之人都心中有数,吴州知府与千户又是什么样的人,诸位也不会陌生,如今这两人竟然动手砸起自己的钱袋子了,莫不是都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烈火老儿,你的意思是,此事与那个小贼秃有关?”

    鬼圣眯着眼阴**。

    其他人也是脸色难看得很。

    金禅社不止是吴州府衙和卫所的钱袋子,更是他们在座所有人的钱袋子和人丁来源。

    有人敢动他们,和撬他们的根子没什么两样,已经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自然无人不怒。

    “老夫……”

    “铮!”

    “铮铮!……”

    烈火老祖正待开口,却忽听一阵急骤的琴音响起。

    嘈嘈切切,急如骤雨,又如铁马金戈一般,突兀地在温家庄上空回荡……

第104章 睥睨天下

    殿中诸人脸色剧变。

    有人惊呼出声。

    “是天魔琴!”

    “真的是天魔琴!”

    有几个人已经惊得脸色苍白,身躯摇晃。

    “是她!”

    “怎么可能?明明已经死了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二十年前的那一战,给他们留下的恐惧是刻骨铭心的。

    那把琴是怎么样杀人的,如今他们连回想都不敢再想。

    “好了!”

    鬼圣森冷地喝道:“不过是一个余孽罢了,区区一介女流,就算有天魔琴在手又如何?当年黄东武功盖世,又有天魔琴在手,不也一样被我们杀了?”

    有人暗自嘀咕。

    当年是黄东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比数?

    若不是有人里应外合,那东为人又太过迂腐,中了算计,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以黄东的盖世武功,和天魔琴之威,他们这些人恐怕再多一倍,也不够他杀的。

    想归想,却没人敢说出口。

    一是忌惮鬼圣宫,二也是不想灭自家威风。

    “出去看看!”

    烈火老祖身如风火,当先也了大殿。

    其他人也各自展开身法急掠而出。

    大敌当前,此刻他们已经把那个什么狗屁和尚给忘到脑后了。

    殿中只剩下那个锦衣华服,身材魁梧的温家庄大庄主,温方达。

    温方达看着一行人消失,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似乎有得意,有不屑,也有兴奋……

    招来一个温家庄的心腹下人,嘱咐了几句,等下人领命而去,他才整理了下表情,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惶之色,急急跑了出去。

    出了大殿所在的院落,便是一座宽大的台基,下面连接着百十级的台阶。

    建筑规模之宏大,简直骇人。

    处处都燃着火光,便在这黑夜之中,人人都能清晰一览无遗。

    台阶下的广场中,已经聚集着从各地赶来江湖武林中人。

    头顶上空,回荡着的急骤琴声,已经让在场之人陷入了一阵阵骚乱中。

    那琴音听着极远,却又如同在耳边。

    一时如高山飞流,一时如鸟冲云霄,一时又如铁骑突出……

    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

    直似金戈暗藏,寒光滟滟,杀意森森,搅得人人心头躁动不已。

    “各位同道!”

    台上众人看得下面渐渐陷入魔怔的武林中人,一身火红袍服的烈火宫主急走几步,来到高台边。

    “来人便是那滥杀无度,人人得而诛之的六指魔头,今日请各位同道齐聚,便是为了合江湖之力,将这个为害江湖的祸患除去!”

    “今日我等在此立誓,谁若能杀了这大魔头,不止天魔琴归他所有,我们更要共尊他为江南武林盟主!”

    原本他们打的主意是一同谋夺天魔琴和武林盟主。

    但是现在一大半的大派掌门名宿,都被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狗屁圣僧给弄没了。

    说什么武林盟主是笑话,只能说说江南武林了。

    声音滚滚如雷,传了开去。

    虽比不过那琴音,被琴音死死压着,却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如雷鸣一般震颤着众人的心神。

    让人从那杀意森森的琴音中脱离了出来。

    烈火宫主的话,更让他们心中燃起了一簇簇名为贪婪的火焰。

    “哈哈哈哈哈哈!”

    琴音乍绝,一阵入耳清脆,却如同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狂笑。

    “嗖!”

    一团黑影陡然朝着台上诸人,破空激射而来。

    “砰!”

    黑影撞入烈火怀中,一声闷响,直将他撞得倒飞而起。

    他身边的鬼圣与韩逊同时探手抵住他的肩膀,才将去势阻缓。

    黑影带着三人一起,划出数丈远,才停了下来。

    惊魂初定,三人才低头看到烈火怀中的黑影,竟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啊!”

    “东方白!”

    其余人闻言也是脸色一变。

    由不得他们不惊,不惧。

    东方白可是他们之中最深不可测的一人,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屈指可数的绝顶人物。

    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杀了,摘了头颅如草芥般扔了出来?

    “哈哈哈哈!”

    狂笑声滚滚不绝,回荡在所有人耳中。

    “烈火宫,鬼圣宫,天龙门,点苍派,温家庄,罗刹寨……”

    “好,好,好……”

    “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哈哈哈哈!”

    又是一道白影划破长空,如同惊鸿一般,瞬息即至。

    所有人都只觉眼中一花,便发现高台上诸人身后的宏伟大殿,那宽大华丽的飞檐之上,已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女人。

    火光映照下,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白衣女人很美,有着一般意义上的女人的妩媚。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站在绝顶之上,纵横睥睨,凌绝天下的英气、霸气。

    这种英气、霸气,全天下的男子都恐怕找不出一个,却竟然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

    独一无二!

    哪怕众人不愿承认,也知道这样的人,天下间,绝无第二人。

    只她一人,就似乎照亮了这个黑夜。

    让四处的烈烈火光,尽皆黯然失色。

    如今这个独一无二,光彩夺目的女人,正拄着一把奇古的长琴,高高在上,斜睨着底下形形色色,如蚁群般的江湖中人。

    “你们要抢天魔琴?”

    她的声音和她人一样美,一样纵横睥睨,霸绝天下。

    柔与刚,妩媚与英气,两种极端完美的融合,让她无论是样貌还是声音,都有着奇异之极的魅力。

    “不错!”

    烈火满头火红长发烈烈飞舞。

    “六指琴魔,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今日我们不仅要抢天魔琴,还要杀了你这魔头,为武林除害!”

    “魔头?”

    白衣女人那充满奇异美感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却是不屑与这些人理论。

    “跟她废什么话!杀!”

    高台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裙,长相美艳,却一脸凶煞的女子,张口厉喝,人已飞身而起。

    手中一条布满牛毛般倒刺的长鞭,如同毒龙一般钻出,摇头晃尾,向着飞檐上的白衣女人噬咬而去。

    白衣女子嘴角讥笑越浓,不慌不忙,一手轻探,如若柳枝随风轻轻摆动了两下,便朝着那青裙女子缓缓一挥。

    动作轻柔优美得就像是美人微酣之时,轻捻玉指,抚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噗!”

    也没有什么声音,更不见什么异象,青裙女子疾射出去的身形,就这么骤然顿住,洒下一口鲜血,然后像是一个被人甩出的破麻袋一样,猛地朝着原路倒飞而回。

    “砰!”

    “砰!”

    “砰!”

    青裙女子落在地上,还没站稳,身上就接连炸起十几条血花。

    那道掌力直到此时,才从在她身上十数处经脉要穴齐齐爆发。

    “赫青花!”

    台上诸人惊呼。

    台下众多武林人士也是心中惊惧。

    这青裙女子可不简单,是他们江南六大派之一,罗刹寨的寨主,人称毒手罗刹。

    一身武功并不比烈火与鬼圣这几个老牌名宿弱多少。

    如今却在一击之下,就被废了?

    此时震惊的诸人,并没有发觉,他们中有一人,眼底露出了一丝狂喜。

    那便是温家老大。

    “就凭你们的武功?”

    此时飞檐上的白衣女子,用浓浓的不屑与讥讽,回应了之前他们要“除魔卫道”的话语。

    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白衣女子便轻拍拄在身侧的长琴。

    白衣拂动,长琴翻转。

    女子已经怀抱长琴,坐在飞檐之上。

    微微抬起脸庞,看着那虚空高天,喃喃低声道:“爹,娘,小弟没有死,我已经找到他了,虽然他还不肯认我,但快了,等我报了仇之后,他一定会明白的……”

    “仇人都齐了,今日之后,你们在天之灵请安息吧……”

    再低头时,眼神中已是杀意如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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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秘籍《金像功》(假),是否点化为《金像功》(真)……】【《金像功》等级MAX,进阶为《铜人功》……】【《铜人功》等级MAX,进阶为《阿罗汉功》……】【《阿罗汉功》等级MAX,进阶为《丈二金身》……】【《丈二金身》等级MAX,进阶为《如来金身》……】【《如来金身》大成,获得招式:《如来神掌》。】……世界乱了,三界交汇,混乱降临,有邪异一念屠城,一念灭国;有妖兽张口吼落星辰,闭口吞天噬地;有人神拳镇中华,有人正气昭日月,有人百死犹不悔……陈大光头只想闲庭坐看,练练功、看看病、逗逗“萌宠”,偶尔驾着彼岸之舟,行走于诸天之间,祸害……普渡众生,做一个最帅的……光头……在野比家中圆了将蓝胖子抱在怀里揉搓的儿时梦想,在万花谷中刷怪练功,在犬夜叉中杀鬼诛妖收集众生愿力,在海岛中与小悟空一起送牛奶……天魔琴在六根手指下怒嚎:老子不是魔琴!是佛琴!是佛!佛!四圣兽在风云中哭泣:为什么都要吃老子?九色鹿流下了神泪,为人性之悲……诸天普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诸天普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诸天普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