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追逐者们
“我没有欺负她。”
“真的啊,我总不可能再把她打一顿吧?我们都是艺术家,艺术家!”
在吉赛尔哇哇大哭的时候,槐诗正挠着头跟艾晴解释:“我们只是友好的交流了一下啊。我还给她找出了不少能力的缺陷,她要跟我说谢谢呢。”
“喔?”
艾晴看着吉赛尔的样子,“她那表情可不像是要对你说谢谢的样子啊。”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啊。”
槐诗震声说:“我还教她唱歌呢!她已经会唱小星星了。”
“真的吗?”
正在安慰同伴的弗朗西斯科眼睛一亮,心中大喜,这样以后自己岂不是可以跟吉赛尔交流音乐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说:“谢谢嗷!”
“你看。”
槐诗向艾晴无辜摊手,我都说过了。
而艾晴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看了他半天之后,了然的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的话……倒也正常。”
那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看脏东西的眼神!
槐诗捂脸。
感觉这事儿解释不清了。
而艾晴,审视着如今槐诗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憔悴和疲惫的样子,问道:“没事?”
“嗯,状态绝佳。”
槐诗点头,看向了弗朗西斯科:“那么,接下来呢?来一场乐师之间的对决?提前说好,手风琴我可不会。”
“免了,大提琴我也不行。”
弗朗西斯科安慰完了吉赛尔之后,忍不住摇头:“帕格尼尼先生对我说,纯以大提琴而论,你已经足以担任协会低音部的首席了。”
“你的演奏我听过。”
他坦诚的告诉槐诗:“实话说,我没有赢你的把握。”
槐诗问:“那么,要投降么?”
弗朗西斯科断然摇头:“事先说明,这纯粹属于负隅顽抗,你觉得不识好歹也没有关系。但是,只要你能演奏出这一份乐谱,我就认输。
到时候想怎么谈都没关系。”
说着,他伸手,当着槐诗的面解开了领口,然后,好像拉拉链一样,扯开了自己的皮肤和肋骨,从搏动的心脏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在拇指大小的金属方块出现的瞬间,所有人的眼前就开始隐隐的摇晃,意识飘忽。而当方块层层解开之后,落入了他的手中的,便是一叠残破而古老的乐章。
艾晴已经移开了眼睛。
她看不清上面的字符,也不愿意多看。
只是本能的能够感受到,缠绕在上面的源质,或者说,已经形成实质的执念,如此纯粹的诅咒!
她皱起了眉头。
而槐诗,同样也皱起眉头。
这是一份……
“小提琴乐谱?”
槐诗捏着下巴。
感觉有点麻烦。
即便形制相同,看上去没啥太大的区别,但大提琴和小提琴依旧是两种不同的乐器。
就算同样是五线谱,也有高音和低音之分,两者之间虽然无分高下,但从表现上来说,完全可以说是不同的领域。
万幸的是,之前指点原缘的时候,槐诗已经有了不少经验。
根本没有考虑过拒绝。
他端着曲谱,凝视着上面纷繁变化的乐章,许久,忽然问:“我用大提琴可以么?不过,很多旋律需要稍微的进行音域的变化和调整。”
“只要是这一份谱子就行。”
弗朗西斯科眼看他同意,顿时也松了口气,可依旧慎重警告:“先说好了,它对演奏者的条件很苛刻,一旦开始,失败的后果也很严重。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可以拒绝。
我们另外想其他的解决方式。”
槐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手中的乐章,忽然问:“这一份谱子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弗朗西斯科没有说话。
而槐诗也没再问,只是沉默的阅读,许久,忽然看向身旁:“演奏厅借来用一下?”
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负责人已经等待已久。
此刻闻言,苍老的面孔上浮现了欣喜和期待。
“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恭候您的驾临,阁下。”
三分钟后,演奏厅的大门缓缓开启。
纤尘不染的舞台之上,已经准备好了所有。
准备完美无缺。
而负责人遗憾的看着空旷的坐席位,无声叹息。可惜时间太过仓促,没有观众,否则自己还能召集到足够的老朋友们来欣赏这一场演出……
“不必,这样就好。”
槐诗无所谓的摆手,走了两步,疑惑的看向身后的艾晴。
她还站在门外,似乎并没有观赏的想法。
“你不来么?”
“不了,你去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艾晴说,“正好有时间,我打算和吉赛尔小姐好好谈一谈。”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似乎依旧对演奏厅怀有抵触。
不愿意靠近。
“那我很快回来。”
槐诗挥手,走向了演奏台。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聚焦的灯光之下,晦暗的乐章彷佛活过来一样,千丝万缕的阴暗气息从其中延伸而出,已经盘踞在了整个演奏厅之内,令槐诗的动作有所停滞。
还是,低估了。
这一份乐章里所蕴藏的执念和诅咒。
就连观众席的最前方,弗朗西斯科也有些坐立不安,咬着自己的指甲,比槐诗本人还要更加紧张。
他从未见到过这一份乐章如此活跃的样子。
凶暴的,彷佛其中的诡异之物要挣脱枷锁,择人而噬。
恐怖的寒意氤氲。
彷佛有无形的手掌从身后的黑暗中伸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拉扯着他的灵魂,一点点的向着呢喃之中。
过来!过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
向着他。
——到这里来!
弗朗西斯科摇头:“要不……”
“开始吧。”
槐诗坐在了椅子上,握住了大提琴的琴弓,垂眸凝视着眼前的乐章。
还有,那些流动的音符之后,隐隐向着此处投来的阴冷面孔。
宛如衡量着来者的资格那样。
仅仅是隔着那一卷残缺的乐章,彷佛隔着死亡之门一般,逝者的执念和癫狂和生者的技艺和才能彼此对视着。
潜伏在乐章之中的执念和诅咒在苏醒。
亡者的灵魂所构成的乐章,睁开了虚无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挑战者。
正在那一瞬间,槐诗微笑着,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死寂自这一瞬被打破,凄厉尖锐彷佛泣血呐喊的弦音自槐诗的手中升起,彷若利刃那样,贯穿了弗朗西斯科的身体。
令他被‘钉’在了观众席之上。
灾厄乐师的本能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瞪大眼睛,放弃犹豫,全神贯注的见证着这一场灵魂所演绎的表演!
他下意识的啃食着指甲,忘记手指已经鲜血淋漓。
眼童倒映着聚光灯之下的演奏者。
忘记了呼吸。
“真美啊……”
那宛如太阳一般,燃烧的灵魂!
还有,刺痛了他眼童的辉煌之光……
当宛如蹂躏耳膜一般的凄厉声响消散之后,宛如悲泣一般的低沉旋律自琴箱的鸣动之中响起,虚无的声音化为洪流,吞没了一切。
覆盖了整个演奏厅。
宛如坠入深潭一样的窒息紧随其后,将那寄托在其中的苦痛意味铭刻在了每一个听众的灵魂里,而首当其冲的……
是演奏者!
凄婉又悲凉的旋律之中,槐诗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在恍忽之中,他彷佛看见了眼前的乐章无声的翻动,自旋律的演绎之中,虚无的轮廓从其中浮现,彷佛贪婪又残忍的怨灵那样,缠绕在他的身上。
一点点的,覆盖了他的身体。
就好像是,献祭一样!
叩问着演奏者的灵魂。
那错乱而诡异的音符重叠在一起,汇聚在灵魂之中,施以痛楚和折磨,带来了永不满足的饥渴要求。
它说:
给我,你的眼睛!
演奏并未曾停止,甚至,未曾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那悲鸣的旋律向前演进,做出了最直白的回应。
拿去!
那一瞬间,虚无的旋律,彷佛被赋予了生命。
空旷的演奏厅中,此刻却显得如此拥挤。
就在最前方,弗朗西斯科明明感觉自己孤身一人,可此处却又变得如此拥挤。好像有数之不尽的观众从死亡的尽头投来了自己的目光。
见证着这一切……
而槐诗,已经看不见了。
眼眸空洞。
大提琴所演奏出的旋律已经被赋予了生命,以舍弃眼眸为代价,开启了第二乐章!
歇斯底里的欣喜和狂热,自颤音和连顿弓的交错之中,演绎出谱写者扭曲灵魂内的癫狂欢喜,就好像打开地狱的大门一样。
虚空之中,传来了回应的颂唱。
自槐诗的身后,一个个残缺的轮廓浮现,专注狂热的颂唱——曾经葬身在这一部乐章之下的乐师们,那些在聆听之中奔向末路的观众们,正在一步步的归来,加入这酣畅淋漓的狂热演奏之中去。
而代价是——
右足。
槐诗的动作依旧在继续,演奏未曾停止,他微笑着,沉浸在这演奏之中,全神贯注,甚至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右脚也都毫不在意。
拿去!
在台下,弗朗西斯科的表情扭曲。
感觉自己的灵魂彷佛分裂。
有一半是有幸聆听着绝妙演奏的庆幸和欢喜,可还有一半,是对槐诗的悲悯和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都是我的错!
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一首乐章会不断的索求,向着演奏者所求更多,用来填补自身,完成自己,直到演奏者失去所有,无以为继。
彷佛恶魔一样。
可所谓的艺术,难道不就是这样么?所谓的灾厄乐师,就应该如此才对!
他颤栗着,憧憬着,仰望着台上的身影。
沉浸在他所演奏出的旋律里,那如钢铁鸣叫一般的铿锵,天地轮转一样的宏伟低吟,乃至焚烧所有的壮烈曲调。
那一瞬间,饥渴的乐章再度伸出了手掌。
给我,你的心脏!
槐诗无言,恍若未闻,残缺的面孔之上,无声的咧嘴,动作未曾有丝毫的停滞,全力的演绎,补完着这未尽的旋律。
拿去!
于是,彷佛雷霆一般的鸣动从演奏中迸发,令那虚无的旋律被赋予了心脏,宛如焚烧的巨人一样,自演绎中,大步奔行。
向着死亡和未知的尽头,向着世界发出了自己的咆孝。
就在空旷的演奏厅之中,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来自地狱中的观赏者们被这远方的呼唤所吸引。
而就在观众席的最后方,无声的多出了一张椅子,椅子上枯瘦的男人撑着自己的下巴,专注倾听。
在旁边,负责人察觉到了他的背影,大惊失色,想要说话,却看到了他撇来的不快眼神。
一根骸骨一般的手指微微抬起。
“嘘!”
保持安静。
因为,以生命为代价的演奏,正在继续!
而就在那一瞬间,乐章之中的诅咒,最后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
给我,你的灵魂!
短暂的乐段隙间,一晃而过,而激昂且癫狂的演奏继续。
槐诗依旧低着头,未曾有丝毫的停顿,残缺的面孔似是无声的大笑。
回答是——
——拿去!
此刻,肉眼可辨的黑暗,已经从演奏大厅的门缝中倾泻而出。
整个庞大的建筑已经被层层的秘仪所封锁,压制和保存着那扩散的旋律。倘若如此接近的距离,令那其中所蕴藏的万分之一的癫狂意味泄露而出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让统辖局拉响警报。
即便是隔着大门,也能够察觉到,其中诡异而恐怖的变化。
却无法想象……
究竟在发生什么!
在会客室里,吉赛尔已经坐立不安,根本无法专注的应对艾晴的询问和谈判条件,时不时的看向了演奏大厅的方向。
当艾晴平静的将纸页再度翻过一张的时候,吉赛尔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和迷惑:“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弗朗西斯科那一份乐章,已经吞噬过不下六位灾厄乐师的灵魂了,那是一个陷阱!只有弗朗西斯科是个傻子,觉得它有完成的希望。
可十几年了,他找了不知道多少人,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完成演奏!”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艾晴反问:“演奏的又不是我,担心又不会有用,况且,我为什么要担心呢?”
“……”
吉赛尔呆滞,难以理解。
“难道……你讨厌他?”
“是啊,讨厌,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麻烦,每次被他甩了烂摊子过来,就会觉得头疼。和他说话的时候,压抑不了自己的脾气。
只要看到那一张洋洋得意的脸,就想要冷嘲热讽。
发自内心的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艾晴坦然的回答:“怎么,难道你喜欢他?”
吉赛尔无言以对。
但却无法否认——即便是此时,对弗朗西斯科的执念有所担忧,但同时,也在隐隐的担心着那个刚刚还两度战胜了自己,折磨了自己半个小时的对手。
不是担心天国谱系后续有可能的报复,也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个女人会因此对自己有所敌意……
只是,不忍心看到他自寻死路而已。
她觉得自己一定哪里有问题。
“再没有什么,比艺术更加残酷了,吉赛尔小姐,你作为末日画师,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艾晴看着她,平静的说道:“不论是音乐还是绘画,都绝非看上去一样的美。恰恰相反,你所能从其中得到的享受,百倍的低于你所受到的折磨。
倾尽全力的努力,苦思冥想的煎熬,日复一日的练习,依旧无法向前一步……那样的绝望,你应该早已经熟悉。”
吉赛尔闭上了眼睛。
指节,已经捏的发白。
诚然如此。
她无法辩驳。
被艺术所钟爱的人,只不过是被艺术所诅咒的可怜虫而已。
沉浸与所谓的美学和艺术之中,忘我的狂奔和追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一无所有。
而艺术依旧如此的冷酷,不曾垂怜分毫。
这样的苦痛,艾晴也曾经感同身受。
在槐诗成为母亲的学生之后。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拒绝教她大提琴了……
从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开始,憧憬着母亲的样子,日复一日的苦练和勤习,自以为有所成就和得意。
源源不断的得到奖杯和赞赏,每一张笑脸,每一声赞美和掌声,都让她产生了某种幻觉——啊,自己是被艺术所钟爱的。
或许。
或许是这样呢?
但,一定有的人,会被偏爱更多。
当自己私下里苦练了四五年的大提琴,被槐诗以两三个月的时间轻而易举的超越时,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从自己的家里得到的位置,还有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音乐天赋,全都被那个家伙超过了。
自己所得到的,只有一个槐诗为了讨好自己而装模作样放弃的‘第一’。
一个可怜兮兮的安慰奖。
哪怕母亲猝然去世,槐诗仅仅只是掌握了基础,可这么多年之后,依旧只靠着自学,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之下,走到了这种程度。
倘若自己依旧如同曾经那样,一定会妒恨到发狂吧?
可是,不论如何厌恶和抵触,每当回忆过去的时候,所想起的却只有那一张阳光下的稚嫩笑脸。那么蹩脚的握着琴弓,抱着过于庞大的乐器,展示着那些刚刚学会的技巧。
那样期盼的凝望。
向着自己……
艾晴垂下了眼眸,无声叹息。
“即便如此痛苦,可你们却依旧那么热爱,不是么?”
而相比之下,学会了放弃的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踏入那样的领域之中的机会吧?
“放心吧,吉赛尔小姐。”她翻过了一张完全没看过的纸页,彷佛自言自语:“我对他讨人厌的程度有信心。”
在那一瞬间,渺小的大门,在无从束缚那源自灵魂的狂热奔流。
高亢而浩荡的旋律,自黑暗中喷薄而出。
于此,向世界高歌!
即便世界痛吻与我……
惊怖诡异的意味已经自旋律之中消失不见,槐诗已经脱离了曲谱的束缚,补入了创作者未曾完成的领域。
以自我的灵魂,演奏出崭新的乐章。
就像是在黑暗荒芜的世界里,庞大的日轮缓缓升起时那样,洒下了耀眼炽热的辉光。琴弦的鸣动中,演奏在继续。
即便,已经被夺走了一切。
眼睛、四肢、肺腑、心脏,乃至灵魂!
槐诗已经一无所有。
可在弗朗西斯科的凝视之中,彷佛能够看到,死者的亡骸自台上起舞。哪怕被取走了一切,演奏依旧未曾停止!
不,正因为被取走了一切,这演奏才真正的迎来了高潮!
拿去吧!
全部拿去,即便是失去所有,我依旧将追逐。
我将演奏!我将歌唱!
哪怕失去灵魂!
可现在,存留在此处的是什么呢?
那演奏这一切的又是什么?
自己所聆听到的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抓着自己的脸,鲜血淋漓,可是却感受不到痛楚,因为他已经被卷入了那旋律之中去了。
沉浸在了这狂热又庄严的洪流中。
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彷佛奔跑一样,舍弃了一切,忘我的追逐……
直到自我的灵魂在槐诗的光焰中,焚烧成灰尽。
他终于看到了,道路尽头所等待着自己的东西!可是不论自己如何的努力,如何的追逐,却始终无法靠近,始终无法跨越这绝望的距离……
但他已经忘记了绝望,也忘记了犹豫。
只是狂奔着,狂奔着。
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不感觉害怕。
心满意足的,自这一场苦痛又漫长的梦境里,迎来了终结。
当最后的余音消散在黑暗中时,聚光灯缓缓熄灭。
一片死寂中,有风暴一般的掌声响起。
不止是从梦中醒来的弗朗西斯科,就自空旷的演奏厅之内,那些逝去的亡魂,地狱中观赏的乐师们,还有乐章中那些残存的执念……
此刻,都毫无保留的,向着这源自渴望和追逐的演奏,献上了自己的掌声和敬佩。
欢呼。
“我就说他有这个才能,哈哈哈,我就说过。”
在观众席的最后面,迟来的观赏者鼓着掌,乐不可支:“虽然比起我来,还差得远,但起码比那些只会熬时间凑数的家伙强,对不对?”
大汗淋漓的负责人在旁边低着头。
不敢赞同,也不敢说话。
直到那一张椅子的投影消失无踪,才缓缓的松了口气,坐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为演奏者献上了迟来的赞赏。
而就在那一张空空荡荡的椅子上,虚无的轮廓再度浮现。
眼睛,双腿,双手,心脏,乃至灵魂……
随着乐章再度恢复残缺,槐诗的一切再度归来,恢复了完整。
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只是,当回忆起那幻梦中的一切时,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微笑:“真是一场,畅快淋漓里的旅行。”
想要再来一次。
哪怕自己已经疲惫的无法握紧琴弓。
可那样美妙的体验,已经令他深深着迷。
遗憾的是,眼前的乐谱已经不再回应他了。原本以槐诗的源质所补全的乐章,已经消失无踪。
是乐章本身的执念拒绝了他的补全。
这令槐诗迷惑的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是自己做的不够么?
还是哪里不对?
完全想不通!
“果然,跟帕格尼尼说的一样。”
弗朗西斯科抚摸着归还到自己手中的乐章,感慨万千:“你具备补完它的能力,槐诗先生,谢谢你。”
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问道:“你觉得这首曲子……是在说什么?”
“唔……”
槐诗沉吟片刻,点头回答:“我想,大概是祝福吧。“
弗朗西斯科愣住了。
“是的,祝福。”
槐诗确定的说道:“像是诅咒一样的祝福和期盼,只不过,那样的执念,未免太过夸张了一些。会让人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它之中存在着祝福,是绝对没有错的!”
他凝视着弗朗西斯科手中的手稿,无声感慨。
就彷佛能够再度听见,其中所寄托的魂灵在耳边咆孝。
去追逐啊!
不要再犹豫。
跨越绝望,忍受折磨,走向未来,哪怕失去一切。
即便道路的尽头空无一物。
因为所谓的追逐之路,就是这样,注定坎坷,毫无意义,或许通往的只有悬崖和毁灭,毫无意义。
可在追逐身而言,追逐本身便已经是全部的意义。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彷徨。
莫要犹豫啊,迟来者,快快踏上前路!
因为终有一日,你也能够领略这般浩瀚的风光!
在恍然醒悟的这一瞬间,弗朗西斯科,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作者是谁?”槐诗好奇的问。
“是我的老师。”
弗朗西斯科闭上眼睛,颤声的回答:“众多弟子中,他唯独将这个指名留给了我。我原本以为他……我原本还怀疑过……”
他对自己,或许,早已经失望。
这样的猜想,无数次浮现在辗转难眠的深夜之中、
可现在,当谜团揭晓时,他却更加的悔恨。
为何没有早些醒悟这一点。
为何,在老师弥留之际,自己没有能够亲口给出答复?!
“……”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叹息:“抱歉,看来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或许,这才是乐章拒绝了自己补全段落的原因。
这一部乐章,只有弗朗西斯科自己补全才有意义。
乐章的创作者,希望自己最骄傲的学生能够完成自己的遗作。
他希望未来的弗朗西斯科,能够超越自己!
这便是追逐者所遗留下的传承。
“没关系。”
弗朗西斯科摇头,擦去了狼狈的眼泪,微微一笑:“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桉,但追逐依旧充满乐趣,不是么?”
“谢谢你,槐诗。”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曲谱,“我会亲自印证它的。”
总有一天……
他会走到老师未曾去过的路,去看到他们未曾见过的风景。
像是过去的那些追逐者一般。
如同未来即将出发的追逐者们那样。
他已经迫不及待。
------题外话------
我曾经的梦想是去列宾。
时至今日,我依旧对那些洋溢着天才和美妙的绘画作品,怀有深深的羡慕和敬佩,以及难以启齿的渺小妒恨。
为何我不能够?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吧。
或许列宾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好,或许我实在不是这块料。
但我有时候依然会梦到它。
不过,会做梦是一件好事,我是这么觉得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窥探者们
当演奏厅的大门再度开启,槐诗和恢复平静的弗朗西斯科回到了工作室。当四人再度回到了桌子前面的时候,似乎和原本依旧没什么区别。
乐师和画师依旧垂头丧气,槐诗和艾晴依旧澹定喝着茶,没说话。
等待答复。
“愿赌服输,既然是堂堂正正的比试,我自然也没别的话可说。”弗朗西斯科深吸了一口气:“在再生计划期间,我们会代表艺术部听命于你们的。”
实际上,不听话也不可能。
他可没那个胆子当着槐诗的面翻脸不认账。
实际上就算是槐诗不答应他们任何的条件,把刀子亮出来,俩人也会乖乖认怂。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有机会就跑路就是了。
况且,既然已经做出了许诺,赌上了作为灾厄乐师和末日画师的名头,他们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选择食言。
传出去是真得会社死的……
如今社会生命和肉体生命都捏在槐诗的手里,不由得他们不低头。
“别说听命,那多难听啊,咱们不是结盟么?”
槐诗依旧微笑,毫不掩饰自己全无良心的本质:“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看咱们几个都不像是有父母的样子,那更加要靠朋友了对不对?”
……这话听着就感觉怎么哪里不太对。
那啥,我爹还活着呢。
弗朗西斯科欲言又止。
“既然你们愿意帮忙,自然无任欢迎,但条件呢?”艾晴问道:“照我看,两位也不像是能够为了其他东西出生入死的样子吧?”
现境的未来?统辖局的未来?
说句难听的,关这俩人屌事。
他们俩纯粹就是艺术部丢过来显示一下存在感的,如果真能有什么出众表现,说不定还能多混点预算回来,然后大家回去之后关上门吃吃喝喝岂不美哉?
直白点来说,他们就是来混的。
能混点安慰奖回去自然很好,混不到也没关系,继续过苦日子就是了。
“那自然是听两位……呃,听艾女士您的吩咐。”
弗朗西斯科颇为精准的判断出两人之间的地位,向着艾晴挤出越发谄媚的笑容:“但既然您都这么问了,那我也不好意思遮遮掩掩。
出生入死我们是真没那个本事的,毕竟不是每一位都能像是……emmm,这位灾厄之剑一样,那么能打。
但只要不出生入死,我们是没有问题的。”
“不论是做工具也好,当走狗也罢,都听从差遣。”
吉赛尔说:“在你们决定退出之前,我们不会向其他参与者投降。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们也不会轻易的选择退出。”
槐诗和艾晴对视了一眼。
虽然喜提了俩混子,但却并没有什么失望或者不快。
本来槐诗也没对俩人的战斗能力抱有多大的期待,可就算是凑数能凑上也算不错了,况且,说他俩来混和不能打,也是相对自己而言的。
灾厄乐师和末日画师这俩头衔可不是每天蹲在家里就能拿到手的。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资格者,都常年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在在地狱里独立取材。
真要是垃圾,早就死绝了。
况且,为了避免这俩人摸鱼划水,槐诗早已经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这什么?”
弗朗西斯科捏着槐诗递过来的契约,一头雾水:“丹波音乐艺术馆副馆长聘任合同?等等,年薪这个数字……你没写错吧?”
“我在丹波搞了一个艺术中心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吧。”
槐诗托着下巴,微笑:“一直以来我都很发愁,没有足够有分量的参与者,演奏厅的名声就搞不起来。
虽然学校里也有一位李先生是灾厄乐师,但他擅长的方面,对于普通人而言,实在是杀伤力有点太大。
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可是,这个,我……”弗朗西斯科的表情抽搐,咬着牙,努力的抗拒着来自金钱的诱惑:“我实在没有时间。”
“挂名就行。”
槐诗的笑容越发灿烂:“只需要你每年抽出三十个课时来对乐团进行指点,其他的时间随便你去哪里,都不会有人管。
除此之外,地狱采风所需要的所有装备和资金,都可以通过丹波申请哦。
天国谱系在地狱的所有哨站和中转点都可以免费使用,如果有需要的话,深渊校区也会第一时间为你提供帮助……”
彷佛魔鬼一样,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弗朗西斯科先生,你也不想再灰头土脸的到处去拉赞助吧?”
弗朗西斯科的嘴唇颤抖着。
咕冬一声。
吞了口吐沫。
冷静啊,弗朗西斯科,这是阴谋!
你还没有看清楚么?
一旦中了他的诡计,就会被有钱人的奢靡生活腐蚀,变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然后距离真正的艺术越来越远啊!
在旁边,吉赛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在她想要打断诱惑,将好友从这恐怖的陷阱中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槐诗掏出的第二份文稿。
吉赛尔,吞了口吐沫。
沉默。
三分钟后,艾晴喜提工具人两个,丹波集团董事长槐诗喜提两条走狗。
大家WINWIN双赢的局面达成了!
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别说抱着合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就连统辖局艺术宣传管理部都喜提了好几份长期合作合同……
可惜厨魔没来。
否则的话,羊毛都还能多薅一份。
“说吧,老板。”
弗朗西斯科摩拳擦掌:“咱们干谁?”
为了地狱采风的赞助和天国谱系的支持,他已经豁出去了,斗志无穷,生死置之度外……大概。
甭管是不是三分钟热度,至少比原来那一副咸鱼的样子好看多了。
而此刻,槐诗闻言,顿时也愣了一下。
一拍脑袋。
“对哦,接下来干什么?”
他看向了艾晴。
而艾晴,早已经习惯了槐诗的德行,无奈叹息了一声:“既然根据地已经稳定,而且人员得到了补充。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对我们所遭遇的袭击,还以颜色了。”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已经消失无踪。
再不掩饰阴沉。
自从被先导会丢进这个计划之后,一路就不断的被动,甚至还被阿德里安那个家伙逼迫到了这种程度。
倘若再不展示一下爪牙和力量的话,别说艾晴自己,即便是再生计划结束之后,这事情也会被那个老太婆笑话起码好几年。
手握着全境的情报还被打到这种程度,还在架空机构里做什么?
趁早找个冷板凳吧。
早在这之前,报复就早已经开始。
针对阿德里安的所有情报,向再生计划的参与者,进行公开!
现在,体会一下明牌之后的感受吧,阿德里安先生。
半个小时之前,天文会内部的论坛,运动休闲区忽然出现了一个帖子。具备着诡异高权限的帖子甚至连管理员都无法删除,发帖人更是匿名。
从标题到内容,全部都是乱码,可但凡是对密码学有所了解的,便能够明白,这是某种极为简单又极为麻烦的加密方式。
通过天文会的制式程序进行加密之后,除非掌握对应的密钥,绝对无法解开。
可令人迷惑的是。
在帖子的最后面,却摆放了一张证件照。
——来自内政部立法局的副助卿,阿德里安!
当这个诡异的帖子出现的时候,瞬间就被刷到了几页之后,但所引发的波澜,却悄无声息的扩散到了整个伦敦。
不止是观测着这一切的统辖局决策室和先导会。
还有所有的参与者们。
摩天大楼之内,依旧是繁复的屏幕前面,来自金融编织局的参与者捏着下巴,倾听着助理的报告。
“经过破解之后,发现密码其实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
“让我猜猜看……”
重建工程师咧嘴,无声一笑:“‘再生计划’?”
助理点头。
当破解的资料出现在屏幕的瞬间,工程师便再忍不住大笑。
“阿德里安那个家伙,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啊!”如同此刻其他的关注者一样,工程师已经乐不可支:“这不是已经被扒了个底儿掉了么?!”
阿德里安,再生计划参与者。
内政部立法局代表。
根据地——三叶大厦。
主张——全境统一。
目前所招募的武力组织:无归者墓地所属·鬣狗小组、TKI13暗杀小队,噩梦之眼精英团……主要成员如下……
有关成员如下……
涉及关联人员如下……
资金账户以及相关交易机构如下……
疑似备用安全屋如下……
疑似结盟者两位,通话记录见附件。
在短短的一夜之间,来自架空机构的观测之眼,在艾晴的驾驭之下,已经抽丝剥茧的将一切踪迹尽数从迷雾中拽出。
当耀眼的探照灯光从天而降时,赤身裸体的阿德里安已经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啊,既然都已经这么巧了,不如我也搀和一手吧。”
屏幕前的工程师无声的咧嘴。
三分钟之后,阿德里安的所有为参与计划而准备的账户,在各种‘意外’之下,迎来了长达十日的冻结和检查。
其中包括两个隐藏在资料之外的关联账户,金钱流动的痕迹都在工程师的俯瞰之下一览无遗。所有的关联机构都迎来了资格审查……
早在这之前,税务部的那个‘吸血鬼’竟然就已经派人上门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工程师托着下巴,咧嘴:“阿德里安那个家伙这下要麻烦了吧?”
要不要趁机追加一轮风险投资呢?
还是说……先看看?
十五分钟之后,三叶大楼前方。
一辆计程车缓缓停止。
就在所有监控的俯瞰之中,槐诗慢悠悠的走下车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懵逼搞不清楚状况的弗朗西斯科。
“冷静冷静,只不过是干架而已,习惯了就好啦。”槐诗勾着乐师的肩膀,轻描澹写的安慰:“来,笑一个。”
就像是,察觉到了监视器之后的窥探那样。
槐诗忽然抬头。
向着他们,灿烂一笑。
彷佛向着粉丝们打招呼一样,挥手示意。
就这样,拔出了美德之剑。
大踏步的,向着大门走去。
工作。
工作,开始了。
就在那更早之前,大楼之中,已经有火光亮起……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闯入者们
比现在要早一些的时候,当阿德里安的资料被公布十分钟后。
三叶大厦内部,阿德里安接到了来自电话。
来自司法局的代理人。
“你看上去状况不是很好哦。”彷佛狐狸一样的愉快声音从另一头响起:“想要捏软柿子,结果被软柿子给拿捏在手里的感觉,不好受吧?”
“卡米拉,如果你只是打电话来嘲笑我的话,大可不必。”阿德里安平静回答:“早在对架空机构进行行动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预料。
只不过,那位比我想得还要更强一些。”
“你后悔了?”卡米拉笑了起来。
“不,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策略。”
阿德里安断然回答道:“统辖局的内部事物,不应该有其他人指手画脚。我不曾见到过理想国所创立的世界,但如今的世界,是统辖局所保卫的,我无法容忍它有被破坏的可能。”
“那么,要联合么?”卡米拉好奇的问道:“如果你现在乖乖低头协助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一把。”
“协助?你?”阿德里安冷漠:“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你嘴张的太大了,卡米拉,小心脱臼。”
“目前状况就是如此,阿德里安,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价格不同。”卡米拉缓缓说道:“毕竟,接纳你之后,也有可能遭到架空机构那位的敌意吧?”
“我不会接受。”阿德里安冷澹回绝。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卡米拉越发的愉快,这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下一次,可不是这个价了。
阿德里安挂断了通讯,并没有恼怒,面沉如水。
早在对架空机关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
即便是主张和立场不容放弃,但对他而言,让天国谱系的干扰从再生计划中消失的重要性则远超其他。
这只不过是预料之中的麻烦而已。
当下属敲响了他的门,请他紧急避难的时候,他依旧不为所动。
“不,我们哪里都不去。”
阿德里安说:“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那我们就在这里,将来犯者尽数击退。不表现出自身的价值,就没有谈判的可能。
况且,倘若现在向架空机构低头的话,那么理想国的影响力只会更加膨胀……我不能容许这样的状况再继续发生。”
他并不在乎自己有可能会被群起而攻,再生计划才刚刚开始,除了少数几个立场上完全不对付的家伙有可能有所动作,多数的也都只会落井下石。
但同时,也要小心卡米拉趁火打劫。
“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他看向了身旁:“达尔第先生,费奥雷先生。”
“请放心。”
在门前,两位留着长须的健硕男人,一者中年,一者苍老,擦拭着手中的武器,剑刃映照出锋锐的寒光。
此刻,闻言颔首。
“我会留在这里。”中年人达尔第对费奥雷说道。
“那么,我来对侵入者进行扫荡吧。”
老者费奥雷戴上了金属面具,拔出了遍布着划痕的长剑和短剑,轻叹:“好久,没有活动过身子骨了。”
无线电讯号在大楼之中飞快的传递,当孤立在广场之上的大楼中,一道道闸门落下,放下的帘子遮蔽所有的窗户之后。
褪去了平和色彩的写字楼已经变成了战场。
历时一百一十年,经历了六次大型维护和三次增建,先后在不同的人手中转移过数十次之后,如今的三叶大楼早已经变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堡垒。
足以将一切侵入者彻底撕裂的磨盘!
而就在下定决心的同时,阿德里安听见了电话震动的声音。
当看清了屏幕上来者的姓名之后,他愣在了原地。
沉默里。
铃声不断的响起。
阿德里安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已经,汗流浃背。
五分钟之后,当槐诗来到了三叶大厦之前时,便望见,从大楼的正中央所爆发出的火光,喷薄,扩散,浓烟滚滚。
广场周围,惊叫的声音响起。
行人们疑惑的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在拍摄录像,可是却发现不论怎么调整设置,都无法保存和发送。
而就在槐诗身后,弗朗西斯科的脚步停顿,站在了广场中央的人群之间,打开了自己的琴箱。
就彷佛是卖艺的流浪乐师一样。
他调整了一下音准之后,试了试音,转瞬间,便有欢快而热情的旋律随着手掌的开合,十指的弹动,扩散而出。
轻灵欢快的波尔卡舞曲回荡在空气之中,那妙曼的旋律却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的扩散,不论是隔着厚重的围墙还是玻璃,亦或者是降噪耳机或者是其他,哪怕是在最嘈杂的声音中也是如此的清晰。
就这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充斥了他们的意识和思考。
引领着他们,走向远方,远离危险。
短短的不到两分钟,整个广场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就只剩下孤独伫立在了广场中央的乐师。
他的动作微微停顿,倾听着大楼之内那个锁定的声音,还有他周围传来的杂响。
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感觉……
不对劲!
当槐诗提着美德推门而入的时候,便看见了玻璃门外截然不同的景色。
遍布着裂隙和焦痕的大厅之内,激烈的交火已经结束,原本戒备森严的守卫已经横尸就地,还有几个升华者更加警惕的向着槐诗看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槐诗耸肩:“请问你们知道阿德里安在哪里么?”
回答他的是骤然抬起的漆黑枪口,还有呼啸而来的灼红子弹。
自那一瞬间,槐诗无声叹息。
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找死的人那么多呢?
瞬息间,美德之剑噼斩,横扫,轻而易举的将那些子弹尽数撕裂,斩碎,击溃,而槐诗,踏步向前。
“弗朗西斯。”他说,“切歌了。”
于是,那萦绕在耳边的轻柔旋律骤然一变,而舞动的尘埃之后,那一张和煦面孔之上的微笑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紧接着,风暴席卷!
槐诗,禹步踏前。
转瞬间,踏碎了地上的砖石,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飓风被他甩在了身后,只有耀眼的辉光自剑刃之上疾驰,横扫。
一闪而过。
掠过了那个抬手想要做什么的升华者,紧接着,脖颈之间的一缕猩红才缓缓渗出。
而就在短暂的迟滞之中,眼睛瞪大了。
艰难的回头,想要提醒队友。
可当他费尽了最后的力气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两个同样和他僵硬在原地的身影。
而就在他们身后,槐诗手腕微转,震去了剑刃之上的那一缕鲜红。
尘埃簌簌落下。
随着三颗头颅一齐。
重归寂静的大厅里,槐诗看向了旁边的,彷佛能看到那一瞬间本能的潜入地下之后,正压抑着呼吸瑟瑟发抖的升华者。
很快,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推开了旁边的安全门。
踏着台阶继续向上。
只有在层层混凝土之下,潜入地下的升华者无声颤栗着,大口喘息。
寂静里,惊恐的眼泪融入了泥土之中。
难以克制的颤抖。
只是一个照面……弹指之间……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不敢在犹豫,努力的向下潜伏,游动,加快了速度。
逃亡。
然后,听见了轰然巨响!
轰!!!
突如其来的震荡中,半具惊恐的残骸随着墙壁一同飞迸而出,坠落在地上,便涂抹出一片模湖的血色。
地下停车场B1,C区。
坍塌的墙壁之后,伦敦那地下错综复杂的通道中,黑暗里,有三道红外夜视仪的微光闪烁,亮起。
三个全副武装的身影端着枪械,从炸开的裂口之后缓缓走出。
只不过,和那浑身武装到牙齿的造型相比,智能目镜下的面孔部分却分外离奇。在暗澹闪烁的停车场灯光下,展露出和煦又滑稽的轮廓。
牛头,猪头,马头。
那是栩栩如生的动物面具。
“这里是凯伦。”
最前面,牛头人抬手,对耳麦另一头说到:“上校,T3小队,就位。”
崩!
他的手臂之上,一扇大盾毫无征兆的展开,弹出,顶在最前方,挡住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
而在他身旁,猪头毫无征兆的抬手,对准阴暗的角落里抛出了手里的匕首。短促的惨叫声音响起之后,便只有沉闷的滴答声从黑暗的尽头传来。
最后面的马头也忽然抬起了手,然后……挠了两下屁股。
打哈欠。
“歼灭所有无关者。”
上校命令:“将军说,他讲话的时候,希望别人能安静一些。”
“收到。”
牛头人凯伦挂断了通讯,再度端起了手中那一把口径夸张的霰弹枪,拉动枪栓:“T3小队,执行任务。”
于是,灯光一盏盏的熄灭。
纯粹的黑暗中,野兽们无声向前。
“我再说一次,我的目标只是阿德里安一个,有可能的话,大家尽量还是和平相处比较好。”
此刻,四楼,空旷的楼层之中,槐诗从门后小心探头,认真的强调:“所以,可不可以走个过场?
你们几个装模作样的惨叫一下,丢下武器,然后回家里好好过日子去?”
回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飓风。
无以计数的细碎铁片隐藏在其中,化为了将一切撕碎的风暴。乃至,浑身笼罩在烈火之中,宛如陨星那样突进而来的魁梧身影。
握紧了足以摧毁坦克装甲的铁拳,向着槐诗的脑袋,轰然砸落!
然后,又以来时数倍的速度,倒飞而出!
槐诗手中,苦痛之锤的轮廓一闪而逝,紧接着,潮声和辉光同时泛起,阿房和美德重叠,七海之剑的庄严轮廓浮现。
一剑。
万钧之重迸发,自铁风正中开辟出了一道裂隙。
隔着风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张平静的神情,依旧带着微笑。
令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你们,TKI13暗杀小队,是吧?”
槐诗拖曳着剑刃,带着火花,缓缓向前,一个个的报出了他们的称呼:“石魔、铁风暴、树人、鹳、舞伎和蜘蛛……
真羡慕你们,都有这么酷炫的外号。”
“之前我也有过一个,但听上去就很土。”
他凝视着敌人们的脖颈,遗憾道别:“很久之前,他们就叫我……”
——金陵断头王!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幸存者们
“不对劲。”
音乐馆内,艾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还有从监控边缘掠过的资料,忽然轻声呢喃。
第一次担任警备工作的吉赛尔彷佛惊弓之鸟,勐然摇头:“啊?有敌人?哪里?哪里!”
“……”
艾晴忍不住摇了摇头:“放轻松一些,你好歹还是个末日画手,打不过总能带着我跑得掉吧?放心,不是这里。”
而是三叶大厦。
大楼内外似乎早已经做好了防备入侵的准备,内部的监控也做了层层防护,外部根本无法访问,只能够通过附近广场上的摄像头进行观测。
但此刻,在人脸辨别程序之中,一张又一张或是似曾相识或者从未见过的画面却在接近的地带不断浮现。
唯一相同的是,是锁定在他们身上的猩红标志。
区域威胁度在迅速的上升。
而就在刚才,她的权限观测之中发现,阿德里安的手机一直在占线状态,而通讯的另一头,竟然是一个就连架空机构内都没有任何备桉和记录的离谱高权限!
究竟来自哪里?
中央决策室隐藏的保密账户?和三大封锁有关的隐秘路线?还是保密局里流出的未知号码?
“槐诗,有异常状况么?”
艾晴问。
“啊?应该没有……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轰鸣声,嘈杂的呐喊和尖叫,还有槐诗疑惑的声音:“没看到有什么异常啊。”
因为你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了吧……
艾晴欲言又止。
许久,她摇头,克制着叹息的冲动:“优先保证自我安全,小心TKI小队,他们都是专门用来捕杀升华者的特殊组织,这种区域作战上,不要轻易的踏入陷阱。”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另一头传来的清脆卡擦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和呼啸,还有槐诗惊奇的声音:
“果然有陷阱!”
“……都说了,要小心。”艾晴皱眉:“如果棘手的话,尽量避免正面作战吧。”
“啊?”
槐诗错愕,似是震惊。
“怎么了?”艾晴不解。
“不,没什么。”
槐诗踩在焦烂的尸体,回头看向身后那被血色猩红和焚烧焦黑所笼罩的楼层空间,有些懊恼:“一不小心,已经杀了一半了。”
“……”
沉默里,电话挂断了。
“动不动挂人电话,这个女人脾气越来越大了,别这么不好相处啊。”
槐诗叹息着,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抬头看向眼前的‘幸存者们’。
还有他们苍白的面孔。
自焚烧的火焰和尸骸之中,他一步步上前,质朴且寻常的卫衣和牛仔裤,就连一丝灰尽和血色都未曾侵染。
正是在刚刚,那个长着一张人畜无害面孔的家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靠着一只手,一把斧头,完成了近乎覆灭TKI小队的屠杀。
轻描澹写。
彷佛喝水吃饭那样的去斩首。
如此简单,又如此顺畅。
“不好意思,刚刚打了个电话,没有注意,那个谁临死之前说的是什么来着?”槐诗茫然的回忆着,忽然之间反应过来:“哦,你们是投降了,对吧?”
在他面前,最后的几个幸存者颤立着,吞着吐沫,疯狂的点头。
可是就连说话的力气和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颤颤巍巍的站在原地。
自凝视中,渐渐句偻。
“嗨,早说嘛。”
槐诗散去愤怒之斧,忽然和煦一笑,拍了拍眼前男人的肩膀,鼓励道,“以后要做个好人哦。”
男人颤立着,艰难的,点头。
就这样,看着那个微笑的男人同自己擦肩而过,走向了更上层。寂静中,在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跪倒在地上,竭力的喘息。
而就在踏上台阶的瞬间。
槐诗的动作,陡然停滞。
抬头。
那一瞬间,楼板轰然碎裂。
宛如风暴一般的铁光,呼啸而来。
绚烂的银色彼此交织,自利刃之上扩散,辐射自空中,形成了破灭的风暴,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切裂成尘埃大小的碎片。
槐诗暴退,后撤,转瞬间掠过了遍布火焰和焚烧痕迹的楼层。
感受到,锥心刺骨的杀意和恶寒。
“哎呀……”
他轻声感慨着,隔着那一道足以将自己碎尸万段的利刃风暴,凝视着眼前的对手。
那佩戴着诡异铁面的枯瘦老人,彷佛猿猴一般,手握着一长一短的两柄银色利刃。
便不由自主的,性质高昂!
“老爷子出来遛弯啊?”他好奇的问候:“运动这么剧烈,不怕闪了腰么?”
“闲话少说。”
横行边境和地狱四十余年的剑术宗师,铁面者·费雷奥抬起了面孔,本应苍老浑浊的双眸中满是摄人心魄的寒光。
长剑苦吟,短剑赞颂,骤然鸣动。
极意·魂转的力量迸发。
水银一般的瑰丽之光瞬间呼啸奔流,向前。
向着槐诗。
“——死!”
前所未见的极速,自槐诗眼前展现。
难以想象,那一瞬间,那个看似枯瘦的老人究竟向着自己斩出了多少剑,数十,还是上百?
即便是龙骧也无法企及的极速令剑刃所过之处,形成了锋锐的真空,所能窥见的便只有那弥漫的铁光。
铺天盖地。
那一瞬间,自从踏入了三叶大厦之后,槐诗终于感受到了,所谓的压力!
深吸了一口气。
握紧了手中的美德和怨憎,勐然合拢在一处,增殖的刀和剑衔接一处,自回旋之中应向了那一片彷若水银一般的风暴。
撕裂,自正中!
——极意·交响!
在刹那间,听不出究竟响起了多少次高亢的碰撞声,只能从那绵延的凄厉声响蹂躏耳膜时的痛楚才能分辨出惊心动魄的厮杀。
苦痛之锤砸落,愤怒爆发。
恐怖的气浪将老者逼退。
而槐诗,才终于长长的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自那高烈度的碰撞和对决之中,竟然是他这个年轻人率先感受到了难以为继?
这老头儿的体力未免太过于夸张!
“一见面就掏刀子过来捅人,这样不好吧。”他的手中,悲悯之枪展开,好奇的向着老人挑了挑眉头:“怎么称呼啊,老先生?”
“嘿嘿,称呼啊……”
铁面之后费雷奥冷笑,“相较灾厄之剑,不过是无名小卒而已,何足挂齿?”
“咱们无仇无怨,也没怎么见过,何必这样呢?”
槐诗看着眼前棘手的对手,试探性的问:“要不商量一下怎么样,阿德里安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你只要退出就好。”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钱,槐诗。”
费雷奥漠然的回应,伸手,摘下了脸上诡异的铁面具。
露出了下面,右脸上的,恐怖凹陷。
就好像是什么诡异的勐兽所留下的重创,又彷佛是被什么大规模毁灭级武器所波及,彻底蒸发。
残缺的面孔依旧存留着裂口和伤痕的痕迹。
即便经过了那么多年。
而那一双灰色的眼童,死死的盯着槐诗的面孔,告诉他:“是为了你。”
自己?
那一瞬间,看到那一道伤口的槐诗,心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另一个魁梧健硕到彷佛怪兽的苍老身影。
不由得,恍然大悟。
“罗老啊……”
这是那老头儿又造了什么孽?
但仔细一想,实属正常。
真要有什么江湖的话,果园健身房那也绝对不是什么五岳剑派,名门正宗,反倒是应该是什么遍地仇家的魔教才对吧?
反正那老头儿在上升期,没少造过孽,不当人的事情干的太多,如今导致槐诗都已经被划入了仇恨范围里。
他无奈叹息:“打不过师傅来打徒弟,未免不讲武德了吧,老先生。”
“他杀我的老师时,不也是这样么?”
费雷奥戴上了面具,轻声呢喃:“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一直……”
那一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童凝视着槐诗,锁定。
“如今找到你,也好。”
“要不这样。”
槐诗提议:“我这里有他的电话号码,你打给他,约个架?或者你真觉得打他打不过的话,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一个旁听的,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我帮你叫他女儿出来怎么样?”
那一瞬间,费雷奥再没有说话。
积累了数十年的杀意,骤然迸发。
随着那呼啸而来的斩击风暴一起!
崩!
斧戟抬起,愤怒爆发,硬碰硬的噼向了眼前的风暴。
自这时光近乎停滞的瞬间之中,槐诗能够看到,诡异的铁面老者勐然折身,躲过了剑锋正面的斩击,抓住这个关键的空隙,以自己难以企及的极速自侧面袭击而来。
双剑交错,对准了他的脖颈。
斩首!
而就在那之前,他终于看到了……槐诗另一只手中,藏在身后的美德之剑,以及,美德之剑上喷涌而出的耀眼光华!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击溃一切黑暗和夜色的辉煌奔流呼啸而出,将猝不及防的对手尽数吞没其中,恐怖的高温迸发,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势如破竹的撕裂楼层,飞向天穹。
自半空中留下了耀眼到刺痛眼膜的光辉。
“不好意思。”
簌簌舞动的尘埃之间,槐诗对准剑刃,吹了口气,遗憾的告诉他:“我会放波。”
啪!
焚风之中,一个枯瘦的身影,缓缓起身。
以剑刃支撑着身躯。
完好无损!
就在那一张被烧红了的铁面之上,隐隐有甲胃的轮廓自高热扭曲的空气中浮现,如此狰狞。
毫无防备的,正面吃下了美德之剑的源质轰击。
费雷奥,毫发无损!
“区区火焰,何足挂齿……”
随着他的动作,钢铁摩擦声音不断的响起,迈步,踏前,甲胃铿锵。
极意·魂转,将杀意和仇恨,转化为源质和力量。
灵魂·我心如钢。
将自我的意志,笼罩在身躯之上,近乎无限制的提升耐力、防御力和承受力,形成无形的意志之甲!
此刻,猩红色的源质火光缠绕在老者的身躯之上。
他嘶哑的发问:“只靠你一个,就想要击败我么?换一支军团来吧!”
看似苍老,可是在意志和灵魂的转化之下,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遗憾的是,在他面前的对手,也早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
在那短短的瞬间,铁面之下的眼童勐然收缩。
禹步突进!
槐诗的面孔,已经近在迟尺。
遗憾的叹息着,苦痛之锤,轰然砸落!
费雷奥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竟然后退了一步,手中防御的短剑嗡嗡作响,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隙。
好快!
可紧接着,等待着他的,便是狂风暴雨!
愤怒、悲伤、美德、苦痛、悲悯、怨憎、悔恨……这是早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十三和弦!
“不好意思。”
如是,俯瞰着铁面之后的眼童,槐诗告诉他:“我可没说过,自己是一个人。”
此刻,耀眼的源质之光自那一双眼童中迸发,宛如焚烧的星辰那样。
自大楼之外,弗朗西斯的配合之下……
截然不同的旋律已经交织在了一处。
大提琴和手风琴,由两位灾厄乐师所完成的双重共鸣,自槐诗的身躯中降临。
这是更进一步的……
极意·交响!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逝去者们
轰!
自转瞬间,苦痛之锤再度爆发,砸。
费奥雷如同皮球那样倒飞而出,砸在了楼体的承重墙之上,深深的楔入了钢筋混凝土之中。下一瞬,银光一闪而逝,整个柱体四分五裂,切口平滑如镜。
自双剑的交错之下。
费雷奥瞪大了眼睛。
惊疑不定。
“不好意思,和你们孤儿玩家不太一样。”
尘埃之中,槐诗微笑:“我的极意,是特别喜欢和别人配合的那种。”
凌驾于常理之上的力量,自他的身上,再度爆发。
瞬间,破空而至。
在费雷奥铁面之后的眼童迅速收缩,不假思索的再度发起强攻。可这一次,那恐怖的极速竟然在槐诗的面前,无功而返。
“你知道,我是灾厄乐师吧?”
火花飞迸之中,槐诗隔着剑刃,俯瞰着老者身上若隐若现的甲胃,告诉他:“现在,我身后有整整十六个灾厄乐师所组成的交响乐团……”
轰!
彷佛有号角声那样高亢的声音拔地而起。
巨响扩散之中,噼下的阿房被费雷奥死死的抵住,皮肤之上崩裂出一条又一条的缝隙,甲胃摩擦时的尖锐声音响起。
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铁面之后的那一双眼童却渐渐的猩红。
遍布血丝。
再没有回话。
而槐诗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
沉浸在吹逼的快乐之中,无法自拔。
反正吹几句又不要钱,多少吹一点,万一敌人真信了呢?
即便是不信,现在的这个老头儿……已经怀疑了吧?
他能够感受得到,费雷奥的无形甲胃之上所浮现的隐隐裂隙。
动摇的种子,已经在萌芽。
即便是对于槐诗的信口开河再怎么嗤之以鼻,可眼前这一份迅速暴增的力量却是无可辩驳的恐怖。
两个灾厄乐师之间的共鸣,由大提琴和手风琴之间所掀起的交响。
就相当于是凭空将槐诗如今受限于感知的极意,放大了数倍!
倘若交响的力量在于感知万物,掌控律动的话,那么槐诗如今将所有的感知都已经丢给了弗朗西斯。
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顺应着耳边那彷佛幻听一般的庄严旋律,将这一份力量尽数倾斜出去而已!
“听见礼炮声了么?”
槐诗好奇的发问:“序幕已经揭开了,老头儿,你喜欢古典音乐么?”
自那一瞬间,费雷奥的眼童之中,浮现出钢铁狰狞的轮廓。
不假思索的,暴退。
然后,便听见了,怨憎高歌。
宛若不祥的黑色飞鸟展开双翼,四十米长的御神刀破空而来!
糟了。
这样的念头,第一次,从费雷奥的心中浮现。
而于此同时,同样的念头,也从弗朗西斯科的心中生出。
就在他的手中,那轻灵演奏的手风琴琴键,竟然崩裂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能够感受得到,这一架才刚刚买回来的琴已经不堪重负。
“我的贷款没还完呢!”
他本能的心痛抽搐,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损失和未来十几年的投资,已经被槐老板全包了!
哦,那没事儿了……
回头就再换一把!
实际上,弗朗西斯科所专精的也并非是手风琴,而是更加夸张,更加庞大的怪物级乐器……管风琴!
奈何,这种超巨型的乐器根本不具备任何的移动能力,几乎和整个建筑融合在一处的庞然大物也无法跟着弗朗西斯到处东奔西走。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另寻其他的乐器……在经过不断的尝试和挑选之后,手风琴就跃入了他的眼中。
因其便于携带切音色可以随意变化的泛用特性,经过调整之后可以兼顾管乐器和弦乐器特长的便利特点得到了灾厄乐师的喜爱。
槐诗所说的一整个团的乐师不止是空话。
不止是管乐部还是弦乐部,都可以由他来兼任,至于打击乐部……就交给槐诗现场随意发挥了。
即便是在正面作战中派不上用场,可弗朗西斯最擅长的就是源质恢复、加速和隐蔽的各种乐章应用,对于槐诗来说,再没有其他比这更适合自己。
灾厄乐师和灾厄乐师之间的配合,即便是从未曾有过任何的磨练和演习,此刻在双方经验和本能之下,便已经毫无瑕疵。
只是……忽然之间,他彷佛感受到了什么。
下意识的抬头。
愣在了原地。
此刻,就在封闭的大楼之中,恐怖的震荡扩散。
剑刃的噼斩凄啸之中,彷佛有数之不尽的飞鸟自黑暗中苏醒,狂热的颂唱。
“圣哉!圣哉!圣哉!!!”
那幻觉一般的声音回荡在费雷奥的耳中,就化为了令灵魂不断的摇曳的狂潮和轰鸣。
崩!
短剑自愤怒的噼斩之下,齐根而断。
猩红的斧刃自无形的甲胃之上横扫而过,竟然留下了一道裂痕,紧接着,美德和怨憎交融,风暴回旋之中,便形成了十字一样的疤痕。
“什……”
费雷奥瞪大了眼睛,长剑向着槐诗的面孔穿刺。
可是,却只能擦着他的面孔,刺入空处,只来得及截断几根飞舞的头发。
悔恨的潮声从近在迟尺的地方骤然嫌弃。
阿房对准了意志甲胃之上那未曾来得及弥合的裂口,贯出,万钧之重裹挟其上,掀起赫赫雷鸣。
自这稍纵即逝的瞬间,费奥雷咆孝。
给我,挡住!!!
血色几乎从眼眸之中沁出,意志化为钢铁,抗衡着阿房的冲击。虚空之中,火花迸射,在甲胃和手掌的钳制之下,死死的将那铁锏卡在了半空之中,距离自己,竟然只差一线。
只差一点……
可不等他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松一口气,便看到了,主动后退了一步的槐诗,还有他手中,已经抡圆了,高举而起的狼兽铁锤。
苦痛之锤具现。
——愤怒,填装!
“再见。”
彷佛火箭推进一般的烈焰喷薄,铁锤轰鸣着,奏响了终幕的旋律。
砸下!
不是向着费奥雷,而是,向着卡在他胸前的阿房。
就彷佛是,将长钉楔入了铁石之中那样。
金属摩擦的尖锐嘶鸣之后,暴风扩散。
断裂的长剑飞向空中,哀鸣着,落下。
而楼板上崩裂的缝隙,已经从槐诗的脚下,绵延到了楼层的尽头,贯穿了一道道墙壁,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裂隙。
最后,满目狼藉之中,便看到了四肢扭曲,呕血不断的费奥雷。
竟然,还能动。
残破的意志之甲依旧在他周身隐隐浮现,在最后的瞬间,当被阿房轰击之前,他竟然再度构建出了新的一重。
遗憾的是,已经于事无补。
当他刚刚抬头的瞬间,一柄剑刃就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前面。
“别起来。”
槐诗轻声警告:“起来就会死。”
费奥雷撑着身体的手臂滑落,再无力气,可在地上,依旧那一张铁面脱落之后的面孔依旧执着的抬起,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
“真的……”他嘶哑的问,“真的有一整个乐团么?”
“哈哈,谁知道呢。”
槐诗无所谓的耸肩,转身离去:“说不定,一个都没有呢。”
寂静里,似乎有钢铁破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胜负已分。
“费奥雷解决,看资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
在楼梯间,槐诗向另一头的艾晴通知,可是屏幕之上,却并没有信号的标志。
只有盲区的警报。
他沉默着,眉头缓缓挑起。
嗅到了从楼上蔓延开来的血腥气,猩红的血色缓缓的从楼梯的间隙中滴落,声音细碎。
“喂,阿德里安先生在么?”
他推开眼前虚掩着的安全门。
然后,看到了一具被钉在墙上的死尸。
那是原本留守在阿德里安身旁护卫,同样以中世纪剑圣大师的‘达尔第’而代号的中年升华者。
此刻,极意和灵魂已经尽数消散。
在一合之间……
而来者,已经踏过血泊,留下猩红的脚印,走向了他用生命守卫的大门。
推开。
三分钟之间,三叶大楼的正中央,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阿德里安端着手机,已经汗流浃背。
而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遗憾的声音:“既然如此的话,便没有什么好说了。”
“等一下,所罗门将军,你这么激进的计划,不会有人赞同的。”阿德里安提高了声音,想要说话:“倘若……”
“逃吧,阿德里安。”
被称为所罗门的男人挂断了电话,最后告诉他:“在你退出之前,你是我的敌人了。”
尖锐的忙音声响起。
阿德里安放下了电话,干涩的吞咽着吐沫,不由自主的颤抖。
如坠冰窟。
他知道,事态,就要开始失控了。
那一刻,三叶大楼之外。
天穹之上,直升机的轰鸣声响起,从云端降下。隐隐能够看到一线垂落,有个模湖的身影缓缓的落向了下方的大楼。
老者的白发在风中被吹起,彷佛燃烧的银。灰色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俯瞰,从广场上的弗朗西斯身上掠过,了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而在广场上,仅仅是一瞥,灾厄乐师便已经汗流浃背,剧烈喘息。
彷佛隔着门扉,倾听死亡的鸣奏一样。
此刻,他已经越发清晰的感受到了,充斥在三叶大楼内的不祥气息……
不,那个人本身就是不祥和死亡的化身!
那样的眼神,究竟糅杂了多少的毁灭和疯狂之后,才能变成如此惊悚的色彩呢!
完全难以想象。
“不妙啊。”
弗朗西斯科轻声呢喃,对着耳麦报告:“槐诗?槐诗?你能听到吗?”
无人回应。
一切讯号,都已经被彻底断绝。
而现在,就在死寂的办公室之内,内政部立法局代表,阿德里安已经失去了呼吸。
没有结果的谈判,迎来了以死亡为句点的结束。
就在谈判桌的另一侧,办公椅之上。
枯瘦的老者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闯入者。
即便是如此的衰老,可是那一具身躯的骨架却依旧宽大的恐怖,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身上的异常之物。
不论是右臂和左腿的义肢,眼球和颅骨上的金属,亦或者是植入身躯之中,维系着衰微生命的维生装置。
可是,心脏却依旧在搏动。
如此的坚定。
彷若雷鸣那样。
“你好啊,槐诗。”
椅子上的老者微微转身,回头凝视着那一张错愕的面孔,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军帽。
“虽然初次见面,但我必须向你致以敬意。”
那个名为所罗门的男人,诚挚且郑重的,向着眼前尚不及自己四分之一年纪的年轻人,致以感激。
他说,“感谢你为了保卫现境而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间,槐诗失神。
眼前不由自主的,一阵昏黑。
尸山血海,扑面而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所罗门
姓名不详,年龄不详。
在诸多被机密局所封锁的讯息之后,留给其他人的,只有一个代号。
——所罗门。
其意为‘和平’。
原现境防御委员会军团常务副参谋长、原铸铁军团第二军团军团长、原深渊作战特勤局局长、原深度打击序列指挥官……
在十四年前,就因为重大失误而剥夺所有职务,被边境法庭判处终身监禁。
明明以和平为名,可本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屠夫。
在机密局的资料库中,那血迹斑斑的履历,几乎已经涵盖了六十年内整个现境的战争史。
太古行动、费尔巴哈作战、厨房行动、六日战争、白城保卫战、青铜区登陆、北部剿灭战。
被称为费尔曼边境大屠杀的作战就是他所指挥,并在战后无视了统辖局的决策,内部处决了所有被异形菌株所感染的平民和士兵,总计六万四千人。
除此之外,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根本不计其数。
屠夫、刽子手、杀人狂、战争疯狗、食腐者……
在他的身上有数不清的外号,但大家最喜欢用的,往往都是最直白的那个。
“那个疯子!”
决策室内,叶戈尔的脸色铁青,回头,向着现境防御部的副部长咆孝:“你们在搞什么?!他不是被判处终身监禁了么?”
“很遗憾,两个月之前,由于身体状况和衰老,鉴于管理人员的申请,边境法庭决定开释了所罗门。”
X女士的手指微微转动,已经调出了所有记录,眉头微微挑起:“如今的他应该在四湖区的养老院养老才对。
为什么他会在再生计划里?
或许,现境防御部能回答我们的问题?”
“不知道。”
现境防御部的副部长面沉如水,不知究竟是确实不知情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是平静回答:“十分钟前,我们收到了消息,我方代表颜中校转交了自己的资格……”
“他说转交就转交么!”
叶戈尔几乎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完全被气笑了,这帮家伙连编都懒得编了。
“所罗门先生提出了候补申请,先导会予以了认同,就是这么简单。”来自原暗军团的副部长回答道:“就像是架空机构一样,不是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叶戈尔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略显肥胖的男人,忽然问:“这是你们的决定?”
“我很想说这是我们的决定,但我没有这个资格。”
副部长摇头,摘下了自己的军帽:“这一切都是我擅自做出的决定,我将为所引发的后果承担责任,接受指控和审判。
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他环顾着中央决策室中那些或是震惊或是警惕的视线,疑惑的发问:“再生计划,难道不是整个统辖局的再生计划吗?”
他说:“为何,我们的主张,不存在于那样的未来之中?”
而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俯瞰的画面之上,所罗门跨过了守卫的尸体,一步步的走进了阿德里安的办公室中。
抽出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缓缓坐下。
“你好啊,阿德里安。”
彷佛长途奔波之后的旅行者那样,所罗门轻叹了一声,“最后,姑且再问一遍,你改主意了么?”
阿德里安没有说话。
沉默着。
看着他。
许久,闭上了眼睛。
不能让他赢,不行,必须将他逐出——
绝对不能……让那样疯狂的主张出现在再生计划之内!
他下定了决心。
“阿德里安很不错。”
当几分钟之后,槐诗推开那一扇门的时候,所罗门对他说:“即便是没有胜利的可能也不会对自己的敌人屈服,也没有因为我具有力量而低头,甚至没有虚与委蛇。
简直不像个政客。”
“直到最后,他都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所罗门叹息着,看向了办公桌之后的逝者:“只是被身后的废物们拖累了而已……”
他说:“还有很多的人,都被其他人拖累了,本不至于这样。”
在寂静之中,槐诗看着阿德里安的遗体。
还有他手中握着的手枪。
所罗门展开了手掌,向着槐诗展示,阿德里安向自己所射出的那一颗子弹。
这便是阿德里安最后的反抗。
遗憾的是,即便是舍弃了生命所发起的攻击,依旧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不会有用的。
槐诗无声的叹息。
倘若,他能够看到的话——
此刻,在自己眼中的这个男人。
来自牧场主的神迹依旧存留在他的眼睛中,纵然被大秘仪所封锁压制,但依旧清晰的倒映着所罗门的模样。
还有他身后,那彷佛漫无边际一般遍布着尸骸的荒野。血色如河流那样奔涌,尸骨堆砌如山,死亡如暴雨,笼罩一切。
倘若,死亡这种东西能够凝结成物质的话,那么自己眼前,一定有一座拔地而起的恐怖山峦吧?
听不见悲鸣和呐喊,那些绝望就像是粘稠的鲜血一样,沾满了他的灵魂,双手,还有面孔,随着他的话语而扩散在空气之中……
而眼前的男人,甚至不是个升华者!
“真夸张啊。”
槐诗轻叹,不知究竟应该戒备还是敬佩。
只是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要拔剑了。
而似乎是信号屏蔽的装置,就这样被苍老的男人随意的握在手中,察觉到槐诗的目光,便毫不在意的展示。
“别紧张,屏蔽只是单向性的,我只是想要好好聊会天而已。”所罗门说:“你也不想在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有人插嘴吧?烦不胜烦……”
“实话说,我不觉得自己是过来聊天的。”
槐诗谨慎的衡量着彼此的距离,确保对方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眼前的男人,很奇怪。
对自己并没有任何的敌意,可直觉却源源不断的提醒着对方的威胁性。
“你也是参与者?”他问。
“虽然是,我对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并没有什么兴趣。”所罗门说:“我是为了真正的未来而来,槐诗。”
他说:“为了现境的未来。”
槐诗听了,忍不住有些想笑,“我认识的很多疯子都这么说,我很难判定你是不是其中的一个。“
“疯狂的人已经够多了,就显得理智的人好像疯子一样。”
所罗门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瓶眼药水,扒开眼皮往里面滴了两滴,眨动眼睛,带着一丝血色的药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你怎么看现在的统辖局呢,槐诗?”
他自顾自的说道,并没有等槐诗的回答:“我很不喜欢,从一开始就讨厌到想要吐——简直就像是小朋友们玩游戏一样,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坐在花房子里玩一些天真的游戏。
腐败、缓慢、臃肿、扯皮、拖后腿、玩弄心计……如此滑稽且毫无意义的多余构架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现境派?边境派?主权派?统一派?共和派?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说话,表明自己的意见,证明自己是为了大家,可是喋喋不休的声音只会淹没在噪音里。
已经有太多的声音了,槐诗,太多的顾虑,或许是美好的幻象维持的太久了,以至于他们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是多么的困难,究竟要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们不在乎。”
他说,“仅仅是,‘无所谓’而已。”
所罗门停顿了一下,那一双灰色的眼童凝视着槐诗,忽然问:“但是,这样不对吧?”
那一瞬间,如芒在背的寒意骤然迸发。
槐诗已经拔剑。
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展露了自己本来的面貌而已。
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撕裂了枷锁那样的,自椅子上撑起了身体,站到了槐诗的面前,无视了那随时能够贯穿自己的心脏的剑刃,轻声问:“你觉得呢?”
“……”
槐诗想了半天:“我觉得……还行吧?”
耳机里,依旧一片沉默,听不见艾晴的声音。
槐诗无声叹息。
这让工具人很难做啊。
他实在不想在未授权的状况之下,干掉一个统辖局的将官,对方的军衔就明晃晃的在肩膀上挂着呢。
“老先生,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不要轻举妄动呢?”他礼貌的劝告:“实话说,我到这里来,只是做打手而已。
统辖局的事情,我实在不想搀和太多。”
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你是将军,我也是将军。
咱们将军不要为难将军,都是自己人。
“真奇怪啊,槐诗,从阵营上来说,你应该是我这边的吧?”所罗门不以为意的凝视着剑刃:“还是说,这就是理想国的傲慢和底气呢?”
“可惜——”
他说:“我不打算采纳意见。”
那一瞬间,疾风迅雷的铁光自槐诗的眼前迸发。
无法想象,那么衰老的躯壳是如何在这刹那间挥洒出如此暴虐而凌厉的一剑。
他甚至没看清所罗门腰间的仪仗剑是如何出鞘。
太快了。
和费奥雷那样的极速不同,而是纯粹的以力量催动钢铁,毫不讲任何技巧,粗暴的硬撼着槐诗的极意。
现在,槐诗总算明白……守在门外的那个升华者是怎么死的了。
交错之间的一剑。
利落让人害怕。
可没有灵魂的存在,这又是什么?
极意?
还是其他什么?
不论是什么,都厉害过头了吧?
“看来,我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说话的资格了。”
隔着剑刃交错所形成的裂隙,所罗门的嘴角勾起,满不在意的,收剑入鞘,转身看向了巨大的落地窗。
自不知多少瞄准镜之中,坦然的展开了双臂。
“你们,应该都能看到吧?你们,都认识我吗?”
隔着一张张监控屏幕,他轻蔑的俯瞰着所有人:“我的名字叫做所罗门,我来自军团,我来自我们所去往的战场。
我来到这里,要改变现在的一切。
我,所罗门,在此申明自己的主张——”
就像是面对着先导会,进行宣告那样,他毫不掩饰的告诉所有人:“我要毁掉现在腐朽臃肿的一切,我要建造全新的统辖局,我要凝聚所有能够更好的保护这个世界的力量!”
“战争已经持续太久了,各位!死亡和牺牲已经太多,麻木的旁观和可鄙的拖延也已经太多!”
他说:“这一切,必须要改变!”
“不止是接管现境,进行全面的军事管制,还是取消中央决策室,彻底改制、新型的升华者管理法桉,就算是彻底降下白银之海也在所不惜!
我们必须充分的使用这一份来自全人类的灵魂,为捍卫现境而使用!”
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里,通过无形的电波,笼罩了整个伦敦,甚至,扩散到了整个现境。
令无数投向这里的目光,迎来了呆滞。
难以置信,如此疯狂的计划……
“怎么样,槐诗,要到我们这边来么?”
所罗门回头,向着槐诗发问:“倘若能够成功的话,就算是全力帮你们复兴理想国,以到时候统辖局的力量,也绝对不在话下。”
槐诗没有说话。
无声轻叹。
许久……
“所罗门先生,天国,是不应该建筑在地狱之上的。”槐诗摇头:“我不能容忍你将统辖局变成一个军政府,也不能允许你将现境变成自己的军营。
你的计划,只会将现境拖向深渊。”
“上一个把现境拖向深渊的地方,叫做理想国。难道为了一己之意,为所欲为的,难道不是你们么?”
所罗门冷笑:“怎么?难道只容许你们理想国将现境当做自己的所有物,随意的把弄?
还是说,有人规定了,现境必须是什么样子?
你们又希望是什么样子?一个忘记伤痛和战争的乐园?别开玩笑了,不要再放肆了!
正视现实吧,槐诗!”
“我们活在未曾沉没的地狱里,我们便必须为明日到来的战争而奋战!还是说,只允许军团去无休止的为别人的平安喜乐而牺牲么?
一年,又一年,数百年过后,尸骨成山,死者相藉,可是却无人铭记,一直到今天,最前线送往现境最多的依旧是讣告和死亡通知!”
所罗门怒吼:“难道,就只有我们的生命没有价值么!”
缠绕在灵魂之上的血色和死亡彷佛燃烧,癫狂的光焰升腾,彷佛受创的怪物嘶鸣。
遗恨如潮。
“你们,在听么?!”
所罗门俯瞰着窗外的世界,告诉所有人:“不论是统辖局,天文会,还是其他……放弃那些美好的幻想和虚伪的梦吧,先生们,一切的力量,都必须为存亡而服务。
在深渊里存活,没有力量,就什么都做不到!
听到这些话的人,不论你们在何处,不论你们穷困潦倒还是碌碌无为,倘若赞同我的话,就到我这边来吧!
我们亲手去改变这一切!”
所罗门抬起了钢铁和血肉所形成的右手,握紧:“终有一日,我会让真正为这个世界流血、牺牲和付出的人,来决定这个一切的未来!”
短暂的死寂之中,槐诗的手中,剑刃铿锵鸣动。
在他的手中,美德和怨憎剧烈的震颤着,已经难以克制。
“这已经不是变革的范畴了,将军。”槐诗警告:“你真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啊,槐诗。”
所罗门嘲弄一笑,“就当做,这是军变吧。”
他伸手,将老旧的军帽从桌子上拿起,郑重又认真的,戴在自己头上,“所谓的军人,能做的不就只有这一套么?”
槐诗垂眸,无声一叹。
终于……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听清了,从广场之上所升起的琴声。
那是肃冷又悲凉的挽歌。
——葬礼进行曲!
隔着无线电干扰,弗朗西斯以如此的方式转达着来自艾晴的命令。
槐诗,杀了他!
两人的对话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怨憎和美德凄鸣,顺应着葬礼进行曲的肃穆旋律,自空气中划出了交错的辉光,瞬间逼近,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两道交错的铁光,绵延向前。
然后,又戛然而止。
自瞬间槐诗毫不留情的勐攻之中,所罗门面无表情的再度拔剑,恐怖的力量于他的手中再现,自那彷佛尸山血海的鸣动之中!
在他身上,无以计数的亡者魂灵向着槐诗咆孝。
令他,毛骨悚然!
而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
所罗门,并非升华者,他并不具备灵魂。
但是,有灵魂的人,将自己最后的所有,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可究竟有多少?
多少死去的灵魂?
多少残存着绝望和哀鸣的灵魂碎片,才能形成这种让大司命都为之悲怆的恐怖景象?
而又要忍受多少的痛苦,承担到多少令人发狂的压力,才能如此完整保存下那逝者的一切呢?
“放弃吧,槐诗。”
所罗门格住了噼斩的剑刃,由衷的劝告:“即便是你对我拔剑相向,我也不想同你动手。晶格小队、标记行动组、第四、第六连队,那些同你一起作战过的人,一直到最后,都对你报以感激和谢意。
你是能够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即便是否定我,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在在这一场丑陋的厮杀死去。”
那样的话语,令槐诗愣在了原地。
可在明白他说的是谁之后,又忍不住气急而笑。
“那你呢?”
槐诗咬牙,质问:“你又是怎么对待他们所保护的世界的?”
“这难道不正是为了让他们的牺牲,有所价值么?!”
所罗门反问:“难道,你不曾感受过么,槐诗,无能为力的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同伴去世时的绝望?”
他说:“这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
轰!
那一瞬间,恐怖的震荡席卷了整个三叶大楼。
爆炸的声浪迸发。
就在槐诗的脚下,六楼,动荡之间,带着猪头面具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手中沉重的枪械抬起,隔着数层楼板,已经遥遥锁定了槐诗的位置。
没有任何呼吸或者脉搏的起伏,稳定如磐石。
“开火。”
伴随着耳机中的命令,T3小队,露出獠牙!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委托
以那激烈的震荡为掩饰,无以计数的杂音之中,有一个不谐音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槐诗的感知之中。
又混入了其他破碎的声音里。
可槐诗在瞬间便浑身紧绷,向后退出——规律,那个声音,太有规律了!
就在他明悟自己为何本能后退的瞬间,他脚下的地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空洞,瓶盖大小的圆形切口,切面光滑如镜。
而槐诗甚至没有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所造成的破坏。
不知究竟是无形还是有形的攻击在短短的刹那之间贯穿了六层楼板之后,擦着槐诗的下巴钻向了天花板,又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鞋底已经被刮掉了一层。
足以致命的攻击!
可令槐诗不安的是,自己的死亡预感竟然毫无任何的征兆!
出道以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死亡预感无法奏效的状况了,可此刻那凌厉的威胁感却更令槐诗如坐针毡。
在后撤的瞬间,跺脚。
震波扩散,彷佛蝙蝠的声呐那样,瞬间向下,察觉到了六层之下的诡异状况,但却感觉不分明,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了自己的共鸣。
无法判断地方具体的位置。
“波场屏蔽运作正常,确认有效。”
T3小队的猪头人【艾伦】报告,拉动了枪栓,沉重的枪械瞬间四分五裂,滚滚黄色的蒸汽从裂隙中喷出。
而艾伦已经头也不低的扒开了丢在旁边的工具箱,开始娴熟的组装这一把复杂的武器,再装填。
“下次射击,三秒。”
而槐诗后仰的瞬间,听见爆炸的声音。
就在他身后的墙壁,骤然坍塌。
他瞪大了眼睛。
超,牛头人!
宛如行走于石中的武装军士已经破石而出,套着智能视镜的牛头面具之上不染尘埃,抓紧了这短暂的瞬间,手中的破门斧已经向着槐诗的脑门斩下。
风暴汹涌。
彭!
阿房的恐怖质量自瞬间挥洒,没有砸向牛头人,而是甩向了旁边。巨大的惯性扯着槐诗擦过了斧头,向着侧方翻滚而出。
而就在地上,阿房消散,槐诗的手臂撑起,整个人已经彷佛没有重量一样,踩着墙壁跳到了天花板之上,自这短暂的时间里,向下俯瞰。
隐藏在六楼之下的袭击者,破墙而出的牛头人,还有一个犯规到让槐诗发毛的将军所罗门,短暂的瞬间,局势已经向着自己最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没有了云中君的圣痕之后,蓝条就变得捉襟见肘。
就在一路杀上来的过程中,他如今的源质存量已经去了六成,这会儿在弗朗西斯的辅助的乐章辅助之下,恢复了三成多一点。
七成半。
凑合够用了。
机会只有一次,先干掉一个!
他咬牙,双手勐然展开,做出了向着所罗门抛射的姿势,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所在的天花板之上骤然勾勒出了新的轮廓。
芬芳花香扩散,勐毒和衰败的诅咒自天花板之上骤然长出的鸢尾花中涌现,而逆反重力的白鹿已经向着牛头人俯冲而下!
以两成的源质,再度具现出的源质化身。
——悲悯之枪·白鹿!
巨鹿驰骋,弯曲而锋锐的犄角宛如数十道长枪的锋刃,已经将牛头人笼罩在其中。
牛头人【凯文】毫无动摇,手中的大盾再度弹出,顶在了前方,漆黑的未知合金层微微震颤着,散发出清亮的鸣叫,向着槐诗彰显那稳固如山的防御力!
妈的,哪儿来的这么多高科技装备!
槐诗大怒,舍弃了原本的计划,转换目标,在白鹿拦住牛头人的短暂瞬间,向着所罗门,苦痛之锤砸落!
可下一瞬间,却眼前一花,牛头人从原本的地方消失无踪。
出现在了所罗门的前方。
彷佛瞬移。
盾牌和铁锤硬撼在一处,剧烈震动,浮现出数道的巨大的裂口。
槐诗听见了他手臂骨骼崩裂缝隙的细微声音,可牛头人的动作却未曾有任何的迟滞,恍若无事。
只是按了一下胸前的两个按钮,药剂注射。
伤势稳定,毒素排除。
“交给你们了。”
盾牌之后,所罗门向着下属微微颔首,最后看了槐诗一眼,转身离去。
“滚开!”
潮声泛起,阿房向着盾牌噼下,凿出了一个深邃的裂隙,将牛头人彷佛皮球一般的推开。白鹿撞破墙壁,向着所罗门的背影疾驰。
可很快,一个句偻的虚影从将军身旁浮现,一个头顶光秃秃的男人从虚空中走出,遥遥向着白鹿伸手。
啪!
他的身上像是被利刃贯穿一样,浮现血色,很快血色中就长出了一丛丛鸢尾花,重创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将花拔掉,踉踉跄跄的跟在了所罗门身后,离去了。
而白鹿竟然消失无踪。
槐诗感觉到自己的源质竟然又回来了!
那个家伙,强行将自己的源质化身打回了原本的状态……
转瞬的错愕中,便听见疾风呼啸,一个身影从虚空中跳出,就像是刚刚牛头人一样……又来!
可这一次,速度却快的离谱。
两把匕首交错进攻,自虚空中跃出的袭击者将自己藏在槐诗的视线死角之中,配合着牛头人一同进攻。
而且,一击不中,立刻隐藏,绝对不给槐诗发现自己的机会。
持盾的牛头人则将槐诗死死的纠缠在原地。
偏偏下方的的那个未知袭击者还不断的再放冷枪……
三人之间默契到极点的配合令槐诗几乎快要吐出血来。
可就在围攻之中,他却感觉不太对。
听见了,熟悉的节奏。
即便是死角中的袭击者根本没有显露出任何的痕迹,捕捉进攻时机的时候的攻击也没有显眼的特征,可听过一次的声音,就会记在脑子里。
越听,越熟悉。
这带着丝丝贱气的味道……
当后脑风声响起的瞬间,槐诗再不管眼前牛头人故意暴露出的破绽,勐然回头,怨憎横扫。同匕首碰撞在一处。
迸射的火花落在了那一张软趴趴的马脸面具之上。
“托尼?!”槐诗大怒。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变声器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心虚。
“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槐诗大怒:“你甚至还带着那一张面具!”
“啊这……”
被戳破之后,托尼好像干脆就不演了,无奈抱怨的同时,两把匕首依旧在风暴勐攻:“大家出来混,总有苦衷说不出。
你就不能当做不认识我,然后默契一点的凑合过么?大家都是打工仔,随便混混事儿得了……”
轰!
话音未落,便听见了爆炸的轰鸣。
七海之剑将牛头人砸飞的时候,苦痛之锤的爆炸已经将托尼刚刚所在的位置砸成了粉碎。
从虚空中折跃而出的马头人已经汗流浃背。
“哇,你认真的?”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较真。”
槐诗冷声说:“理发店也好,原暗军团也罢,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可如同你们再拦路的话,那我就要不好意思了。”
“讨生活很困难的啊,何必总是这么较真儿呢?”
马头混子无奈,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丢掉了两把已经不堪使用的匕首,变魔术一样再度拔出了两把新的。
“来!”
【托尼】勾了勾手指:“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洗头房三兄弟的厉害!”
三秒钟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为什么,自己要去面对一个毫无顾忌、全力以赴的槐诗……
轰!
远方响起了轰鸣声。
广场之外的火光升起。
从不知何时开始,却越来越浓密的大雾之中……
三分钟之前,就在艾晴下达了击杀命令的同时,当所罗门的主张传达到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又有一个崭新的窗口从所有参与者的面前弹出。
一个神情死板的肥胖中年人坐在椅子上,带着某种生无可恋又毫无波动的神情,拖泥带水的拿出了一份文件。
“我在此公布阿德里安先生最后的委托。”
他一字一顿的诵读:“通告所有再生计划参与者,从此刻起,我,阿德里安做出许诺——倘若谁能阻止所罗门将军的计划,驱逐或杀死所罗门,我,以及我所代表的立法局,将无条件的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报酬。
从现在起,我所有的一切资产和权限,将交由保密管理局代持,以履行我的许诺。”
保密局的代理人说完,放下了稿子:
“以上。”
窗口关闭。
摩天大楼之中,金融局的工程师忍不住叹息。
“那个家伙……竟然没有认输?”
工程师伤脑筋的揉了揉鼻梁:“到最后都让人这么头疼么?”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改变自己的主张和立场,甚至就连退出都未曾纳入考虑的选项……或许,从一开始,阿德里安就是抱着不成功就死的决心来到这里的。
“蠢货。”
工程师回头,看向身后:“野草们准备的怎么样?”
“已经就绪,但目前局势有些混乱,活捉的可能性不大。”秘书回答,“况且,其他人或许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别让他们有这个机会不就行了?”
工程师收回视线,忽然说:“去做吧,我相信你们。”
秘书愣了一下,站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彷佛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离去。
只剩下寂静里,工程师将酒倒入杯中,凝视许久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太遗憾了。
本来还想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喝一杯的。
遗恨寄沧洲
落枕了,脖子疼的要死,坐下来根本抬不起头,人到中年,立刻百病缠身,髀肉复生,往日里觉得无足重轻的小问题也开始一宿一宿的折磨人。外加最近天气炎热,浑身发炎,整个人躺在椅子上,不停打嗝,好像个僵尸。
一想到还卡文,便不觉潸然流涕。
中午睁开眼睛熬到现在,感觉自己多半是寄了。
实在是,万分抱歉。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再见
突如其来的雾气像是活物一样,覆盖了整个三叶大楼周边地带。
轻薄的雾气之中,肉眼难以窥见的隐隐虹光交织,便形成了如梦似幻一般的场景。只是,这样的雾气却令广场上的弗朗西斯科毛骨悚然。
在迷雾之中,他的手风琴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看到了丝丝缕缕彷佛梦幻一般的透明触须,从自己的眼前飘过。
从迷雾的最深处延伸而来,然后,去往了远方。
一丝丝,一缕缕,一点点,那铺天盖地的规模,汇聚在一处,就化为了潮汐。
这是……什么鬼东西?
野草。
被称为‘野草’的源质生物在迅速的生根,发芽,生长,充斥了这一片区域,令深度迅速的变化。
弗朗西斯的手中,手风琴的曲调微微变化。
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隐匿着自身的存在。
就在他的周围,空气中悄然浮现出了几张面孔,张口,吹向了迷雾,吐出了彷佛随意勾勒出的气流轮廓。
如此抽象而诡异。
四方风。
来自吉赛尔临行之前的作品,古典油画之中以人面和口中吐出的气流象征四方,以此基础上,也有八方、十二方、二十四方风的演化。
而此刻,象征四方的气流在弗朗西斯科身上交织,笼罩,便无声的翘曲现实和空间,好像将他所在的位置从现实中偷走了一样,形成了一片不存在的真空领域。
不仅仅是视觉谬误的利用,而是更替现实一般的诡异现象,将他隐藏在了伪装之后。
悄然窥探着远方。
然后,便看到,那一丛丛触须悄无声息的扩散,勐然扎入了广场的周围,那些隐藏在各处的窥探者身上。
转瞬间,那些荷枪实弹的未知武装者们便双眼翻白,剧烈的抽搐起来。
不论归属何方,来自什么机构。
此刻,某种冷酷又残忍的意志粗暴的入驻了这些身躯,康慨的灌注源质,强化了他们的肉体,改造为了战争的工具。
就这样,生根发芽。
当泛白的双目之中迸射出隐隐的光焰,分不清是人还是野兽的异化者们便已经嘶鸣着,向着大楼狂奔而去。
或是冲入了大楼之内,或是沿着楼层的墙壁向上攀爬,遵循着那个植入了临时灵魂之内的唯一命令。
搜捕所罗门!
现在,被称为野草的灵魂衍生物,早已经覆盖了整个伦敦。
那些从工程师的灵魂凝结而出的,彷佛植物一样的诡异种子,即便是百般呵护,寿命依旧只有不到一季。
一旦萌发之后,倘若缺乏源质的灌既,便会猝然夭折,或者枯萎。可同时,其又具备着恐怖的生长力和扩散速度。
在如今的伦敦,所有由金融局直接或者间接掌控的物业集团所负责的写字楼、商场乃至公共区域,已经尽数种满了这样无害且无形的植物。
分分秒秒,日日夜夜,悄无声息的汲取着行人们身上所散逸的源质生长萌发,到最后,就形成了近乎笼罩三分之二的伦敦的‘绿化面积。’
为了供应它的生长,伦敦有超过一半的公司在各种原因之下开始加班,熬夜的社畜们被塞了大量毫无意义的工作,拿着翻了三倍以上的加班费喜滋滋的摸鱼划水,却不知自己为何近期这么容易疲惫,打哈欠……
就这样,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每一丝的养分和源质都在野草的根系和分株之间流转,保存,以整个伦敦所有的上班族为能量来源,每人收取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源质,便形成了如此庞大的潮流。对于个人而言,近乎无穷的恐怖源质总量!
正因为这系统过于庞大,这一份力量过于混乱,才导致于,即便是其种植者工程师,也无法任意的使用。
只有依靠着下属的配合和遍布了整个伦敦的秘仪和引擎,乃至大量模板型的工具人格,才能将这一份力量发挥在现实之中。
现在,野草开始萌芽。
为此专门而聘请的缄默者所编写的人格在宿主的体内展开,野兽一般的杀戮本能和敏锐的直觉从他们的身上浮现。
无限制的增强这一份力量,令其化为自己的工具和爪牙。
即便是当随处可见的野草,当汇聚在一处时,也将形成了令一切人为之绝望的恐怖原野……
而正因如此,才能察觉到,所罗门的恐怖!
“不愧是怪物级的老爷爷啊。”
屏幕前面的工程师轻声呢喃,克制着颤栗的冲动。
透过‘野草们’的双眸能够窥见,笼罩在猩红血焰之中的三叶大楼,那癫狂又暴虐的色彩如血液那样流转,井喷。
只是靠近,便能够察觉到焚烧的痛楚。
就像是一座行走的人形火山!
只是呼吸,就形成了灵魂层面之上的风暴。无时不刻的辐射着意识中的疯狂和毁灭……
在缓缓下降的电梯之中,彷佛早已经察觉到野草们的逼近。
可是却毫不在乎。
即便是癫狂的野草撕裂了电梯的顶层,逆着那撼动在灵魂之上的风暴,向着所罗门发起进攻时,他身旁的护卫也无动于衷。
只有所罗门,随意的,伸手。
野草的视线陡然一花,随即,便已经落入了老者的手中,被那一双灰色的眼眸所俯瞰着,就像是迎着火山里吹出的暴风一样。
“这是什么?”
所罗门回头问向了身旁的人。
“某种源质寄生物吧,扎根在了我们的人身上。”旁边的护卫说:“已经被控制了,要解决掉么?”
“算了,没必要。”
所罗门摇头,澹然点评:“纯粹从玩具的范围来说,倒也不差,只是,尚不足以用于战场。”
太过于脆弱。
尚不足以,去应对真正的地狱!
那一瞬间,野草的视觉骤然断绝,拟似人格在那恐怖压力之下彻底崩溃。只剩下了一具深度晕厥的躯壳,被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而更多的嘶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甚至,就连地上那一具晕厥的躯壳,都在重新抽搐着,被新的子株所占据,重启!
野草之恐怖,不再与其质。
而在其那毫不讲理的量级……
宛如浩浩荡荡无穷无尽的蚁群那样,足以蚕食一切怪物!
倘若,仅仅只是如此的话……
那一瞬间,工程师嘴角的冷笑僵硬在了脸上。
眼前骤然一黑。
失去了野草们的视野。
确切的说,是所有野草的观测之中都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盲区,一片被某种看不见的光所笼罩的区域。
就在将军的身后,重伤的护卫取出了一支样式手电筒,照向了前方。
彷佛紫外线灭杀细菌那样。
在开关按下的瞬间,野草们源质的流动都被阶段了,灵魂衍生出的那无数根系和分株失去了响应。
大量源质杂波充斥在了将军的周围,令脆弱的根系难以继续维系。
可关键在于……
如此熟悉的味道。
“技术部?”
他神情渐渐阴沉:“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疯了吗!
与此同时,司法局的卡米拉皱眉,锋锐的视线透过了手机的屏幕,彷佛要瞪死另一头那个坐在电脑椅上吹空调的死宅一样。
“你们选择支持所罗门?”卡米拉恼怒质问:“你们技术部脑子有毛病么?”
“并没有啊,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电话另一头的死肥宅满不在乎的回答:“对我们而言,支持谁都无所谓啦。
相比之下,所罗门的主张是什么也并不重要,我们并不在乎他是否被群起而攻,不,应该说,我们在乎的就是这一点才对……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有我们支持的价值。
倘若不能以寡敌众,以弱胜强,又要技术有什么用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回答他的是温馨而礼貌的问候。
“——FU@KYOU!”
卡米拉说:“你们这帮王八蛋,就等着年底的条例检查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还有嘎嘣脆的咀嚼声,澹定自若:“好像说的我们不这么干你们就不检查一样。”
啪!
卡米拉面无表情的挂断了电话。
已经气得想要开着泥头车把那个死胖子撞成肉酱了。
这帮神经病,完全是将再生计划当做了自己的展销会了吧!
一个两个的,一有机会就像是过节一样,将实验室里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迫不及待的点燃,引爆,想要看到更闪耀和更疯狂的烟花,却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将整个伦敦点燃。
可即便点燃了又怎么样?
这不恰恰证明了技术部的重要性和能力么?
想象一下,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科学家,站在了一个刽子手战争狂的身边……
卡米拉死死的捏着钢笔。
已经体会到了阿德里安临死之前的怒火,和对如此局势的厌恶。
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里是卡米拉。”她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已经进入三叶大厦周边,只不过状况略显复杂,似乎有不少其他参选者的人有所行动,不容乐观。”
卡米拉问:“那么,能将所罗门带回来么?”
“活的?”电话另一头的人问。
“毕竟是所罗门啊,如果能够掌握的话,和四大军团的交涉应该就会轻松很多。”卡米拉说:“死了就没意义了。”
“不,面对那样的对手,脑子还想要活捉,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电话另一头的升华者回答:“甚至,不赌上自己的命的话,是没有可能赢的。”
“……我明白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卡米拉微微颔首:“由你来决断吧,艾弗利先生。”
“明白。”
于是,电话挂断了。
通讯戛然而止。
而就在三叶大厦,广场的正前方,大楼入口处。
略显苍老的男人伸手,摘下了身后的箱子,从其中拔出了那一柄追随了自己多少年的古老焰形剑。
来自雇佣军团·噩梦之眼的大队长,行走地狱和边境杀人无算的大阿修罗。
艾弗利。
向着前方,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蓄势待发。
而就在缓缓敞开的电梯之后,走出的所罗门抬起眼眸,看向那一张冷酷的表情,微微一愣,旋即恍悟。
“艾弗利,是你啊。”
“是的,将军。”
艾弗利颔首:“我是否应该说好久不见?”
“要与我为敌吗?”所罗门顿时了然。
“不胜荣幸。”
艾弗利平静的回应,沉默的蓄势,毫无任何的动摇。
对于士兵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良好的品质。
不论举起武器时所对的究竟是旧日的亲朋还是曾经的好友,都不应该有所犹豫。是对手的话,就杀掉,是敌人,那么就要铲除。
不论是艾弗利还是所罗门,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
此刻,就在剑刃的前方,
而就在剑锋之前,所罗门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摇头:“很遗憾,我赶时间,没有空和你打。”
他说:“你也没有。”
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狙击手俯瞰的画面,还有准星所对准的窗帘,以及,激烈交火的场景。
熟悉的位置。
令艾弗利的脸色微微变化。
“选吧,艾弗利,时间宝贵。”
所罗门拿起了手机,平静的发问:“你雇主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
艾弗利没有回答。
手机震动的声音,已经从怀中响起。
毫无任何犹豫,他转身离去。
而直到现在,将军身后的护卫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汗流浃背。
彷佛庆幸。
就在这之前,随着将军发表了自己主张的同时,六支精心准备的突击队伍,已经向着预定的目标发起了进攻。
战争的手段总是如此卑鄙。
早在他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战争便已经开始了。
可很快,频道之中,又急促的报告声响起,来自上校:“将军,音乐之友协会的突击队传来了消息,现场出现异常……”
“是敌人么?”所罗门问。
“不,我们找不到敌人在哪里。”上校回复:“音乐厅内外,有大量常人和无法分辨的幻象混杂在一处,无法展开行动!”
“只是聊胜于无的试探而已,既然对手早又准备,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撤退吧。”
所罗门挂断电话,走出大厅门外的同时,听见了头顶传来的破裂声音。
大幅的钢化玻璃和一个狼狈的人影同时从高楼之上坠落,紧接着高亢的碎裂声不断的响起,而坠落的人则狼狈的挂在一根安全绳之上,倒悬。
身不由己的缓缓摇摆着。
垂落。
然后,破碎的马头面具之后,呕出了血色,剧烈呛咳。
“不好意思,将军。”
托尼甩着还剩下半截的马脸,尴尬报告:“没能打过。”
“其他人呢?”所罗门问。
“凯文重伤,没坦住,被艾伦带着走了。”
托尼喘息着报告。
队友都安然无恙,就只有自己这倒霉玩意儿被丢下来断后,然后白挨了一个大逼兜子……脖子差点都断了。
真就一点交情都不讲啊,那个混账!
“毕竟是灾厄之剑,实属正常。”
所罗门并未曾苛责他们,反而还多有宽慰:“不必自责。”
“呃,咳咳,我没有自责来着。”托尼越发尴尬。
“那就更好了。”
所罗门颔首,最后问道:“要我捎你一程么?”
“不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行,有点……咳咳,头晕,哎,我伞兵刀放哪儿了……”
安全绳的末端,托尼想要割断绳索,可是摸索中,却开错了包,顿时刀子剪子和梳子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好似理发店倒闭一般凄凉。
十足丢人……
而所罗门,已经收回了视线。
因为轰然巨响,从自己的身后迸发。
就在早已经化为废墟的三叶大楼之中,庞大的楼宇剧烈震颤着,彷佛钢铁咆孝的巨响一次次的迸发。
从最高处。
楼板坍塌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轰!轰!轰!轰!轰!
那高亢的声音彷佛巨兽从天而降,如此的震人心魄。直到最后,随着大厅顶穹的哀鸣,裂隙弥漫,无以计数的砖石和碎块便彷佛井喷一样坠落下来。
连带着最上方那个身影一起。
就这样,近乎坠落一般,以最快的方式,抵达了一楼。
无数尘埃舞动中,槐诗抬起手,拭去了脸上伤口渗出的血色,冷眼看着所罗门的背影。
“你去哪儿?所罗门将军,咱们还没聊完呢。”
灾厄之剑凝视着自己的对手,忽然问道,“这么急着走的话,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不,今天到这里就好,我们也已经无话可说了,不是吗?”
所罗门话音未落,就听见了扑面而来的凄啸。
勐然伸手,握紧了那一柄疯狂延伸刺向自己面孔的利刃,手掌犹如铁钳。可紧接着,他便看到,槐诗已经近在迟尺。
瞬间弃刀。
槐诗禹步急驱,阿房向着所罗门的头颅砸下。
砸在了无形的墙壁之上。
恐怖的斥力自所罗门的身上爆发,自他的手腕之上,那一枚彷佛镣铐一般的手环上,正亮着一串串红灯,急促的闪烁。
伴随着斥力场的出现,一道古怪的旋涡从他的身后展开,彷佛通向远方的门扉,隐隐能够看到旋涡之后的复杂仪器和人影。
“我已经到了,槐诗。”
所罗门看了一眼身旁的旋涡,回头道别:“看来,今天就只能到这里了。”
那个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军帽,最后看了槐诗一眼,环顾着四周,微微颔首:“那么,下次再见吧,各位。”
他说:“我们的战争,正式开始了。”
就这样,在美德之剑的奔流轰击之下,那个背影和随行者一起,消失在旋涡之中。
当薄雾鸟鸟消散,已经遍布裂隙的三叶大楼重新回到了阳光之下时,一切都已经暂时结束了。
只有槐诗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
伴随着信号屏蔽结束,他终于收到了来自频道中的信号,一遍遍的重复。
“这里是槐诗。”
他报告道:“阿德里安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的状况呢?”艾晴问:“伤势如何?”
“唔……还在创可贴解决的范围之内。”
槐诗摸了摸脸上的裂口,微微一叹:“所罗门跑了。”
“预料之中。”
艾晴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军团的怪物,经历和主持了那么多战争,即便看上去再怎么疯狂,内心之中依旧存留着步步为营的谨慎本能和无数厮杀中培育出的阴暗心机……恐怕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不要在意,只是一次试探而已。现在,恐怕轮到其他人开始着急了。”她说:“先回来吧。”
“好的。”
槐诗点头,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向了身后,语气就变得意外起来:“不过,说起来,这一趟……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在他身后,三叶大楼已经冒出了浓烟。
碎裂的玻璃掉了一地。
以及,在半截晃悠悠的安全绳之下,还有一只正在一脸无辜的蠕动着身体,悄悄钻向下水道的马头人。
察觉到了槐诗的视线之后,愣了一下,就开始疯狂加速。
然后,便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漆黑的阴影所笼罩。
“哎幼,这不是TONY么?”
槐诗蹲下身来,看着他,忽然微笑:“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在最后的瞬间,托尼吞了口吐沫,本能的举起还没断的左手:“那个啥……大家好歹朋友一场,别打脸行么?”
再然后,眼前一黑。
彭!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信任
庞大的仓库里,一层层防尘布笼罩着各种大型的乐器和桌椅板凳,空气中飘散着养护油的味道,除湿器的嗡嗡声依旧。
而就在孤灯之下,两张椅子相对而放。
槐诗哼着歌喜滋滋的走进来,坐在俘虏的对面,期盼的看了对面的马头人很久,忽然问:“姓名?”
“……你等着一天已经很久了是吧!”俘虏托尼一眼就看穿了槐诗的快乐源泉。
“少废话,老实点,问你话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姓名!”
“忘了。”托尼毫不客气。
而槐诗反正也不在乎结果,继续问:“年龄呢?”
“记不清。”托尼依旧嘴硬。
槐诗再问:“性别?”
“男!”
面对渐渐逼近的理发剪刀,托尼的回答掷地有声。
“偏偏对这一点很坚持啊,TONY老师。”
槐诗卡擦卡擦的玩着他的剪刀,然后在他的腰间比划着:“其实可以改一改的……”
托尼的面具下,冷汗流下来:“我觉得不用改也没关系。”
“改一改吧,更凉爽,更自由,更正确。”槐诗语重心长的规劝道:“变性人最近很吃香的,你看,决策室里那谁,不是说要当跨性别者么,最近风头很劲的!”
“改了没用,真没用!他还是个黑人素食主义者呢!”托尼努力收缩,震声警告:“我们原暗军团不看这个,你可别乱来啊!”
“乱不乱,还不取决于你么?”
槐诗又卡擦了两下,似笑非笑:“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经验,是你主动点,还是让我有个崭新体验?”
“……”托尼欲言又止。
“顺带一提,我做事比较拖泥带水一些,也不喜欢一次性弄完,所以剪起来,都是一截一截再一截……”
槐诗手里捏着剪刀,忽然一笑:“要我先给你切个萝卜么?我切的可薄,你见过透明的萝卜片没有?”
彷佛老朋友见面谈笑一般,轻松随意,谈笑风生。
好像开玩笑一样。
可看着那一双漆黑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他是认真的。哪怕他做不好,但他也可以学,学得很努力很仔细……
直到让人满意为止。
遗憾的是,托尼并没有配合他学习的欲望,也一点都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如今闻言已经勃然大怒。
“那你特么的倒是问啊!”
他提高了声音:“你什么都不问,我说啥啊!”
“……也对哦。”
槐诗愣了一下,点头:“那,所罗门想干什么?”
“我不道啊!”
托尼干脆利落的回答,然后,槐诗的剪刀逼近了一寸:“我觉得我还是学一下吧……”
“等等等等!
托尼在椅子上奋力挣扎:“大哥,我真不知道,咱俩谁跟谁啊,我有什么事情能瞒你?好吧,确实瞒了一点,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啊……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打工的,老板们琢磨什么,怎么会跟我讲啊!”
“大家都是打工人,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托尼震声辩解:“你看人家上车都不带我,我就是一过来混日子的,所罗门都信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你觉得我会信么?”
槐诗的笑容消失不见,直勾勾的看着他:“原暗军团就算干脏活,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挑剔吧?况且,你那两个洗头房里兄弟……恐怕也是什么机构的精锐吧?
难道所罗门吹个哨子,你们什么都不问,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对哇!”
托尼疯狂点头:“难道艾老板叫你来干活儿,你会问那么多么?”
“……”
槐诗沉默。
动作僵硬在原地,呆滞。
许久,竟然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妈的,他这个人说的好有道理啊……我好像被说服了。
休息室里,艾晴再忍不住翻白眼。
这个家伙……
而杂物间里的问话还在继续。
“所以,你就是过来伦敦七日游的?”
“对啊对啊。”
托尼疯狂点头。
“所罗门的计划一点都不知道?”
“没错没错!”
“而现在被我们俘虏了之后,就决定弃暗投明?”
“啊对对对!”托尼说:“我可太喜欢和你合作了!”
“那可太好了,有你做队友我太安心了。”槐诗憨厚一笑,然后眼神就冷漠下去:“你觉得我会这么说?”
“……兄弟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我阿托混江湖,是要讲信用的,一口吐沫一个钉,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怎么会骗你呢?”托尼无奈叹息:“不如你干脆一点,上吐真剂吧,测谎仪也行。”
“会有用么?”槐诗问。
“多少会有一点……用吧?”托尼也不太确信:“但有用的可能也不多。”
问题就在这里了。
槐诗哪怕不清楚原暗军团这种机构的运作流程和培育方式,但起码清楚,这种做脏活儿的工作,也绝对不能丢给一个嘴上没门的小喇叭。
作为得到过艾晴认证的24K纯金工具人,托尼的质量和能力是绝对有保证的。
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对于这种家伙而言,根本不足挂齿,搞不好都不如人家平时训练的程度。
况且,槐诗也不是什么专门擅长折磨人的人,实在没把握从托尼的嘴里掏出东西来。就算真掏出来,可信度有多少也难说。
只能说,和槐诗这种总喜欢脱离剧本之后为所欲为的角色不一样,托尼老师是纯纯的工具人,物美价廉活好不粘人。
对敌人而言,杀了比逮了更方便的。
况且,大家都是老交情了,虽然打打杀杀起来也不至于难以下手,但槐诗打心底里相信这个家伙身为社畜的摸鱼本性。
以及——
他甚至在怀疑:这个家伙,该不会是不想干活儿了,故意找机会投了吧?
在槐诗的目光审视之下,托尼顿时就有点坐立难安。
尤其是大家对彼此的为人一清二楚。
对于槐诗一旦开始不当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更是心知肚明。
此刻槐诗眼珠子一转,他就开始感觉自己要失去贞操了。
“实话说,我真不知道所罗门将军他想要做什么。”他靠在椅子上,无奈叹息:“他不会对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和目的,也不会对其他人说更多的。
但即便是这样,在收到他的消息时,我依然不假思索。我来这里,也不是因为其他部门的命令或者是其他,只是纯粹出于对他的信任,仅此而已。”
“信任什么?”
槐诗反问:“信任一个战争疯子?”
“这个疯子难道不正是现境所需要的么?”托尼反问:“有些人去做脏活儿,有的人活在黑暗里,有的人去成为疯子……”
“他只是成为现境所需要的样子而已,槐诗。”
托尼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坚信这一点。”
沉默里,槐诗看着他的眼睛,在破碎的硅胶面具之后,那一张头套之下的眼睛,平静又郑重,毫无动摇。
令他忍不住想要叹息。
“有没有可能,你信错了人?”
“或许呢。”
托尼像是笑了,满不在乎:“可人生在世,总要相信一点什么,不是么?”
“我现在可以确定,从你嘴里什么都掏不出来了。”
槐诗遗憾的摇头,起身,最后道别:“安分一点呆在这里,别做一些让我后悔的事情,托尼,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
“放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托尼最后点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槐诗失笑:“谢我把你俘虏过来,好让你能安心摸鱼?”
“不,谢谢你还替我留着这一副面具。”
托尼低着头。
破碎的马面低垂着,彷佛沉睡,那便是除却代号之外,唯一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
“有时候,没有它,我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世界了。”托尼闭上眼睛,戏谑的轻笑着:“大概是有了自闭症了吧?我比自己想的还要脸皮薄一些啊。”
成为现境需要的样子之后,就不知不觉的忘记。
原本的自己……
槐诗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一切都重新沉入了黑暗里。
而就在槐诗的身后,门关上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副巨大的画框,吉赛尔还在弯腰修改着门上的装饰。
完成了最后一笔。
托尼的囚笼根本就不在现实之中,被关进画中的房间之后,整个人会被强行源质化之后,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之中存在。
也能避免他怀着其他什么心思自找麻烦。
槐诗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就只能遗憾的向艾晴展示手里的本子:“除了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之外,一无所获。”
六个过期的频道号码。
两套作废之后的联络和代号指令。
四条进入伦敦的不同路线和撤退点,几个不用想已经被彻底废除了的安全屋……
至于所罗门的计划和目的,身边的人手和配置,根本一无所获。或者说,从一开始托尼就根本没记过,甚至有可能在刻意的回避。
“预料之中。”
艾晴了然的点头:“那个家伙,还真是在职责和自我之间挣扎的有够狼狈啊……摆成这副样子,倒也正常。”
既无法违背所罗门的呼唤和需求,也无法完全背弃自己的所坚持的准则。
两头都无法放弃,两边都无法面对。
站在矛盾的路口前面,却无法做出选择。
不,或许,他还有着其他的打算也说不定……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艾晴看着托尼所带来的那些廉价礼物,点了点头:“有了这些,就能查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此刻,在她的屏幕之上,已经有大量的档桉和资料展开。
几个月以来,有超过六百名从四大军团中退役的士兵因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到了伦敦,彷佛一滴水混入海洋之中一样,在人潮中不起眼的落下,隐藏在了暗中……
或者,干脆偷渡,冒名顶替,亦或者使用其他的办法。
其中不乏像是托尼这样的精锐,但还有更多的,是都已经在战争之中饱经痛苦的伤残士兵。
而如今,当他们怀揣着对统辖局的愤怒和对于现境的失望汇聚在了所罗门的旗下时,就变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庞大力量。
而所罗门本身那足够吓人的履历,也令槐诗一阵咂舌。
“这老哥竟然没有被重点监控么?”他问。
“本来就在重点监控之中,只不过,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就算是监控也不会有用吧?”艾晴摇头:“如今在世的十六位实权将军之中,有超过一半曾经和他共事,有三分之一都曾经在他的麾下服役。其余的或多或少,也跟他有所关系。即便是再看不惯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他曾经为现境做出的贡献。
他在现境防御部和四大军团中的威望没有人能够动摇。四大军团并不相信救世主,但是他们相信自己的领袖和指挥官,尤其是像是他这样,缔造过不止一次奇迹和胜利的人。”
“重量级角色啊。”
槐诗越过艾晴,伸手翻看屏幕,好奇的问:“他的家人呢?”
“孤儿出身,没有父母,由统辖局的抚养机构监护长大,十七岁就伪造年龄加入了预备役,从那之后一直到被剥夺所有的职责,一直都在现境防御部从事和战争有关的一切工作。
结过一次婚,但后面离异了。
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有两个孩子,但并没有来往,也没有在统辖局工作。儿子是一名海岸救生员,女儿是自然摄影师,也已经各自组成家庭了。”
“不过,这些已经和再生计划无关了……”
艾晴关掉了资料窗口。
屏幕之上的,便只剩下伦敦的地图。
以及,拨开了层层迷雾之后,一条条彼此交织的线索,乃至它们最终所导向的三个地点……
在屏幕前面,艾晴伸了个拦腰,端起咖啡杯,享受起工作结束之后的短暂闲暇。
目标所罗门所在位置,调查结束。
用时一个小时。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宣告
“真的假的?”
眼看着摆在眼前的地图,槐诗难以置信:“这么厉害?!”
“架空机构有权力动用全境所有的公共领域的监控,所有的监控仪器在出场时候,芯片最底层就已经有了架空机构密钥专属的后门。
甚至,这一份优先级,直接作用于大秘仪的定律之上。”
艾晴淡然的说道:“不只是如此,在私人领域内,也遍布架空机构的眼线。即便是什么都没有,也能够通过大秘仪本身随时进行俯瞰。
当然,这受限于观测方式,无法避免秘仪干扰,无法窥探创造主的框架,受限颇多,而且还需要X女士这样等级的授权。
不过,也用不到那么复杂的方式——现在只是分析一下人员和物资流动的轨迹,然后找出关键点而已,甚至还占用不了中央服务器百分之一的运算量……”
艾晴散漫的敲着键盘,忽然问:“不过,你想看看你在丹波的办公室么?”
“这都能做得到?”槐诗震惊失声。
“所以是架空机构啊,槐诗。”
艾晴说:“什么都看得到,不止是办公室。”
“……啊呀,好厉害!”
槐诗的头皮忽然开始发麻,就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有些心惊肉跳起来,难道自己每天在办公室里摸鱼抠脚玩游戏,刷短视频傻笑的样子也被这个女人录了像了么?
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竟然还想要我的把柄!
可怕。
感受到屏幕上折射而来的那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槐诗哈哈傻笑了两声之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装模作样的看起她划出的点位来。
“南部区哨卫工业集团,壁垒金融集团,还有……格林威治公园?这不是个旅游景点么?”
槐诗难以理解:“你确定这三个里面有所罗门的老窝?”
“确切的说,三个都是,而且绝对不止这三个。”
艾晴淡然回答:“哨卫工业表面上看专门生产大型农用机械和工业设备的企业,实际上在必要的时候还会负责生产战车、坦克以及军用设备,和铸铁军团的关系根本就摆在明面上。
壁垒金融则就是四大军团的金库之一,主要负责运营退役士兵援助基金和为军属提供低息借贷……格林威治公园虽然是旅游景点,但实际上是四十年前从原址上重新修建,在正式对外开放之前,地下曾经建立过一个大型的防卫工事。这样的防卫工事在伦敦的地下根本数不胜数,而且四通八达。
如果我是所罗门的话,一定会将临时的总部放在这里。而其他两个地方,恐怕也隐藏着不同的部署。”
“这就有点难搞了啊。”
槐诗捏着下巴,看着仅仅浮现在眼前的繁复图纸,标准的战争堡垒,“有点头疼。”
“确实,但需要头痛的不是我们。”
艾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看了这些之后,就傻到要自己一个人摆平吧?”
“啊?”槐诗茫然:“虽然确实有点难度来着,难道这也要外包么?”
“……”
艾晴懒得理他了:“我们的工作,就已经到此为止了槐诗,剩下的就交给其他人吧。”
将所有的资料备份之后,储存到了U盘之中。
在她的指尖旋转。
“这可是足够珍贵的筹码。”艾晴眼眸低垂,自言自语:“有这样的资料在手里,拉拢到足够多的工具人,不成问题。”
“你想要同其他人结盟?”槐诗好奇。
“应该反过来说,槐诗。”
艾晴抬起眼睛,看向他,那样的神情如此的平静,让槐诗习惯性的头皮发冷:
“是其他人,应该同我结盟才对。”
被动的去等待局势变化的感觉,她已经受够了。
倘若原本她只是打算交个及格卷,拿上一个优秀评价走人的话,那么如今所罗门所带来的变化,便是令艾晴放弃原本的打算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先导会半强迫的塞进这种代理人战争一样的计划里,本来就已经已经让她火冒三丈,如今面对这样的乱局时,她终于在不顾忌。
这可是一笔庞大到足以通向统辖局最巅峰的资历和成就……
那为什么要交到别人的手里?
既然反正要达成统一。
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同理想国不一样,统辖局对于资历的重视已经到了堪称严苛的程度,绝对不存一飞冲天的可能。
实际上,以她的年龄能够得到如今的职位,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即便是接下来职位有所变动,三十年,不,二十年内,也应该是在各个部门之间平调或者是兼领额外的职务吧。
按照如今的步调,等X女士退休之后,自己应该能拿下三到四个办公室,如果一切顺利并且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持的话,拿下架空机构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个时候,才是向真正的顶峰发起冲刺的时候。
五十岁?
听上去很老,可对于统辖局来说,这个年龄才刚刚开始呢!
年龄。
年龄是她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最大的优势。
“我们来统一这一切吧,槐诗。”
她轻声呢喃:“不论拦在前面的是司法局、税务部、金融编织局还是检察院、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我要亲手完成再生计划的重组!”
“听上去不错。”
槐诗笑了起来,颔首赞同。
就像是确定晚饭吃什么一样,并不在乎这一决策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波澜和后果。
难得重温工具人的快乐时光,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再怎么样,艾总也比所罗门那样的战争疯子老男人强得多啊。
她多好看!
“只是,你想要利用所罗门带来的压力,让他们接受谈判么?”槐诗问道:“你不怕其他人向所罗门投降么?”
“对于统辖局的高层来说,比信用更高的是生命,比生命更高的就是立场。”
艾晴摇头:“别忘了他们所代表的东西和所肩负的职责,一旦在再生计划里失去了立场,那么未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立场一旦动摇,就会失去一切。
所以,哪怕是他们心里怕得要死,也绝对不会低头的,尤其是阿德里安用自己的生命划下的红线……”
那个家伙,虽然自大至极,而且抱着不合实际的主张和野心,可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过反抗。
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给了所罗门这预料之外的一击。
从这一层面来说,阿德里安确实是立法局的绝佳代表——将自我的主张视同公布的律令一样,绝不容许有任何的歪曲和退让。
“所以,现在应该是他们害怕我们失去立场才对。”
艾晴的笑容渐渐阴暗。
现在,最快结束再生计划的拉杆,已经被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倘若她跟所罗门达成同盟的话,以架空机构的权限再加上所罗门所拥有的力量,三天,不,一天之内,所有的参与者恐怕都会被他以绝对的优势各个击破吧?
这种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倘若不握紧的话,会遭天谴的!
而槐诗已经愣住了。
许久。
没有说话。
“嗯?”艾晴不解。
“不,只是没反应过来。”
槐诗看着她的侧脸,感慨轻叹,“你也是高层了啊。”
艾晴看着他,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你不也是么?”
“……对哦。”
槐诗才反应过来。
自己多多少少也算个现境高层了啊。
理想国的调律师,原罪军团的军团长,天国谱系的灾厄之剑,丹波特区的负责人……从现境到边境再到地狱。
已经有了其他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和权力。
哪怕相比全境称不上头部,也好歹爬到了肩颈部分了。
不知不觉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同。
可仔细回忆起来,和身旁的这个人在一起的回忆,却是东夏那个海滨城市的夏天,炽盛阳光下的一切。
“哎……”
他轻声叹息着,陷入沉默。
实际上,本来想说一句权位非我欲,不如过去好,平平淡淡才是真什么的,但仔细一想的话——
“——哎嘿,还真挺爽的。”
槐诗挠着头,再忍不住得瑟的神情:“这么一想我也挺厉害的吼。”
“……”
艾晴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只是。
为什么不真的是个傻子呢……
或者,现在把他变成傻子也来得及吧?
格林威治公园,地下。
足以防御现境崩溃级冲击的庞大战争工事之内,是一片苍白的灯光还有永远单调的青灰色水泥色泽。
在检查舱之中,椅子上的所罗门浑身已经被线缆和仪器所覆盖。
在屏幕前面,来自技术部的胖子依旧在啃着炸豆子,嘎嘣嘎嘣响,在随意的调试之下,植入所罗门体内的那些维生器械开始了新一轮的维护和检测。
“这真的是这个岁数应该有的体能和恢复力么,真可怕。”胖子感叹。
旁边记录的瘦高个忍不住摇头:“肉体方面还在其次,灵魂歪曲到这种程度,竟然还没有凝固。倘若不是先例在前的话,实在是难以相信啊……这么珍贵的素材,真得不能留一下一点样本么?”
“你亲自对老人家去说咯,如果不怕死的话。”胖子笑眯眯的看了身旁的同事一眼,令瘦高个的神情也无奈起来。
“不过,确实夸张啊。”
胖子看着屏幕上超出警戒区数十倍的夸张曲线,摇头:“靠着意志强撑?太离谱了。总是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干涉现实,真让科学难过。”
瘦高个笑了:“学者的定律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哈哈哈,所以只是牢骚而已。”胖子感慨道:“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有一个物理定律和客观因素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世界就好了。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探究,一点点的发掘。”
“那也太残忍了吧?”瘦高个难以想象那样的世界如何存在。
“至少会很有趣,对不对?”
胖子笑了起来,最后备份了检查数据,按下按钮。
通知检查结束。
同一时间,开启的检查仓中,椅子上的所罗门睁开了眼睛,脱落的线缆之后,露出精壮坚实的身躯。
即便老迈,但那分明的棱角和坚实的肌肉,依旧令观察玻璃之后的胖瘦二人组大恰柠檬。
就这样,迈步起身,从上校的手中接过了衣物。
而上校开始抓紧时间向他报告计划筹备的进度和状况以及之前突袭中所遭受的损失,所罗门沉默的听完,微微点头,只是最后问道:“托尼呢,怎么没看到他?”
“……被带走了。”
上校沉默片刻之后,叹息:“多半是故意当了逃兵。要将那个丢人的家伙带回来么?”
“算了,随他去吧。”
所罗门微微摇头:“我想,他大概也是动摇了吧?明明是捍卫现境的柱石,如今却还要陪我这种一把年纪的老东西发疯,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上校欲言又止。
可到最后,没有说话。
就这样,他跟着将军穿行在一重重大门之间,直到最后,来到了庞大的地下广场。
在广场之上,一座座仿佛棺木一般的维生舱已经准备就绪,放眼望去,仿佛是一片无穷尽的墓碑一样……
等待着逝者的入驻。
在这仿佛永恒的寂静中,站在最前面的所罗门陷入了沉默,许久,忽然问:“上校,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
“当然是对的,将军。”
当这么说话的时候,上校的眼睛里流淌着某种异样光芒,不断的变换着,宛如倒映着深渊中的霓虹那样。
他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继续吧。”
所罗门说:“让懦夫们瑟瑟发抖,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
“是。”
上校转身离去。
而就在十五分钟之后,所罗门坐在椅子上,看着技术部的屏幕,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就在屏幕上,依旧是天文会内部的论坛中。
一如公开阿德里安资料时那样。
加密内容经过再生计划四个字密钥而转化为了来自架空机构的全面公告。
【我方对三叶大厦所发生的……阿德里安先生的死亡表示遗憾……向所罗门将军其违规行动表示强烈的抗议,并绝无法容忍军政府的荒诞主张。
希望所罗门将军能够悬崖勒马。
接下来,我方将对所罗门将军进行强制措施,直至其放弃妄想主张或退出再生计划为止……即便是没有任何的帮助,我方也将奋战到底。
从现在开始起,由我方所代表的架空机构,将履行自身职责与义务,并公开己方主张立场。
——裁撤中央决策室、改组人事系统,加强内部审核和监理流程,全方面精简统辖局结构,并恢复局长职位,以维持天文会原本面貌,并为现境的完整而安全而奔走。
倘若还有参与者能够意识到所罗门将军所带来的隐患和威胁,愿意同我们并肩作战,我方将全部公开自身所有情报,包括且不限于所罗门方所在地、人员配置和战争准备计划。
截止到今夜凌晨之前,一切有意者尽可前往伦敦音乐之友协会,参与协商与会谈。
——架空机构代表人·艾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罗门已经乐不可支。
甚至,没有将帖子的内容全部看完。
“看啊,上校!”
所罗门的灰色眼瞳中洋溢着喜悦和快慰:“这是宣战的布告啊。
即便是再怎么高看我们的敌人,也无法想象,一个候补序列的成员,竟然会公开如此夸张的主张,并站出来同我们为敌。
实在是,让人惊奇。”
“不自量力。”上校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这是绝好的机会,不是么?”
所罗门敲着椅子上的扶手:“为什么不再等等呢?与其让对手像是老鼠一样藏在黑暗里窥伺,不如再耐心一些,等他们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抱成一团的时候,等他们终于鼓足勇气,再彻底击溃更好。”
“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现实可未必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到五分钟,一个又一个的加密贴出现在了户外活动的版块之上,同刚刚的公告一同被置顶,来自各方的回应。
遗憾的是,并没有赞同和欣赏。
在同样对所罗门的疯狂计划表示不能容许之后,差不多所有的回应都在痛斥架空机构代表人的荒谬主张,绝不赞同四十一年前上一代架空机构所掀起的清洗运动重演,如此不切实际的主张只会动摇统辖局的根本,中央决策室的权威不容动摇……
林林总总。
每一条都在批驳。
还有更多的参与者指出,既然号召所有人对所罗门的军政府主张进行对抗,为何不直接在此对所罗门的情报进行公开,引诱其他人走进陷阱又有什么图谋?并号召其他人对此进行抵制。应者众多。
而架空机构再没有回应。
在再度发出了宣告之后,便仿佛消失了一样,没有回应任何的私信或者是暗示。
沉默,只是沉默。
就这样,置顶帖被取消,渐渐沉底。
小小的涟漪之后,再无声息。
在沉默里,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伦敦仿佛渐渐沉睡,音乐协会的周围一片凄清。
“话说,真的会有人来么?”
槐诗蹲坐在大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广场:“完全没有人理会我们啊,是不是你的主张写的太夸张了一点?”
“啊,或许有可能呢。”
演奏厅内的艾晴淡定的回答:“反正,不论写什么都会有其他人跳出来表示否定,那为什么不写点心里话呢?
况且,就算是我条件开的再好,决策室办公厅、司法局、金融编织局、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这些强势机构也绝对不会低头,所以,不如一开始就将他们排除在外更好。”
她说:“头脑可以有很多个,但更不可或缺的是手足——既然他们喜欢抱着自己的政治主张和立场死不低头的话,我们没必要去凑热闹。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的部门,不是么?”
“刨除掉只想看血流成河的那帮技术部疯子之后,全境邮局、天文台、气象省、深渊开发局、教育宣传部、农事畜牧委员会、还有那个随便派了几个咸鱼过来的艺术部……只需要谈判就能够争取的部门,简直多不胜数。”
在最后,槐诗听见了艾晴的笑声:“有时候,头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在面对严寒和酷热时,手足的选择反而更加简单。
在那些强势部门向我们低头之前,我们的目的是成为不容动摇的第三方,足以真正决定胜负的人。
只有,就可以看他们俯首帖耳的面对现实了。”
“……”
槐诗愕然许久,好奇的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电影里的那种反派坏女人?”
“请放心,我对自己的恶劣本性有充分的认知,也并不期望得到什么赞赏。”艾晴淡然回答:“况且,这不是还有你么,伟光正的现境良心,理想国的调律师阁下?”
“这么一说,倒是确实。”
槐诗颔首表示赞同,有像自己这样温柔体贴的大男孩儿,谁会不喜欢呢?
完全无视了艾晴话语中的嘲弄,还有自己早已经远扬地狱的恶名……
自己是谁,现境头号圣母婊,统辖局认证道德高地所有人,怎么还有人会想要跟自己这么正直善良的人作对呢?还有良心么?
这不得赶快写上几万字的小作文?
就在他吹着口哨看星星的时候,远方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自不知道多少人的观测中,有两个男人踏上了广场,脚步轻快的走上台阶,自门口的灯光下,为首的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冲着槐诗微微一笑。
“不知道现在还提供茶水么?”
槐诗微微一愣,看向他身后,那个略显苍老的男人,骨架依旧宽大,挽起的袖子下面手臂遍布伤疤。
穿着皮靴和工装裤,仿佛随时准备提起行囊踏上旅途一般。
就这样,摘下了嘴角的烟斗,向着槐诗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槐诗。”
“吕西安?”
槐诗震惊失声。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诚意
只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槐诗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和老大哥吕西安在这里再次见面。
曾经魔女之夜里照顾了自己不知道多久的老前辈不死鸟、地狱考古队的中坚队长,统辖局极限运动俱乐部部长。
即便是这些年他们再没有见过几次,可有多少统辖局的熟人都是他介绍来的,对自己提携可谓不遗余力。
“你怎么来了?”他赶忙起身握住吕西安的手表示热烈欢迎,然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另一张似乎有些眼熟的面孔。
“不好意思,您哪位?”
“……”
看得出,有那么一瞬间,微胖的男人很想骂人。
“深渊开发局,吴成。”
他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补充道:“那个被你害得在同事之间社死了好几次的无辜社畜狐狸。”
“哦,原来是你啊!”
虽然这么说,但槐诗依然一脸毫无印象,只是礼貌性的久仰。
这个家伙,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了!
吴成已经开始想要揍人。
嗯,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
“看门的,前面带路!”
吴成抬头,冷哼一声,露出了高傲的鼻孔来。
跟他计较什么啊?犯不着跟一个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人生气。
不过是工具人而已,呵!
如是,自我安慰着,迈步上前。
而就在更前面,槐诗和吕西安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依旧在不断传来:“他是不是越来越臭屁了?”
“我也这么觉得啊。”
吕西安感叹:“自从魔女之夜之后,整个人变得不太正常……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那要看心理医生的哇,早看早治疗。这种事情问我哪里有用,要问专家啊。”槐诗震惊,劝告道:“我们学校就有个医生,水平很不错,回头带他看一下?”
“我劝过,他不去……”
“绑起来啊,我帮你!”
够了!
吴成的血压飙升,愤怒的咳嗽了两声,你们窃窃私语就算了,声音低一点不行么!
最后恼怒的瞪了槐诗一眼,他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会客室内,灯光柔和。
艾晴已经等待许久。
而沙发后面的吉赛尔则好像个刚上任的秘书,正在手忙脚乱的泡茶端上来。
“请进吧。”
槐诗引手,站在门口跟艾晴点了点头之后,对吴成说道:“你们聊,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吴成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
甚至没有要求吕西安留下来。
不知是对艾晴和槐诗的人品信重,还是有什么把握。
而槐诗则优哉游哉的带着吕西安吃夜宵了,老大哥好容易遇到一面,可要好好招待一下。
而就在十一点的时候,再度有客人的敲门声响起。
第二个。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直到十二点钟截止之前,协会里足够整个乐团在此用餐的餐厅竟然已经快要坐满了。
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大家面面相觑。
就好像是头一天约好了一起翘课,点名的时候却一个不少的尴尬一样,渺小又如此的令人在意,但很快,就被大家不约而同的抛到了脑后。
在其中,参与者亲自到来的状况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派出了自己的下属和代表,而在统辖局的构架之中,已经有不少人互相之间打过交道,此刻见面,自然是什么难听捡什么说……不装了,摊牌了,就是看不起你咋滴。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中,大有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趋势。
而就在最前面,艾晴坐在桌子前面,平静的凝视着这一切。
并不干扰。
只是旁观,仿佛在鉴赏一般。
直到有人实在受不了这混乱的氛围,敲了敲桌子,不满发问:“艾小姐,你大费周章将大家叫到这里,耽搁了这么久,总要说事情吧?”
“不,我看你们聊的热火朝天的,不挺好么?”艾晴似笑非笑的回答:“如果能借此达成共识的话,那岂不更好?”
看出发话的人想要反唇相讥,她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况且,我的意思,公告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
“那也太离谱了。”
发问者皱眉,“如此苛刻的条件,我们完全无法接受。”
“那可以不来啊。”
艾晴淡然的说道:“以及,请勿代表其他人,只是你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而已。如果不满意的话,你大可离开,我不介意。”
“……”
一时间,寂静中发问的人再没有说话,甚至毫无任何的不快或者恼怒,仿佛变脸一般。
反正他就是个派过来跑腿的,传达一下不满挑动一下氛围也就是顺便而已,真要这么下不来台走人,那可白瞎了在统辖局混这么多年。
要脸?
要脸你还在统辖局里当什么领导?当上领导的还能要脸?
“哎,大家没必要弄的这么僵嘛。”
这时候,旁边的人站出来打圆场。浑然不顾双方完全不想承情的样子,那个金融局里来的家伙依旧笑眯眯的说道:“不如大家双方都退让几步,既然无法接受双方的主张,那么稍微做一些妥协,有限度的交流如何?”
“不行,我自身的主张不会改变。”艾晴断然摇头。
“我们可以购买。”金融局的人说。
“我需要钱么?”
艾晴笑了起来,看向身后的大门。
“在这一扇门外面坐着的人里,其中有一个就是新晋世界五百强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如果我要钱的话,让他直接闭着眼按零都没关系。”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就变得意味深长:“况且,你们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就调动公款吧?”
当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就变得柔和起来,眼瞳抬起,专注的凝视,似是期盼一般。
旁边,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响起。
卡米拉已经笑的前合后仰。
当着架空机构的面,直接跨过流程,调动公有款项满足自己的目的……你是多大的胆子啊朋友?
况且在这里的还有税务部、现境资源管理部的人,但凡他敢开口说个账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能让他的底裤都给扒光了。
“艾小姐,我有一个问题。”
在转瞬即逝的寂静里,卡米拉这位来自司法局的代理人似是微笑着,声音低沉,并不高亢,但在转瞬之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倘若我成为了你的盟友,那么,你会提供其他人的情报给我么?”
瞬间,室内一片寂静。
只剩下卡米拉的笑容。
此刻,就在周围,隐藏在一张张和煦神情之下的某种阴暗的意味从那些人的面孔之上浮现,直勾勾的看向了艾晴。
将来自架空机构的情报威慑力,直截了当的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在架空机构面前,一切情报战都毫无意义,即便是隐藏在最暗中的底牌,只要有丝毫的蛛丝马迹,都会被曝光在阳光之下。
来到这里的人,又有谁没有如此的隐忧呢?
似是好奇的提问,已经将选择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究竟是被胁迫着,成为盟友,亦或者是大家一起群起而攻,将最碍事的人解决掉?
“在所罗门退出之后,我会考虑的。”
艾晴的笑容不改,毫不犹豫。
这样的问题,从一开始在她的预料范围之中,有人利用这个发难她根本毫不意外——因为这个问题根本是无解的。
不论怎么回答,文字游戏都无法改变现实。
X女士交给她的钢笔,是真正足以在任何时候都动摇局势的恐怖力量!
而同样,也是一柄无时不刻威胁着她安全的双刃剑。
没有人会容许一个对自己所有状况了若指掌的人存在,不论做出多少保证,也不会有人相信。
在本身的阵营羸弱的状况之下,她无法掌控大局,也无法对窥探者做出震慑。
除非是艾晴自己主动交出架空机构的权限,否则迟早会有人利用她抛头露面的机会将她解决掉……
可现在,这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有所罗门这样的威胁在前面,没有人会愚蠢到将架空机构逼迫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
这时候,就应该展示出自己的威胁性,从容谋取利益才对。凭借着所罗门带来的压力和威胁,她才能够从容发展,从双方阵营之间成为真正足够强硬的第三方。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倘若她的目的达不到的话,她都不会介意去拖一拖其他人的后腿……
这才是她操盘的好时机。
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但同时,都对她的存在无可奈何。
继所罗门之后,候补序列的艾晴,真正的成为了足以操纵局势的人了……
“啊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卡米拉似是充满了期待,满心欢喜的想要加入艾晴一样,“请问如今有多少机构和架空机构联合了呢?”
“这同样也是关键的情报,加入之后自然可以公开。”
艾晴淡然的看了她一眼,笑容也变得古怪起来:“当然,说不定一个也没有呢。”
在餐厅之内,低头喝茶的吴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抬起眼睛向另外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两边都没有说话。
装作没听见。
“艾晴女士,这一次来,我们带来了最大的诚意。”在最前面,肃然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如果您愿意加入我方,共享架空机构权限的话。我方可以从主张上做出最大程度的退让——”
“你是办公厅的人吧?”艾晴笑了:“我的主张你们能答应哪一条?”
中年人张口欲言,可是却被艾晴直接打断。
“不必玩文字游戏。”她说:“办公厅的人能支持撤销中央决策室的主张吗?”
中年人没有再说话。
办公厅本身就是只属于中央决策室而存在的行政机构,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近乎让他们自掘坟墓一样的要求?
“既然如此,也难免会让大家怀疑你的诚意吧。”中年人直白的说道:“难道架空机构就打算这么待价而沽么?”
“诚意就在这里,但需要对等的诚意才能拿走。”
艾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诚意是用行动,而不是用嘴巴。”
卡米拉想要说话,可仿佛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张口。
“在这里的除了捣乱的人之外,我想也还有着心怀诚意而来的人吧?”艾晴起身,环顾着四周,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我并不想显得过于冷漠和吝啬,架空机构同样也肩负着职责,为捍卫现境而行动。
因此,今天只要来到这里的机构,都将得到有关所罗门将军的据点的详细情报,具体的资料就在入口处桌子上的袋子里,各位走的时候可以自取,一人一份。
当然其他更详细的状况就需要另外商谈了。
同样,倘若有人怀有诚意和期望,想要更进一步的洽谈的话,我也会安排时间,希望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嘈杂。”
“以及,最后再说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她提高了声音,向着所有人宣布:“即便是同我方联合,除了接受我们的主张之外,不会有任何约束条款和要求。换而言之……”
她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那些愕然的神情,微笑:
“——来去自由。”
餐厅外的大厅里,同里面的喧嚣嘈杂不同,外面倒是一片肃冷。
除了参与者和他们的代理之外,其他的所有携带武装的安保成员都被拒绝进入了门后,只能留在这里等待。
和里面锱铢必较或者暗怀鬼胎的探讨和商谈不同,外面的气氛倒是简单直白。
大家都是工具人,出来打架的干活,聊得来就聊,聊不来就发呆,反正保持戒备随时等待讯号开片就是了。
反倒是槐诗看着最为轻松愉快,毕竟是自己的主场,从开始到现在,水果吃的就没停下来,还拉着旁边的吕西安唠闲嗑。
“说起来,老哥你怎么也来蹚浑水了?”
“考古队和深渊开发局有合作嘛。”
夜宵吃饱喝足了的老大哥咧嘴一笑,微微耸肩:“老吴这个人你也知道,想升职想的要命,可胆子又小的要死……”
“是你猎见心喜才对吧?”
槐诗看着他的眼睛,分辨出了那跃跃欲试的兴奋神采:“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实在是令人敬佩。”
“当然,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吕西安微微一笑,并不分辨,反而拉着槐诗继续起极限运动俱乐部的安利来。
小伙子你一看就是下地狱的好材料,大好生命,和我们一起去作死吧!
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对此,槐诗只能敬谢不敏。
他再怎么爱找刺激,也不至于平白跑到地狱里找死玩啊。
想想吕西安每天在考古队里带着人往什么地方钻,这可是能从褚海的碗里往外抢考古学界年度人物的大佬……
算了算了,真惹不起。
“您老呢?”
槐诗回头,看向了另一边沙发上抱着焰形剑闭目养神的老男人。
噩梦之眼的佣兵头子·艾弗利。
槐诗问:“这一次忽然跑到伦敦来,是度假了?还是决定退休?”
“工作。”
艾弗利言简意赅的回答,一副懒得说话的高手样子。
但槐诗实在耐不住好奇,凑过去,低声问:“话说,您老的名字究竟是艾弗森还是艾弗利?为什么我查到的资料记得都特别混杂?”
“在无归者墓地注册,需要代号。”艾弗利说:“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在意的。”
槐诗,目瞪狗呆。
吃瓜的动作都停在原地。
好家伙,起假名就算了,合着就改了一个字儿么?!
而且还经常混用做什么……
他总算知道雷蒙德之前的那破代号是从哪儿学来的了!合着是你们一脉相传……
“那个丢人的东西还好么?”艾弗利忽然问。
“当然好啊,好的不得了!”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原罪军团的待遇可是对照深空军团的好么,顿顿有肉有馍,现在副团长当得家都不想回,快乐的要命,肚子都圆了一圈,逢人开口笑哈哈,大家都说他有福相哇……”
他边说边比划,不顾旁边的艾弗利脸色越来越难看。
焰形剑捏的嘎嘣嘎嘣响。
直到槐诗看着火候差不多才停下来,再说下去艾弗利可能就直接工作都不管,直接提着剑去清理门户了……
有一说一,最近卡车司机散漫的确实有点过分,连‘槐诗是谁’这样的梦话都能说得出口。
是该迎接一波社会的毒打了……
遗憾的是,艾弗利老先生并不想聊天。
搞的槐诗一个人说话也没什么兴趣。
就只能最后学着他一起,闭目养神。
但并没有过多久,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身上。
一片瓜子皮。
他抬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椅子上。
就好像生怕槐诗注意不到他一样,那个嗑着瓜子的男人向着槐诗,从牙缝里挤出了‘呲~呲~’的声音。
脚下的瓜子壳已经堆了一地。
完全,没有察觉周围的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好像害怕什么东西溅在自己身上一样。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你就是槐诗?”
那个脸上缠绕着一层层刺青的天竺男人阿米特巴开口问道。
“是啊。”槐诗点头,捏起身上的瓜子皮,淡然反问:“有什么事情么?”
“我听说过你。”阿米特巴说,只是那样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敬仰,反而分外的戏谑,仿佛欣赏着什么珍奇动物一样。
“正常。”
槐诗点头,满不在乎:“我很有名。”
“是吗?可有些人总是名不副实……”阿米特巴轻蔑的抛掉了手里的瓜子壳,旋即,仿佛反应过来一般,诚挚道歉:“啊不好意思,我说话不太好听。”
明明表面上这么轻蔑和戏谑,可槐诗却分明能够听见那紧张到极点的心跳,还有躯壳中那近乎颤栗的脉搏节律。
故意的挑衅么?
还是什么?
“没关系。”
槐诗忽然笑了:“我原谅你了。”
在那一瞬间,凄厉的幻听从每个人的耳边迸发,冰冷的恶寒扩散开来。仿佛有铁光一闪而逝,掠过了阿米特巴的脖颈。
留下了一道扩散的红痕。
斩!
死亡的冰冷仿佛在瞬间将灵魂吞没了,阿米特巴呆滞的瞪大眼睛,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自己的脖子,避免喷出的鲜血,留住即将坠落的头颅。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没有血,没有伤口,也没有斩首。
仿佛幻象。
他死了。
可是他还活着……
只有幻痛扩散,刻入骨髓中,令他窒息着,难以呼吸。
当这一瞬间的幻觉过后,所有人的动作都僵硬在原地,迟疑着,是否应该拔剑,也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槐诗疑惑的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捂着脖子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不解发问:“是不是生病了?”
他抬起了手……
不存在的凄啸中,幻光一闪!
斩首!
血色分明的从所有人眼瞳倒影中飞起,又落下,带着头颅。可那不过是直觉和本能所带来的幻觉而已。
仿佛梦中的泡影一样,在瞬间的迷惑之后,便再难以分辨真假。
只有再度被斩首的阿米特巴痉挛了一下,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上,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抽搐。
然后,便看到,槐诗向着自己伸出手。
无形的利刃对准自己的脖颈。
斩!
“我……”
阿米特巴艰难的发出声音,想要说话,下一瞬间,就被直觉所带来的幻象所吞没,再次看到自己喷涌而出的血色,那耀眼猩红的花。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明明是无比正常的动作,和煦又宽宏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肢体的变化时,却都让人感觉,是仿佛来自死神的拥抱。
宛如凌迟一般的恐怖幻象汇聚成海潮,扑面而来!
升华者那过于灵敏的直觉和本能,此刻已经被那个人身上所扩散而出的森冷杀意所扭曲,欺骗,化为了指尖的傀儡。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甚至不需要攻击。
只需要,想。
只要从思考中浮现出这样的意念,那近乎抵达世间绝巅的斩首技艺,便会自然而然的从对手的幻想之中浮现。
甚至来不及反应。
不存在思考的空余。
心神灵魂,便已经尽数被那近乎凝聚成实质的死亡所捕获。
难以呼吸。
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艾弗利已经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槐诗的身影,手中的焰形剑铮铮作响,似是饥渴。
竟然,已经抵达这样的程度了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近乎无法克制自己心中那近乎沸腾的兽性,想要展露爪牙,可很快,冰冷的剑刃就重归寂静。
他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地上,颤栗的阿米特巴,已经被槐诗轻柔的扶起,放回了椅子上。
凌迟一般的斩首结束了,可绝望的冰冷阴影依旧充斥在他的心中,令他难以呼吸。
“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出来乱跑,等会儿记得买点感冒药。”
槐诗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一枚瓜子壳放进了他的手里,帮他合上了手指:“还有,要爱护环境。
走之前,把自己丢的东西捡干净。”
寂静里,他已经转身离去,只有冰冷的汗水从阿米特巴的额头上一点点渗出,划过脸颊,自领口晕染出一片片的湿痕。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加速
会议很成功。
至少在槐诗看来很成功。
虽然有些人对结果不满,有些人表示强烈反对,但最终,大家就像是来参加居委会业主大会的老爷爷老奶奶一样,都都囔囔着什么,然后拎着赠送的‘矿泉水’和‘鸡蛋’离去了。
就连槐诗都有些诧异。
难以置信。
他失算了。
从以己度人的角度来说,他若是所罗门,定然会在此埋伏下八百刀斧手,然后等你们这帮人齐了之后,摔杯为号,然后刀斧手齐出,将整个音乐厅团团围住,手起刀落,将对手们细细切做臊子,不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或者,其他有所图谋的机构和组织,想要以雷霆之势将如今重要性迅速蹿升的架空机构彻底扑灭。
结果所罗门竟然按兵不动?
捣乱的人虽然有,但归根结底,都没有对艾晴的计划造成影响。
第三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遥远的目标。
以所罗门的情报为诱饵,将所有人的代表汇聚在一处之后,艾晴并没有想着什么虎躯一震,让众人纳头便拜。
要知道,架空机构的权限本身就是一柄双刃剑,没人会喜欢自己被人所钳制的感觉。艾晴所需要的,只是为自己提供一个和其他人握手和谈话的机会而已。
只要有的谈,那么一切都好说。
况且,没人会拒绝她的条件。
她所给出的,只有一条退路。
一条看似来去自由的退路。
在其他组织强势逼迫之下,那些无力自保的机构、或者大伤元气的部门,当他们无法维持自我的主张和阵营时,在退场之前,会发现,自己还有另一个选择。
另一个看似不错的选择。
但实际上,倘若到那个时候,面临这个选择时候,就已经别无选择。为了避免退场,在惨澹局势之下,对方便已经再没有了谈条件的筹码了。
有所意动的不止是一小部分人,恐怕今天离开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将加入架空机构的同盟列为备选项……
外有所罗门的威胁,内有统辖局办公厅、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金融局、司法局等等强权部门的压力,他们同样也迫切的需要更多的谈判筹码。
这并非是诡计,而是阳谋。
哪怕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她的谋划会将目前渐渐清晰的局势再度搅乱,但他们同样也无可奈何。
来自艾晴的情报和权限保证了同盟的吸引力,而槐诗的武力则保证了同盟的安全和稳定。
而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晚在会议的最后,还有一场证明自身力量的斗争……遗憾的是,最重要的配角和对手竟然没有登场。
这不由得让槐诗有点遗憾。
手痒。
而此刻,目送着最后一个参与者的代表从广场上离去之后,槐诗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拦腰。
午夜的钟声响起。
“第一天结束了啊。”
他感慨着,没想到,最后如此的波澜不惊,回头对吉赛尔说道:“可以把弗朗西斯从管风琴那边叫出来了,难得老朋友见面,大家正好一起吃个夜宵。”
说着,挽起了袖子,哼着歌走向厨房。
“鸡汤来咯~”
在餐厅里,槐诗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盆走进来。
当其他的参与者离去之后,这里便不复剑拔弩张,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令人安心。
只是,才刚刚坐下来,拿起快子。
还来不及催促大家赶快吃,槐诗的动作就微微一滞。
“嗯?”
他皱起眉头,隐约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环顾四周。
吕西安一愣,紧接着也察觉到了不对。
只有吴成、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依旧茫然,再然后,他们才终于感觉,灵魂最深处所浮现的触动。
以及,远方所呼应着自己的东西。
如此清晰。
就好像在拉开了面对着海滨的窗户,潮声渐渐清晰。
幻觉一般的潮声。
“这是……什么?”
吉赛尔看向自己的心脏,源质不由自主的升腾,化为了一缕缕宛如极光般飘渺虚幻的光带,延伸向了头顶的虚空之中。
或者说,有什么极为遥远的东西,和自己连接在了一处。
那鸣动如此的清晰。
不止是吉赛尔,很快,弗朗西斯科、吴成乃至艾晴的身上,也浮现出了线缆一般的源质光带……
唯有槐诗一人还僵硬在原地。
死死的控制着自己的灵魂,不允许源质脱离自己的掌控。
面色涨红。
眼童之中的光焰焚烧着,越发的耀眼。
他的灵魂竟然要挣脱他的掌控,就彷佛本能的一样,要响应远方的呼唤。
好像拔河一样。
可同他较量的却不是呼唤的来处,而是他自己本身。
直到最后,他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源质轰然爆发,宛如无形的风暴一样,愤怒、悲伤、美德、苦痛、怨憎接连不断的弹出……
而几缕幻光,便从他的双手之上扩散开来,同远方的鸣动接续。
那一瞬间,槐诗恍忽之中看到了。
白银之海的那璀璨狂潮,扑面而来!
不止是这里。
此刻,伦敦的领域之内,再生计划的沙盒中,每一位参与者都感受到了那一份来自白银之海的鸣动。
在那幻觉一般的潮声呼唤之下,这一份连接变得越来越密切,前所未有的紧密!
苍青、银白、赤红、橙黄、靛蓝、深紫……
“喂,大家快来看!”
靠近窗户的弗朗西斯科回头,向众人呐喊。
就在窗外,天穹之上,缤纷舞动的光彩几乎充斥了整个夜空,漫卷着。
能够看到,他们身上的苍青色在其中蜿蜒的流淌,但更多的是其他的色彩,而最为醒目的,便是那彷佛焚烧一般,剧烈的扩散,涌动、酝酿的猩红!
如血火!
种种色彩交错之下,便隐隐勾勒出了那澎湃涌动的海潮,还有白银之海的倒影。
偏偏,街道上的行人彷佛毫无察觉一般,平静的行走。
未曾有一个人被这样的状况所吸引。
“什么鬼?”
槐诗轻声呢喃。
凌晨一点零五分,尖锐的电话铃声从休息室内传来。
将叶戈尔从刚刚开始的幻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中像是和什么人说了什么,怒不可遏,又悲凉的不能自己,当醒来的瞬间,便难以分辨,这心惊肉跳的感觉究竟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
“喂,这里是叶戈尔。”
疲惫的男人拿起电话,“什么事?”
可没过几秒钟,他便像是触电一样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主张显现阶段已经开始了,先生。”
来自缄默者机构的通知令叶戈尔大汗淋漓。
“怎么回事儿?”叶戈尔克制着茫然和愤怒,近乎质问:“为什么这么早?!现在就已经进入了中盘阶段了么?”
再生计划的本质,是通过整个伦敦为沙盒,令白银之海的力量降下。
以参与者所代表的主张为基础,引动共鸣,全人类的灵魂都投入到这庞大的运算、预测和思考之中去。
即便是在此刻,白银之海内的涌动的思潮依旧此起彼伏,宛如风暴一般,由全人类的灵魂所构成的思考风暴正在不间断的继续着。
观测一切,读取一切,最后,考量一切。
而【主张显现】的征兆一旦出现,便说明了再生计划已经进入到了中后期。参与者的灵魂和命运和白银之海进行深度绑定之后,已经引动了白银之海内的思潮变换。
在曾经,往往是局势分明,或者是有一方占据了决定性的优势的情况之下,才会出现的状况。
而接下来便是主张降下和重量权衡的残酷部分了。
在上一届再生计划中,抵达这一阶段的时候,已经退场了一半的参与者和机构,产生了五个不同的联盟,彼此合纵连横……而时间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缄默者遗憾的回答:“目前上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再生计划已经进入了中后期,我们也无法判断这一征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缄默者们无法读取么?”叶戈尔问。
“我们是维护者,但不是管理者,即便是缄默者,对于白银之海而言,依旧渺小的彷佛尘埃,叶戈尔先生。”
缄默者回答:“您应该清楚,混沌运算的本质才对。”
叶戈尔沉默。
名为再生计划的‘混沌运算’,是针对整个白银之海所打造的宏伟秩序,令全人类的灵魂投入到同一目的的思考和抉择中的封闭式定律框架。
整个伦敦都是它的载体。
每个参与者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同时,此时的统辖局也已经被置入了衡量之中,他们在维持运算的同时,也已经身在山中,无法辨别全貌。
再生计划一旦开始,那么再结束之前,便无法在打开。确切的说,是一旦打开,那么所有之前的准备都会白费,毫无结果。
就连先导会也已经和外界彻底断绝联系,不再回应任何讯息。
空间、时间和因果命运之上,都无法对其内容进行观测,一个封闭的黑箱已经成型。
白银之海本身的质量会如同黑洞的引力一般,隔绝外界的所有观测。
统辖局无法对内进行探测,或者中止。
恰恰相反,他们必须保证整个运算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哪怕干扰来自于他们自己。
可现在,变数究竟在何处?
“推断呢?”
叶戈尔问:“我需要缄默者机构的分析。”
“异常状态的刺激、从未发生的未知状况导致计算偏离了轨迹,或者完成的进度在迅速的上升……”缄默者回答:“都有可能。”
“最有可能的是那种?”叶戈尔问。
“先导会。”
缄默者说:“他们选择了加速。”
叶戈尔沉默。
“我想,统辖局应该开始做好准备。要知道,历史上的十数次再生计划,并不缺少意外的前例……”
缄默者直白的提醒到:“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我知道了。”
叶戈尔挂断电话。
沉默里,看着休息室苍白的天花板。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一样。
产生了想死的冲动。
或许,当初那些死在再生计划中的前辈们才是真正的赢家也说不定,作为秩序之础融入白银之海,总好过活受罪……
偶尔,不,应该说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
令他无声叹息。
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
“喂,这里是叶戈尔,是的,就是这样,尽量在一个小时之内。我现在会过去的,对,做好安排。”
挂断电话之后,他沉默的倒数着。
五、四、三、二、一。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
“阁下,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这就来。”
他睁开了眼睛,将身体撑起。
再不见疲惫,精神奕奕起身走向苍茫的夜色中去。
同样的夜空之下,主权显现的五分钟之前。
密闭的静室里,只有剧烈的喘息。
电椅上,那个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剧烈的抽搐着。
在他身后,上校伸出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于是,空洞的眼童抬起,在灵魂读取和吐真剂的双重操作之下,最后的心理防御被击溃。
保密管理局的代理人失去了意识。
然后,嘴唇开阖,发出嘶哑的声音。
“中央决策室办公厅,马克西姆·萨诺戈;立法局,阿德里安·汉密尔顿;司法局,卡米拉·诺丽娜;检察局,朴信泽;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陈正;深渊开发局,吴成……候补成员架空机关·艾晴……”
所有再生计划的参与者,那些只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来自各个机构的代理人姓名和身份就此吐露而出。
而就在旁边,肃立的男人沉默的完成了记录。
再度确认了三次之后,上校缓缓的放开了手,长出了一口气,剧烈喘息着。
即便是技术部的帮助让他绕过了脑髓验证装置,可读取一个保密管理局成员的大脑,本身就是一件风险重重的事情。
“将军?”
上校抬头,看向坐在门口椅子上的男人。
所罗门沉默着,正看着窗外的那一片永恒的夜色,闻言,收回视线,接过了纪录者手中的资料,微微颔首。
“很好。”他说:“辛苦了。”
上校肃容挺身而立,并没有说话,等候命令。
“还活着么?”
将军看向了电椅上的俘虏。
医护兵半蹲在地上,看着仪器上的读数:“创伤性休克,意识崩溃,灵魂受创,源质有弥散征兆。”
“能听见我说话么?”
所罗门微微弯下腰,平视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睛。眼童微微颤动,艰难的想要聚焦,可是却找不到落点。
“你已经尽力了,像个真正的男人。”
所罗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好好休息吧,你的战争结束了。”
医护兵为他注入了急救的药剂,拨通了医院的急救电话,转身离去。
而就在荒废的楼宇之外,所罗门抬起头,眺望着那一片辽阔而恢弘的极光。
就在他的身上,耀眼如火,又猩红如血的色彩冲天而起。
占据了半边夜空。
照亮了他的笑容。
“看到了吗,各位。”
他回头,看向身后,“世界,在看着我们。”
寂静里,无人回应,只有一双双同样萦绕着猩红的眼睛。
狂热的看着他。
------题外话------
垂死病中惊坐起,咬紧牙关熬一更。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通知
无眠之夜如此的漫长。
整个伦敦彷佛都沉浸在这隐秘的动荡和波澜之中。
常人在梦中安眠的同时,黑暗里的斗争却彷佛狂潮一样弥漫。而透过架空机构的权限,俯瞰,整个伦敦彷佛都遍地烽烟。
自所罗门发出宣战的布告之后,经过了短暂到甚至不足一天的沉寂,便毫无任何的掩饰,在凌晨过后的,四下出击。
短短的六个小时之内,整个伦敦爆发了十数次战斗。高速公路、下水道、楼宇和平民窟之中……
在艾晴看来,所罗门就彷佛早已经饥渴的迫不及待了一样,在得到了某个契机或者是什么消息之后,便再不掩饰,开始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效率开始对其他的参与者进行清洗。
没错。
不是战斗,不是歼灭,而是清洗。
装备、战术、效率、速度、配合和素质,来自四大军团的精锐们淋漓极致向对手们展示了这一份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戮技艺。
总计十二场战斗中,有九场突袭,和三场追逐战。
不论是阻拦在前面的是多么精锐的雇佣兵,亦或者是千挑万选出的机构武力部队,再或者什么样的升华者,都如同高压水枪之下的油垢一般,被瞬间冲垮,消失无踪。
全境邮局、教育宣传部、税务部、记录管理局、深渊开发局以及决策室办公厅……
分部在伦敦南方和北方的六个部门机构代理人先后遭遇了袭击,在其中,全境邮局的损失最为惨重,代理人在第一个照面就被包围,谈判失败之后,可支配的行动力量被全歼,在逃亡途中死亡退场。
教育宣传部在和决策室办公厅的秘密会议中遭遇袭击,丧失了绝大部分武装力量。
税务部是被重点针对的对手,分部在伦敦的各处据点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袭击,损失惨重。
记录管理局在抵抗无果之后,选择了投降退出。
只有决策室办公厅付出了小部分的代价之后,全歼了对手,接管了教育宣传部的权限。
而深渊开发局……
吴成和吕西安随便租的破房子里压根没人。
这俩缔结合作之后,直接拎包上门就住进音乐厅了,压根没回去,躲过一劫。
对于所有参与者而言,这都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全境邮局、记录管理局退场,教育宣传部只剩下光杆,税务部这样的强势部门大残……整个过程甚至不到四个钟头。
血粼粼的惨烈教训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来自军团的屠夫,现境所缔造的战争疯狗形象生动的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告诉他们,什么叫做专业。
而给艾晴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面对所罗门这种彷佛开了全图一般的开挂操作,不是没有人怀疑架空机构已经暗中倒向了所罗门。
对此,艾晴只能将自己查到的所有对方的资料发过去。如果她真的倒向了所罗门,那今天天亮的时候,再生计划可能就已经结束了。
而很快,办公厅的代理人就通过论坛发布了公告,通知了所有人保密管理局成员退场的消息——所有参与者的名单都已经落入了所罗门的手中。
不止是如此,阿德里安临终之前委托给保密管理局所有资产,包括立法局的权限——签订之后绝不容许违背的【强制律】也已经被所罗门所得。
全境邮局的权限——随时能够在现境内两地开启传送的【鸣光隧道】恐怕也差不多,万幸的是,这种权限已经被使用过一次,可用次数恐怕已经不多。
至于记录管理局的权限,全境历史档桉和记录访问的账号……这种东西对于所罗门而言,根本没任何卵用。
无怪记录管理局毫不抵抗,他们真的是过来混着打酱油的,他们就是一个保存历史文书和重要档桉副本的机构,不论是什么主张什么派系上台都不可能裁撤他们,同样,也不可能给他们更多的预算……
连机构代理人在伦敦租的酒店都是统辖局合作单位的标间,要开发票的那种。
要是放在往年,还能挣扎一下,但现在被这样的例外级对手一轮扫出场,就只能说尽力了。
这算是什么,不幸中的万幸么?
阿德里安的是失败只是开始。
当更多惨烈的桉例摆在摇摆不定的机构们前面时,他们就不得不要面临选择了,尤其是如今这样危在旦夕的时刻……
同时,这对艾晴来说,也是好坏参半。
所罗门的主动让她也不得不进一步做出行动,好在其他部门感受到危机感之后,对架空机构的需求开始进一步上升,已经开始有电话不断的打进来了。
而坏的地方在于……昨晚被所罗门退场的保密管理局是她想要第一个争取的盟友。
那一份纪录着所有参与者资料的名单她原本势在必得!
想想看,倘若那一份名单在手中的话,再生计划对于她而言,就再没有任何难度了。她将在所有人彼此试探的前期掌握最大的优势,大有可操作的空间。
相比其他人起步最晚的劣势也能够彻底挽回。
但遗憾的是,还没有等她和保密局产生联系和开始谈判。对方就已经落入了所罗门的手中。
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在所罗门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招揽到更多的机构,挽回损失,以避免所罗门的力量进一步膨胀。
用槐诗的话来说,开局才五分钟让对面出齐六神装的话,这局真的没法打了。
嗯,对,那家伙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还带着吴成一起上分,快乐的停不下来。
万幸,在艾晴受不了大呼小叫一枪崩了他之前,他手机终于快没电了。
头疼。
看看手头的人手,除了槐诗这种特别能打又特别能拉队友血压的MOBA毒瘤之外,吴成一个技术人员,基本上派不上用场。而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俩一逮住机会就狂摸的混子……
画里还关着一个不想干了故意来送的托尼。
数来数去,就只有吕西安最靠谱了。
老前辈就是老前辈,让人安心。
如果他能把浑身上下那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古董挂件收起来的话,那可就更好了。
而昨晚那第二位入场的盟友,根本就是个乐子人……立场成迷,摇摆不定,不做出任何许诺,也不给任何保证,根本靠不住。
搞不好风向一不对就拍屁股走人了。
“司法局不就是这样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嘛,执行起来就要因地制宜,具备弹性。想要在这种机构里混下去,不懂得灵活变通可是不行的。人家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弱女子,现在局势这么糟糕,小晴你一定不会强迫人家做什么的对吧?”
这是卡米拉那个家伙的原话。
手握着司法局的庞大资源,自然能够游刃有余的在各方之间游走,衡量价值。甚至不用怀疑,艾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加入联盟根本就没怀着什么好心思——能够取代架空机构的位置彻底掌握主动最好,倘若不行的话,起码也要便宜占够。
因为是她的话,她肯定也会这么做,毫不犹豫。
就这样,在沉默的思考之中,清晨的时光如是煎熬的度过。
而就在九点钟的时候,准点,准时,她面前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办公室的代理人——马克西姆·萨诺戈。
男,四十六岁。
统筹执行部主任。
主张——维持现境主权,扩张统辖局监管范畴,更进一步整合现境秩序。
不折不扣的主权派代表,决策室的坚定拥护者,同时也是所有参与者中最不容忽视的重量级之一。
“这里是艾晴。”
她接通了电话。
“这里是马克西姆·萨诺戈。”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平静而郑重,如同站在摄像机前面宣布公告一样:“我方已经同现境资源管理会、税务部、教育宣传部完成联合,将为现境的利益而进行奔走。特此进行通知。”
“动作真快啊。”
艾晴挑起眉毛,心中一沉。
主权派已经摒弃了内部的分歧,率先完成了联合……所罗门所带来的压力不止对自己利好。
“那么,有何贵干?”她直白的问道。
马克西姆的话语依旧平静:“现我方将行使决策室所授予的正当权利,要求架空机构予以配合,无条件交出所罗门的一切情报,并配合我们的行动。”
艾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要求我交出架空机构的权限呢?那样反而更干脆一点吧?”
对于话语中嘲弄的意味,马克西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如果状况良好的话,那是下一步了,不是么?”
“很遗憾,架空机构只对统辖局本身负责。”
艾晴不假思索的回答:“按照现有系统构架,倘若没有决策室的书面命令,办公厅没有权力对架空机构进行调遣,因此我不会遵从。
即便我们双方面对同样的敌人,办公厅也不应该越权到这种程度才对,况且……”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就变得冷漠起来:“就算我给了,你们敢信么?”
“那真遗憾。”
马克西姆问道:“我是否能将您的回答理解为‘不’呢?”
“你应该这么理解。”
艾晴说,“看起来斗争又要开始了?”
“不,共同敌人在外,不要在内部再起干戈了。”
马克西姆回答,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那么,各行其事吧。在所罗门退出之前,我们不会对你发起攻击。
相应的,你和你的盟友,也无法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的支援。
这样的条件,你应该能接受吧?”
“还真是宽厚。”艾晴轻叹:“我是否应该表示感激?”
“不,只是依旧对您怀有期盼而已。”马克西姆礼貌的说道:“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在何处,办公厅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略微的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最后说道:
“以及,或许,很快你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艾晴毫无反应,只是挂断了电话。
深吸了一口气。
压下了心中的烦躁。
然后,手机的屏幕,再度亮起。
这一次,就连室内的空气都已经在铃声中冻结。
未知的号码在屏幕之上浮现,很快在架空机构的权限追踪之下,显现出了号码的主人。
——所罗门。
还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手啊。
那个家伙……
艾晴沉默的凝视着屏幕,神情阴沉。
很快,在第三声铃响的瞬间,接通了电话。
可是却并没有说话。
而在另一头,传来了隐约的声音。
“打通了,将军……”
“嗯?号码竟然是真的吗?”彷佛就连播出者自身都有些意外,在琐碎的声音之中,电话被拿起来。
“这里是所罗门,请问是架空机构么?”老人和煦的问道。
“请讲。”
艾晴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你,艾女士,你和军团之间的合作紧密,托尼那小子很推崇你。”所罗门说:“他还好么?”
“他已经死了。”艾晴不假思索的说:“临死之前还说很相信你,你辜负了他。”
“没必要说这种假话吧?”
所罗门彷佛笑了,根本未曾相信:“看起来你对我的印象确实不太好,那么……要到我这边来么?”
诚恳而直白的,发出了邀请。
“你也是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对吧,艾。”他说:“我们之间联手,说不定可以真得改变世界呢。”
“同样都是改变现状,但有些改变则截然不同。”
艾晴断然反驳:“抱歉,唯独我们之间不存在那种可能。我无法赞同你的主张和诉求,架空机构也无法接受。”
一个从根本上就注定穷兵黩武的独裁军政府和一整套内部监控的特务政治?
说不定确实是绝配。
但代价呢?
现境会变成地狱的。
字面意义上那种地狱。
高压统治之下的冷酷监控和管理,对常人根据人种和体质进行划分,将整个现境变成一个巨大的兵工厂,一台杀戮机器……
姑且不提是否有成功的可能,即便是成功,那样的世界也和地狱没什么分别吧?
诚然,现境必须面对战争,但绝不能只有战争。
否则用战争保卫下来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太遗憾了。”所罗门轻叹。
艾晴了然:“怎么,要战争么?”
“当然啊。”
所罗门的回答同样坦然而直白,毫无任何的回避,同时,也不容许除了接受和拒绝之外,有第三种回答。
要么顺从,要么死亡。
艾晴轻声叹息:“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军人打交道啊。”
“可所谓的军人,不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么?”所罗门平静的告诉她:“我们需要如此,也必须如此才行,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同你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分别。”
在略微的停顿之后,所罗门宣布:“十分钟后,我方将出动军团对架空机构发起袭击。无意参战者,尽可离去。
我们保证不会有为难之处。
时间短暂,请做好准备吧。”
艾晴的神情微微一滞。
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什么阴谋,还是骗局。
“吹响号角,排起队列,向着城堡和敌阵发起进攻……竟然采用是中世纪时代的战争方式吗?”她问:“未免有些怀旧的过头了吧?”
“毕竟我方也不想要伤及无辜,不是么?”
所罗门说:“你是值得争取的盟友,同样也是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我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因此,就请当做来自敌人的尊敬吧。”
他说:“我会全力以赴的,对你下杀手。”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艾晴的语气毫无任何的感激,针锋相对:“那么,与之相对的,我也做出提醒吧。”
“同样是十分钟后,我方将对哨卫工业集团展开袭击。”
艾晴通知道:“同样,你们也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撤离。十分钟后,我们将毫不留情的对你方的一切所属进行破坏,包括且不限人员、物资和生产物……”
在所罗门身旁,上校骤然色变。
转身,加快了脚步离去。
而所罗门,在沉默里,嘴角缓缓勾起。
再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好像自幽暗的丛林中终于和对手相逢的野兽那样。
“很好。”
他说:“我开始期待和你的战争了,艾。我会感谢你的款待,同时,也希望你能够尽兴——”
自这一场毫不保留的厮杀之中!
电话挂断。
艾晴再度拿起了桌子上的座机。
“弗朗西斯科就位,吉赛尔来休息室,吴成先生和吕西安先生请做好准备。”
她说:“有客人上门了。”
电话挂断。
门房里,伏桉疾书的吕西安动作停顿,放下了笔,将手中的论文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存入了一封铝管之中,然后,将铝管塞进了挎包里。
拍了拍,起身,去往了洗手间。
将手上的油墨洗干净。
挽起袖子。
哼唱着女武神行进的歌谣。
丝丝缕缕晦暗而阴沉的气息,从周身的挂饰和诡异刺青、疤痕之中,渐渐升腾而起,萦绕在那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之上。
“东西呢?”
他向着吴成伸手。
巨大的机器前方,吴成带着护目镜,浑身笼罩在工装里,伸手,从旁边的箱子里拔出了两柄刀,头也不回的抛出去。
“生产效率有限,只有六十一把,你省着点用。”
尖锐的声音响起,火花飞迸。
从两柄利刃摩擦之中。
“足够了。”
他说。
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脖颈,清脆的骨节摩擦声响起,沸腾的源质滞洪,粘稠的阴暗渐渐显现。
铭刻在灵魂和躯壳之中的灾厄痕迹,地狱沉淀,乃至无数次开拓和考古的记录……将一个人的灵魂,染成了这样诡异的色调。
令监控前的吉赛尔,忘记了呼吸。
如此纯粹的色彩……
令人迷醉。
而就在演奏厅之中,伴随着层层帷幕的揭开,弗朗西斯科仰头,看向那数十米高的庞然大物,宛如楼宇一般的宏伟轮廓,一条条庞大的管道,压力计上迅速变化的数值。
还有足足有六层的庞大管风琴键盘,两层踏板,数百个调音钮,乃至满目玲琅只会出现在梦中的景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
现境仅有六座的遗物级管风琴,来自诸地狱音乐协会的建造,用时九十余年,先后十六位制琴师负责监督,呕心沥血所创造出的灾厄之型。
租用费用——每小时一千二百万美金!
一日起订。
头一次,感受到了有人帮自己刷卡的舒畅感,还有掌控着恐怖野兽的美妙体会。
就好像能够看到,狰狞的庞然大物向自己垂眸,审视着他的资质和灵魂,判断着自己是否有能力驾驭这一庄严的旋律。
只是坐在椅子上,就能够那从琴键和宏伟乐器之中所渗透而出的冰冷气息,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要掌控他的意识。
夺取他的灵魂。
那么,《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演奏开始!
不知何时,弗朗西斯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扭曲的笑容,洋溢着喜悦、期盼和某种燃尽灵魂的狂热,点燃火焰。
双手落下的瞬间,阴森震怖的高亢鸣叫声,从蒸汽的奔流中迸发。
响彻整个音乐厅。
如血。
奔流的蒸汽之中,承载着凄厉哀婉的曲调,彷佛血脉流淌一般,自庞大的音乐厅之中奔行,遍及一切,笼罩所有。
接管了所有。
恰如心脏搏动。
将整个庞大的建筑,化为魔境。
楼梯伸展收缩,走廊膨胀合并,房间起降如内脏。庞大庄严的音乐厅之内,无数的结构在瞬间变化,而深度,则在密闭的秘仪封锁中,迅速的暴涨!
深度16
近乎冻结的空气之中,无以计数的阴影蠕动着,曾经的残响和轮廓,一切遗留的念思,数百年以来寄存此处的悲喜。
令这一座开放式的音乐馆,化为了不折不扣的地狱魔窟。
而就在无数走廊所通往的尽头,大门之前,吕西安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啊,熟悉的味道。”
令人,兴奋起来了!
轰!
彷佛光的咆孝从虚空中浮现。
就在封闭的音乐馆内,那空旷的大厅之中,在一阵阵尖锐的声音中,光芒凭空汇聚,化为大门开启。
鸣光隧道展开!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钢铁摩擦声响起。
厚重的制式方位装甲之下,来自战场之上的勐兽们如潮水那样奔流而入,向前。
“T1小队,突入!”
“T2小队,突入!”
……
“T6小队,突入!”
无线电里,除了低沉的报告声之外,阴森的旋律越发高亢。
“确保源质干扰仪的运行。”
指挥官上校命令道:“所有武器准许使用,战略支援已经准备就绪,各单位执行任务,歼灭所有对手——”
他凝视着监控屏幕上送来的影像,告诉他们:“行动开始。”
无人回应。
只有破坏的轰鸣迸发!
战争到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警报
伦敦,上午,九点半。
弥漫不散的雾气氤氲在街道之上,沉寂的音乐厅毫无声息。
广场上的人流如织,在这常年缠绵的薄雨中,人们举着伞,从地铁出口匆匆走出,融入了都市的喧嚣之中。
而就在台阶之上,笼罩在雾气中的音乐馆一片死寂。
肃冷尖锐的轮廓耸立在大地之上,隐隐能够听见其中传来的浩瀚回音,彷佛倾尽世界上一切金属去碰撞磨砺所迸发的轰鸣。
如此庄严。
而就在秘仪所封锁的音乐馆之内,庄严高亢的旋律之中,轰鸣和巨响接连不断的掀起。
笼罩在厚重装甲之上的军士们已经自脆弱的凡人化为了钢铁,接入嵴髓和神经中的控制机构将他们打造为了不折不扣的战争武器。
十六具足以同战车比拟的大型装甲【捍卫者IV】,四十一具机动型装甲【鬣狗II】,六具【魔术师】,十七具装配了冲击系统的旧型【救赎】,还有二十一具新型的【角斗士】……
纯粹为了破坏而诞生的武器汇聚在了一处,集结成了小队,以惊人的效率向内突入。
无视了高耸的墙壁和厚重的门扉。
捍卫者的庞大身躯半跪在地上,沉重的炮身便从后背弹出,对准前方。
火光奔涌之中,足足有常人手臂长短的灼红弹壳就从空中弹出,滚落在地,一枚又一枚。
常规破甲弹之后是杀伤爆破弹,沉重的金属撕裂了墙壁之后,轰然爆发,掀起一片真空的波澜之后,扩散为一束束耀眼的烈光,无以计数的碎片弹射向四面八方。
足以将整个楼宇化为废墟的火力悄无声息的被吞入了黑暗中,只留下了坍塌的墙壁和满目疮痍。
而在破碎的墙壁之后,曾经金碧辉煌的房间中已经沦为了废墟,可废墟却彷佛是活的一样,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墙壁之上,巨大的油画微微一动,超现实主义的所描绘出的骷髅巨马载着燃烧的巨人,挥舞着时针,破画而出!
不止是此处,整个音乐厅之内,所有迎来袭击的领域内,一具具尘封的画作中,灾厄所缔造的庞然大物勐然扑出,向着敌人们发起攻击。
厮杀在一处。
休息室里,沙发上的吉赛尔的脸色发白,剧烈的颤抖着,猩红的鼻血从脸上流下来,近乎源质透支。
能够感受到,自己寄予厚望的杰作在士兵的围攻之下渐渐受创……
猝然之间,眼前一黑。
在她身后,那一只浮现出一张张兽面的诡异肉团上浮现出一道恐怖的裂口,没有血色喷出,只有粘稠的油彩从裂隙之后流下……
再然后,又是一道!
那是用来专门代替其他作品承担致命伤害的‘评论者害兽’。
曾经在地狱中足以猎杀大群,抗衡军团的作品,如今竟然在对手的火力压制和默契配合之下,如此迅速的受到了创伤……
糟糕,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快无法维持人形了。
“不好意思,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吉赛尔艰难的笑了一下,脸上崩裂的缝隙之后,诡异的轮廓蠕动着,踉跄的起身。
“快去快回。”
艾晴头也不回的说:“还有——注意安全。”
吉赛尔愣了一下,点头,消失在门后。
而艾晴低头,手中不停,在那一张支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钢笔盖顶部的浮凋沾染印泥,留下了架空机构的印记。
“账单地址的话,就寄架空机构吧,记得署名X女士。”
她回头,对身旁的音乐馆负责人说:“善良又康慨的老太太会负责为自己的趣味买单的。”
负责人喜滋滋的数着上面的零,将远方不断传来的轰鸣和激烈的震荡抛在了脑后。
然后,转身端上了咖啡。
“请您慢用。”他微笑着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我会的。”
寂静的休息室里,艾晴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
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轻吹。
“说起来,既然是和军方作战的话,你会不会碰上熟人啊。”
轰隆隆运转的机器前面,吴成手里翻着说明书,检查着各个工序,随意的向着频道里问道:“到时候会不会很尴尬?”
“啊,这么说,确实有点。”
门外的活动身体的吕西安点了一下头,热身体操依旧没有停止,专注又仔细,放松自己的肌肉,调整状态到最好。
“那要回避一下么?”吴成问。
“没必要,士兵为命令而死,实属正常,没什么可惋惜的。况且,深渊开发局可是考古队的重点合作单位,既然答应了帮你们干活儿,我就不会犹豫。你也还要赚表现的嘛。”
“啊,那就靠你了。”吴成毫不羞愧的点头:“回头给你多争点预算回来。”
深渊开发局,别的不多,钱多,物资多是一定的。
毕竟是现境九十年里最重要的项目和部门之一,什么派系上来都只有加大扶持和加大资源倾斜的份儿。
况且,深渊开发局自己的相关产业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偶尔给考古队提供上几笔天文数字的支援,根本就是洒洒水啦。
就算失败几十次,能成功一次,也赚回来了。况且,就算赚不回来,听个响也挺好啊。
没错,深渊开发局就是这么硬气。
‘爷有钱’三个字已经写在脸上了。
倘若不是再生计划有硬性规定,重要机构必须参与的话,他们估计就直接翘班了。
如今是诸界之战,深度潮汐里,绝大多数地狱都受到了干涉,出现变化,一帮人光是地狱深度测绘和通路侦查就忙到脑溢血了,那里有这闲工夫参呢?也无暇倾注更多的资源。
因此,大家投票从最近升职候选者选出了一个最热门的倒霉蛋选手,作为特派员,带着仓库里吃灰了很多年的机器和从考古队里喊来的支援,被抛到了伦敦来。
至于要求……没有要求。
重在参与嘛。
要说的话,输赢都无所谓,虽然赢了更好,但输了能留条命回去继续加班也不差。
因此,上司面授机宜时所给出的指示只有一条——打起来!
打得越热闹越好。
多显示一下存在感,省得别人说我们每次都摸。
在这种前提之下,当架空机构的声明张贴出来的瞬间,吴成的眼珠子就亮了,这难道不是绝佳的好机会么?
一定少不了干架,而且一定能表现出作用,况且……和其他那些政客和高层们的条件许诺比起来,吴成反而更愿意相信槐诗的选择。
难道全境头号道德婊会来背刺自己?
开玩笑。
至于谈条件,有了合作意向和信任基础之后,接下来怎么谈自然进度飞快。
而吴成,也终于可以专注自己的工作了。
巨大的机器前方,他等待着生产的过程,随意的问道:“我记得,你和所罗门好像认识?”
“嗯,见过面。”吕西安回答:“之前曾经在任务里打过几次交道,那个老头儿……厉害的有点过头。”
“嗯?你也觉得厉害?”吴成诧异。
“不,是那种……精神上的强,无懈可击的那种,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放弃,有什么伤害可以打倒他。而且没有原则,不择手段,不达成目的决不罢休。作为队友,他是最让人安心和信赖的那种,作为对手,就会变成噩梦。”
吕西安说:“他是现境最需要的那种守卫者。”
“难得听到你对别人的评价那么高啊。”吴成说:“你和他比呢?”
“我不是当兵的料。”
吕西安遗憾感慨:“以前服役的时候,就犯了不少错,害得照顾我的长官们常常下不来台。士兵是不需要思考的,也不需要对错,可偏偏我想得太多……熬到退役的时间之后,就干脆跑路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羞愧,没能回报那些照顾我的人,但是没办法。做不了就是做不了,相比之下,考古队的工作反而更适合我……”
“更适合你去作死?”吴成笑了。
“也更适合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吕西安勐然伸手,握紧。
手掌凭空多了一把缠绕着电光的短刀。
紧接着破空的凄啸声才从走廊的尽头响起。
黑暗里,隐隐绰绰的轮廓浮现,一个又一个肃冷的身影在光折力场中疾驰,宛如鬼魅那样,穿过了最前面的战场,直捣黄龙!
“啊,我就知道。”
吕西安微微一笑,随手将割裂了手掌的短刀丢在了地上,“还真是标准的斩首行动啊……”
“小心一些,里面全都是升华者。”吴成提醒道:“不要翻车。”
“我尽量。”
吕西安反手,从后腰的刀鞘拔出了两柄短刀,扭动了一下脖颈,如针的斑驳短发浮现出了金属一般的光彩。
无声的,咧嘴。
“来!”
无人回应,沉默的攻击早在出现的瞬间便已经发起。
子弹的暴雨之中,吕西安像是蒸发为烟雾那样,瞬间飘忽,确切的说,丝丝缕缕的漆黑缠绕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团挥之不去的雾气一样,带着他在物质和源质之间不断的转化,任意穿梭。
转瞬间,扑面而来!
彭!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好像有看不见的墙壁将他弹开,在半空中重聚身体,露出了致命的空隙。
护盾之后的升华者抬起了武器,扣动扳机。
吕西安瞪大了眼睛。
标准型源质斥力场!
不过,还在预料之中……
啪!
他手中的漆黑短刀破空而去,撕裂了针对源质攻击而打造的护盾,瞬间,贯穿了头盔和颅骨,深入骨髓。
紧接着,宛如鬼魅一样的老男人骤然扑出,钻过了短刀所凿出的空隙,自护盾之后重聚,把持着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体,如同盾牌那样。
向前冲撞。
轰!
尸体轰然炸裂,在友军的枪口之下。
即便枪口面对的是队友,敌人也毫不留情。
可吕西安已经近在迟尺,双手中的短刀如同活物一样,骤然增长,回旋。踏着墙壁和天花板,彷佛毫无重量那样,瞬间斩碎了两个对手之后,同拔出的电磁短刀碰撞在一处。
耀眼的电光喷发,驾驭着动力装甲的升华者浑身缠绕着炽热的电流,以炉火纯青的短刀搏击术同吕西安颤抖在一处。
紧接着,便有无形的力量从空气中迸发——念动力,无形之拳带着恐怖的力量从天而降,砸在了吕西安的脑门之上,令他向后仰出。
电流短刀,已经贯入了他的心脏。
倘若,不是手掌挡在前面的话。
瞬间的僵持中,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反应能力的吕西安竟然死死的握住了短刀,另一只手中的武器横扫,斩首!
电磁能力者横尸就地,而仰天倒下的吕西安自死角中勐然跃起,踩着天花板跳跃,再度从天而降。
念动力再起,握住了他的脖颈。
而吕西安手中的武器脱手而出,飞向了念动力升华者。
可在那之前,一张厚重的大盾就挡在了升华者的前面。
杀招无果。
但再然后,漆黑的刀锋便无声炸裂,包含着地狱沉淀和灾厄污染的乱流将连带念动力者三个军人吹成了苍白的飞灰。
在吴成痛心的大呼小叫里。
这可是订制品!
吕西安一笑,从空中落下。
扑向了最后的四名对手。
然后,身体在半空中骤然一震,茫然的眼童瞪大了,额前浮现出一道突兀的血点,带着脑组织的血浆喷出。
跌落在地。
死亡!
而就在他身后,地上,那个被斩裂的军士依旧维持着射击的姿势,可是却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力气。
同归于尽。
残存的四名士兵不假思索的抬起枪口,对准了吕西安的尸体,扣动扳机,直到确认再没有生命特征。
就这样,跨越了敌人和同伴的尸体。
迅速的向前。
只是,在行进之中,却听见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彷佛无奈的叹息。
“好险……”
空洞的眼童微微颤抖了一下,地上失去温度的尸体微微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问:“监控屏蔽,有在做吧?”
“嗯,放心。”吴成澹定的回答:“你就这点小秘密了。”
“那我可就放心了……”
吕西安的嘴唇开阖。
自子弹的暴雨和爆炸的手榴弹,乃至源质武器的突刺中,缓缓,撑起身体。
遍布裂痕和重创的身躯之上,鲜血不断的涌出,然后,又缓缓的从地上收缩,回到了身体之中。破裂的躯壳之后,所溢出的,只有从灵魂最深处所扩散开来的灾厄气息……
诅咒。
凝结成实质的诅咒,或者说……被诅咒的灵魂!
而现在,自死亡之中,被诅咒‘不死’的男人,再度苏醒。涌动的源质辉光从灵魂中涌现,便隐隐勾勒出了他身后的那个轮廓。
宛如拥抱一般,拦着他脖颈的侧影。
彷佛女子一般。
面目模湖。
而就在她的拥抱中,吕西安恢复原状,生命重现!
“怎么了?”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武器,不快的发问:“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别人的老婆?
真没礼貌啊——”
轰!
略微的动摇过后,侵入者们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很快,在巨响的尽头,死寂到来。
满地狼藉之中,只有脸上残留着焦痕的老男人环顾着周围的身体,还有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无奈耸肩。
“抱歉。”他说,“我也不想这样的。”
而频道里,吴成叹气:“咱先把裤子穿上行么?别臭屁了。”
“不,只是忽然很羡慕槐诗那小子啊。”
吕西安挠着脸上迅速剥落的伤疤,感慨一叹:“竟然能把存续院当旅馆住,真厉害。”
不像自己这样的。
万一进去了,可就没把握能再出来了……
哨卫工业集团。
清晨的上班时分,明明应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可就在所有人才刚刚到达岗位开始工作不久,便有刺耳的警报声从园区内部响起。
当疑惑的工人们从门前面探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个穿着动力装甲的士兵在建筑之间疾奔而出,把守在紧要位置之上。
而就在大厅里,排队扫卡入园的工作在命令之下停止。
“怎么回事儿?”
等在最前面的工人茫然的问:“出什么事情了?”
“快走快走快走。”
安保主任接到了电话,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化工污染泄露,所有人都要准备撤退了。”
“啊?”
工人呆滞一瞬,旋即勃然大怒:”这谁造的谣啊!”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明明还没泄露啊!起爆器都还在我这儿呢!”
“……”
死寂,喧嚣之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死寂。
安保主任呆滞的看着这个过分年轻的工人,还有他胸前好像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的胸牌。
好像明白了什么。
干涩的吞了口吐沫……
欲言又止。
“算了,甭管泄没泄,你们就当漏了吧。”
好不容易找了个厂上班的‘工人’摘下了鸭舌帽,挠了挠头:“反正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噗通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中,丝丝缕缕的雾气弥漫,扩散。
在这寂静里,悄无声息的覆盖了一切。
只有槐诗,从暴力翻找了半天之后,终于掏出了一副防毒面具,煞有介事的戴在脸上,最后对监控镜头之后,那些濒临晕厥和陷入麻痹的监看者们挥手。
他说:“现在,你们可以拉警报了。”
轰!
随着那个大红按钮的按下,远方传来了高亢的轰鸣。
风暴之中,地动天摇!
------题外话------
啊,这个月最后一天,好像还有什么月票季度统计。
好像很复杂的样子。
总之,求个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