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快乐牛郎每一天
清晨,露水凝结在了琴弓上,大提琴的琴箱上出现了一道道湿迹。
湿度这么大的天气,按道理来说,应该将他们好好保养的,可槐诗如今却没有这个心思。
按照惯例练完了两个小时的琴顺带冥想完毕之后,他就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
然后理所当然地感到屁股凉。
“改天放个垫子在这儿算了。”
坐不下去了之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绕着光秃秃的花园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胳膊上伤口缝合的痕迹依旧随着手臂的摆动隐隐作痛。
再一次提醒了他昨晚的自己究竟有多危险。
不,应该说,深切地提醒他,如今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境地里……如今的自己,还远远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时常感觉如此穷苦困难的人生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但有活的谁都不会觉得死了好。
况且,槐诗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呢。
活着多好啊。
他还想多赖一会儿。
“又在花园里发呆吗?”
他忽然听见乌鸦落在篱笆上的声音,“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我喜欢不行吗?”
“那你倒是努力点啊,槐诗,升华就快完成啦。”她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抬起翅膀比划,“就差那么一点点。”
对此,槐诗完全提不起精神:“升华完成了也没什么卵用吧?难道能撒更多的辣椒面儿么?
再怎么厉害都比不上昨晚那个吧?”
“说了多少次,劫灰只是你灵魂属性的副产物,一旦升华完成,灵魂的力量才会有突破性的变化,况且,你以为昨天那只猴子真得是靠自己的能力么?”
“嗯?”
“,瀛洲的物语谱系中的圣痕,属于第三阶段以太化的成果。”
乌鸦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升华才是开始呢,槐诗,潜力巨大的升华者往往都是十一二岁时觉醒,你已经慢了一截了,不要懈怠。
或许你希望这一次结束之后重归宁静,但我想你必须先明白一点命运之书的拥有者注定会踏上这世间的巅峰之路,权势、财富、美人届时都会唾手可得,但唯独不可能会拥有风平浪静的人生。”
槐诗沉默许久,把那本笔记那在手里:
“……我现在把这玩意儿丢了还来得及么?”
乌鸦想了想,忽然兴奋:“虽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但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呢,我很好奇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如你试试?”
槐诗翻了个白眼。
“所以,没得反抗就好好享受咯。”乌鸦同情地伸出翅膀,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现在的你还拥有某种意义上算得上很平静的生活呢。”
是啊,忽略了穷到快倒毙要在牛郎店打工,路上遇到死尸还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现在还跟一个秃头牛郎同居,而且还要被人当做诱饵……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槐诗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孩儿,好像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轮椅少女。
艾晴。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仔细想的话,自己短暂又空荡的前半生里,似乎并没有类似的记忆。
不论怎么样,一个长得那么好看又坐着轮椅的小姐姐,谁见了都不会抛在脑后吧?
他挠了挠头,不论怎么思索都想不起来。
直到门口传来车喇叭的声音提醒他上工,他才不情愿地扛起琴箱向外蹭过去。
半吊子牛郎槐诗,又迎来了饱受折磨的新一天……
然后理所当然的,惹了麻烦。
.
“来这里上班不就是出来卖的么?给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在柳东黎前面,那个年纪快足够当槐诗妈的精瘦女人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身后的槐诗,猛然一杯酒泼过去:
“香槟塔我都在你们这里开了十几座了,难道让他过来陪我坐一坐喝几杯都不行?真当自己是天仙啊?把你们经理叫出来,我他妈今天就不信了……”
一片混乱中,槐诗在后面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被人手忙脚乱的推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柳东黎终于摆平了麻烦,找了半天之后才在会所后门找到了正在煎饼摊子前面等午饭的槐诗。
这货自从有了每天八百的津贴之后就膨胀了,买个煎饼还敢加两根火腿肠,看着开心的跟什么似的,让原本郁闷得不行的柳东黎忍不住啧啧惊奇:“上班第二天被人投诉六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槐诗认真地想了半天,试探性地问:“大概是我长得好看?”
“我说槐诗啊……”柳东黎叹息,“被人泼了一脸酒,脸上还被挠了这么几道子,你怎么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的?”
“那我能怎么样?”
槐诗茫然地看着他,“回去一脚踹她屁股上,告诉她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莫欺少年穷?
况且,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吗?我连这事儿都生气的话,早四五年前就气死了。”
“……”
柳东黎无言以对,只能说:这个家伙,总在奇怪的方面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长处。
从他半刁难的带着槐诗上班开始起,糟心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偏偏却没见过这家伙发脾气或者掀桌子的时候,就算被泼了酒也只是笑了笑,挪到一边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虽然私底下骚话说个不停,可耐性好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乐天派乐到这个程度,让人不知道究竟是傻缺还是什么。
看着他的笑呵呵等煎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柳东黎总有些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逼良为娼,欺负老实人,良心已经大大地坏了。
“别等了,走吧。”
柳东黎扯着他回去换衣服:“下午不上班了,哥哥带你去吃好的去。”
“真的假的?你终于良心发现啦?”槐诗惊喜:“那你什时候把电费也交一下?”
柳东黎正在上台阶,腰差点闪了一下,回头狠瞪:“你说我免费给你做保镖就算了,为什么电费也要我来交?”
“是你要用热水器的啊。”
槐诗说,“用冷水洗一下就不行么?”
“喂,你有没有良心!我昨天还为了救你受伤了啊,况且冷水洗澡很伤皮肤的好么!”
“……是啊,也很伤头发呢。”跟在后面的槐诗接了一句。
肉眼可见的,台阶上的柳东黎踉跄了一下,险些滚下来。
换衣服的时候,槐诗特地戴了墨镜和巨大的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准备随时搞事儿的不法分子。
没办法,牛郎会所上班是一回事儿,真被同学看到拍了照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上次他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这一次可不能让人认出来了。
可惜……事情往往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运转,常年点儿背的槐诗刚刚出门,就听到背后的呼喊。
“是小诗吗?是小诗吧!”
第十五章 博爱公益
“是小诗吗?是小诗吧!”
槐诗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站在身后的消瘦女人,脸色有些蜡黄,大夏天的还带着一定毛绒帽子,却看不到头发的痕迹。
“……嫂子?”
一段时间不见,槐诗都认不出来了,不太确信这是黑心中介老杨的老婆,可以说老杨家最后的良心。
以前槐诗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黑发及腰、面色红润的大美人,可如今,长发已经在化疗之中掉光了,脸色也虚弱地不像话。
只有笑容依旧热情又和煦。
“哎,你杨哥说你这两天在这儿上班,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等槐诗说话,她便走上来,一手提着菜,一手拉住槐诗:“你还没吃呢吧?走,今天你杨哥过生日,到家里吃饭去!”
半个小时之后,隔着桌子上沸腾的火锅,袅袅升起地烟雾里,槐诗和老杨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隔了许久,老杨看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老婆,回头才幽幽地说道:“让你来,你就真来啦……”
“这可不是么?”槐诗一拍膝盖:“你不是还说要请我吃饭么?”
“我跟你客套一下,你别当真啊……”
“那你把我塞进牛郎窝里的事儿怎么说?”
“这不误会么。”
老杨的白眼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况且,你不是做得挺快乐的吗?连同事都带上门了,可见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你可够了吧!”
提起这事儿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孙子为了一点中介费瞎了良心,槐诗至于像现在这么倒霉么?
“要吃饭了么?我饿了。”
客厅角落里的柳东黎抬头问道,这孙子也同样是不跟人客气的那种,有人请客吃饭就毫不客气地跟上来了,这会儿正蹲在鱼缸前面撒老杨的饲料玩。
老杨这死抠门的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哎,来啦来啦,让大家久等啦,来,吃饭。”
嫂子端着切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喊柳东黎一起来吃,还顺带给他们调好了蘸料。看着老杨不高兴的样子,还瞪了他一眼:“小诗好不容易上门一次,你甩脸色给谁看啊。哎,这位是小诗的同事吧?样子真俊……来,吃饭吃饭。”
被老婆瞪了一眼,老杨也没脾气了,蔫了吧唧地加了块肉涮了进去,嘴里嘀咕着槐诗这次没给中介费什么的。
配着老杨的臭脸下饭,这一顿饭槐诗吃得有滋有味的,吃完饭之后老杨被打发到厨房里洗碗,槐诗坐在客厅里和嫂子随意地聊着天,她的气色已经比原本好了不少,看来老杨昧着良心去搂了那么多钱还是有点用的。
“活一天少一天,有一天算一天吧。”嫂子不顾槐诗的劝阻,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根烟,“你说这病折腾我一个人就算了,还拖累老杨那么遭罪,我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说话呢?”
老杨在厨房里偷听到了,探出头来,顿时大怒:“李雪梅你干什么呢?大夫怎么说的?给我把烟掐了,立刻!马上!”
“你说啥?”嫂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
老杨腿软了一下,声音低下来:“请把烟掐了。”
“这还差不多。”
嫂子得意地看了槐诗一眼,把烟丢烟灰缸里,低声跟槐诗说:“看到了没?以后他坑你钱你就跟我说,我收拾他。”
“……好好好。”
槐诗眼睛都亮了,只能说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饭吃完锅洗了,还系着围裙的老杨终于得偿所愿地把这俩上门吃白饭的家伙给送出了门。
一路上他没好气儿地瞪着没少在自己老婆前面骚包地柳东黎,把他挤兑着打发去打车后,又回头看向槐诗。
眼神古怪。
“怎么了?”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第一反应是:这孙子恼羞成怒了要打人。
老杨狐疑地盯了他半天,把他扯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小子没得罪人吧?”
“嗯?”
槐诗才警觉,紧接着,便听见老杨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给了不少钱。”
“你没说吧?”槐诗紧张了起来。
老杨翻了白眼:“废话,我要是不说我还是人么?”
“那就……等等!?”槐诗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刚把人给卖了个底儿掉的老杨叹了口气,抬起五个指头:“人家给了五万块,买你的消息,就算我不给,你以为他从你学校打听不到?你小子好好想想,最近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
就算早就清楚这家伙的尿性,槐诗依旧忍不住想打人的冲动。
紧接着,他就看到老杨一把掀开围裙,把两卷东西塞进了槐诗的口袋里。
槐诗摸了一下,愣住了。
那是两卷厚厚的钞票。
厚度起码有两万多。
“这次是哥哥不仗义,对不起你……实在是太缺钱了,你要是气得不行,打我一顿也行。”
他低着头告饶:“等会拿着钱去其他地方玩几天,先别回来,我再打听打听,等事情过去了给你打电话。”
槐诗没想到这王八蛋竟然会良心发现,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坑了这么多次,终于见到了回头钱,他竟然有点感动。
虽然很想打他,可想起嫂子苍白的脸色,他又有些无力。
算了,难兄难弟这么多年,他不坑自己,难道要看着自己老婆去死?
他最后问了一句。
“究竟是谁在打听我?”
“那伙人没说,装神弄鬼。”老杨闷头抽着烟,冷哼了一声:“当老子是傻的,连车牌号都不会查么?好像是一个慈善基金什么的,名字起得倒是唬人,好像叫……”
他挠了半天头,一拍后脑勺,终于想了起来。
“——博爱公益!”
两小时后,槐诗坐在装甲车里,看着周围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这咋整啊?
熟悉的人生三问再一次充斥了他的脑壳。
第十六章 环保套餐
当柳东黎给艾晴打电话上报了博爱公益的事情之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就出现了。
十分钟之内就有一辆黑牌的轿车冲到他面前,两个人礼貌地请他们上车,将他们带到上次他被审问的那个奇怪机关。
等他进门的时候,所谓的博爱公益已经被扒了个底儿掉。
会议室里,上一次主审槐诗的中年人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只有艾晴一页一页翻阅着手里还热乎着的文件,很快,抬起眼睛:“真是不少猛料啊……一个看着就知道是用来洗钱的皮包公司,竟然有这么多人捐款,不少都是市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怪不得特事处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次不会走漏风声吧?”
中年人干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特事处是特实处,其他部门是其他部门。”
“早这样多好,何必给那群老头儿当牛做马?”
艾晴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里面牵扯到多少人?”
“不少……”
中年人叹息:“根据调查,这个基金会定期邀请一些大师来跟捐款的人讲一些正能量的课程,分享一下升华心灵和养生的经验。
大部分内容都是不靠谱的冥想和自我催眠,里面还混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国学……”
“怪不得。”艾晴嗤笑,“都是老领导们喜欢的东西啊。如果这家公司真得和这一次的案子有关,恐怕不少人都要糟糕了吧?”
“特事处是特事处——”
中年人无奈地重申着刚刚的话,“不用试探什么,大是大非面前,我们还是分得清楚的,请监察官放心。”
在后面,槐诗悄悄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柳东黎:“嘿,监察官这么牛逼的吗?”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天文会作为联合国下属部门,成员遍布世界,主要目的是遏制边境流毒和升华者犯罪事件……你可以理解为:只要和升华者和边境遗物沾边,她都有插手的权力。等到她转正之后,只要签一封黑函,就能杀你一户口本的人,你说呢?”
“这么厉害?”槐诗愕然:“东夏也愿意么?”
“天文会的权力主导机构——统辖局的主要成员就是五常好么。”柳东黎低声说:“这叫自己管自己。”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会议桌最前面的艾晴和中年人似乎已经交换完了什么条件,再得到艾晴不扩大打击面的许诺之后,他的脸色明显也好看了许多。
桌子上,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行动人员已经就位。”
中年人看了一眼艾晴:“信号接过来,行动开始。”
墙上的巨大屏幕在瞬间亮起,依稀能够分辨出是头戴式摄像头的视角,槐诗只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从头武装到脚,手里端着长枪短炮,得到命令之后,车门被打开了,一群人一哄而出。
这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反恐部队似乎早就拟定好了进攻方案,动作没有丝毫地迟疑,没过两分钟就控制了整个停车场,一队人冲向了监控室,一堆人封锁了整个写字楼的内外,落闸上锁,拉起隔离线,就连信号和光纤都彻底切断。
只有通过头盔视角的晃动,槐诗才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妈耶,要这么夸张的吗?
这分明是新海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几十层以下的地面上人流如织,正是暑假结束之前最热闹的时候,完全没有人会想到自己头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场突袭。
就在走廊的门外,悄无声息地架好了破门桩。
一声令下之后,便是一声巨响。
轰鸣之中,不等室内的人反应过来,便有好几颗震撼弹丢进进去,一阵闪光和巨响之后,持枪的军队鱼贯而入,转瞬间将整个博爱公益外层控制起来。
其余的人则向内破门而入。首先听到了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两声开枪的巨响,再然后就是惨叫,到最后剩下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别开枪,我投降,我投降!”
很快,在摄像头的视角里,一个狼狈的中年人被架了出来,腿上已经中了枪,脸上全都是眼泪鼻涕,口中却大喊着:“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我招,我全招了!是师傅让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阵混乱之后,队长向着镜头报告道:“他正在转账,所有流动资金全都转到国外了,在办公室里找到了去法国的飞机票……”
这是准备跑路了。
愕然的会议室之中,中年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倘若原本还有可能误会的话,如今恐怕里面真得有鬼了。
“——给我问!”
中年人几乎拗断了手里的笔,恨声下令:“问清楚了!”
十分钟之后,他手里的笔真得被拗断了。
王海,绰号王海癞,癞痢的癞。这就是’师傅’的名字。
对照公安系统里的档案,这个家伙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开始搞迷信敛财,从老头儿老太太手里骗养老金,被逮住过两次,后来就失踪了。而等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救主天父会的王牧师,生意做大,一发不可收拾。
而在办公室里抓住的则是他众多弟子之一的涂太,专门负责门面和洗钱,将师傅骗来的钱清洗干净之后改头换面变成不记名债券和保值物品。
名校毕业的涂太本来就是冲着钱入伙的,心里对师傅并看不上眼,暗中扣扣索索昧了不少钱。而王海对自己的弟子们也一直保留着不少秘密,信得过只有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大弟子,双方一直互相利用,有共同利益倒也相安无事,如今大难临头,涂太果断地把师傅给供了出来,但凡有问无所不说,甚至主动交代了不少,包括师傅暗中一直在进行的禁药生意,还有偶然撞破的’神迹’。
“神迹?”主审者问。
“对,神迹。”
涂太喝了口水,擦了擦冷汗,“王海一直藏着一个盒子,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每一次他带人祈祷的时候,都会把那个盒子藏在布道台的下面……打开之后里面会有很好闻的味道,闻了就感觉精神振奋,什么难事儿都不害怕了。来我这里上课的那些人不知道,都以为他是什么大师,我呸,他就是一个老骗子,我怀疑他拿出来的那些禁药和那玩意儿也有关系……”
盒子。
艾晴忍不住看了槐诗一眼。
终于对上了。
而槐诗心中也案底里松了口气:幕后的人终于被抓到了,自己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自己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走向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
后面的话会议室里的人已经没兴趣再听了,只有槐诗兴致勃勃地想等后续,让涂太详细说一说自己师傅是怎么给女信徒开光的……
咿——你这孙子还装了摄像头?
老实交代,硬盘你放哪儿了?
可很快,他们便收到了现场的坏消息:王海要跑路了。
嗅觉敏锐的涂太一直都知道这一行做不长久,随时留意着各方消息,在他发现自己师傅的账户出现资金变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事情要遭。本着多一手准备的心思,他第一时间订了去法国的机票,准备出去两天看看风头,却没想到已经晚了。
如今王海正在新海之外的老塘镇举行最后一场祷告,俨然是当晚就准备跑路的架势,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必须尽快开始行动。
可艾晴却陷入了沉默。
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论如何都难以解答的问题,她若无旁人地发着呆,不论身旁的人如何催促都没有出声。
直到许久之后,她抬起了头,长出了一口气,神情阴沉。
“确实这样以来很多事情就对上了没错,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总觉得不太对……”
她忽然扭过头,细长的眼眸凝视着身后的少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说?”
对啊,我隐瞒的可多了,什么乌鸦啊,命运之书啊,觉醒啊……这些一说出来就要糟的事儿怎么可能开口?
“没有!”
槐诗斩钉截铁地摇头:“能说的我全说了!不能说的我也全说了!”
他神情慷慨激昂好像随时要准备牺牲一样,可心里虚得要命,生怕艾晴让柳东黎再把事情问一遍。
万一把命运之书招出来了怎么办?
这要命玩意儿听乌鸦的口吻似乎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再没有解除绑定之前,槐诗哪里敢露馅?
似乎相信了他的话,艾晴沉默地收回视线。
“那就立刻开始行动吧。”
她看向中年人:“不过,为了避免出现其他预料之外的情况……虽然时间紧促,我们在计划实施之前,还是先搞清楚这个所谓的救主天父会究竟是搞什么鬼比较好。
毕竟,事涉边境遗物,谁都不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况且,不是还有升华者隐藏在里面么?
这些都是必须的情报——”
“嗯?”中年人不解,“艾女士的意思是?”
艾晴看了一眼身后,没说话。
那中年人看到了柳东黎,顿时明白了什么,起身跟他握手,热诚地说道:“我代表特事处,感谢柳先生的帮助和支持。”
“啥?”
柳东黎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要糟:“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别乱……”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艾晴打断了:“正好,除了柳东黎之外,还有一名和他们打过交道,且愿意配合我们的民间志愿者……”
说着,艾晴看向了后面正在幸灾乐祸地槐诗。
“——有他们两个先打入其中的话,一定不成问题。”
槐诗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顿时跳了起来,变成了悲惨的复读机:“我也没有,我也不是啊!”
“只是去侦查一圈而已,有这么多人后备,又不一定会死。”
“你自己都说了不一定了啊!”槐诗悲愤抗拒:“不是说好了诱饵的么!怎么忽然之间又潜入敌后了!”
“甲方改需求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艾晴的手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大不了给你的津贴再加八百。”
槐诗顿时怒了。
“别说八百,就是八千……”
话音未落,他的腰间传来滴的一声提示:“支付宝到账八千元!”
槐诗愣了一下,表情顿时僵硬起来:“你以为这点钱就能让我低头吗!”
滴!
又是一声轻响,那个柔和的女声再次提示:“支付宝到账八千元。”
“这可是生命危险!万一真得死了怎么办!”
槐诗瞪大眼睛:“你们连抚恤金都没有吗!”
艾晴收回视线,手机一晃,最后一笔转账发出。
“——支付宝到账七百元。”
七百?
为什么抚恤金才给七百!
前面还给了一万六呢!怎么等人死了才给这么点的!
槐诗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悲愤还是恼怒,是不是应该让她多给一点。
“小老弟,七百已经不少啦。”
旁边的难兄难弟柳东黎凑过来,啧啧感叹:“领券之后能卖个东郊火葬场的环保套餐,还送你个盒儿呢!
记得给五星好评再送花圈,下单之前留言选款式——毕竟要住好久,挑个喜欢的。”
十分钟后,槐诗和柳东黎被塞进了装甲车里,带着悲壮的心情踏上了去往老塘镇的路。
出发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坠入冰窟。
第十七章 管饭!
就在被伪装成冷链运输车的车厢里,槐诗坐立不安地看着四周,总觉得坐在自己旁边的那几个人有点眼熟。
到最后,终于恍然大悟,指着对面的人:“嘿,上次给我脖子上扎针的是不是你?”
对面的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想理他,甚至懒得向他丢一条狗。
一副押运死囚的肃冷气息,令槐诗分外不安。
“报告,我要上厕所……”
对面的士兵伸手,指了指车厢角落中的一个桶。
“我要上大号!”
对面的士兵依旧伸手,指着那个桶没动,大号小号都一样。
在摇晃地车厢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努力向后仰,距离那个桶远一些……并祈祷里面的东西千万别溅出来!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啊!那群孙子见过我们的脸啊!怎么去侦查啊?怕不是一进门就送菜上门了!”
旁边的柳东黎从怀里掏出两张面膜一样的东西,丢了一张过来。
“高分子塑胶面具。”
叮!
槐诗自己脑中配音:获得传说道具·人皮面具X1
他好奇地端详着手里这玩意儿,旋即好奇起来,自己被送来就算了,怎么柳东黎也蔫儿了吧唧的过来了?
“减刑啊。”柳东黎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等做完这一次,大爷我就自由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寂静中,槐诗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在电影里只要说了这种话,就会铁定死在最后一次的任务里吧?”
“……”
“你倒是爽够了死了无所谓,可我还没活够啊,你说我是处男就算了,连脱贫致富都没指望,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安心安心。”
柳东黎拍着他的肩膀,夹着烟比划:“任务很简单,潜入进去,套取情报,最好能混进现场去,把那孙子当场拿下,人赃并获。感觉出事儿发警报,一百多号猛男哥哥端着长枪短炮进来救你,你害怕个屁啊!”
“……”槐诗环顾着周围一圈壮汉,稍微有了一点安心感:“他们有解救人质的经验么?也没带谈判专家啊?”
“啊哈,你放心。”
柳东黎呵呵笑了两声:“特事处的升华者镇压部队从不谈判,都是直接连绑匪和人质一块解决的,所以说你盒子选好了没有?我推荐那一款有仙鹤的,看着大气……”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彻底没指望了。
下午四点半,车就停在了老塘镇的一家肉店后门处,在店主的吆喝之下,伪装成搬运工的两人走出内层的隔间,扛着两扇猪肉送进了店里。
肉是真的,店是真的,甚至这辆车也是真的,如果去查的话还能从运输公司的网页上找到编号。
只不过是暂时顶替了今天预定来送货的车而已。
送完货,司机借口吃饭,把车停在了原地,在带着槐诗和柳东黎走出一截之后,便坐在了饭店里看起了色图,随意地挥手,示意远处的两人自由行动。
“这咋办啊?”
槐诗看着周围,一脸懵逼。只看到柳东黎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个橘子树来。”
说罢,就一撩头发,走到街上去,抓住一个老太太就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牛郎才能太过突出还是亲和力太过惊人,没过一会儿,就已经老姐姐小老弟的互相叫了起来,老太太那叫一个眉开眼笑,一路带着这个后生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剩下槐诗在原地,黑人问号。
人生三问充斥脑中,不知道究竟该干啥。
你说要我潜入,你也得告诉我究竟怎么潜入啊,就这么把我丢这儿了算怎么回事儿?
槐诗捂着脸,就听见翅膀啪嗒的声音,一只乌鸦落在了墙头。
他还来不及惊喜,脑子里就传来了乌鸦的声音:别说话,你身上有窃听器。
什么鬼?
槐诗瞪大了眼睛。
“傻啊,小老弟,你被监控着呢。”乌鸦叹息:“也不怪你,那个小姑娘的直觉真是敏锐的过分,说实话,你的身份也有些嫌疑,早知道就不建议你跟天文会合作了,毕竟如今我还在逃窜期间……”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了眼睛。
“逃窜期间啊。”乌鸦困惑地看着他:“啊,我是天文会通缉中的逃犯来着,名单记得还挺靠前的,没跟你说过吗?”
你说个屁哦!
现在好了,我这个二五仔,你这个逃窜犯,还有这群搞迷信诈骗的神经病,一下都被包圆了。
到时候我被送进监狱,你被枪毙,那群家伙被判刑,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别着急,她这不是还不能确定么?否则也不至于把你放出来想让你露马脚,听姐姐我的,这一趟你有惊无险。”
槐诗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彻底对自己身旁这群坑逼队友不抱指望了。
求求你们,放我单排吧。
他叹了口气,不想理这只良心都黑透了的破鸟了,起身在街上溜达了起来。触目所及,都是平常又普通的场景。
带着衰败的气息。
街面上都是老人,很少见年轻人走动,大概都是出门去打工了吧?
可以理解,毕竟新海最近的经济状况不景气,毕竟上一次被当成大都市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衰败了这么久还存留在地图上本来就是个奇迹。
有点抱负的年轻人恐怕都去燕京、金陵和羊州工作去了。据说最新上台的内阁要大力发展沿海经济呢,不过怎么都比不上内陆的环境好吧?
都到了这种程度,槐诗索性将什么潜伏任务都丢到脑后,揣着手在街上溜达了起来。
午后的斜阳照耀在大地之上,晒的人身上暖暖的。
恍惚之中,槐诗仿佛看到整个小镇宛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起来,无数黑影从天上浮现,可很快,古怪的幻觉便消失了,回复正常。
只留下一身冷汗和阵阵恶寒。
这个地方,果然有问题吧?
“目标人物开始行动了。”
伴随着监控的报告,镇子外的巨大卡车中,临时的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戴上耳机看向屏幕。
屏幕上除了连接镇内的各处监控之外,最中间放大的画面,是闲着没事儿到处遛弯的槐诗。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所有人看着槐诗东走走,西逛逛,好像百无聊赖的闲汉一样四处浪荡。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在潜伏的样子,是不是好像还撞了鬼一样打个哆嗦。
相比另一头如鱼得水、已经打入老年闺蜜团中的柳东黎,槐诗这里简直就是在划水摸鱼,甚至看不到任何他有嫌疑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渐渐无语的时候,前方又传来报告:“目标开始接……”
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
画面中,槐诗跑到小卖部里,用自己的卧底薪酬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还顺带奢侈了一把,买了一根五块钱的雪糕。
然后蹲在太阳下面的台阶上,自己呲溜了起来。
含盐度百分之九百的咸鱼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家伙,没救了吧?
艾晴万年平静的表情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开始发自内心地检讨:怀疑这种咸鱼有所隐瞒的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了?
当年那个热情活泼的小孩儿,怎么几年不见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只能说岁月的电锯真是太鬼斧神工了吗?
看到槐诗那一副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划水中去的样子,指挥部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有人看向艾晴,想问一下是不是催一催,可艾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算了,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人不少。
如今的工作千头万绪,不仅要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排查清楚老塘镇的人际关系,还有调取过去的监控录像寻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深度探测器已经入场,正在紧密安装中,没空在咸鱼身上浪费时间。
而就在一片忙碌之中,槐诗身上的窃听器传来了远处的吆喝声:那个后生,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画面中,槐诗一脸懵逼地被一群推着手推车的老头儿叫过去。
“对,就你,这是谁家的娃?过来帮把手!”
槐诗愣了半天,呲溜着雪糕剩下的木棍子,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卧底潜伏的工作了,百般不情愿地去帮那群老头儿推车卸货,好容易把手推车弄进了临界的一个院子里,又被差使着把一堆破锣破鼓还有戏服彩衣从车上搬下来,分门别类的放好。
院子里好像在搞什么堂会,一群面色黝黑的老头儿们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人围着桌子打牌,角落里还架起了锅烧水,就差几张桌子架起来摆开流水席了。
好像有饭可以吃?
槐诗眼睛亮了。
原本跨出去的半只脚又收回来了。
潜伏是不可能潜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潜伏的,还不如在里面安安心心混顿饭吃,不求多给几块肉,米饭管够也行啊。
结果槐诗左等右等等不着食堂开饭的讯号,就看到地上做一块的那七八个老头儿纷纷操起破锣琵琶和唢呐,开始吹起什么二人转的调子来。
而当发现有陌生观众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中间的那吹唢呐的老头儿越发地来劲儿起来,吹了好长一串之后,得意地向槐诗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什儿,意思是看大爷牛逼吗?快羡慕一下……
槐诗内心毫无波动,干巴巴地拍了拍手,甚至还有点想笑。
要不是今天没带吃饭的家伙过来,就让你老人家见识一下什么叫ABRSM八级演奏水平……更何况结合冥想之后,他大提琴的感染力已经强得不像话,要是努点力,你家牛都能给你拉哭了。
没想到那群老头儿反而来劲了,对着槐诗吹了一段又一段,唢呐里的口水飞了好几米远,还特么不知道用什么黑科技连了低音炮,快把槐诗后槽牙都要震掉了。
吹完了,还挑衅一般地向着槐诗抬抬下巴:
“小伙子,来一段?”
“得,今儿个给您老人家露一手。”
槐诗撇了撇嘴,看来现实不容许自己再低调下去了。
他随手在那堆破乐器里翻检,找出一把能拉的二胡来,翘起二郎腿,也不管什么低调潜伏了,上手就是一段赛马加二泉映月加巴赫无伴奏大提琴加月亮之上加威风堂堂的混音串烧。
器材限制之下,很多地方都走音走的不能看,槐诗只能学帕格尼尼那个变态,试着用一根弦拉一首曲子,却没想到,一手串烧拉完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那群打牌的、聊天的、抽烟的、拉琴的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聚拢在一块,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神情严肃又认真。
完犊子了。
槐诗心中一紧:难道自己暴露了?
几个老头儿互相说着什么,中间那个端详着槐诗,一脸困惑:“这哪儿来的后生啊?怎么没见过?”
“我……我新来的……打工的!”
槐诗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跑路:“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别急。”
老头儿一把拉住槐诗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就好像看着被困厕所后看到有人来送纸一样:“李老三那王八蛋窜稀了没来,今天咱们福音班儿就差一个能拉胡的,晚上跟我们去教堂文艺汇演,一场给你四十块,包晚饭,行不行?”
教堂?
文艺汇演?
等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打入内部啦?
槐诗一脸懵逼。
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想到如今自己还在监控之中,只能悲愤地咬牙点头。
“行!”
他停顿了一下,提出条件:“但我得先吃!”
感觉到忽然之间后脑勺越来越严重的恶寒,槐诗仿佛能够想象到如有实质的死亡匍匐在自己后背上狞笑的场景。
然而,这跟自己是一台冷酷无情的负能量生产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吃饱了再说上路的事儿吧!
第十八章 Closed—5
一个小时后,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来自各个乡镇上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互称信友,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互相聊着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女儿以及昨天买的鸡蛋。
现场还有免费的瓜子和水果分发,每个人都有三个黄蛋糕和几瓶矿泉水。
一片乱哄哄中,讲台上面的帷幕依旧垂落着。
而后台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之中,准备文艺汇演的福音班儿正在确定节目,而角落中少年,像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槐诗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吐出来,一阵一阵地打着哆嗦。
刺骨的寒冷和无形的负重不断地施加在他的背脊上。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死亡重量……他不敢想象,有多可怕的死亡才能够早就出如此沉重的预感。
“呕!”
他趴在桶上,把自己刚塞进肚子里的白面馍馍和红烧肉全都吐了出来,眼泪和鼻涕都快吐出来了。
他快要恨死自己这个奇怪的技能了。
可明明自己要死了,但槐诗却出乎预料地感觉不到害怕,只是一阵阵地犯恶心,好像吃坏了肚子一样。
胃胀的不行。
他擦着眼泪,拉住弹琵琶的老头儿,“大爷,我要是死在后台,能不能算工伤啊……”
老头儿十足警惕地跳了好几步那么远。
“后生你不要讹人啊,吃饭之前还好好的……大爷我可是见过世面的,要早些年,咱俩说不能能在哪个车头附近碰面呢!你要乱来的话,信不我现在就躺地上讹你打人?”
“就是就是!”旁边的吹唢呐的老头儿附和:“我作证,看的清清楚楚,你这后生一言不合就动手……”
槐诗快要服了。
这他妈哪里来的一群五毒俱全的老头儿?碰瓷儿都这么熟练的!
“好了好了,准备了啊!”另一个领班从前面走过来吆喝,指着槐诗喊:“你还能拉么?不能拉琴我们这里不给钱的哈!现在的年轻人,良心都坏透了。”
“能拉能拉。”
槐诗含泪拿起二胡:“谱子呢?在哪儿?”
“要什么谱子,时间不够,咱的戏给取消了,现在给福音二人转伴奏,跟着调子拉图个喜庆就行了。”
老头儿一边摆手一边嘀咕着:“给四十块真是亏了,早知道给二十了。”
槐诗无言。
刚跟着那群老头儿在前台坐下,就听到前台有人报幕:“接下来,请各位信友欣赏,由老塘镇文艺会给大家带来的福音秧歌!”
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只有槐诗忍不住腹诽:那个叫王海的神经病究竟搞个什么鬼?搞个布道还跟德云社似的,还要人暖场,臭排场怎么这么大怎么不去做小鲜肉呢?
还没功夫继续想,后台一排穿着喜庆花衣裳的老太太就走上台来,围拢在一个人旁边,乱七八糟地聊着广场舞的姿势和技巧。
“姐姐们记住,到这里的节奏不是咚恰恰,是咚恰—恰。”那领头的人微笑着,还骚包地捋了一下头发,回眸一笑风情万种,然后僵硬在原地。
看着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
目瞪口呆。
——妈的,怎么是你!
槐诗刚刚还想着怎么去找这货接头了,没想到这头还没接,由牛郎柳东黎领舞、二五仔槐诗拉琴的福音二人转就已经开始表演了。
喜迎曲艺两开花。
在两人复杂地对视中,槐诗嘴巴无声开阖:“老子的橘子树呢?”
“还没买。”
“吃了吗?”
“没……”
“我吃了。”
槐诗拍了拍肚子,“白面馍馍还有红烧肉,羡慕吗?”
干!
柳东黎忽然很想骂人,但奈何此时前台的帷幕已开,他只能强行挤出热情洋溢地笑容,跟着老头儿们的土味迪斯科摆动了起来。
就在柳东黎前面,那个最早被他拉住唠嗑的老姐姐扭着花手绢,开口唱到:“进了神的家,坐在主身旁,甜蜜滋味儿比咱亲娘强,哈利路亚上天堂……”
扑哧。
槐诗忍不住笑出了声。
滴,一声。
他口袋里的手机一震,一条短信发来。他忙里偷闲,一只手掏出手机来,屏幕上赫然是艾晴的号码。
还有短信的内容。
“——撤退,立刻![Closed—5]”
那一瞬间,远超往常的死亡气息汹涌而来,几乎将槐诗淹没。
十分钟前,临时指挥部中,艾晴的神情阴沉。
“灵魂辐射记录带记录完毕,正常。”
“深度指数0.17,正常。”
“边境侵蚀度百分之零点零三,正常。”
“正常。”
“正常。”
“正常。”
所有观测数据一切正常。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神情却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透露出一丝铁青。
“怎么了?”中年人问。
“不对。”艾晴纤细的五指握紧了轮椅的扶手,眼神阴沉:“绝对有哪里不对!”
就在所有人的愕然中。
她伸手,从轮椅的夹袋里拿出了手机,直接拆开了后面的壳子,拔出了酷似电话卡的赤红插销。
寂静中,中年人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起身:“你疯了?!”
每一个监察官的手机都是天文会提供的特殊型号,超强信号和电力姑且不用说,内部APP和数据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和关键的却是手机背面那一张红色的最高警报。
只有一个监察官在确认一件事情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并会带来B级以上的边境危害时才有权力启动的功能。
姑且说是烽火也好,保命符也好,甚少有监察官会选择动用。
一旦动用这一功能,信号会直接连通联合国天文会的直接权利管辖机构——统辖局的特殊情况对策室。
夸张一点说,上达天听也不为过。
如果情况严重的话,甚至会惊动十人委员会。
倘若艾晴是正式检察官的话,短时间内甚至能够动用一件A级以上的圣骸或者直接调动整个东海地区所有的升华者人力……
夸张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有代价的。
如果是被人发现是玩狼来了的话,下场自不用说——但目前对于在场者最重要的是,一旦上报天文会,那么之前为了捂盖子而做的所有交易和保证自然全部告吹。
在即将取得胜利之前掀桌?
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果然是疯了吗!
明明只不过是一件牵扯到边境遗物的小事,何必直接上报统辖局?
就好像两个县里的领导互相别苗头之后,直接给中央纪委打电话一样,太过小题大做了一点吧?
况且,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和征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啊,或许太小题大做了吧,不过比起预料之外的情况,我倒是情愿赌一把。”
艾晴手里转动着自己的手机,一旦下达决断之后,神情就再度平静起来,不见任何的焦躁。
就算是被上面怀疑办事能力也认了。
刚刚那种强烈到让人发疯的不安预感好像是错觉一样,迅速地消失不见了,只有衣服下面渐渐干透的冷汗才能显示出她刚刚经过了多么剧烈的斗争才做出了这个荒谬的决定。
端详着手机的屏幕,她嘴角浮现讥诮地冷笑。
嘲笑自己。
明明就差两个月就可以转正了,如今恐怕就难说了吧?如果被证明是小题大做的误报,被废除监察官的身份都还算从轻处理了。
毕竟以特殊对策室日渐吃紧的人力而言,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挥霍天文会资源的事情发生。
没过了几秒钟,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了。
不需要接通,屏幕上投影出了微弱的光,在空中交织成一个虚幻的幻影,好像接线员一样死板打扮的西装男人,神情既无疑惑,也无惶急,一片淡然地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编号T9631,统辖局下属东夏分部驻新海见习监察官。”
他开口说道:“未侦测到深度警报,未侦测到边境侵蚀痕迹,未侦测到高位圣痕活动迹象……请递交报告和申请。”
“遵循《十二铜表法》的条例,作为见习监察官,我申请边境对策条例第九条的援助,以及物理封锁亚洲东夏共和国新海市下属老塘镇周围十公里区域,请即刻执行。”
“申请确认中——”
西装男旁边的的打印机迅速吐出了一长串文件,扫过一眼之后,他拿起身旁的印章盖下了印记。
“申请通过。”
“卫星轨道调整开始,预计三分钟后就位,老塘镇封锁执行条以下达,等待处理——边境对策条例第九条所记录条目载入开始。”
宛如机械一般呆板地完成了所有的工序之后,编号0075的西装男最后颔首:
“一切为了世界。”
通讯挂断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寂静里,远方传来了宛如地动山摇的轰鸣。
而在数万里的天穹之上,漆黑的宇宙原暗里,悬浮在太空轨道中的庞大卫星矩阵喷出气体,缓慢而精准地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将下方的云层、大地、城市以及尘埃等微不足道的一切映照其中。
旧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深邃的地下第六层,庞大的差分机发出轰鸣,缓慢地吐出了一条打满了空洞的锡箔带。
等候在旁边的秘书小心剪下了之后,卷入了轴承,过程中以影像存留备份,最后装入了空筒中,送入旁边的真空邮递管道之中。
在真空的抽动之下,简码筒直入地下数千米,落在繁忙大厅地角落中。
抽烟的人坐在椅子上听着歌,一手开启了圆筒,另一手利落地抖开了卷轴,脚底剁了剁地板,将烟头丢到了一边,走向大厅的中央。
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大厅中此刻人来人往,可地板却凹凸不平,甚至不少地方都蓄满了水。
可上空向下俯瞰的话,便能够洞彻它的真正面目——那正是一张庞大到足以将世上一切地形都记录其中的立体地图。
抽烟的人穿过了工作中的同僚们,循着代码找到了指示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排马克笔,选了银灰色的那一根。
画了个圈。
“编号C987778762号封闭圈完成,归档。”
于是,千万里之外,隔着山和海的另一篇大陆之上,龙蛇起陆。
在黄昏的日和月照耀之下,老塘镇外的泥土宛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在铁石摩擦的轰鸣之中,炽热的火光从其中涌现,将无数泥土化作了熔岩。
可紧接着,自熔岩之中有铁光浮现。
增殖。
就好像树木在生长一样,钢铁一寸寸地向上增长,顺着无形笔锋所过之处延伸,迅速冷却的表面翻出黑铁的光,无数如鳞片一般的锋锐铁片自其上绽开。
十秒钟,整个老塘镇,尽数封闭在这数百米高的铁围之中。
紧接着,天空的色彩自昏沉斑驳变作了漆黑。
现境剥离,开始。
那一瞬间,叹息声响起。
有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从教堂中伸出。
握紧了天和地。
有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响起。
第十九章 五分钟和五十秒(上)
“走?”
槐诗愕然地看着柳东黎。
哪怕正在表演之中,柳东黎依旧风情万种地微笑着,向着台下的老阿姨们抛媚眼儿,就连拿个手机看短信都那么风情万种。
紧接着,那一张笑容僵硬在脸上。
在喜庆无比的土味儿秧歌中,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不顾自己的节目还在表演,掉头拉着槐诗就走。
刚开始是小步慢跑,到后面就是大步狂奔。
“废话,当然是走,不走怎么,留着过年吗?”
柳东黎的脸色铁青,嘴里嘀嘀咕咕着那个臭女人、完全没有良心之类的话,一路推开拦在前面的人,不顾自己在后面引发的骚动,直接到后门想要推门。
门动了一下,又戛然而止。
被锁住了。
从外面。
“妈的,走正门……”
柳东黎气急败坏地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身后追上来的两个人:“滚开!滚!滚!”
砰!
砰!
子弹打在墙上,楔入了砖石之中,粉末飞迸。
但明白柳东黎手里的东西不是玩具之后,那几个人尖叫起来,掉头就要逃跑。
“没必要吧?”槐诗愕然。
这时候,他的手机再度一震,艾晴的短信。
——Closed4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柳东黎的脸色铁青,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幕:“Closed——意思就是封锁!
这是天文会对危险物品最常用的方式,后面的4是倒计时,还剩下四分钟!四分钟之后,整个地区都会被物理隔绝……到时候我们就会跟他们想要封锁的东西关在一个笼子里!”
这就是艾晴留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计划取消。
没时间让你们撤离了。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这么毒的吗!”
槐诗的脸都被吓得透明了,忽然有些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踉踉跄跄地跟在柳东黎的身后,又穿过长廊,又因为走得太和搬东西的杂务工撞在一块。
“抱歉,抱歉。”
槐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要帮他收拾东西,又完全没有时间,再三告饶的转身跟着柳东黎跑了。
那个木讷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槐诗一眼,机械式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只是在他抬头那一瞬间,槐诗看到……那一张平凡面孔之上,眼睛的后面,好像有一道金红色的影子缓缓游过……
就好像是水缸里的……金鱼?
槐诗莫名其妙地想到。
五分钟之前。
“后面的节目全都取消吧。”
休息室里,王海坐立不安地徘徊着,等待着这一次布道的开场,可是不知为何,内心之中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明明所有的退路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干完这一票就立刻抽身离开,可他依旧心中难以掩饰的感觉到了惊慌。
有什么不太对……
他下意识地啃着手指,再一次将愈合的皮肉啃食的伤痕淋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立刻开始布道吧!”
他终于难以等待下去了,猛然跺脚,抱起了桌子上的盒子,向弟子吩咐:“不要表演那些无聊的节目了,反正这一次抽的干净点,不需要预热!”
弟子慌不迭地去了之后,他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惊慌,端起了那一副早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慈祥笑容。
只是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口袋中的震动。
是手机。
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来自未知的号码,可是里面的内容却令他的脸色变成惨白。
“涂太被捕,天文会的人来了,跑吧,王海,你还有一分钟。”
一瞬间,刺骨的恶寒几乎令他尖叫出声。
虽然不知道那个发短信的人是谁,怎么知道这个只有少数心腹才知道的号码,但如今已经不是管那么多的事情了。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
必须立刻走。
新海不能再留了!
在令他几乎尖叫出声的强烈恐惧里,他抱起盒子,从休息室里推门而出,狂奔一样地冲向了前面,踢开门,抓着钥匙冲向后门的方向。
就在拐弯的时候,他听见了前方的声音。
“小老弟你怎么要走啦?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当初第一个被柳东黎搭讪的老阿姨热情地抓着柳东黎的胳膊,挽留道:“等布道结束了,姐姐给你做疙瘩面吃。”
“不,大姐,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儿。”
柳东黎努力地挣扎着,向前抬头。
看到了王海。
王海也看到了他。
就好像隔着深渊彼此凝望一样,两个人的神情凝固了,下一瞬间,闪现决绝和狰狞。
紧接着,便听见了枪声。
来自柳东黎身后。
在少年手中,枪口冒着黑烟。
是槐诗。
那一瞬间,他劈手从柳东黎身后夺过了手枪,悍然瞄准,开枪。
可他瞄准的不是王海,而是柳东黎身旁的……老大姐。
“她要杀人!”
在死亡预感所带来的强烈刺激之中,槐诗无比确切地从这个看似和气热情的老阿姨身上体会到了杀气。
足以将自己和柳东黎碎尸万段的杀气。
仓促开枪,槐诗差点没能握住,瞄准老阿姨的身体的子弹歪到了姥姥家去了,只打中了她抓着柳东黎的手,在她手腕上凿开一个大洞,差点连柳东黎都遭殃。
寂静到来。
鲜血飞迸。
柳东黎下意识地躲闪后撤,就看到了那一只原本抓住自己的苍老手掌渐渐化作钢铁的颜色,一根根尖锐的铁灰色指甲指尖延伸出来。
血肉缓缓弥合的过程之中,一颗变形的子弹被从伤口中挤压出来。
“被看出来啦?”
老太太缓缓地抬头,苍老的面孔渐渐扭曲,眼瞳化作了似曾相识的血红,而那一张脸却渐渐地变作了兽类的摸样,向着他们露出饥渴的微笑。
“妈的,鵺!”
柳东黎惨叫出声。
——Closed3.5
距离老塘封闭还有三分三十秒,局势开始滑向最糟糕的方向,不止是东夏足球队,留给槐诗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大家在如此状况下以如此突兀的情况尴尬相逢,自然不可能坐下来喝茶聊天。
反应最快的是柳东黎。
或者说,这个骚包货根本打心底的二十四小时准备着随时冲着人炫耀自己这一张所谓的盛世美颜。
“你瞅啥!”
一声爆喝之后,下意识看过来的鵺僵硬在了原地,而柳东黎则一把抓起快把槐诗爪子震麻了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老姐姐疯狂开枪。
刚刚你侬我侬的忘年乡村恋爱戏码在枪声之中当然无踪。
转眼间打空了一整个弹夹,可没有大口径杀伤性武器的射击,手枪的杀伤力对于已经进入第三阶段,体内器官已经开始以太化的升华者根本寥寥无几。
鵺型的老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攻守之势逆转。
而旁边槐诗也没有干愣着,鼓起勇气,撸起袖子笔直地冲向了王海,猛然飞起一脚:“把盒子留下来!”
正准备掉头逃走的王海被他飞起一脚揣在老腰上,整个人都飞出去趴在了地上,正面摔在了地上,可偏偏盒子还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撒手。
紧接着,槐诗就扑了上去,照着他的老脸就是一套军体拳。
因为不清楚王海是不是具有什么奇怪的能力,他下手没有丝毫的留手,把自己手指头都打得生疼。
可怜王海被上主们看重的只是自己传教的天赋,哪怕出去行骗靠的也是自己的口舌,哪里跟人撕扯的这么难看过。
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如今救主会的头号大手老太婆鵺正在跟柳东黎纠缠,而原本重做保镖的弟子们也不及赶到,冷不防今天就让槐诗的军体拳开了张。
槐诗嚯嚯哈嘿打了半套军体拳,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舒坦,每一个毛孔都爽得一匹,看到这老货被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心中顿时放松了许多,旋即越发恨得牙痒痒:
“就是你这孙子找人去弄我的是吧!我让你灭口!我让你犯罪!我让你贩·毒!我让你对不起社会!”
“哪里来的小杂种,给我去死!”
王海已经完全气炸了,手臂胡乱地挥舞着,槐诗只觉得胳膊一痛,旋即一道血印子从破碎的衣服下面绽开。
被刀割伤了!
趁着槐诗不注意,从鞋里拔出了匕首之后,王海抓紧了机会,捧住怀里的盒子,猛然打开盖子冲着槐诗一扬,顿时一阵如雾气的粉末就从其中飞出,扑在了槐诗的脸上。
那鬼玩意儿的效果快得不可惊人,刚刚吸入,槐诗就浑身发软,脑子里浮现乱七八糟的幻象,只感觉自己爽得一匹,如登云端,旋即就知道自己着了这老东西的道了。
“妈的,你也给我吸!”
他一把捞住了王海的领子,手里一抓,淬炼出一把劫灰,没头没脑地塞在了王海的脸上,狠命地揉了一下。
王海的老脸顿时涨的通红,鼻涕和眼泪齐刷刷地留下来,鬼哭狼嚎了起来。
槐诗趁着空闲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一点,顿时心中的狂喜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所冲淡了,原本飘飘欲仙的膨胀意识此刻也在心灵泔水一般的可怕效果之下迅速蔫儿了下来。
两个人忽喜忽悲,满脸眼泪鼻涕地狂笑着,像是精神病院内讧一样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正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他们菜鸡互啄的时间如此短暂,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只有二十五秒而已。
紧接着,昏沉的幻觉便被一声巨响所惊醒。
来自与他们的身后。
短短的二十几秒,柳东黎的脸已经被血染红了,身上的定做西装也彻底变成了乞丐服,胸口前面一道深邃的伤痕差点将他开膛破腹。
手枪已经到了鵺的手中,被随手丢到了一边。
这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地狱一般的二十五秒。
哪怕是鵺闭着眼睛,也能够轻松吊打他。
而就在向后跌倒的瞬间,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从西装腋下的隐藏枪袋里,抽出了蓄谋已久的底牌,对准了半空中向自己扑来的老太婆。
那是一支被再次截短的枪。
这可是他特地为鵺准备的好东西。
机会稍纵即逝。
子弹只有两发,时机只有一瞬。
这一瞬间过后,动作灵敏到惊人的鵺就会发动技能,空中滑翔,夺过枪口的瞄准,然后直接撕掉他一只手臂。
可在现在,胜负已分。
第二十章 五分钟和五十秒(下)
先是咔嚓,然后嘭!
金属豪雨从枪管中喷薄而出,转瞬间将半空中的老女人击飞了出去,砸在了墙上,一时间如同筛子一般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可柳东黎的动作依旧不停,手中的枪拉动枪栓,针对升华者特质的特殊弹头入膛。
再然后,紧贴上去,扣动扳机。
轰!
面目全非几乎变成一团烂肉的老太婆从墙上滑了下来,四肢抽搐着,好像还想挣扎——在极近距离被枪几乎贴脸来了两发之后,她竟然还活着!
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柳东黎掰开枪托,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子弹塞进去,然后对准了又是两枪,然后再两枪。
直到枪管烧成了火红。
地上那一团烂肉终于彻底不再动弹。
只有一张被钢铁撕碎的老脸依旧保持着来不及散去的狰狞和惊恐。
柳东黎来不及喘气,转身向着前面缠斗的两个人走去,抡起发烫的枪管,对着王海的后脑勺就是一枪托。
老东西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只留下槐诗还躺在地上喘息,眼泪鼻涕都没擦掉。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柳东黎的双眼中,他的眼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重瞳!
五十秒的时间。
战斗结束。
老塘封闭倒计时——2:40
“拿着,快走,我们至少要离开教堂……”
柳东黎从地上把自己的手枪捡起来丢给他,又塞给他一个弹夹,转身拿起盒子,抓紧时间撤退。
槐诗从地上爬起来,剧烈地喘息着,踉跄跟在他身后。
然后看到了他肋下夹着的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那个熟悉的盒子……
又一次见到了它。
那是自己捡到的那个盒子没有错,槐诗可以断定,而那个盒子本来应该是自己的……
对,那应该是自己的。
柳东黎难道觉得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完事儿了么?
他大怒,抬起了手中的手枪,对准了柳东黎后背,扣动了扳机。
嘭!
枪声散去,血色喷出。
柳东黎的身体猛然一震,倒在了地上,僵硬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背后的少年……那一张扭曲又呆板的面孔。
开完枪之后,槐诗也愣住了,呆滞地低头,看到了手中还冒着烟的枪膛。
怎么回事儿?
我干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抢那个盒子?
以及,为什么我在这里?
不是明明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死亡的危机么?不是无数次都体会到了越来越浓重的死亡阴影么?
我为什么要来教堂?
我为什么会向着老柳开枪?
还有,我究竟在干什么?
思绪在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紧接着,他有感觉到一阵强烈无比的恶心,肠胃里翻江倒海,猛然弯下腰,张口就吐。
紧接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吐出来了。
落在地上的秽物里。
那是一条似乎还在活蹦乱跳的……金鱼?
金鱼?
又是金鱼?
刚刚那个擦肩而过的人眼睛里好像也有金鱼,而最早的时候,最早的时候……那一具尸体在临死前,也吐出了……金鱼?
“原来是应激期么?才六个小时不到,就出现了排异反应。”
在他身后,有个陌生地沙哑声音感叹:“就连二代的金鱼都能抗拒,怪不得最早三代金鱼不能寄生,真倒霉啊。否则盒子早就到手了,哪里用得着如今这么麻烦呢?”
随着那一声沙哑的叹息,空气缓缓地扭曲,一个消瘦的人影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走出,露出漆黑的风衣,阴冷漠然的面孔。
一双血红的手套。
以及右手中托着的鱼缸。
小小的鱼缸里正有几条纤细的金鱼苗缓缓游动着。
“……绿日?”
血泊中,柳东黎看到他手背上那个绿色的环形纹章,终于反应过来,努力地想要抬起枪口:“槐诗,快走……”
红手套低头看了他一眼,怜悯地摇头:“自顾不暇,何论其他?”
死亡的寒意乍现。
紧接着,枪声响起,从槐诗身后。
砰的一下,然后又砰的一下!
一枪补给了柳东黎,一枪给了槐诗自己。
柳东黎抽搐了一下,再无声息。
槐诗僵硬地低头,看到了胸前渐渐冒出的血迹,还有一个窟窿眼,像是后背被人用大锤抡了一下。
痛得要死。
他跪倒在地,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可当他回头看到开枪的人时,嘶哑的痛呼却凝固在喉咙里。
“……老杨?”
那个神情空洞的佝偻男人抬头也抬头看着他,常年挂着一张市侩笑容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微笑的痕迹。
双眼之后,一条金鱼欢畅地游来游去。
如同在自己的鱼缸里。
就在槐诗愕然地注视中,他弯腰,捡起了盒子,踩着血,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
等候命令。
“去把正门也锁了,然后准备祭仪,等了这么久,总要有所价值。”
陌生人吩咐了一句,老杨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槐诗一眼。
“你们是熟人吗?”
陌生人低头看了一眼槐诗,戏谑地笑了笑:“他为了别人欠了很多钱,只能用自己抵债,别怪他,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
在恍惚和茫然里,槐诗忽然明白了一点,虽然心中愤怒地像是要疯掉一样,可是却忍不住想笑。
嘲笑自己如网中的虫子一样挣扎了这么久。
一切早已经注定。
从一开始。
早在自己收到老杨的电话,乐不可支地扛着琴箱去往牛郎会所里应聘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死亡的路。
他会到达预定地点,然后在出门的时候大怒地给老杨打电话,报告自己的方位和信息,最后朝近路回家,在小巷里遇到一具尸体,一个盒子,和一条金鱼……
那一条金鱼,原本应该快乐地游在自己的脑子里。
自己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可是却又被幕后的手给扳回了原本的轨道上去,迎来了预定地结局。
就好像这个人说的一样,他的运气似乎从来都没有好过。
总是莫名其妙地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乱七八糟地生活就被弄成乱七八糟的一团,越来越穷,越来越惨,越来越丧,到现在……终于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一头扎进了死路里。
迎来结束。
“你妈的,为什么啊!”
槐诗再忍不住剧烈痛苦,呕出了血,眼泪鼻涕都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他妈不过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而已,想要赚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找个凑合点的工作,哪怕当牛做马也无所谓,找个喜欢的人去结婚,有一个不会嫌弃我的家……这也有错吗!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他妈的就不能放过我?”
戴红手套的男人沉默了。
许久,轻声叹息。
“为了更好的世界,总有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枪,对准了少年的脸:“抱歉,你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价值。”
他扣动了扳机。
嘭!
子弹被弹开了。
被一层隐约的光膜。
红手套愣住了。
“绝境庇佑?”他愕然地看着此刻笼罩在少年身上的微弱光芒,“那个女人竟然把自己的保命符给了你?
你还真是她的老相好么?”
这是天文会赋予每一个监事官的紧急加护,字面意义上的保命符,一旦遭遇致命的攻击就会自行启动,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保住使用者的性命,等待救援……
在三分钟内,除非遭遇第四阶段以上的圣痕强行冲击,否则绝难破除的壁障。
“算了。”
他收起了手枪,嘲弄地看了一眼槐诗的胸口,就算自己不补刀,这个家伙也会失血致死。
如今的时间宝贵,只差临门一脚,他已经没时间再浪费在他身上了。
他转身走向了礼堂。
计划变成如今的样子,可以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针对救主会的行动虽然是在见到那个盒子之后一时起意,但也经过了周密的谋划。为了避免激发王海背后那群上主的警觉和侦测,他不得不从普通人入手,以自己的灵魂——嗤笑鱼缸的力量操控了一场内乱,并假以老杨的手安排了完全无关的槐诗完成最后一步的转移,却没有想到,槐诗竟然是隐藏的应激期预备升华者,对于从寄生者身上衍生的三代鱼苗具有抗性,导致寄生完全失败,计划面目全非。
幸好,他成功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幕后,还有天文化的巨大压力,没有被王海身后的那群归净之民嗅到什么异常的味道——那群脑子里只有救主的家伙可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根本没有任何理性可言。
只不过,既然不能隐秘地完成计划,就只能换个方式了。
对于他而言,只要最后的结局不出茬子,换个过程反正也无所谓,既然引来了天文会的注意,那么……不妨闹的大一点!
他一脚踢开了门,随手两枪,打死了一个想要扑上来的老头儿,穿过混乱尖叫的人群,走到了宣讲台上。
前后门已经封锁完毕。
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但足以完成最后的降诞了。
只不过……
“用转生之釜来做毒品?那群归净之民就连下属的脑子里也被他们的神吃了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那个盒子,忍不住嗤笑。
这种从第七深度的地狱遗迹里发掘出的容器型遗物,虽然本身是最好的源质容器,将狂信徒的亢奋源质转化为物质也固然轻而易举,但恐怕就连被赐予这个盒子的王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被当做祭品的不止是那群他骗来的信徒,甚至包括他自己——只要其中的源质足够,它就是足以令古老之灵降生现境的胚胎!
等牧场主的使者通过它降临之后,恐怕触目所见的所有活物都会变成它的盘中餐。
虽然自己要做得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就当废物利用吧。”
他扫了一眼那些被当做源质来源不断收割的信徒们,打开了盒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根试管。
迎着教堂中昏暗的灯光,端详着其中的血肉。
“开始吧。”
他轻声呢喃:“奠定吾等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第二十一章 救兵
在红手套的手中的试管里,好像是一截残缺的肢体。
就像是某种金属一样的皮肤,还带着宛如水晶一般的骨头,那正是一截手指,毫无疑问,是从某具圣骸上取下的部位,不论是作为圣痕的种子和降临的凭依,都绰绰有余。
“这么多源质,应该足够初步发育了吧?”
红手套笑了笑,猛然在盒中砸碎了试管。
转瞬间,无数玻璃片飞迸,旋即又消散在空气中,它们本来就不是物质。整个试管都是将万物溶解剂凝固化之后制作成的封存器,只为了严密地将内外隔绝。
而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
那一截指骨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
转瞬间,盒子中这些日子以来所积蓄的源质骤然见底了,被它抽取一空,而紧接着,尖叫声从礼堂里迸发。
很快,尖叫声消失了。
化作一片寂静。
只有一滴滴宛如露水一般的晶莹源质从其中浮现,宛如甘霖一般缓缓没入了指骨之中,紧接着,疯狂和恶意的气息自指骨之中升腾而起。
宛如海潮,席卷向四面八方。
那是风暴。
饥渴和恶念的风暴。
狂乱地吹向远方,贪婪地将一切笼罩,粗暴地摄取着一切心神,自行拉扯着感应所即的一切源质……范围是,整个老塘镇!
正中心的吸引力,就算是升华者也在那恐怖的风暴之中难以自持。
红手套后退了几步,听见了噼啪的声音,那是自己头发碎裂的声音。
隐约几缕头发干枯如野草一般,被风吹折了,落在地上。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摸到了皱纹的痕迹。
就在他的眼角,好像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一样,浮现了老人才会有的浓密皱纹和老年斑。
紧接着,便有血肉从指骨上碎裂缺口的地方萌发,骨骼生长……转瞬间,残存的圣痕被唤醒了,自发地抽取着掠取来的源质,迅速朝着完整地形态发展。
种子在生长。
不,应该说……复原。
首先迎来的是第一阶段·水银,传说中的第一金属,以盐、硫、汞三质所完成的源质沃土,万物基石。
以此为凭,残存在圣骸之中的意念自沉寂之中苏醒,向着如今早已陌生的世界投来了漠然地一瞥。
紧接着是第二阶段·黄金,特性发觉,属性圆满,源质纯粹化之后,形成了宛如太阳一般的光焰。
只不过这光焰是青色的,带着冰冷的寒意,所过之处,一切都仿佛被风化了千百年。
化作灰烬。
然后是第三阶段·以太,超脱凡物之路,
腐朽的形骸再也无法束缚那恐怖的光芒,超越常识的伟力自其中酝酿,宛如播下了神力的种子,取回了原本超然的地位,奋尽全力地挣扎,摆脱物理法则的束缚。
就譬如龙的逆鳞,凤凰的尾翎、美杜莎的眼瞳、天使的羽翼以及恶魔的犄角。
再也无法以常识去束缚。
最后是第四阶段·星锑。
那一截指骨到现在,已经化作了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宛如自虚空之中延伸而出,由能工巧匠呕心沥血雕成,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它业已彻底升华,超脱了凡尘,再非凡人所能触及之物!
距离神话,只有一步之遥。
而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了轰鸣,地动山摇,铁围自土中增长,缓缓地将老塘镇封闭在其中。
内外隔绝。
手掌的生长戛然而止。
已经在没有更多的源质供它继续向原本的状态恢复了。
仿佛感应到了礼堂之外化作漆黑的天空,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
红手套骤然色变,取出怀表一样的深度测量器,看到上面飞速飙升的数值……转瞬间边境度数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这里正在被天文会从现境之中剥离!
就差一点点。
就差几十秒,圣骸就能恢复到第五阶段·哲人之石的地步,真正地成为世间的神迹!甚至恢复到超越阶段·王冠,掌控神权也未尝不可能……
然而,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之间的深渊,此刻再难跨越。
慢了一步!
“这不可能……究竟是瞎碰到的,还是被察觉了?”
红手套陷入了愕然,阴沉地低语着,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还是说王海这里还有什么自己没有调查清楚的秘密?
很快,他听见了一个飘忽的声音。
宛如风中所传来的低语。
“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只有一只手,但应该足够。”
说着,那一只手向后指了指,示意他靠后一些。
下一瞬间,它抬起两根手指,向着礼堂之上的方向挥了挥。宛如破布被机床撕碎一样的声音响起。
飓风喷薄而出。
所过之处,一切砖石瞬间风化成尘埃,而木梁则枯朽破碎,被狂风卷着冲上了天空。
那一只手掌缓缓升起,在天地之间,缓缓虚握。
只听见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动荡的世界骤然静止,就好像运转的枢纽被那一只手掌给紧握。
现境剥离的程序,竟然戛然而止。
好像整个空间都在这飓风之中被凝固。
骤然之间,远方传来了轰鸣。
“侦测到非法越境,灵魂印记对比完成,威胁等级上调——”
在它出现的短短瞬间,艾晴的手机上就出现的来自上空卫星的警报,甚至确定了那一只手的由来:
“恐怖组织’绿日’所属异化者——‘十灾’第四位:风灾,威胁等级A,灾害警报发送完成。”
明明刚刚对艾晴上报的行为还满是震惊和抵触,此时所有人却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她的一意孤行。
只有艾晴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沉默地翻转着手机。
可是却收不到槐诗他们成功撤离的短信。
“啧……”
她烦躁地皱起眉头,很快,便不再犹豫,抬头问道:“那你们还等什么?等他点菜么?特事处连最终准备计划都没做吗?”
在得到了中年人和艾晴同时确认的许可之后,不到十秒钟,远方传来了轰鸣。
雷鸣巨响此起彼伏,大地震荡。
距离封锁圈之外三公里的位置,高耸地山坡上,烟尘不断升腾而起,刺鼻的硝烟味随着不断迸发地震荡扩散开来。
钢铁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在灯光的映照里反射出冰冷的光。
伴随着指挥部的命令,庞大的底座展开,仿佛楔入大地之中一样,沉重地炮管缓缓抬起,斜斜地对准了天空。
距离测算完毕。
着弹点计算完成。
下一瞬间,火光迸发!
十一座等待已久的榴弹炮发出了轰鸣,将致命的铁光投映至天穹之上,下一瞬间,足以将整个教堂焚化数十次的恐怖力量从天而降。
那一只同封锁力量僵持在一处的手掌仿佛感应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尾指微微抬起,向着旁边撇出。
飓风骤起,铁色自其中亮起,剧烈的风声彼此碰撞,竟然迸发出尖锐的声响,无数火花自其中闪现。
铁流之风席卷,悍然击碎了半数榴弹,紧接着,那一根小指微微一划,铁流之风向内坍塌,卷着剩余的榴弹收缩为一点。
下一瞬,炽热的火光自天空之上爆发。
乍现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只毫发无损的手掌。
紧接着,第二轮轰击,从天而降!
“——很好,继续,保持火力压制。”
指挥室里,中年人兴奋起来,没有丝毫地气馁。
风灾之手的反击反而证明了一点,如今的它尚没有正面承受轰炸的能力——否则的话,大可不必在这种东西上浪费时间。
现境作为常人的庇佑所和世界的基石,有着最严密的条例和规则,除非是达到了‘天敌’的位阶,化身为行走的人形地狱,否则绝对不可能和物理法则正面抗衡。
只要火力足够,在军队的围攻之下,又不是没有‘被加冕者’陨落的记录。
“可惜,要是有导弹就好了……”
艾晴遗憾地叹息,听到了那个人惊喜地呼喊:“高层的现境增援已经出发了!”
她愣了一下,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隐约感觉到不妙:如今东夏轮值的现境守护者,好像……不太靠谱吧?
想到在同僚之间流传的那些传闻,她的心忽然又沉了下去。
就在十六座榴弹炮的疯狂射击之下,纵然是不断地反击,可那一只和封锁区力量相抗衡的手掌还是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被压制住了。
就连整个教堂都坍塌了一大半,可惜在观测之中没有看到任何生还者的痕迹。
这是预料之中。
那个而被誉为风灾之兽的异化者最擅长地就是通过制造源质漩涡,抽取别人的源质作为燃料,如今教堂里,不,整个老塘镇恐怕都已经……
就在短暂的等待时光之中,指挥部里的气氛也渐渐越发凝重了起来。
明明往日通过秘境中转,直接‘空投’至现境的增援时间快一点只需要三分钟不到,可是此刻等待的时间却如此漫长,只有前来增援的现境守护者不断发来短信,安抚着指挥部里的人。
“已经出发了!”
“来了来了,在路上了。”
“还有一分钟就到!”
每隔几分钟就有短信发送过来,刚开始的众人还在抱有期望,可到后面,已经彻底得不想再说什么。
直到最后,炮击阵地传来噩耗。
弹药耗尽。
“有点堵车,我马上到!”
随着短息的提示声,那一只隐隐被烧黑的手掌猛然抬起,悍然击溃了剥离现境的力量,紧接着,五指握紧成拳,飓风汇聚,遥遥映照在封锁了整个老塘镇的铁围之上。
下一瞬间。
砸!
地动山摇。
飓风呼啸之中,好像有无数炮声彼此轰鸣,从物理上封锁了周围的无形之墙骤然震荡了起来,铁围轰鸣,根基之处的大地动摇着,浮现龟裂的痕迹。
封锁松动了。
那一只手掌上也崩裂出了一道痕迹,可它毫不顾忌,再次抬起,砸!
轰!
铁围之上,崩裂出了一道缝隙,金属哀鸣。
指挥部中的众人脸色苍白,可增援依旧遥遥无期,只有一条轻飘飘的短信:
“坚持住,我再拐个弯就到了!”
轰!
那一只拳头再次砸出。
这一次,铁围上的裂隙再度扩散,已经露出了致命的缺口。
风灾之兽破笼而出!
第二十二章 白帝子
那一瞬间,狂暴的风呼啸而过。
那一只高悬在天空之中的手缓缓抬起,遥遥对准了远方灯火通明的新海市,五指缓缓握紧。
就好像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奋力拉扯!
尖锐的嘶鸣从虚空中迸发,就好像无数玻璃被划动的声音重叠在一处,令人发疯的巨响扩散。
天地晃动。
宛如正在拔动那固定苍穹和厚土的楔。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道白色的影子落在了新海郊区的一座路灯下面。
“总算,赶上了啊!”
白鸽缓缓地收起双翼,落在那少女的纤细的手臂上。
好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一样,她已经汗流浃背,紧身的运动T恤和夜跑裤都已经湿透了,湿哒哒地贴在了姣好的身体。
可惜,无人有幸观赏。
她喘息着,看着数十公里外那一只悬浮在空中的手掌,无奈摇头。
在路灯的照耀之下,她的影子却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缓缓地抬起双手,好像拔出了什么看不见地武器,两把。
向前斩出。
于是,寂静到来。
有那么一瞬间,远方的轰鸣、飞虫的鸣叫、洒落的尘埃、流动的风、奔腾的河、升腾的火和坚实的大地都停滞了。
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冻结。
下一瞬间,一道细微到难以分辨的痕迹自她的脚下延伸而出,向前笔直的延伸,跨越了二十三公里零四百一十一米。
精确到了毫米之间的毁灭到来。
干脆利落地,那一只手掌自正中分开,向着两边落出,紧接着,又‘拦腰’而断,化作了四块。
四块未曾散开,又崩溃成八份。
一、二、四、八、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残酷又精密的几何级增长一直延伸到了人类观测的尽头。
到最后,破碎的源质轰然爆发。
化作了燃尽一切的火。
一切到此,在这甚至没有动作可以描述的一剑前面,划上了句号。
结束了。
“希望不会有太多的受害者吧。”
她黯然地叹息了一声,又听见裤兜里电话的声音。
“喂?我马上到!刚才我迷路了,真迷路了……你们的空投绝对有问题!我马上,五分钟,五分钟就来……哎呀,我就在路上了……”
鸽子和少女都消失了。
“天地大力·神通自在……”
当风灾之兽的手掌碎裂的瞬间,红手套脸色变作了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白帝子】!”
啪!
破碎的声音骤然从他的脸上浮现。
碎裂的痕迹扩散,转瞬间,好像有无数乱刀劈斩一样,他半身都化作了血肉模糊,无形的刀剑依旧不休地撕裂着他的躯壳,直到他脖子上的吊坠发出哀鸣——那个面目空白的小人偶碎裂成了粉尘。
空白人偶代替他,承受了白帝子那一剑的余威的余威。
可哪怕泄露出的最后一丝‘辐射’也令他苦不堪言。
就连他手中的灵魂具现物—嗤笑鱼缸上也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缝隙,里面的两只鱼苗有一只已经翻了肚皮。
另一只也半死不活地摇晃着,眼见没有多长时间的好活。
“妈的,那群怪物……”
红手套猛然弯腰,呕出一口鲜血,听见远处响起地沉重脚步声——军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狠色,从怀里掏出了起爆器,猛然按落。
布设在教堂四处的塑胶炸药上亮起了最后的倒计时,这样以来,最后的的痕迹也会在十五秒之后被彻底清除。
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那个转生之釜还在……
他转身,向布道台伸手,可那一只手掌和他的阴狠地笑容都僵硬在了一处——布道台上空空荡荡!
没了!
转生之釜没了!
那个盒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他狂怒地掀开了布道台,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嘶哑地咆哮了两声,在逼近地脚步声中,他发狂地将整个布道台都拆开,依旧什么都找不到。
当教堂残存地大门被猛然砸开,镇压部队突入的时候,只看到台子上站着一个双眼发红如同疯狗的男人。
他啐了口吐沫,不屑地向着那群士兵们比划了一个中指:“吃屎吧,你们这群天文会的行尸!”
他甩出了一张扑克。
扑克在空中骤然对折,拉扯着他的身体一起,紧接着,他随着扑克再次对折,再对折。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被一个深邃的洞穴吸入,消失不见。
下一瞬间,毁灭的火光吞噬了一切。
失血过多的感觉原来并不痛苦。
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困,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懒洋洋地,就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一样……想要睡觉,想要休息,想要让这操蛋的人生结束。
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这一份漫长折磨之后迎来的饱尝——不受打扰地漫长安眠。
死亡要来了。
在见识了那么多的死,那么多不同的死亡之后,槐诗发现,自己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并不恐怖,也并不痛苦,甚至没有什么不舍。
只是困倦和迷茫。
在恍惚之中,他感觉有人在推动自己的身体,吃力地拿着棍子顶着,向前推,一点一点的,就像是蜗牛在推动着石头一样。
他被翻了个身,趴在了一张破地毯上,被人拉扯着,拖向了什么地方。
闻到了焚烧的味道,听见了破碎的声音,还有嘶哑的呻吟,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毁灭一样。
有水滴在槐诗的脸上。
有血的味道。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旁边生死不知的柳东黎,还有前面,那个扯着地毯踉跄爬行的老男人。
那个瘸了一条腿的人影向前奋力一撞,顶开了一扇门,回过头。
他的脸好像已经碎了一样,半边没有任何变化,死尸一样地惨白,另外的半边剧烈地痉挛抽搐着,连带着半截身体。
好像有半个他已经死掉了一样,还剩下半个他在奋力地挣扎,却无药可医。
看到槐诗恍惚的眼睛,他躲闪他的眼神只是艰难地卷起了地毯,将他和柳东黎包在一起,吃力地向前滚动。
“对不起……我必须救她……槐诗,只有我能够救她了……对不起……”
他嘶哑的呢喃着,像是道歉,却不期待回应,只是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有电话的声音响起来了,山寨机的大喇嘛在喜气洋洋地唱着什么情歌,喊着老公老公什么的,可是却没有人接通。
“对不起……”
有血落在槐诗的脸上,带着眼泪的温度。
他被顶着,推进了门后的黑暗里,从长长地台阶上滚下去,掉进了堆满杂物和腌菜罐子的地窖里。
剧烈的翻滚和坠落之中,槐诗最后一次看到了老杨的脸。
他依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少年,抽搐的嘴角扯起一个狼狈的角度,像是在笑一样,手里抓着依旧在震动的电话,向着他挥了挥手。
就好像道别一样。
槐诗张口,想要喊住他,却发不出声音。
门被关上了。
黑暗里,远方传来了爆炸的轰鸣,恐怖的焰光和高温席卷了整个教堂,将最后残存的一切都化作灰烬。
槐诗闭上了眼睛。
死亡拥抱住了他。
“有人,托我,给大家……带句话……”
那个呆板僵硬的男人被困在椅子,不断神经质地抽搐着,眼睛里的金鱼死气沉沉地游动。
“他说……他说……他说……”
他的神情骤然癫狂起来,露出狰狞地笑容。
“——绿日,终将映照世界。”
嘭!
嘭!嘭!嘭!嘭!嘭!
在骤然响起的枪声中,他的脑袋爆掉了,可枪声还没有停止,打空了一个弹夹之后,又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夹,继续扣动扳机。
直到椅子上的东西变成一团烂肉。
一只破碎的金鱼从空空荡荡的颅骨里跳出来,被子弹打成了一团臭酱,很快就脱水成一撮粉末。
“抓住了么?”
艾晴面无表情地丢掉了手里的枪,抬头看到中年人的表情,再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不用说了,逃掉了,对吧?我们坚持这么长时间,赶上了洗地?”
“他身上带着一件能够进行短距离迁跃的边境遗物,我们已经封锁了新海周围……”
“幸存者呢?”
艾晴没兴趣听他继续说下去了。
“……正在寻找。”
“那就继续找。”
艾晴收回视线,“挖地三尺也要找,直到找到尸体为止。”
无人反对。
当午夜到来的时候,在挖掘中轰鸣坍塌的教堂废墟中传来消息:“柳东黎和槐诗找到了!”
废墟之外,艾晴依旧坐在轮椅上,神情平静:“状况呢?”
“柳东黎还活着,重伤,至于槐诗……”
报告的人停顿了一下,表情犹豫起来:
“正在抢救。”
临时的抢救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艾晴静静地等待门外,倾听着里面嘈杂混乱的声音。
“呼吸呢?还有吗?”
“没有了,脉搏也快消失了,赶快注射……”
“不行,心跳紊乱,快要没有了……除颤器呢?除颤器给我!”
“一、二、三!”
嘭!
“一、二、三!”
嘭!
……
许久之后,里面再也没有了声音,抢救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了口罩,神情遗憾:“抱歉,晚了一步……”
艾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任由那些人从自己身旁走过去。
很快,艾晴终于见到了槐诗。
好像沉睡一样,那个少年躺在手术台上,胸前的弹孔苍白,甚至早已经没有血液流出。
空洞的眼瞳看着头顶的无影灯。
最后的心跳停滞。
艾晴沉默着,垂下了眼睛,握紧扶手的手掌露出惨白的色彩,许久,她平静地说:“那就……那就走流程吧。”
她调转轮椅,想要离去。
可紧接着,轮椅的转动戛然而止。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第二十三章 地狱
昏沉的睡眠之中,槐诗感觉自己在坠落。
在黑暗中,向下,向下,再向下,好像有很多人陪着他一起,有的人在惊恐地尖叫,还有的人在麻木地挣扎,但很快,他们都不见了。
他落入了水中,好像沉进了深潭,又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地扶起来,随波逐流地飘荡在黑暗里。
他好像已经死了。
但又好像正在死的路上。
就快了。
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但死亡仿佛是没有尽头的,载着他一点一点地往更黑暗的深处去。直到他被冰冷的潮水送到了泥泞的岸边。
有佝偻的人影从昏暗中来,低头看着他,弯腰扯着他的腿,把他拖进了泥滩上的草屋边上。
敲门。
门开了。
尸体腐烂的味道扩散开来。
在草屋中,只有在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才着灯。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带着口罩,全神贯注的解刨着面前的尸体,时而抽身在旁边的桌上的图稿中描画两笔。
在黯淡的油灯的照耀之下,四周的挂钩上被炮制完好的标本们滴下了防腐的液体。
佝偻的人影指了指槐诗,伸手向门后的老人讨要着什么。
那个老者用浑浊的眼瞳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缓缓摇头:“还没死透呢,你卖了个活人给我做什么?”
“快了,快了……”
佝偻的影子发出古怪地声音,像是狗和狐狸混合在一起的叫声:“他快了……源质还有……源质还有……”
“只能给你一半,愿意就把他留下,不愿意就拖走。”老者袖手,冷然旁观。
那个影子好像被触怒了,大声地尖叫着。
老人不为所动,漠然看着它,直到它沮丧地伸出手:“一半,一半……”
一个古旧的铜币丢进了它的手里。
“没事儿就快滚,不要打搅我工作。”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槐诗,皱起眉拖起他一条腿,费劲的将他拖到了操作台上,顺手将原本那里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扫到一边。
影子离开时候关门的声音令槐诗的眼瞳颤动了一下,他努力的想要动弹,张口嗫嚅着,却咳出一大堆血沫。
“还没死啊?”
老者扒开他的眼皮,诧异的看了看他的眼白,干枯的双手捏着槐诗浑身的骨骼,最后满意的点头:
“很标准的结构,虽然强度不足,但应该能做个暂时备用的配件……能不能把最好的效果保持下来。”
他叹息着。
槐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可是却无济于事。
“你有话要说?”
老者看着他颤动的眼瞳,有些无奈:“都快死了,安安静静的死不好么?你这样的人我见了不少,反正你都已经穿过边境掉进了地狱,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今只不过源质没有消散而已,还有什么好抱怨呢?”
他掏出一瓶药剂,倒进槐诗咳满血沫的口中,剧烈的辛辣和怪异的酸味刺激着槐诗的喉咙,宛如铜汁一般的灼热的触感顺着喉咙留下,如烈火一般点燃了他的身体,令他能够发出嘶哑的痛苦呻吟。
“这是从那个狗头人那里买来的药剂,作木乃伊用的,可以在人垂死之时保持器官的活性。不过活命就别想啦,只不过是把你剩余的寿命换算成活力压榨出来而已……这样你能在临死前多说几句话,我也能工作方便点,你也配合一点怎么样?”
老头儿埋头:“记住,不要尖叫,我讨厌嘈杂的声音。”
槐诗艰难的遏制着痛苦的声音,浑身抽搐着,如那个老人所言,他竟然能够在弥留之际发出微弱的声音了。
“……这里,是哪儿?”
“用你们的话来说,深度十二的地狱,我的尸体工坊,贩卖一些小物件给客人的地方。等会你就会变成小物件中的一个了。”
老人说话的时候
“打个商量怎么样……”槐诗吞咽着痛苦的味道,艰难喘息:“我其实还挺想继续活着的,放我走吧。”
“不行,我已经买下你的尸体了,你不死怎么行?况且你也活不了几分钟了,你死到外面我还得把你重新拖回来。”
在黯淡的灯光之下,老者的两个眼球以各自不同的轴心扭动着,一只黑色的看着槐诗,一只红色的专注的盯着下刀的地方:“你看看你的身体,源质空虚,根本就已经时日无多……虽然生命力这么旺盛,但早已经像是灰烬一样快要烧完了。老老实实的死掉多好?还能燃烧一下剩余价值……”
槐诗呆呆的看着布满干涸血迹的天花板,痛苦已经被麻木替代了,他就连声音都变得干枯嘶哑起来: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啊……”
“为什么不能死呢?”老者认真的说道:“每个人其实都是可以死的。”
就像是被勾引起了聊天的性质,在喋喋不休: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很重要,在这个世界里扮演最特殊的角色,但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死了。
他们死了后,世界继续前进,太阳照常升起,现实没有因为失去他们而停止停滞。所以他们错了,他们其实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指着一个个的为槐诗讲解:“这个人,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个人,曾经是手刃过无数恶人的正义使者;这个人曾经是一个独裁者的老师,独裁者在他的教授之下从一个暴虐的人变成了一代英明领袖,这是那个他教出来的独裁者……可他们都死了。
既然已生,那么死就是无可抗拒的。就算是神也一样,一百年,两百年,看着世界沧海桑田……当一千年的时候,就算是神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的。
比起他们来,你又算什么呢?”
“可是我还是不想死。”
槐诗努力的眨着眼,不让失去控制的眼泪模糊自己的视线:“这样吧,你别看我这么文弱,其实我也是一条硬汉的。男儿眼泪值千金,我都哭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第二十四章 重续
“不好。”老者叹气:“死都死的这么不踏实,你很烦啊。”
“我也不想啊,你放过我不就没事儿了?”槐诗的呼吸浑浊起来。
“看到没,都碎了,都碎了!”老者用手腕擦了擦汗水,将东西丢进垃圾桶里:“都没了,你这么人怎么就这么烦呢。”
“比干没了心还能活半个小时呢,半个小时也行啊。”
“罗嗦!”
“中午有个二五仔朋友请客,吃了火锅……”
槐诗连喘息都已经失去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能发出声音。或许是临死的恐惧刺激突破了他伪装的壳,他从没有感觉到如此孤独和难过,他不想死,又想要找人说说话,所以喋喋不休:
“你吃过火锅没?看你像是个外国人,火锅是中国的特产啊,我跟你说,老杨人虽然又坑又麻烦,但他家的火锅真得是一绝……”
“……”
老头儿不说话了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脱掉了臭皮囊的衣服,可这个家伙竟然还是他妈的没有死?!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在不停的说着垃圾话!!!
“都到这种程度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赶快死掉呢?!”
“谁他妈知道啊,你个王八蛋,神经病,老变态……”
那一具骷髅里发出单调的嘶哑声音:“我说,你救救我好不好?我卖身给你,只要你不搞基,你说什么我都干……等等,搞基也行……”
老者的白发都气的竖起来了,露出脸上缝合的痕迹,近乎狂暴的拍着桌子:“死是注定的!”
“就算是注定的也不想啊……”
槐诗犹豫了一下,试着跟他打个商量:“等我活够了再死不行么?”
“……”
老者沉默下去,抓狂的挠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烦躁的吼声。就像是斗志已经被完全击溃了。他弯下腰,慢条斯理的收起了自己的刀子、矬子和剪子,分门别类的将它们放回工具箱里,解开围裙,掏出梳子,将自己一头乱发仔细的打理好。
“草草草草草草!!!!”
他骤然怒吼起来,愤怒的将工具箱摔在地上,狂暴的踩啊踩踩啊踩,提起了角落里的斧头将角落里的柜子砸成粉碎,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无名怒火。
“妈的,这什么玩意儿!”
他向着天花板怒吼,就像是怒视着某个东西一样:“看到没?他赢了!把你们的试验品给我从这里拿走!立刻!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那一瞬,时间停止仿佛停止了,一切都凝固在了原地。
虚无之中好像有门扉洞开,一道光芒自其中照落,垂下,如绳索一般拉扯着他缓缓升起。
槐诗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时候应不应该按照前辈们留下来的惯例,回头比个中指。
下一瞬间,他就被光芒吞没了。
或者说,’淹没’,如海一样银灰色的光芒淹没了他。他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上,仿佛穿行在是深海之中,感觉到四面八方挤压来的恐怖重量。可令他更加可怕的是,这银色的光海中,每一滴水都是浓郁到几乎凝结成液体的源质。
触目所及,近乎无穷无尽,人的视线和感知根本难以窥见它的尽头,就好像涵盖了整个世界一样。
白银之海。
汇聚一切人类源质,一切智慧源头的虚无海洋,凌驾于神迹之上的伟大存在……乌鸦曾经的形容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那一瞬间,他破海而出,被抛向了空中。
茫然地漂浮在虚无的海天之间,看着纯净到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天穹和脚下涌动着无尽流光的银色的海洋。
远远地,好像看到了两个隐约的影子,坐在海面上。
“话说,上次见过你的照片之后,我家的女儿就哭着闹着跟我闹,说自己也要一只跟大姐姐一样的乌鸦……我也没办法啊,那时候又急着走,只能随便抓一只鸽子给她,她又问我颜色为什么不一样,我只能跟她说:它本来也是黑的,只不过它妈妈生到它的时候没墨了……哎,到现在七年不见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学习怎么样。”
盘腿坐在海面上的络腮胡中年男人抽着烟,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无奈地跟身旁的’酒友’抱怨着。
顺手,把烟灰弹进了脚下奇迹的海洋里。
“放心,放心,我来之前刚刚见过,出落了不少,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
乌鸦的翅膀卷着烟卷和同款啤酒,还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虽然你塞给她的那只鸽子好像带来一点小问题就是了……啊,我家的契约者出来了。”
络腮胡男人挑起眉头看了一眼:“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啊,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大提琴拉得好算不算?高考可以加分的那种。”
“这么厉害么?有什么窍门吗?”络腮胡男人的眼睛亮起来。
“哎,这个大概是天分吧?别人学不来。”
乌鸦挥了挥翅膀,抬头把罐子里最后的啤酒喝完,起身道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不过话说回来,作为白银之海的守卫者,世上仅有七位的天敌,放任我这个逃犯大摇大摆地走掉,真得没问题么?”
络腮胡中年人想了一下,愁苦地挠了挠脸,叹息:“算了吧,还有两天我就下班了,在这里摸鱼摸了七年,就不能让我最后再轻松一会么?”
“那还真是谢谢啦。”
乌鸦承情地笑了笑,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那灵动的影子映照在银辉的海面之上,渐渐拉长了,如火焰一般地舞动着,变化,直到最后,化作一个纤细的身影。
黑色的裙摆如水波动着,已经蔓延在了地上,不染尘埃,简约的样式边缘以暗金色锈着精巧地纹饰,如荆棘一样顺着长裙的边缘向上延伸。
就在槐诗呆滞地往上看去时,只看到了那一袭裙边露出的修长小腿,白皙地晃眼。
长裙后背部分是一片镂空,露出光洁的后背,还有那几乎将整个后背都覆盖住的华丽纹路。
无数赤红的色彩交织着,形成了一片诡异而庄严的图纹,好像在无时不刻地变化着一样,令人看不清楚。
很快,古怪的纹身便被披散而下的黑发所遮盖。
就在槐诗目瞪口呆的时候,她抬起头,露出了成熟而精致的侧脸。
“走吧,我的契约者。”
她抱着一个似曾相识地盒子,向着少年勾了勾手,得意地微笑:
“我送你回家。”
那一瞬间,新海市郊区,槐诗的卧室,骤然有恐怖的源质波动爆发而出!
燃烧的光芒亮起。
——命运之书!
就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托起,无数书页疯狂地翻动着,海量地源质自其中涌现,化作燃烧的光焰。
那是漫长时光以来,它自槐诗的身上不断抽取而出的源质。如今在弹指间,燃烧殆尽,演变出无穷尽的幻光和变化。
一张张书页在火中焚烧至虚无,直到最后,只剩下了那一张写着他名字的扉页……
扉页上,那一道残缺之月再度开始了生长。
最后一点空缺……合上了!
读遍了无数的死亡之后,又凑齐了最后自身的死亡,无尽的死亡记录化作了纯粹的墨色,在月轮的虚影之中涌动,环绕着正中的圆心,化作漩涡剧烈转动起来。
无数的死在疯狂地碰撞着。
最终,打破了月的局限,撕裂这束缚,显露出自身的庄严轮廓——无数漆黑的死亡旋转,化作庞大的漩涡,撑起了狂暴地正圆,尖锐的焰自其中突出,化作了它的冕。
那是一道狰狞地漆黑日轮!
滴!
仿佛幻觉一样,抢救室中的心跳图谱荡起了微弱的波澜。
生命重续。
第二十五章 被否定的价值
槐诗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午后的光。
尘埃从天花板上脱离,在昏黄的光里乱七八糟地舞动着。空气中充斥着熟悉的霉味,听见了隔壁的滴水声。
这是他的家。
一场幻梦之后,他正躺在大厅里的破沙发上。
“我……还活着?我睡了多久?”
他茫然地爬起来,摸着自己的胸口,看到伤口上好好地打着绷带,隐隐有所阵痛,但竟然活动无碍。
尤其他发现,命运之书竟然从实体转换到自己的意志里,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够自行翻动。
很快,他听见了身旁的声音。
“大概十来个小时左右吧,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坐在窗前的少女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令槐诗不安起来。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了,老柳,老柳他……”
“柳东黎?啊,他活着,现在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正在重症监护室里……如果恢复好的话,大概以后还有机会能醒过来。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错,倒不如说,被绿日盯上还能活命已经是万幸了。”
艾晴平静地道:“虽然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情,还让幕后黑手逃掉了……不过对你而言,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对,结束了。”艾晴颔首,“不论如何,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和你无关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盯着你不放了。”
她凝视着槐诗,郑重地告诉他:
“恭喜你,你可以回到原本的平静生活中去了。”
如果在昨天的时候,艾晴这么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乐不可支,手舞足蹈,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甚至没有任何愉快地反应。
艾晴没有再说什么,合起了书之后准备离开,拒绝了槐诗相送之后,自己撑着拐杖起身道别。
“怎么了?”
她看到槐诗恍惚的样子,歪过头:“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么?如果你担心柳东黎停在这里的车,过两天会有人开走的,放心,来之前会给你打电话。”
槐诗摇头,看着她:“我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想,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你。”
“……”
艾晴沉默,许久,平静地摇头:“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忘就忘了吧。”
她走出门外,最后看了一眼槐诗,颔首道别。
“那么,我现在要立刻出发去金陵进行述职了,祝你今后的人生一帆风水,希望我们能够不要再见吧。”
她说:“永别了,槐诗。”
门关上了。
寂静里,槐诗沉默着,看着艾晴在司机的搀扶下走进车里,车门关上了,缓缓走远,最后消失到了路的尽头去。
整个下午,槐诗都坐在花园的台阶上,那个属于他的老地方,看着光秃秃的苗圃,发呆。
“怅然若失,对吧?”
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难过,来,抽根烟放松一下?
实在不行买瓶酒喝两口,闷头睡一觉,什么都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
槐诗看着她。
“对,完事儿了。”乌鸦轻描淡写地问:“这不是都结束了么,槐诗?如你所愿的那样,你已经摆脱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迎回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平静生活。”
槐诗没有回答。
结束了吗?
或许吧,可他预想之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
没有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丝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愤怒……明明什么都没有结束才对。
他忽然想起老杨的脸。
最后的那一瞬间,那个王八蛋看自己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一旦要死了就好像能够解脱了一样。
明明什么都没有能够解脱,他只不过是卖了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而已,难道被他救的那个女人会开心吗?
他究竟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还有如今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柳东黎。
曾经槐诗都觉得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可如今他们之中,有一个被自己从身后开了一枪,有一个在自己身后开了一枪。
他失去了两个朋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已经溜之大吉……
“怎么就能忽然结束呢?”
他抬起手捂住面孔,再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和疲惫,“他妈的……”
乌鸦怜悯地看着他。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看到槐诗如此愤怒的样子。
除此之外,好像不论碰到任何事情,他都只会死皮赖脸地瘫在地上,任由乱糟糟的命运车轮从自己身上碾过去,如同一条老咸鱼。
天生的好脾气。
他强由他强,反正我也爽。
可是她却总觉得,槐诗的身上欠缺了什么,掩饰着什么,或者……试图隐藏着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隐约地明白,或许这一片空空荡荡的花园,才是他最放松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坦然地面对自己。
纵然他的心中对这里如此地抗拒——
“我说,槐诗。”她认真地问,“这里对你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大概吧……”
槐诗低头看着台阶下的那一片小小的花园,沉默了很久。
“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吧。”乌鸦摇头:“毕竟窥探隐私也不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事情。”
“不,反正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我只是在想究竟怎么跟你说。”
槐诗揉了揉脸,沉吟许久,认真地思考着。
他说,“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发过一次高烧。”
“当时我的父母很生气,因为他们在国外玩,我没有照顾好自己,不让他们省心,然后给我打了钱,让我自己去医院。
可我当时太困了,太难受,就没有去,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槐诗说,“我记得当时我做过很多很奇怪的梦,梦见我好像长出翅膀在天上飞,梦见这一座老房子会说话,给我擦汗和倒水,后来我听见翻墙的声音,有人从后院里翻进来,蒙着脸,手里还抓着刀……我藏在门后面,不敢说话。
我很害怕,如果我被那个人发现的话,我可能就要死了。”
“我不想死。”
他凝视着那一块隆起的地面,轻声呢喃:“所以我杀了他。”
“……”
乌鸦愣住了,回头看着槐诗的脸,却找不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平静。
“没错。”
槐诗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杀了他。”
躲在门后,用斧头,在那个人进来的时候,对准后脑勺劈下去。
只用了一下,那个人就倒了。
然后再来了一下,又来了一下,直到没有力气为止。
发现那个人动不了了之后,先是茫然,然后是不安和慌乱,最后所浮现的竟然是让自己都为之恐惧的勇气。
就在高热的昏沉中,他将尸体拖到了花园里,挖开地面,悄悄地将它埋了进去,连带着斧头一起。
合上了土,洗干净了手,回到床上。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反正石髓馆这么偏僻,不会有人来,反正父母这么懒,也不会搭理花园,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杀人了。
就这样,在恐惧中睡去,又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但那些梦都不记得了,连带着以前的一些记忆一起,醒来之后,高烧竟然不可思议地退了。
可从那一刻开始起,槐诗的童年便结束了。
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仔细想来,我真是福大命大的,是吧?”
槐诗轻声说,“刚开始,我很害怕有人来抓我,有人发现我埋在花园里的东西,可是到现在好像一直没有人发现……
如果当年没有隐瞒的话,现在也用不着这么累吧,不,如果当年被杀掉的话,也不会像是现在一样,活得让自己都看不下去。”
“……其实你没必要折磨自己。”
乌鸦忍不住叹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或许,这也不过是你高烧的时候做的噩梦之一。”
“是啊,或许呢?”
槐诗平静地点头,“我买过很多次铲子,可又丢了很多次。
每一次我站在这里的时候都会犹豫,害怕这下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其实我并不害怕挖出尸体,可我害怕真相。”
他说,“如果我把这里挖开的话,我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到时候,我还怎么再去回到自己的宁静生活里去呢?”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轻声笑起来:“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
“——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再畏惧什么了。”
说着,槐诗拿起了角落里已经生锈的铁铲,回到了花园的中央,寻找着当初的标记,站定了。
然后,第一捧土被铲起。
乌鸦愕然。
然后是第二铲,第三铲。
槐诗的动作飞快,哪怕绷带下的伤口崩裂,渗出血丝,再没有任何的迟疑。
凿掉碍事儿的野草,铲掉地下的根系,挖出掩埋噩梦的土和泥。
挥汗如雨。
“你知道的吧?我家里的事……”
槐诗背对着乌鸦,跟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很清楚,从出生开始,我的父母就没有喜欢过我,爷爷去世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管过——他们根本不需要我。
他们在的时候,我像是一个碍事的累赘,他们走之后,我又变成无家可归的野狗。就这么拆东墙补西墙,缝缝补补苟苟且且过了这么多年。
到现在,如果再赚不到钱的话,不止是学费,就连活都要活不下去……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其实连我自己都经常在想,活得这么累究竟为什么呢?
反正总是这么惨,不管怎么挣扎都没什么用,有时候还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偶尔放弃一下不会更轻松么?
可就算是再怎么丧,再怎么苦,我觉得自己也能撑下去。哪怕偶尔要出卖尊严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继续往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怕这变化总是微不足道。
有像老杨那样的人愿意专门介绍工作给我,偶尔找借口多给我一些钱,还有老柳愿意请我吃饭,给我在会所里惹出来的麻烦收拾收尾,就算背后被我开一枪,危险的时候也想着让我逃走……
这不正说明我的人生是有所价值的么?”
槐诗轻声问,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汗水从他脸上滴下来,落进已经被刨开的土坑里。
“可现在——”
他垂下眼睛,铁镐再次抬起,铲下,奋尽全力。
如同要劈碎记忆中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我的价值,被否定了!”
崩!
铁锹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崩出了巨大的裂口,可是坑里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尸体,也没有骸骨,什么都没有。
只有夕阳散乱的辉光隐约映照出一个残忍的轮廓。
就像是斧子一样。
槐诗弯下腰,伸手,握紧它的柄。
他说:
“——我要杀了他。”
在夕阳之下,乌鸦错愕地看着槐诗手中的轮廓——纯粹以源质所铸造的无形之铁,燃烧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混合在一处,映照出了残忍的光。
那是七年以来沉睡于此的杀意和死亡被赋予了实质,以噩梦和恐惧所缔造而成的钢铁武装。
就好像握紧了火种一样,在那一瞬间,槐诗的右手被那无形的力量点燃,升腾起白色的火焰。
自沉寂中显露真正地摸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她轻声呢喃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此刻发生在槐诗身上的是什么。
突破了灵和物质的壁障,实现了铁与源质之间的转化……
在七年之后,槐诗终于跨过了漫长的应激期,在源质的燃烧之中,本性升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那是白银之海在最后所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灵魂真名。
——‘圈禁之手’!
第二十六章 图书馆
即将入夜的时候。
石髓馆,大厅,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一张椅子摆在正中间。
在黯淡的灯光里,槐诗手里还抓了一根蜡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搞什么邪教的样子。
“这么做真得没问题吗?”
“大概没有吧?”
乌鸦对此淡定地耸耸肩,“我知道你想要通过命运之书中对老杨的记录寻找线索,但我需要先提醒你一下,虽然想法不错,但通过常规读取,不一定找到什么有用的记录——毕竟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明显是他的老婆。当然,如果你想吃点狗粮的话就当我没说……”
槐诗叹息,“有话直说,你能少卖点官司么?”
“我这不是怕你没有心理准备么?”乌鸦吹了声口哨,“想要找到有用的东西,你必须用点……不太那么保险的方法,你懂吧?”
“铤而走险,是吧?”槐诗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好:“。”
“那一大堆原理我就不多说了,你知道通灵吧?”
“废话,难道你要让老杨上身么?”
“类似。”
乌鸦十分拟人化的耸起了’肩’,“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命运之书本身是某个重要物品的操作器,而你一直以来所阅读的只不过是目录而已。
就好像你有了电脑,准备搞点网络犯罪——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老杨的记录作为账号密码,悄悄地翻墙对一个危险的违禁服务器进行访问,然后寻找老杨自己的浏览记录……这中间除了网监会查网之外,还有被木马和病毒植入的危险,你懂吧?”
“会死么?”
“不太可能,毕竟老杨本身只是个普通人,死了之后的记录也只是一堆放着不管会自然覆盖的旧档案而已。”
乌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糟糕,也就是生不如死吧?”
“哦,那不就是我平常的日子么?”
槐诗淡定地接受,甚至还有时间用自己开玩笑,“咱利索点,抓紧时间,搞快些。”
“你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太让我放心了,把命运之书拿出来。”
乌鸦撇了他一眼,骤然化为一捧青烟,烟雾消散,显露出事象分支的羽毛笔摸样。随着槐诗手掌展开,如今已经源质化和他融为一体的命运之书浮现在手中。
封面展开,在她的操作之下,无数槐诗历年的记录隐去,紧接着,竟然浮现出了一张手绘的老式电脑上网登陆界面。
“幸好我还在老塘镇截留了不少源质,否则你连拨号费都付不起呢。”
足足有数十人份的源质自笔尖流出,化作墨色,在她的勾画之下,拨号的进度条缓慢地增长开来。
“记住,进去之后只能在外围,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深入到里侧,不准乱来,不准乱看,不准乱摸……反正除了你要做的事情之外什么都不要做,蜡烛端在手里,一旦火光灭了,立刻回来,明白了么?”
乌鸦最后叮嘱了一遍。
就在槐诗点头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书页上的笔墨骤然扭曲化作漩涡,将他拉入了其中。
仿佛坠落了千万年,又好像只是经过了一秒钟。
槐诗在这过程中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可是当他在黑暗中站稳的时候,又迅速忘记了。
“别左顾右盼了——那些记忆是我帮你消除的,不想做噩梦的话就不要再想了,时间只有三分钟,小老弟,搞快点!。”
乌鸦的催促声让他从恍惚中醒来。
他手中的蜡烛正在飞速燃烧,照亮了周围的场景。
好像是一个破旧的图书馆一样,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尘埃和霉味,死寂里,槐诗站在无数书架之间,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好像连死亡都会消融的寂静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
倘若不是手中的烛光之外,他就要疯掉了。
远方传来了一声惨叫嘶鸣,紧接着,是一声巨响,轰鸣声里,无数尘埃从房梁上速速落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槐诗很想挑起窗帘去看看,可当他透过破碎的窗帘孔洞,看到窗外那一只死死盯着他的惨白眼瞳时,就很明智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还有两分四十秒!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乌鸦怒斥:“姐姐帮你望风也很危险的好么!你以为刚刚是什么声音,你差点就被掠食者发现了!速度快点!”
槐诗不敢再磨蹭,低头看向手中的蜡烛,融入老杨的破碎记录之后,蜡烛的光芒指向了黑暗的最深处,指引着他前进。
黑暗中好像还存在着其他的什么东西,不断传来琐碎的声音,可在黯淡光芒之中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水滴的声音和细碎的摩擦声。
好像再等待着什么。
槐诗加快了速度,古旧地板被踩踏的尖锐声音不断响起,传进黑暗的深处去了,许久之后,他才听见了乌鸦的声音:
“就是这个书架,第三排,左数第二本!快点快点!还有一分钟!”
顺着她的指示,槐诗从书架那些千篇一律的书脊中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一本。
这里所有的书好像都没有任何区别,就连书脊和封面上都没有任何标志,就好像是被随意丢在这里一样,无人问津。
只不过,在槐诗打开的瞬间,他骤然一阵恶寒,死亡预感再次浮现——有什么东西盯上他了!
在一声非人的凄厉尖叫中,地板、书架乃至天花板都震颤起来,一丝一缕的漆黑从其中延伸出来,像是漆黑的流水一样,向着四周延伸,触摸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凭着烛光,他勉强分辨出它的摸样,却不敢置信:那全都是头发,一根一根汇聚在一起,好像蛇一样痉挛抽搐的头发!干枯冰冷的头发贪婪地摸索着周围的一切,黑暗里传来挣扎和嘶鸣的声音,紧接着是令人不安的咀嚼声。
嘎嘣,嘎嘣,嘎嘣。
槐诗吞了口吐沫,小心挪动了一下位置,漆黑的头发像是蛇一样从他脚边窜过去了,流进了黑暗的深处。
“你是来看动物世界的吗!别管那被地狱同化的图书管理员了,蜡烛熄灭之前,她找不到你!”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乌鸦无奈:“你还有五十秒。”
槐诗不敢再拖延时间,翻开了封面,借着书的灯光,他看到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可那字迹仿佛并不需要阅读,被目光注视的瞬间,就好像活了一样,顺着视线钻入了他的意识,化作无数浮光掠影。
第一眼,槐诗就看到老杨这孙子蹲在马桶上给自己鼓劲儿。
“我的眼睛……”
槐诗下意识地憋气,赶快把这一段翻过。
所有的记录好像都是零零碎碎的,不成体系,他只能胡乱向下翻,甚至很少有大块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甚至还有小学三年级得了小红花时跟美术老师表白。
“老杨你还挺早熟啊……”
槐诗感叹了一声,看到还剩下一小半截的蜡烛,赶快翻过了这一段,继续往下找。
很快,他就在病房里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嫂子,还有坐在床边精神抖擞的老杨。
“老婆你别担心,我有钱啦!等月底的时候,咱就转去省院,专家我都找好了。”他轻轻地盖住了那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掌:“过两年你身体好了,就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女儿也行,我都喜欢……”
看着她的笑容,老杨自己也笑了起来。
就好像得到了救赎了一样。
槐诗黯然地翻过了一页,
可往下看的话,记忆就出现了断片,一连串破碎的意向之中,满是痛苦、恐惧和不安,到最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笑容讥诮,头发枯黄,还有那一双槐诗永远不会忘的红手套。
“那就,这么说定了。”
随着五指展开,覆盖了老杨的面孔。
冰冷的感觉灌入了脑髓。
后面便是连续的噩梦和恍惚,越来越多的断片出来了,就好像喝醉了一样,维持着日常生活,可更多的时候渐渐地变成行尸走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槐诗你行不行啊,还有二十秒!”乌鸦催促。
“快了,就快了!”
槐诗看着快烧到底的蜡烛,疯狂往下翻,碎片碎片,碎片,去医院送饭,去银行转账,打电话催尾款,然后,收到电话……
“立花集团的欢迎晚会缺个大提琴手,是吧?包在我身上……槐诗那小子你不是见过的吗?本事没问题吧?诶,对,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之后,老杨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挂掉电话,抽出本子把简要记好,给槐诗发短信:“那小子知道了非要高兴地跳了起来。”
只是,在写地址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
发出的地址和刚刚记下的截然不同。
然后,拨通了一个未知号码,呆板报告:“运输员4号就位。”
“很好,到我这里来。”
电话里传来了沙哑地笑声。
老杨起身,拿起了钥匙。
那一瞬间,一阵风吹来,蜡烛的光颤抖了一下
残光明灭。
一缕黑色的头发悄然缠绕在了槐诗的脚踝上,带来冰冷的触感,像是被冰块冻结了一样……一丝一缕地向上摸索……
转瞬间,槐诗的半身麻木了。
“妈的,白银之海的波澜怎么会传递到这边来……槐诗,回来,立刻!”乌鸦愤怒地声音传来:“你被缠上了!”
“快了,很快!我已经快找到了……”
槐诗顾不上回应她,加速向后拨动书页,可那无数头发延伸地越发迅速,躲避着蜡烛的光,在槐诗的背后生长,扩散,纠缠在他的四肢上,越来越紧。
而老杨在开车,顺着大道向东,滨海大道左拐……槐诗再次加快速度,听见了远方的海潮声。
黑色的头发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收紧了,他喘不过气来。
蜡烛颤抖着,最后的一线光芒即将熄灭。
老杨已经停车,走出了地下停车场,以缓慢的让槐诗发疯的动作向前走,左拐,向上,爬楼梯。
槐诗感觉到了颈椎地哀鸣,头发在向上,顺着他的脸,快要钻进眼睛和口鼻中去了。
死亡的预感如坠入冰海中一样。
自内而外地渐渐冰凉。
那一瞬间,他看到老杨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黑暗中,展露出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那一瞬间,蜡烛熄灭了。
黑暗如泉涌,将他吞没。
在最后的瞬间,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向上,骤然破开了漆黑的雾,宛如倒着坐过山车一样,风驰电掣地向上,可紧接着,有一缕黑色的头发飘起,像是绳子一样卷住了他的脚腕,将他向下扯。
“滚开!”
槐诗用尽最后的力量,无形地斧子斩落,将漆黑的头发斩断。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只听见黑暗里传来愤怒地尖叫声。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客厅里,弯下腰,疯狂地呕吐出胃里最后一点食物,听见乌鸦的怒斥。
“你他妈疯了吗!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被那里同化了!永远留在深度27的地狱里跟那群鬼东西作伴!”
她怒视着槐诗,“你已经被那个东西记住了!在你突破五阶,成为被加冕者之前,绝对别想再进那里了!”
“我找到了……”
槐诗竭力地喘息,狼狈地口水和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眼睛却亮的吓人,就像是地狱高速上的远光灯。
“我找到他了……”
他嘶哑地呢喃:“我找到他了!”
第二十七章 我的车你都想跳?
等槐诗从晕厥里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话说,昨晚的事情上东亚版的新闻头条了啊。”
乌鸦手里扒拉着手机屏幕,啧啧感叹:“毕竟是紧急动员,就连白帝子都出动了,肯定瞒不过那群属苍蝇的。”
“明日新闻?”
槐诗努力地伸过头来瞅一眼,看到那个APP顿时愕然,“这不是那个除了真话什么都不说的破报纸么?”
这破报纸三天两头爆料的都是不靠谱的各种奇怪新闻还有见鬼的养生小百科,能活到现在还真是见了鬼了。
“emmm,只要你掏钱,他们偶尔还是会说真话的……吧?”
乌鸦感叹,“毕竟是整个边境最大、最贵、最黑的情报商和中介集团呐,现境的产业只要能做运输渠道就够了,不过,有关升华者的新闻他们基本还是比较靠谱的。”
乌鸦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现在幕后元凶的身份都被扒出来了,三阶升华者,原本是罗马侍卫官,离奇失踪几年,再一次出现在巴格达的时候,已经是著名恐怖组织绿日的成员了。加入绿日之后,按照规定,消除了自己本名,只剩下了一个代号——红手套,只能说真是太形象了啊。”
“还有正面照?”
槐诗凑上去,端详着那一张照片上的面孔,眯起眼睛:“长得还算是挺亲切。”
“恩,是啊,据说这些年为了绿日在现境奔走,暗中串联了不少势力啊。”
“灵魂能力为嗤笑鱼缸,你已经见过了,应该深有体会。将自己的源质分裂成金鱼,植入别人的体内,暗中下达指令。
在金鱼完全孵化之前隐蔽性极强,但只能下达一些暗示,孵化之后就能彻底将寄宿者变成自己的应声虫。
金鱼的数目只有七条,损失了的话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进行弥补。
而身上植入的圣痕,是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的墓碑学派分支·塔克辛,传说中的活死人,生命力相当顽强,只要脑子还在就没有生命危险的说法,特点是能够消融自身的存在感,达到隐身的效果。
一旦发动圣痕,哪怕在闹市中也无人能注意……这技能挺适合某个绿色论坛呢。
缺陷是隐身效果是来自于对人的主观意识进行扭曲,因此对摄像机、照片和倒影不起作用。”
“竟然被打探的这么详细么?”
槐诗愕然。
“对啊,否则怎么卖钱呢?”乌鸦叹息:“以我目前手头的资金,只能买到这种大众版啦。幸好这哥们比较活跃,否则就要多掏好几……”
“等等——”
槐诗反应过来:“你哪儿来的钱?”
乌鸦神秘地笑了。
槐诗赶忙翻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一连串扣款通知,顿时睚眦欲裂:自己这段时间出生入死做牛郎赚来的两万多……全都没了!
而且花呗还倒扣了三千多!
“你这坑货!就不能买个便宜点的么!”
“便宜没好货啊。”乌鸦反问,“况且你既然要去送死,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对吧?”
“谁说我要去送死了!”
槐诗瞪大眼睛,拿起手机:“我不会叫人吗?”
乌鸦愣住了。
看着槐诗的眼神充满了错愕,震惊……和你他妈在开玩笑的质疑。
“你俩钟头之前不是喊着要杀了他吗!”
乌鸦瞪大了眼睛:“况且,一遇到事儿就叫人的破习惯你究竟是跟谁学的,你好歹是命运之书的被记录者,你有没有一点身为主角的意识啊?
槐诗怒了,拿起她的手机指着屏幕上的消息:“他都三转了,我一个零级萌新跟大佬插旗是去送菜吗?就算是主角,也没这么头铁的吧!”
“他都残废了,朋友,你连个补刀都不会吗?遇事不决先莽一波啊,越级杀怪经验双倍的诶!”
乌鸦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而且,你打算叫谁啊?柳东黎还特么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呢!”
“呃,艾晴?”
“人家走之前都说啦,立马要去金陵了,现在恐怕都在飞机上了,等她回来什么都凉了!
“特事处?”
“你有人家的联系方式么?”
“那……”
槐诗犹豫了一下,“110行不行?”
乌鸦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无奈叹息:“……你打算跟他们讲啥?发在起点上都会被人觉得文青的现代奇幻故事吗?
况且,就算找到了特事处,你怎么跟他们解释你知道这一切的?怕不是绿日的卧底哦!信不信等你把我的事儿交代清楚之后,立马给你一张监狱的VIP会员卡?”
“卧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槐诗愤然一拍桌子,然后突然泄了气:“那要不……就算了?”
“也行啊。”
乌鸦撇了他一眼:“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红手套哥哥逍遥法外,然后继续瞎逼乱搞。而你通过努力和金手指踏上了人生巅峰……你要能接受的话,我也无所谓。”
槐诗蔫儿了。
乌鸦摇头,抬起翅膀,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年轻人,姐姐难道还会害你吗?”
“会啊!”
槐诗瞪着她:“你都快从头害到尾了好嘛!”
“咳咳,通缉犯的事儿咱姑且先不论……”
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况且你想想,这是复仇诶,神圣的复仇!经典的剧目!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戏码!一辈子能有这么一次,你还不满足的吗?
作为命运之书的主人,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升华者,那就不能再用那些软弱的教条束缚自己。
在统辖局的十人委员会颁布十二铜表法之前,适用于升华者之间的法律只有一条,那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她凝视着自己的契约者,猩红的眼瞳中满是肃冷,再无任何调侃和嬉笑的语气,好像宣告真理:
“倘若在这个过程中,我真得有什么能教你的话,那么这就是第一课——这个世界对于软弱者没有温情和体恤,也不会给怯懦者逃避的余地。
就像是你所遭遇的一切那样——如果你不掌控命运,那么命运就会掌控你!”
“……”
槐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乌鸦,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看到他错愕的样子,乌鸦顿时得意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像又一次认识了姐姐我啊?这么有逼格的话我昨晚想了足足一宿呢!赶快说点好听的话来夸一夸!”
“……”
槐诗心中难得升起的一丝憧憬立马消散一空,发自内心地怀疑:这大姐说的这么牛逼,怕不是个嘴强王者,专门忽悠自己这种菜鸡。
虽然……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他想了很久,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乌鸦,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emmmm……话说你难道有什么隐藏的战斗力吗?关键的时候难道会变身?我们人鸟合体,你变成盔甲,我变成圣斗士……”
乌鸦翻了个白眼,看他的眼神像是看智障一样:“放过姐姐我吧,我现在只是一只鸟而已。”
“那你说那么多干嘛?”槐诗瞪眼,“难道要我单枪匹马去靠着斧子把那个家伙砍死?”
“放心,没有枪,没有炮……”
乌鸦看向窗外的庭院里,那一辆停在院子里的车:“你还可以蹭友军的嘛。”
看到柳东黎的车。
槐诗的眼神也亮了起来:“对啊,老柳的好东西多啊!”
很快,他就拖着铁镐出门,绕着柳东黎留在自己家的车走了几圈之后,找准后车窗玻璃的位置,抡起铁镐比划了一下。
“老柳,我这就去给你报仇,所以……这种小事儿你就别计较了。”
嘭!
那一辆明显价格不菲的骚红色跑车陡然一震。车窗被干脆利落地砸开了,惊起一阵警报声。
等槐诗从玻璃后面捞出了一个印着天文会地球标志的铁箱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哈,果然在这里!”
这两天他看得明明白白,柳东黎那牛郎的长枪短炮都是从这里面掏出来的,希望他还能自己的难兄难弟留点希望的火种。
而打开盒子之后,果然没有失望。
里面除了已经被拿走的一把短管霰弹枪和两把手枪之外,还剩下一把军刀,一件黑色的防弹马甲,以及一把似乎牛逼哄哄的手枪……
型号不知道,产地不清楚,总之看上去很牛逼就是了。
随手将那一把马特巴自动左轮手枪塞进后腰里,又捞了一把子弹揣裤兜里,槐诗感觉自己的底气陡然硬了许多。
“我有一个问题…”
在他身后,乌鸦无奈地叹息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他的车钥匙就在桌子上,你为什么要砸窗呢?”
“……忘了。”
槐诗尴尬地接过了钥匙,发现自己好像连叫出租车的钱都省了,省了好,省了好,否则自己恐怕连车都叫不起了。
等到他钻进车里之后,落在他的肩膀上的乌鸦,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了,你会开车么?”
“嗯,手机上开过企鹅飞车算不算?我段位还挺高的来着。”
槐诗想了一下反问,然后一把捞住想要下车的乌鸦,用安全带把她捆在副驾驶上:“跑什么跑?我的车你都想跳?不是你怂恿我去报仇的吗!坐稳了,咱出发!”
“别啊!我还没做好死在你复仇之路上的准备呢!”
乌鸦也慌了,奋力挣扎:“槐诗,我晕车啊,真的,我借你钱,麻烦你叫个车好不好?你叫个豪华型加长林肯也有逼格啊!不行你还是叫人吧!我有特事处的联系电话……”
“哪里有那罗马时间等人了?”
槐诗最后看了她一眼,匆匆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如何开车之后,把钥匙塞进锁孔里,猛然扭转,点燃了发动机。
“时间紧迫,走了!”
轰!
宛如疯狗脱笼而出,汽车引擎和乌鸦同时发出一声被蹂躏的尖叫,骚红色跑车已经擦着半扇铁门冲出了石髓馆,横冲直撞地踏上了坎坷的不归之路。
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了,沉闷的雷声从深处响起。
远方有风吹来。
要下雨了。
第二十八章 嘲讽开怪
吊在铁墙上的灯泡焕发出黯淡的光,照亮了桌子上的沸腾的坩埚和那些凌乱的金属碎块。
除了门外的雷声和落地的暴雨之外,封闭空间中,只有宛如风箱一样浑浊呼吸。
红手套赤裸着上身,咬牙给自己血肉模糊的半身换绷带,摘下黏连在血肉上的纱布时,便有猩红的血从撕裂的痂后面渗出来。
就好像被塞进去无数刀片一样,那些细碎的切口如同一张张粉红色的小嘴一般张开着,吐出了猩红的唾液。
“FUXK!那个东夏的怪物初中生……”
红手套低声咒骂着,拿起喷罐,对着伤口按动,一阵绿色的喷雾落在他的身上,好像硫酸落在碱性液体里一样,泛起了嗤嗤的声响。
在压抑的痛苦咆哮里,那些淡绿的气雾像是活了一样,一丝一缕地钻进了他的伤口中,紧接着,整个半身都蠕动了起来,好像蛇的巢穴一样。
他瘫软在了地上,痛苦地痉挛起来,再忍不住痛苦的嘶吼。
有什么东西以他的躯壳为战场厮杀着,很快,淤血和内脏的碎块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带着深沉的绿,还有一缕一缕灰烬一样的墨色。
那是勉强从肺腑中挤出的长庚之毒……
若是其他的人的话,恐怕此刻早已经死了吧?如果不是自己的圣痕·塔克辛能够将自己的躯壳暂时僵尸化,恐怕也受不了这种以毒攻毒的攻伐。
短短的几秒钟,他已经汗流浃背,汗水混合着已经腐坏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
就好像是盗墓者从棺材里拖出来的活尸一样。
但不论如何,他还活着。
甚至这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让他对自己进阶夜魇、踏入第四阶段都多了不少把握。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他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拿起了钳子,把沸腾坩埚中的银色液体倒入了铁杯中。
嗤嗤作响。
那哪里是什么可口的饮品,分明是一滩沸腾的金属溶液!
哪怕如今半僵尸化,红手套端起杯子之后都犹豫了好长时间,无奈这种临时调配成的银血药剂只有在液态的时候才有效果。
他下定决心,一饮而尽。
一阵剧烈的焦热痛楚中,他几乎怀疑自己的食道和口腔都被烧成了碳,但这是必要的代价。
这种对于常人而言是致命之物的液体,实际上是一种没有品阶的微型圣痕——以液态金属为容器所承载的短暂奇迹,能够短时间内修补受创的圣痕和躯壳,就像是万能胶水一样。
在常温下让它保持液态的技术是各个炼金工坊的机密,绝不可能泄露,如今他仓促之间只能调配这种后患严重的版本来救急。
很快,他血肉模糊的半身竟然弥合了起来,在伤口中透出了一丝丝铁光。凝固的铁像是和血肉融为一体,将濒临破碎的躯壳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而这剧烈的痛楚也消耗掉了他残存的精力,令他的神态越发昏沉,几乎晕厥。
他颤抖的手掌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包,拆开了包装,掏出了里面的熏香,以自己的源质之火点燃。
一缕缕烟雾钻入了他的鼻孔。
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亏空的精力在熏香的刺激之下缓缓回复了一点,但却不足正常状态的十分之一。
网游里那种红瓶蓝瓶的便利造物毕竟不现实,就算有也造价高昂到一支能卖出数百万元,毕竟是关键时候救命的道具。
而金属修补肉体,熏香维持灵魂,这才是每一个边境升华者的日常。
直到现在,他终于抽出了手,把震动许久的手机拿到耳边,接通。
“是我,我还在新海。”
“状况如何?”电话里的人问。
“受了点伤,现在还在失血,幸好有你给的黑桃4,否则就真被抓了。”
他一只手艰难地喘上了外套:“现在的新海已经全都被天文会的引线插满了,备用的安全屋也已经被发现了……放心,我午夜就走,自己准备的退路,不会留下痕迹。”
“万事小心,不要再留在现境了,尽快回来。”
电话里的人最后叮嘱了一句:“虽然新海的楔子没有拔除,但不妨碍大局——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很快我们就能够打通魔都的通路……如果情况危机的话,自行决断吧,优先保存自身。”
红手套漠然地挂断了电话,开始将没法带走的东西全部销毁,很快,便收拾完毕。
时间是11点15分。
是时候离开这一座活尸们的城市了……
嘭!
骤然之间,远处传来了碰撞的轰鸣。
红手套一愣,看向了角落中的监视屏幕。
——有人来了。
他展开手掌,唤出鱼缸,低头像水中窥去。
就在门外,有一辆赤红的跑车一头撞进了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中,冒出了黑色的烟。
车祸了?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浓烟里,槐诗狼狈地车里爬出来,感觉头晕目眩,冷冰冰地暴雨洒下来,将他激醒。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看到码头区堆积如山的一层层集装箱,还有远方在阴沉天穹之下森冷如铁的海面。
“我们到了?”
“嗯,到了。”
险死还生的乌鸦从车里飞出来,环顾着四周:“你难道就不会找个停车场吗?就算我说要莽,你也没必要头铁到直接开着车横冲直撞闯进来吧?”
“你忘记你自己造的孽了嘛!“槐诗瞪了他一眼,“就算停了车,我也没钱付车费的好吗!”
“那你不会把车丢下,让柳东黎出院之后自己付啊!”
槐诗愣了一下,发现论没良心程度,还是这只破鸟更胜一筹——在心黑的程度上,我槐诗愿尊你为最强。
他顶着大雨,看着四周左右,分辨着地形,发现完全一头雾水,不论什么地方都好像一样,都是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堆积成的十字岔路。
根本分不清究竟自己在哪里。
更不要说将藏在这里面的红手套找出来了。
说好了出门打怪。
地方到了。
怪呐?
乌鸦沉吟片刻,提了个馊主意:“不如你试着喊两声?”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赞同地点头,抬起双手撮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道:“喂?在吗?有人吗?老乡开门,送温暖啦……红手套老哥你在哪个旮旯儿藏着啊?”
无人回应。
黑暗中,红手套冷漠地看着水面的倒影,面无表情。
“什么东西?来搞笑的吗?”
瞬间,鱼缸中的水微微波澜了起来。
那个遥远的视角环顾着四周,在确定没有什么人埋伏之后,好像放下了望远镜,然后又端起了什么。
于是镜像里浮现了一个工整而细致的十字标……
在缓慢地游移之中,对准了槐诗的兜帽。
在高悬在空中的塔吊顶端,那个盖着防尘布匍匐在吊臂之上的人影缓缓起身,任由暴雨冲刷着自己发白的皮肤,呆滞的双目之中毫无神采,只有一条金鱼缓缓地游动着。
沉重的狙击枪在他的手中被平端起来。
遏制呼吸。
在痛苦地窒息之中,幽深地枪膛自那一双平举的双手中向前指出,漆黑的枪神倒影着天空中无尽的暴雨。
那一瞬间,隔着数百米的骤雨疾风,瞄准镜已经锁定了雨水中那个毫无防备的模糊身影。
拇指微微收缩。
而就在那一瞬间,瞄准镜中的景色骤然一边,一只硕大无朋的猩红眼瞳从其中浮现。好像隔着鱼缸的倒影,直勾勾地凝视着红手套的脸。
瞬间的冲击令红手套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鱼缸打翻。
什么鬼!
“干啥呢啊,小老弟。”
那一只落在枪身上,正贼头贼脑往狙击镜里瞄的乌鸦竟然开口说话了:“下雨的时候站这么高,是不是不太合适哇?”
“喏……”
说着,她抬起爪子,将抓着的东西放进呆滞的傀儡手里。
“给你个好东西。”
傀儡在红手套的控制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然后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一根细长的……铁丝?
那一瞬间,好像有隐约的湛蓝光芒从铁丝上亮起。
下一秒,在轰鸣的雷鸣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嘭!
“Whatthefuxk!”
红手套如遭雷殛一样,踉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感觉到分裂出的源质被雷霆化作焦烂的痛楚。
而更令他不安得是,那一只诡异的乌鸦,不由得令人联想起如今那个东夏赫赫声名的受加冕者白帝子,那个总是带着一只鸽子到处跑的少女……
他忽然有些不寒而栗:稷下的那群疯子,究竟制造出了多少个同一批次的怪物?
倘若如此的话,再回避和隐藏已经没有意义。
只有殊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神情阴沉起来,用力握紧了拳头,听到远方传来钢铁破碎的尖锐声音之后,缓缓推门而出,走出藏身的集装箱。
迎着暴雨,就在一层层堆积钢铁之间的十字路口前,令少年四处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竟然真出来了?”
槐诗也惊奇了起来,就好像喊没有人会救你的时候真的跳出个没有人一样。
“竟然只有你一个?”
红手套歪头看着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神情越发冰冷:“东夏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啊,不是,你可能误会了。”
槐诗尴尬地摆手,无奈感慨:“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我好像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不过我不太喜欢那种客套,所以,如果实在想给我找个称呼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
说着,他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面孔,还有盖在脸上的粉红色面具:
“——淮海路小佩奇。”
“……”
红手套愣住了。
什么鬼玩意儿?
Areyoukiddingme?
什么淮什么海什么路什么小什么佩奇?
可以理解,不论是什么人在看到那张面具的时候,都难免会产生错愕吧?
而就在他愣住的瞬间,为这一刻准备许久的槐诗从后腰里拔出了柳东黎的枪,干脆利索地对准了他的脸,扣动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