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一章 他还要谢谢你呢
翌日,午后。
槐诗懒洋洋的摊在办公室里,翻着眼前基本上只需要他签字就完事儿了的文件,再度感受到人生的空虚和乏味。
忽然之间就告别了紧张刺激的冒险生活,开始搞起产业恰起了钱,走上人生巅峰……感觉之后似乎就只有下坡路可以走了。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过久了之后就开始皮痒。
欠出来的。
“这样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儿啊……”槐诗仰天长叹。
秘书忍不住摇头:“您说笑了,槐诗阁下,大家都盼望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呢。”
槐诗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了办公室敲门的声音。
山下的神情严峻,走进来正准备开口,看了一眼秘书没有说话,秘书知机的起身借口泡茶出去了。
“怎么了,这么严肃?”槐诗从沙发上昂起头看过来。
“老大,道场的人来了。”
“哦,来就来呗。”槐诗耸肩,“丹波又没设卡,也没路障,他们想转转就转转……”
山下干咳了一声,“他们是来找您的。”
“找我做什么?”槐诗好奇的笑了起来,“难道说是来找我参加刀狩的?”
“他们派出人来询问我们和昨天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姿态十分张狂。”山下阴沉的说道:“要我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
他的话被槐诗打断了。
沙发上的年轻人缓缓起身,认真的说:“可那确实是我们做的,对不对?”
“……”山下愕然。
槐诗摊手:“既然做了,那么就大大方方正正经经的做,没必要藏头露尾的掩饰,就告诉他们——是我让人做的,不就结了?”
当初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把学生丢去参加刀狩的是他。
总不可能现在学生有了点成绩他就翻脸不忍了吧?
“就是我安排的。”他说,“不必废话。”
“……”
犹豫许久之后,山下低头说:“他们……他们还要我们交出肇事者,给他们带回道场去。”
实际上,山下的转述已经十分客气了。
来者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已经不是客人应有的态度了,反而像是来居高临下的问罪。言语之间也有诸多不客气,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不知道咬碎了多少人的牙。
倘若不是还有山下这么一个识大体的人拦着,怀纸组恐怕干脆要就地火拼了。
而槐诗,依旧在磕着瓜子儿,满怀不解。
房间里只有一片清脆的声音响起。
“要我说,肇事这个词用的很奇怪啊。”槐诗淡定的反问,“难道我的学生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么?”
山下愕然,无言以对。
不知道自己家老大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这事儿里从头到尾有哪里合规矩过么……
昨天林中小屋干的事儿早已经传遍整个瀛洲了,可以说声名远扬,不知道多少道场出身的武士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简直是道场自奠定以来最大的丑闻。
倘若不是槐诗身份高贵不容轻侮的话,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玉碎了。
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林家的人骨子里都有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天赋。
而毫无疑问,林中小屋是最杰出的那个。
结合了林家和他老师两方面的专长之后,就开始青出于蓝……
在道场大门前面骗了一千多把刀之后拍拍屁股回家,还留下了一个粪坑里泡了好几个月造旧的破茶壶。
简直是在剑圣的眼皮子底下跳完了一整首新宝岛。
形象生动的表明了’不知死活’这四个字的写法。
听到槐诗这话,别说山下了,就连门外面等候的那两个所谓的道场使者都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几乎快要拔出刀来为师门血耻了。
“可问题是,他们也没说不准啊!”
槐诗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皮,一脸无辜的问:“那么多被人打了闷棍、下了药甚至仙人跳夺了刀的案例摆在前面,他们一个都不管,干嘛来管我家的孩子?
况且,这一套他们当年在池田屋玩的不也很溜么?哦,忘了,当年池田屋里被砍的倒幕分子好像也有道场的学生……你说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太傻缺好骗了也不能怪我们吧?”
”适可而止吧,槐诗阁下!“
门后中年武士死死的按着刀柄,震怒低吼:“你究竟要羞辱我们到什么程度!”
“只是摆事实讲道理而已,难道还叫做羞辱么?”
槐诗冷淡的反驳:“我的学生可是堂堂正正的按照刀狩的规矩,在道场的大门前面,接受了道场弟子们亲手交过来的刀剑。
你们的规矩里有哪一条、哪一款、那一则规定了不准人在你们门口转悠了?”
说着,他抬起眼睛,视线好像洞穿了门板,落在门后的来者脸上,郑重又认真的告诉他们:
“倘若我的学生有什么违规的地方,道场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重重责罚,毫不留情。
但如果要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理由就想要让我把自己的学生交出来,那不如直接叫我去一路磕长头向剑圣负荆请罪好了……”
槐诗说,“反正,效果不也一样么,对吧?”
“……”
寂静里,中年武士怒极拔刀,可手腕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的按着,利刃难以出鞘。
在他身旁,那个年轻一些的武士颔首,恭谨的回应:“您批评的是,今日是在下二人孟浪了,等回去之后,我们会原原本本的将您的话带到。”
如此,目送着两人离去。
槐诗忍不住叹息,看向角落里。
“这可都是你惹出来的篓子啊,罗老师……”
在角落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恶汉老头儿,好像健身归来了那样,肩膀上搭着湿透的毛巾。
浑身是汗。
正斜眼看他。
“你在说什么鬼话?”
罗老反问,“又不是我让你家的小鬼去剑圣门前面作死的……要我说,你那学生跟你简直一模一样,至少作死的方面还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就算没有小十九,结果不还一样?”
槐诗翻了个白眼。
原缘一个外人踩着那么多道场弟子的脸扬名立万,难道道场就会善罢甘休么?
别说道场心眼小,如果鹿鸣馆有个人来丹波内圈参加极道盟会,拍着胸脯对怀纸组说我要打十个,槐诗会心里腻味儿。
想干啥呢臭弟弟?
真当老子是死的吼?
罗老的命令和举动,就相当于提前引发了丹波内圈和黄泉比良坂之间的摩擦,令两个近在咫尺的强邻意识到了彼此的威胁。
别说小十九做的事情有没有违反道场的规矩,光是他一千二百把的夸张成绩道场就绝不会容忍和认可。
今天来的人让他交出小十九,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槐诗的意思还是林中小屋自己胡作非为,同时,也是想要挽回颜面的同时,迫使槐诗向道场低头。
就算交了人,槐诗也讨不到好。
更何况,槐诗还没把自己学生当炮灰的习惯。
今天之后,两边恐怕就很难和平共处了。
但小十九难免硬气这么一次,学生出名的时候到了,当老师的难道还能拉胯不成?
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关心罗老的目的。
“您老在丹波和道场中间拱火拱这么开心……究竟想干啥?”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眼前的老头儿,“总不会是打算跟剑圣碰一碰吧?”
一言既出,他就被自己逗笑了。
可罗老却没有笑。
反而平静的看着槐诗。
“对啊。”他说。
“……”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么?”
老头儿疑惑的反问,“我记得,当年你不是还问我和剑圣哪个强么?现在反而怂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废话,我现在家大业大,多少人靠着我吃饭呢,我还敢乱莽么?”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况且,我不怕丹波干不过道场,我是怕你干不过剑圣好么?”
罗老当年一拳把自己的老师给干进深渊里,痛快是痛快了,结果却拼的自己升华之路破碎,再没有进阶的可能。
乳酸堆积的极意再强,你干不到人也是白瞎啊。
反观剑圣,成名上百年,五阶名宿,麾下弟子中高手如云……在瀛洲那是五岳剑派级的庞然大物,说不定光一个道场就能顶俩岳,几乎就是少林武当了。
反观罗老,一个金轮法王不能再多了!
槐诗顶多就是一个达尔巴……
这老头儿脑子里在想啥?
但现在最大问题是,如果他要硬是一意孤行,槐诗自己也拗不过啊。
为今之计,只有快去请娴来佛祖……
罗老抬起眼皮子一瞥,就知道这货在憋什么闷屁:“小娴这两天应该去了罗布泊,就快到天竺了……手机没信号,你不用再联系了。”
“合着您老还是卡着点来的?!”
槐诗人傻了。
漫长的沉默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拍桌。
“我说罗老师,你这一手不地道啊。”他皱眉发问,“你要找剑圣掰腕子,叫上我就得了,大不了输了你回东夏我回天文会,都还算有光明未来。可你现在牵扯这么多人在里面做什么?”
一旦矛盾失控,道场和丹波之间将再无任何缓和余地。
到时候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会引发多大的波浪不提,对于如今百废待兴的丹波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槐诗费尽心思把他们从地狱里拉出来,可不是为了带着他们往死路上奔的。
“放心,不动你的宝贝疙瘩。”
罗老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打架找人帮拳的习惯。充其量不过是用你们在刀狩上打个招呼而已。
你以为我来京都了他会不知道么?
林家小鬼那一套把戏恐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不也囫囵着回来了?”
老头儿端起保温杯,滋溜了一口蛋白粉。
“慌什么,他还要谢谢你呢。”
谢?
槐诗都给气笑了。
指望剑圣谢谢自己,还不如指望自己干死黄金黎明呢!
结果老头儿说完还没过俩钟头,道场的使者再度匆匆而至。
一改之前的傲慢,毕恭毕敬的奉上了三封请帖。
全部都是剑圣手书!
薄薄的请帖像是有万钧之重,以槐诗基本相当于没有的书法造诣看不出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有什么妙处。
但至少认得上面写的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上泉剑圣热情的邀请槐诗和他的两位身手不凡的弟子参加出席道场的庆祝宴会。
甚至,承认了林中小屋和原缘的成绩!
钦点了原缘为刀狩试合的首席!
虽然以剑技不足,没有将林中小屋列为首位,但也仅仅排在原缘后面,甚至还赞其胆气第一……
而槐诗拿着请帖,正过来、倒过去,翻来覆去拿着放大镜看,没看明白剑圣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看到字里行间写满了满满三个字儿’谢谢昂’!
“看,我说的没错吧?”
罗老在旁边怪笑起来:“用不着你流血流汗,你就只要坐着就好,听着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着礼物走人,说不定人家还要直接把你送到门口,欢迎你下次再来呢!”
说着,拿起保温瓶,哼着歌走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搞不明白……
这俩老鬼究竟在闹啥!
第八百一十二章 宴会与酒
“老师你在闹啥啊!”
林中小屋也傻了,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换好礼服的槐诗和原缘,然后又看了看收到老师通知之后紧急易容便装,收拾了细软还拖着小行李箱的自己……
“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儿?”槐诗愕然。
“你不是说剑圣发了请帖让我们去道场么?”
林中小屋的表情抽搐着,“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赶快跑路,我边境的接头人都找好了……”
先从本州去九州,然后从边境走地狱,通过一条隐秘的航线就可以快速回到林家最近的安全屋,然后等待本家的老人们出手把自己接回去。
避一避风头,过一段时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姑且不论你跑路的打算为什么这么周全……你这思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翻了个白眼,对身旁上野吩咐:“找个人带他去整治一下,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怎么去参加宴会?”
“真要参加?”林中小屋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参加?”
槐诗反问:“你参加了刀狩,人家给了你请帖,小十九,这是你露脸的大好时机,你却一门心思想着跑路?”
“我这么不是心里虚的慌么……”
“慌什么,还有我呢!”
槐诗飞起一脚:“快去!”
林中小屋回头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就是因为有老师你,我才慌的好吗?
一看到请帖,林中小屋脑子里就蹭蹭蹭开始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关键词。
鸿门宴、断头饭、吃点好……
紧接着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等等一大堆有的没的。
这一套他可太熟了。
以自己做借口,然后引老师过去,罗织陷阱准备手段,然后悍然翻脸,动手拿人……
“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眼看着这小子收拾完之后依旧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出息点,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拿出点趾高气扬的样子来。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怎么就这么拉胯了?”
林中小屋尬笑:“我这不是怕他们不怀好意么……”
“放心,他发了请帖,我们就是道场的客人。今天晚上不论是谁出事儿,道场都颜面无光。”
槐诗瞥着他:“顶多有点小刁难,但就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用不着担心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尔虞我诈那一套,在边境和地狱或许还行得通,但在现境,大家都是要得面子的。
归根结底,现境依旧是信用社会,是有天文会担保,三大封锁庇护的世界。如果一个组织连基本上的道德和姿态都无法保证的话,那距离败亡也不远了。
道场能在瀛洲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不可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放心吧,堂堂正正的去,风风光光的走,今晚谁都拦不住你们。”
槐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有我。”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
欲言又止。
槐诗却微笑着走前面去了,没有等他再说话。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许久,追了上去。
只有慌乱的心情不知何时平复了下来。
安心的等待。
然后等到了地方,看到熟悉的牌坊,他又又又开始慌了。
就好像被警察带着去指认犯罪现场。
头皮发麻。
不知道为啥,一想起前些日子追杀自己的那个奇怪女人就跟猫踩了尾巴一样。
想要跑路。
“欢迎槐诗阁下光临指导!!!”
车门一开,道场大门前迎客的弟子就弯下腰去,恭谨的行礼,可嗓门却不是一般的大。
顿时,两侧佩刀的道场弟子齐刷刷的鞠躬应和,声势震天,只不过那样严肃的神情却并不像是欢迎,反而像是要去迎战什么大敌,一丝不苟。
霎时间,之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道场所积蓄的百年气魄好像也随着覆压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都还挺有精神的,整挺好。”
槐诗踩在地面上,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
原缘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还有一脸平静实际上慌得一批的林中小屋。
尤其是他,孽业之路的圣痕能够感受到这里有多少针对他而来的恶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仇怨。
这要是在万里之外,林中小屋肯定就舒服了,但要近在咫尺,就难免……心情忐忑。
“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门前迎客的师范代走上来,恭谨的行礼,深深的看了一眼槐诗,还有他身后的两人:“这两位就是您的弟子么?”
“对啊,不认识么?”
槐诗不解,特地让开位置,给他介绍:“大的叫林中小屋,小的叫原缘,可都是这一次刀狩名列前茅的参与者,道场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早有耳闻。”
师范代的表情抽搐一下,扫了林中小屋一眼,沉声说:“不愧是青年俊彦。”
如果说话的时候不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话,那就更令人信服了。
“是吧?”
槐诗大力的拍着林中小屋的肩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我这两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低调一些,平日里也不见抛头露面,有些怕生,还希望大家和他多多来往,也好让他开朗一些。”
嘎嘣一声。
不知道谁的牙被咬碎了。
可当槐诗看过去之后,所有人的面色如常,恭谨的垂眸,不敢直视。
“在下……一定。”
师范代低头应承,“槐诗阁下,里面请。”
“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耽误人家招待客人。”
槐诗给自己俩学生拉够了仇恨之后,拍了拍手,大摇大摆的就往里面走。
一边走,一遍还回头教育着身后的小十九:“看吧,宅久了人脑袋就不灵光,容易犯傻。
平时别总是待在家里打游戏,多出去走走,多交点朋友,多认识几个统治者和毁灭要素,多见见世面。”
林十九的表情也抽搐了起来,僵硬的点头。
感受着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原本他还有点如坐针毡,可听老师这么说之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那些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就越发的阴沉了……
等槐诗走进宴会厅,就和自己的两个学生分开,直接被人请到了前面去了。
在那里竟然还有老熟人。
一个不顾宴会的规矩,就已经开始喝酒吃肉,不亦乐乎的老头儿,醉眼惺忪,枯瘦的面孔通红一片,鼻子长的有些吓人。
可身上却披着一件堪比公卿的华服,头戴修验冠。
频频要求上酒和上肉,
服侍在旁边弟子竟然不敢有什么怒色和不快,反而殷勤的为他奔走。
“哦呀?这不是槐诗小哥么?”
老人抬起眼睛看过来,旋即眉开眼笑:“可真是好久不见,近来听闻了你做下的大事,着实让我辈与有荣焉。”
“哪里哪里,顺势而为而已。”
槐诗客气的颔首,端坐在他的下首,礼貌的回应:“是有劳大天狗关照了才对。”
一扫之前的随意和傲慢,转而正色以对。
这可是天狗山的主宰,瀛洲首屈一指的大群之主,同时也是厨魔大赛组委会的元老之一,放眼全世界也鼎鼎有名的大天狗!
靠着龙山坊从天狗山连吃带拿蹭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槐诗见了自然要客气一些,要不然以后没得蹭了可怎么办?
“啊哈哈哈哈,些许举手之劳而已,难道我辈还做过什么值得人特地感谢的事情么?”
老人咧嘴,“反倒是槐诗小哥更让我辈赶到惊喜啊,当时没有让龙山坊强行把你拉进天狗山……真是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便大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既然遇到了,那就带我一个。”槐诗笑着端起了酒杯,“正好能蹭点好酒。”
于是,喝酒的人多了一个。
反正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槐诗可没心情乖乖坐着等开席,当了那俩老头儿一把工具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鬼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剩下的事情别来找我就行。
“啊呀,那两位不是槐诗小哥的学生么?”
大天狗端着酒杯,瞥向下面,“倒是都和你很像啊。”
“嗯?”槐诗摇头,“和我像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啊,我只期望他们能够有所成就就好,别像我一样这么能惹麻烦。”
“古往今来,哪里有不惹麻烦就能有所成就的人呢?”
大天狗嘿笑了一声:“倘若只会惹麻烦,也不过是个祸事精而已,关键是要能有所建树才对。”
“那您觉得我这两个学生如何?”槐诗问。
“这可难说了。”
大天狗挠了挠下巴,咧嘴:“要我辈来看的话,一个能继承衣钵,一个能有所开拓,都是世间难寻的良才美玉,不可多得。”
槐诗摇头,“大天狗光顾着夸奖了,却没告诉我是在说哪个。”
“这就要看你怎么打算了啊。”
大天狗看过来:“当老师的是你,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这就有点尴尬了。”
槐诗笑了起来,“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东西,当老师的能够带他们走一段路就已经不错了,我从没想着安排过什么。如果非要说期待什么的的话,只求他们以后犯事儿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教的。”
大天狗一愣,旋即再度大笑起来:“你这家伙,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啊,来,喝酒。”
“喝酒。”
槐诗举杯,微笑着,看向下面渐渐扩散开来的喧嚣。
宴会还没开始,下酒菜就来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再会
就在气氛诡异的瀛洲宴会之间,原缘笔直的坐着,捧着茶杯,淡定垂眸,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周围那些冷漠的视线。
只是偶尔回头的时候看向身旁,满怀不解:“你为什么在往下滑?”
“……”
榻榻米靠椅上缓缓向下蠕动的林中小屋闻言抬头,僵硬的微笑:“我这不是放松么?”
“放松到桌子底下?”
“下面凉快啊!”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又向下缩了一点。
原缘似有察觉,抬起眼睛,看向远方高处的垂帘。
感受到垂帘后若有若无看向此处的视线,她顿时了然。
“你熟人?”
“说实话,就见过一次。”
原缘越发的明白了,“受害者?”
林中小屋眼角狂跳了半天,艰难点头:“……差不多。”
“那你活该了。”
小十九事情败露之后被堵门狂砍的事情见得太多,原缘根本就懒得管了:“自己解决。”
“……”
我要是能解决了就好了。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不住仰天长叹,然后自暴自弃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游戏。
对面桌子后面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下去了,怒而拍桌,瞪视过来:“你这贼子竟然还敢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看了过来。
泛起了兴奋的光。
来了来了,佐藤师范的亲传弟子终于发作了!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林中小屋被吼的手抖索了一下,游戏里一个走位失误,果断白给,顿时翻了个白眼,反问:“这位朋友麻烦说话注意点好不好?我好歹是剑圣阁下邀请的客人,为什么不能来?怎么?才发现你们瀛洲没满十八岁不让喝酒吗?这么着急是打了110还是想写举报信啊!”
一言既出,所有人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好像、似乎、也许……道场还真没注意这一点?
连发作的江口都愣了半天,被他这一打岔,肚子里酝酿了半天的痛斥竟然忘了一大半,怒火旋即越发的高涨,冷声质问:“客人?今晚来这里的都是刀狩合格的武士,可你刀哪儿来的?你敢说说么!”
“有什么不敢的?”
林中小屋抠着鼻孔,淡定的回答:“说来也奇怪,昨天我在河边散步,偶然遇到一个从河里爬出来的人。
那家伙长得獐头鼠目一看不像是好东西,于是我上去就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林中小屋探头,惟妙惟肖的模仿道:“你的刀哪儿来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家伙拔腿就跑,结果被我砍死了!跑的太快,连尸体都掉进河里,找不回来了。”
他端起茶杯,幽幽感叹:“想来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大概是那小贼德不配位吧……”
寂静,愕然的寂静。
所有人目瞪口呆,震惊的看过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只有林中小屋佐着热茶,享受着越发浓厚的怨念,终于感觉舒服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儿!
嘎嘣的低沉声音里,江口面前的桌子已经被他按出了一道缝隙。
中年人的面孔铁青,再克制不住胸臆间的怒火,双眸中亮起一缕寒光:“徒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你这个欺世盗名之徒,可敢和我手下见真章!”
“我当然不敢啊。”
林中小屋震声回应,毫不知羞耻的回答:“早知道你们发请帖来这儿是要打我,我就不来了……”
少年昂起头,不屑的瞥着对面的男人,手里的手机滴溜溜的转着,每转一圈,都令江口的额角血管狂跳一下。
要他说,这群家伙每天练剑练的脑子都瓦特了,如果直接群殴拔剑砍上来他恐怕还会害怕几分,可要说斗嘴皮子,那带带小师弟可就不困了。
每个月平均被封号六次的金牌杠精哪里怕这个?
至于要打人?那你来啊。
来,朝这儿打!
到时候林中小屋不但不反抗,还会帮你录像。标题他想好了,有俩’震惊’、一个’快转’,还有一个’再不看就删了’……
保证明天他们就火遍瀛洲,走向世界。
就在对面,江口的脸色从铁青转至赤红,已经怒不可遏,正待发作拔刀,可神情僵硬了一下。
动作戛然而止。
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他震惊的看着林中小屋的身后,好像难以置信一样,眼睛瞪大了,下巴几乎快要掉到地上。
几岁了?还玩这一套哄小孩儿。
林中小屋冷笑一声,这种把戏他八岁的时候就不用了。
正准备再放两句嘲讽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他身后看去。
包括身旁的原缘。
可在他的感知中,身后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细微的香水味隐约传来,在微风里。
榻榻米微微震颤,身后的人弯下腰,坐了下来,好奇的端详着他的面孔。
微笑。
她说,“又见面了,山中君。”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来,缓缓回过头,端详着那个身着长衣的少女,还有她好奇的模样。
眼角狂跳。
就好像被猎食者盯上的小猫咪。
呆滞在原地。
“嗯?”来者疑惑的问:“为什么不说话?”
“不好意思,在下姓林……”
他咳嗽了一下,努力的向旁边挪了一点,想要求救,可原缘却露出一脸看戏的样子,反而端起了茶杯来。
林中小屋整个人都麻了,只能强颜微笑:“您可能是认错了人吧?”
“是吗?”
少女似是不解,抬起手,指了指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包装:“可烟盒还是一模一样的。”
“啊这……”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来,汗流浃背。他才发现,口袋里装的竟然还是昨天那一盒。
“咳咳,这证明贵国的和平很畅销啊。”
“味道也没有变,但表情却和昨天意气风发的样子不一样了呢。”
少女似笑非笑的端详着他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帮你解了围,难道你不应该谢谢我么?”
“……那我谢谢你啊。”
林中小屋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还有事儿么?”
于是,那个女孩儿的笑容越发愉快了起来。
“嗯……没事儿了,再见!”
她想了一下,忽然站了起来。
让林中小屋陷入呆滞。
他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可对手忽然转身走了,却让他有一种无招胜有招的挫败感……
“再见啦,桥下的山中君。”少女回眸微笑,轻声道别:“正面看的话,还是挺不错的嘛,下次有空再一起玩吧。”
就这样,转身,回到垂帘的后面。
林中小屋跟着看过去,直到脖子不堪重负,在漫长的寂静里,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缓缓回过头,看向那些复杂的神情。
“她谁啊?”
于是,那些视线越发的阴沉了起来。
妈的,江口那个蠢货。
就在上面的席位上,正在作陪的道场师范生濑义静忍不住心里暗骂:那个草包货色当时拍胸脯保证的时候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结果一个野丫头稍微站出来露个头,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感受到最上面上投来的冷漠目光,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旋即恼怒的握紧桌子下的拳头。
二公子已经快要不耐烦了。
不论如何,都必须对之前刀狩上发生的意外还以颜色才行。
否则的话,此次主持刀狩的二公子就要权威扫地……倘若在道场次任馆主的争夺中失礼,他们这些早早站队的人也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息。
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还是应该再等等的,再等等。
可惜,势不由人。
下定决心的瞬间,他忽然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包含着肃杀之意的清脆声音扩散开来,瞬间令无数杂响消散,就连远处齐舞表演的艺伎动作也僵硬在原地。
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太软弱了,如此女儿姿态,着实不堪入眼!”
生濑冷漠的瞥了一眼上面的表演,不满的说道:“就是因为这些软弱的歌舞看多了,才会被消磨心智,一届不如一届。”
“喂,生濑,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啊。”
正看得高兴的同僚看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打了个圆场:“一张一弛文物并用才是进益之道嘛,孩子们辛苦了这么久,喝点酒放松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加练便好了。”
生濑冷哼,“难道尔等忘了剑圣阁下的教诲嘛!”
说着,他抬起手,指向了最上面悬挂的挂轴,浓墨重彩的【常驻战阵】四个大字!
那正是剑圣闲暇时的手书,本意是武士要时刻做好准备,奔赴战场,因此更要勤加磨练,不可有旦夕的松懈。
“既然诸位要看表演的话,不如我来给诸位献上表演吧!”
生濑缓缓起身,脱掉了上身累赘的羽织,从袖中抽出了一截绳子,将长袖扎在了身上,紧接着,按着腰间的长刀,站在了席间,昂然说道:“哪里有比剑斗试合更加适合武士的表演呢?”
“喂,生濑,适可而止吧!”
“闭嘴吧,佐藤,就是因为有尔等这样被风花雪月消磨了心智的家伙,道场才会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生濑瞪着眼睛怒斥,令佐藤欲言又止,到最后无话可说,悲愤的抬起袖子掩面而去。
一时间,那愤然不屈的激昂气势令无数弟子们都喝彩了起来。
“哦呀,情况看起来不妙呢,槐诗小哥。”
在这寂静里,醉眼惺忪的大天狗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看吧,麻烦找上门来啦!”
“您也不管么?”槐诗苦笑:“我这半天可是没少敬酒呢。”
“啊哈哈哈,我辈可是天狗,从来不嫌弃热闹的,酒意正酣,正缺点热闹下酒呢!”大天狗咧嘴,“况且,这里可是道场,我辈的这张老脸可不怎么值钱呀。”
槐诗叹息。
紧接着,便察觉到生濑投来的视线。
武士昂然而立,怒视着槐诗:“还请槐诗阁下指教!”
“道场高手如云,何必只拉着我一个古典音乐老师求教呢?”槐诗耸肩:“难道你也想学大提琴?”
生濑瞪大眼睛逼问,“那么阁下是不敢么!”
“我还有伤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槐诗的话令生濑一愣,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将事情搅乱闹大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的逼得丹波之王在自己面前做出了退步。
可紧接着,槐诗便拿起了大天狗的酒壶,低头斟着酒说道:“况且,我也不好意思欺负后辈啊。”
说话的时候,罔顾了对方已经四十多岁的年龄,反而一片郑重,可出乎预料的是,就连其他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听到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执意请教的话,那我就让我最不成器的弟子来和你过两手吧……”
说着,槐诗抬起眼睛,看向了下面。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的腿肚子开始疯狂抽搐起来,下意识的想要往桌子下面躲。
可是已经晚了。
“上来吧,小十九。”
槐诗微笑着吩咐,眼神充满了期望。
就好像丢出精灵球的训练家一样,无比的愉快。
——对他使用鼓手吧,皮卡丘!
第八百一十四章 准备好了吗?
草,为什么是我!
在这一刻,众目睽睽之下,林中小屋眼前一黑,几乎流下眼泪来。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以及,我凭啥就是最不争气的那个啊……
眼看着旁边的原缘笑得合不拢嘴,林中小屋就一阵气冷抖。
究竟自己这个工具人怎么活老师才满意。
可气归气,抖归抖,老师都说话了,他又不敢走,就只能硬着头皮起身,一步步走上去,感受着周围如芒在背的目光。
举步维艰。
僵硬的挤出一个微笑。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了槐诗来的时候说的话。
——大大方方的去,风风光光的走……
现在他终于要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个风光么?
确实,走得不太安详。
眼看他颤颤巍巍的心虚样子,一片嘘声就从周围响起来,只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是个武艺稀松之辈,怎么跟道场的师范同台竞技!
槐诗充耳未闻一样,招手示意林中小屋过来。
“怎么样?”
他微笑着鼓励,“有信心么?”
“……”
林中小屋努力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老师,我今天出门没带剑啊。”
他努力的挤眉弄眼,示意槐诗赶快从自己的大宝剑里掏一把出来,救他狗命。结果不等槐诗回答,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大天狗就抬手。
“那用老朽的好了。”
说着,随手一拔。
好像摘下一根羽毛那样,从隐藏在虚空中的庞大羽翼里拔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支,展露寒光。
漆黑的太刀入手沉重,锋刃锐利,不止是吹毛短发的程度,任谁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宝刀。
在技艺精神的武士手中孕养个几年,随便找个炼金术师融入秘仪就是一把边境遗物了。
“送你了。”
大天狗信手一抛丢过来。
“还不谢谢前辈。”槐诗一脸无奈的感叹,好似个看到小孩子不懂事收了别人压岁钱的家长。
“我……我谢谢你啊。”
林中小屋快气的哭出来了。
“哈哈哈,何足挂齿,有空来老朽的天狗山总厨里打打下手便好。”大天狗热情的笑了起来:“我这里还缺个舂米的小工呢,槐诗小哥不会有意见吧?”
“能够得到前辈的赏识,是他的荣幸才对。”
槐诗笑着点头。
这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能免费去天狗山进行厨魔进修,林中小屋说不定会高兴的笑出声,可现在他却只能猫猫流泪。
自己还能活到进修那一天么?
这就根本……打不过啊!
让原缘上来还差不多!
要是他能堂堂真正的答应一个道场里教授剑技的师范,他何必去门口搞事情了?
“来,喝了这碗酒就去吧。”
槐诗端起了面前倒好的酒碗,递给了他:“不要紧张,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就好。”
这他娘的又不是高考!
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是个什么水平啊……
林中小屋一咬牙,端起面前宽大的酒碗,顿顿顿干了,想要啪一下摔碎,可想了一下,还是小心一点给放桌子上了。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问,“准备好了吗?”
林中小屋顿时一阵气血翻涌,面色赤红,竟然已经不胜酒力了,可紧接着,便有一阵阵高热从躯壳中升腾而起。
热。
好热。
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在恍惚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超限状态?
伴随着源质的升腾,无穷尽的戾气和凶意从那一张习惯了无害微笑的面孔之下浮现。
影中的升卿幻化为投影,撑破了束缚,展露出自身狰狞的阴影。
阴冷的视线随着林中小屋横扫。
经过无数次洗练之后的至纯恶念扩散开来,宛如肆虐的洪流那样,令整个熙熙攘攘的宴会厅里瞬间一滞。
这一刻,远在现境,无数乌鸦的猩红眼瞳从丹波区的天穹之上垂落,遥遥俯瞰,投来了来自地狱大群的加持。
令他的眼瞳化为银白色,像是沸腾的钢铁,焕发炽热的光芒。
再难以掩饰那样狂暴的本质。
自上而下,暴虐的俯瞰,便令无数人心头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恐惧。
瞬息间,死寂到来,生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个无耻下流的小鬼看似奸猾,本质上却和那些欺软怕硬的不堪之徒完全不同。
那只是人设而已。
只不过是桌面角色扮演游戏里的守则。
他是烛照者圣名未来的传承者之一,生来贵血的恶孽之子,无法用道德去束缚和衡量的怪胎。
人世的褒贬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只要这一份不断升华的孽业尚在延续,他便是永远的食恶者,地狱的象征之一。
现在,林中小屋握着剑,向槐诗微笑,回答他的问话。
“我准备好了,老师。”
“那就去吧。”
槐诗欣慰的颔首,“不必站在我身后,你可以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嗯。”
少年颔首,回眸时,笑容缓缓消散,一步步的走向了面前的对手。
对他说,“还请赐教。”
自瞬息间的惊愕中,生濑再度回归了冷静和肃然。
作为曾经纵横边境的人斩,又怎么会被这副模样所糊弄?那一份恶孽的力量诚然静纯的令人恐惧,不知道从多少恶意和魔障之中才萃取出如此的精华。
可哪怕勉强能够和他比肩,双方之间依旧存在着决定性的差距——力量的强弱固然重要,可运用这一份力量的技艺才是真正决定结果的要素。
身经百战、千战,磨练了漫长岁月之后已经炉火纯青的剑技便是为了此刻而生。
如此不堪入目的架势,只要瞬息间,便可以击破,紧接着长驱直入,腕、腹、心脏、喉咙乃至头颅,一切要害都将暴露而出……
简直,任人宰割!
这样或许更好,只要在这里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付出代价,那么二公子的权威就能够得到挽回。
他只是维护的道场的尊严,没有人可以指摘。
纵然道场因此和丹波开战,也能够进一步提升己方的权力。
正在那一瞬间,凶光从他的某种浮现,在边境之间积蓄了多少年的杀意爆发而出,随着他一同拔剑。
可正在那一刻,凄啸声却在他耳边迸发。
生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却发现,他的对手竟然没有谨慎防卫,而且还依靠着那完全漏洞百出的架势向着他发起了强攻。
和他老师一样的,在这一瞬间,擦用了最简单,最直白的攻击方式。
——踏步,唐竹!
孽业之路的刻毒黑暗汇聚在那一剑之上,竟然让头顶的灯光都摇晃了起来,因为黑暗席卷,如潮涌动。
与其说是剑术,倒不如说是某种寄托在剑刃之上的咒法!
可阻挡这样的招数,甚至连后退都不需要。
只需要弹指间的交错,格挡,偏引,再进攻,就能够奠定胜负。
他完全是在自取……
轰!
正在那一刻,剑刃碰撞与一处。
生濑陷入了呆滞,耳边传来了幻觉一样的巨响,宛如天地鸣动。
天空在旋转,大地在震颤,四面八方的一切都轰然应和,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放声高歌——自他的躯壳之中。
这只是幻觉。
可是他的意识却迎来了丝毫不合常理的停顿。
因为随着剑刃的碰撞,又瞬息之间往复千万次的震颤随着诅咒一同,以相接的剑刃为桥梁,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林中小屋的源质鸣动、心跳乃至血脉的搏动,在糅合了恶孽的精髓和怨毒的咒法之后,汇聚为了一线。
轻而易举的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卫,自剑柄之上向上蔓延,五指,手腕,瞬间扩散全身。
炸响!
他的眼前一黑。
好像有那么瞬间的恍惚。
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一切便截然不同,昏黑的晃动里,他依旧站在原地。
在他对面,林中小屋已经收剑入鞘,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扳动指头。
1、2、3、4……5!
当五根手指全部收回的瞬间,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近在咫尺,像是幻觉一样。
“怎么回事儿?”
生濑瞪大眼睛,恼怒质问:“你在小看我……”
那一张龟裂而不自觉的面孔缓缓扭曲,七窍之中渗出漆黑的血液,伴随着他的话语,剧烈的呛咳迸发,粘稠的血液从骤然破裂的肺腑中涌现。
他最后所看到的场景,是坐在林中小屋身后的那个男人,抬起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微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如是道别。
再然后,大地和黑暗便向着他扑来。
死寂之中,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地上晕厥抽搐的生濑身下缓缓渗出鲜血,扩散,映衬的所有人脸色苍白。
竟然不是对手一合之敌!
很快,便有赞赏的掌声响起。
“不错,着实不错,哈哈哈哈,真是大开眼界。”大天狗抬起双手,丝毫不顾在场所有人的脸色,戏谑大笑:“没想到今日能够见证如此惊喜,实在是令人愉快……上泉,感受如何?”
“时移势迁,万象更新。”
大门之前,驻足观赏的老人回答:“新一代自然有胜过老一代的气象,这样很好。”
被誉为剑圣的老人淡定的挥手,示意下属们将地上的生濑抬起来送去医治,从容的迈步向前,可却令槐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
如此细微。
可又如此的……不谐。
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因为他完全听不见那个老人的‘声音’,确切的说……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脉搏,甚至连源质波动都一片空虚。
好像幻影一样,不存在于此处。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才对!
可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看到的又是什么?
幻觉么?
还是说……
那一瞬间,和林中小屋错身而过的老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了槐诗一眼。
并没有戳穿他的把戏,反而微微颔首示意。
在槐诗的眼中,上泉剑圣的身体骤然一阵模糊,紧接着再度凝聚,浮现出心跳、脉搏和深远的源质波动。
越发的真实了起来。
也越发的展露出‘虚幻’的本质。
槐诗汗流浃背,终于明白。
他就在这里。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在这里。
这是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极意!
第八百一十五章 看起来很美
槐诗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因为对于上泉剑圣而言,真实还是虚幻已经完全不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乃是那一份扭转了现象的意志力。
他认为自己在这里,那么便在这里。
所有人便都能看得见他。
如果他认为自己拔了刀,那么所有人便能够看到他拔刀。
倘若如果他认为斩杀的敌人会死的话。
那么他的敌人就已经死了。
正是这一份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在造就了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极意。
现在,伴随着上泉的到来,整个道场原本低靡的氛围瞬间一震,所有人的眼神顿时狂热了起来。
近乎信仰一样的辉光!
那是无数武士日夜膜拜,所向往着追逐的巅峰,人世之间的神圣。
现在,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后面,微笑着举杯,向身旁的友人问候:“大天狗别来无恙?”
大天狗咧嘴,“凑合着过,离死还远。”
上泉一笑,“我原本还以为你懒得来呢。”
大天狗无所谓的摇头,“有酒在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去?”
“那么,就拜托了。”上泉颔首。
“我可不记得自己许诺过什么啊。”
大天狗古怪的笑了起来,可是却端起酒杯,同他对饮。
紧接着,老人的视线便向着槐诗看过来,“罗素先生还好么?”
“吃得好,睡得下,身体健康。”槐诗回答:“我原本以为剑圣会问另一个人来着。”
“哈,那个家伙不是还活蹦乱跳精神百倍的么?有什么可关怀的?”老人同样举杯祝酒。
在同槐诗饮过一杯之后,老人又分别向今日而来的贵客们致以问候。
无需再多做其他,只是单纯的在这里,便足以成为定海神针,赋予道场的弟子们无穷的信心和欢喜。
宴会就开始了。
歌舞继续。
再没有什么意外,一场欢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到最后,进入了尾声。
当仆从们撤去了杯盘,奉上茶点之后,晚宴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可所有人看向最上方的视线也越发的期待了起来。
期望着得到剑圣的指点,得到那位老人的青眼,期望得到来自巅峰的指教。
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
“我想,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上泉剑圣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说来汗颜,作为道场的馆主,习惯了深居简出之后,竟然唯一授业的时候便只有这四年一度的宴会之上,着实令人惭愧。
时间宝贵,让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又和煦的说道:“这便是我作为剑圣,能够对各位最后的授课。”
“在这里,我有一个问题先问。”
老人开口问道:“在这里的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胆气十足的豪客、灵机百变的智者,那么,在诸位中,能否有人解答我困惑?”
他问:“在这里的人一定都像我一样,是为了追逐巅峰和挑战,为了成就强大不惜一切代价的求道者。
可我所好奇的是,究竟什么样的力量,才称得上最强?”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愕然,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
被誉为瀛洲,不,有可能是现境中也屈指可数的强者,尊贵的剑圣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上泉依旧微笑着,喝着茶,静静的等待弟子们得出思考的结论。
一刻钟之后,他放下茶杯,看向了下方自己最后所收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久川,你想好了么?”
“回禀老师,弟子驽钝。”
那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颔首,恭谨的回答:“在弟子心中,像老师这样的力量,便是最强。”
上泉摇头一笑,“可不是还有更胜于我的人存在么?七位天敌难道不才是真正的世间巅峰?”
“那并非是我所寻求的东西。”久川断然回答:“我所欲求的巅峰,唯有老师一人。”
“那你回去再练练吧,大概……八十年?快一点的话六十年。”上泉摇头叹息:“到时候再想着瀛洲的剑圣吧。”
那样的话不是呵斥,也并非是失望,只不过是早已经了然于心的结果而已。
久川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狂喜。
兴奋的几乎双手都在颤抖。
“是!”
他恭敬的俯身。
而周围的人也不由自主投来了羡慕乃至嫉妒的视线。
由剑圣钦点的,八十年之后能够问鼎瀛洲剑圣的武士……
人生或许没有几个八十年,可整个世界,又有几个剑圣呢?
“那么,中居你呢?”剑圣探问道。
中年人摇头苦笑,“学生也像久川一样。”
“可你和久川不同,他所羡慕的是我的剑术,而你所渴望的是我这般的权势才对。”上泉直言说道:“可我的权势并非是最强,中居,你走了歧路。”
“老师教训的是。”中居坦然的颔首,似是惭愧:“等明白这一点,就为时已晚了。”
“没关系,亡羊补牢时尤为晚。”
上泉宽慰道:“明日你便去皇居求官吧。上皇正是用人之际,不会薄待你,也希望你能够死忠效力,为上皇牛马。”
中居一愣,似喜似悲,许久,恭敬的大礼参拜:“多谢老师宽宏。”
“那么,有两个不肖的弟子领头,其他的人也可以畅所欲言了吧?”上泉紧接着再问,随手指了一个弟子:“在你看来,最强的力量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弟子愣了一下,犹豫着,最后试探性的问:“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哈哈哈,倒也不错。”
上泉抚膝一笑,“那你不应该来道场,反而应该去天文会才对,如果去维护查拉图斯特拉,整个现境对你而来,也不过是小小玩物而已呢。”
说着,老人摆手,示意他不必羞愧,再问另一个人。
学生俯首,郑重的回答:“弟子认为,无拘无束的自由才是真正的力量。”
“那你可能会很痛苦了,不破君。”
上泉怜悯的说道:“你所欲求的力量并不存在于现境之中,恐怕只有到边境和地狱去,才能够脱离枷锁吧?或许终有一日,你会去往无归者之墓,抛弃这一切,去地狱中寻求解脱……”
说着,他看向了原缘,“小姑娘,你是刀狩的榜首,你的认知中,又有什么样的力量称之为最强呢?”
“在下不知。”
原缘坦然回答:“这世上强大的人太多,哪怕是我的太爷爷也无法成为最强。可在我看来,最强的力量,应该是能够为苦难者带来希望的东西才对。”
“那你要向你的老师多学习了。”
上泉似笑非笑的看了槐诗一眼,又看向了林中小屋:“那么,这位胆气过人的年轻人呢?”
林中小屋恭敬俯身,给予了标准答案:“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这是每一个林家人都会做出的决然论断。
——孽业之路的顶端·烛九阴!
“哈哈哈哈,姑且不论真实与否,都是个滑头的小家伙啊。”上泉摇头大笑,“可那么孤独,难道对你而言不会寂寞吗?”
林中小屋低头,没有回答。
“再想想吧,年轻人。”上泉说:“再想想,你的余生漫长,足够你去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林中小屋不再沉默,忽然抬起头,高声问:“如果没有答案呢?”
“那就将自己变成答案吧。”
上泉说,“倘若你想走前人未走的路,那么你自己就是后继者的信标,你不应该惶恐,反而应该有求道者的欣喜才对。”
少年愣在原地。
上泉收回视线,看向了身旁。
“喂喂,你好好的教弟子就算了,看我干嘛?”大天狗挠着通红的鼻尖,有些无奈。
上泉说,“来都来了,何必吝啬呢?”
大天狗叹息,“在我辈看来,能够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看不完的热闹,就是这世上最美好最强大的力量……说出来实在让后辈耻笑。”
“啊哈哈哈,知足者常乐,又何必羞愧呢?”
上泉抚掌大笑,最后,那视线看向槐诗。
槐诗无奈的放下了酒杯。
“那么,槐诗君能给我答案么?”上泉探问:“如你这样的人,获得了如此的成就,依旧无法满足,无法停下来的渴求,你所追逐的力量又是什么?”
“并不是什么遥远的东西,上泉先生,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值一提。”
槐诗耸肩,自嘲的笑了笑:“就不必献丑了。”
充其量,不过是幸福的度过一生而已。
这样普通的愿望,和那些宏伟的志向根本不值一提。
上泉颔首,并未再勉强。
继续发问。
一开始或许有人神情迷惑,可到后来,便纷纷陷入了沉思,到最后,脸色凝重,都垂下了眼眸。
恭谨的聆听。
“我今天在这里,并不是想要召开什么愿望分享会,也不是征求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答案。”
上泉停顿了一下,沉声说:“想必,从如此众多的回答里,诸位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个世界最强的力量?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假命题。
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一个远在天边无法追逐的海市蜃楼。
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
第八百一十六章 选择(感谢cyansun的盟主
一百三十年来,剑圣纵横东瀛从无敌手,这样的力量称得上最强么?可为何还会有一个夷人将军横压一世?
将军那么强,不照样还是被美洲谱系囚禁在这一片岛国之上么?
美洲谱系强么?
通过金融和经济操控了三分之一的边境,垄断了无数地狱开发,诚然是寻常无法企及的庞然大物,可六大谱系,美洲最弱,这却是公认的。
那么最强的谱系是哪个?罗马?埃及?东夏?东夏最强的符残光难道便能够为所欲为吗?上面照样还有兵主存在。
但兵主不还是要受命于玄鸟么?
东夏谱系的力量如此庞大,可本质却是东夏的延伸,那么东夏便是最强么?可它只是五常之一。
五常如此庞大的力量,依旧无法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转,还需要天文会的弥合和调动。三大封锁的压制之下,维护现境运转如常。
可天文会照样有理想国的陨落,统辖局无法改变自身日渐臃肿,而存续院也在日复一日的忍受歪曲度上涨的压力,抽丝剥茧、夜以继日的进行修正。
而黄金黎明,至今仍旧在地狱里扩张势力。
更不要提地狱深处那些静寂区中的存在,乃至足以颠覆现境的毁灭要素……
如果要将能造就死亡的力量称为最强的话,那么最强的力量就在地狱里。
可那样的力量对于现境有价值么?
执着于力量本身,从来没有意义,所能得到的不过只是一串不断膨胀的乏味数字。
力量是有价值的,可真正重要的是运用这一份力量的目的。否则的话,升华者又和一个死期定存的银行账户又有什么区别?
“在过去的时候,从每一个剑术道场里毕业的弟子,都会勤修武士之道和圣人诗书,可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为了培养出更加忠诚的下属和走狗而已。”
剑圣淡淡的说道:“弟子们谋求力量,也是为了寻找进身之阶,成为武士,而公卿们也得到了忠实可靠的下属……抛去道德,以利益的角度来看,大抵都是如此的。
也正因如此,才会背上‘以武犯法’的恶名。
武士必须是工具,武士是刀剑,武士是走狗……如此的说法不知道流传的多么广泛,甚至有不少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哪怕工具也会有自己的渴求,哪怕是刀剑也会有自己的思想。”
“我衷心的期望,你们能够有所不同。”
剑圣说:“时代变了,各位,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这么说的时候,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垂垂老矣的沧桑和衰败,可眼眸却变得越发锐利,像是要将自己的话语刻入弟子们的灵魂里。
你们还有选择。
倘若不想变成空有武力的工具,那么,就必须做出选择才可以!
“今天我邀请来的几位客人,想必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
寂静之中,上泉缓缓的告诉他们,“在这里的,有的人来自鹿鸣馆,代表着瀛洲的至上大权;有人来自天文会,代表现境不容忤逆的秩序;有人来自边境,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也有无归者之墓的客人,在地狱之中说一不二,奠定了自己的权威……
倘若这一片土地上还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具备最强力量的话,毫无疑问正是他们所代表的东西。
他们都是远胜于我这个老朽的人,他们所建树、所创造的成果,也远胜于我——你们所欲求的东西,尽可从他们的道路之上寻求。”
“今日是你们最后一课,剑术你们都已经入门,我这个当老师的没有再指点的必要,短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秘传能够交给你们。
所以,只能帮你们推开未来的门。”
上泉剑圣抬起眼眸,凝视着这群毕业的弟子们:“现在,你们已经有了能够成就力量的东西。
往后的路,就需要你们自己走了。
由你们决定,将自己的力量运用于何方——”
如此,满怀着期待和希望,他轻声教导:“胡作非为也罢,秉持正道也没有关系……只希望你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能有所满足,有所领悟。”
上泉说,“这就是我作为你们的老师,对你们所抱有的唯一期望了。”
肃然的寂静里,所有的弟子缓缓起身,向着眼前的老人大礼参拜。
向着老师献上了纯粹的感激。
这便是剑圣最后的授业。
指引未来之路……
在席间,槐诗自嘲的摇头。
没想到剑圣送自己请帖,竟然为了拉他出来做教学案例。
同时,见证了来自剑圣的诚意——往后倘若有道场的弟子来到丹波内圈寻求职位的话,难道自己还能够不考虑一下?
除了自己之外,瀛洲统辖局的人,鹿鸣馆的人,天狗山的人,无归者之墓的人,乃至其他企业巨阀的代理……
这一波啊,是直接大型人才招募市场了。
老师牵头卖面子,帮你们搞了高端聚会,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佬们。
识相一点的,这帮获得免许资质从道场毕业的弟子们等宴会过了之后,恐怕就直接开始抱大腿递简历了。
顺带还压制一波好勇斗狠的浮躁风气,凭借自己的权威,强行让弟子们在惨烈的现实面前有所沉淀。
——你有力量算个屁,三大封锁面前,你又算老几?
一石数鸟。
这操作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可就在他喝茶感慨的时候,却听见了剑圣的声音。
“对了,左边这位槐诗先生,想必大家都已经见过了。”
在谈笑之中,剑圣随意的说道:“从明天开始,他将担任道场副馆长一职,你们要敬爱他,就像是敬爱我一样。”
啥玩意儿?
槐诗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标志性的傻样。
不解的看向了剑圣。
你这是嘛意思啊?
剑圣也在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彼此之间早有默契一样,可他们有个屁的默契,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忽然间,他耳边却响起罗老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你就只要坐着就好,听着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着礼物走人,说不定人家还要直接把你送到门口,欢迎你下次再来呢……”
所以,就特么在这儿等着我么!
好好的在旁边喝酒吃瓜,结果安排两个字从天而降,一顿饭没吃完,自己怎么就成了道场的股东了?
可别是个用来背锅的法人代表哦!
结果不等他提出异议,下面就一阵扰动,好像有人怒而拍桌,起身想要说话,槐诗顿时眉飞色舞,眼神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快闹啊,大兄弟,闹大一点,给这老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上泉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那个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脸色苍白,跌坐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令槐诗分外的恼怒。
怎么是这样一个铁废物!
你起码说个不字儿,我也要发挥啊!
结果,无视下面师范和弟子们震惊的样子,上泉剑圣继续说道:“还有,右边的这位大天狗,从明天开始起,也将担任道场的副馆长,你们要尊崇他,就如同尊崇我。”
有了前面一次唐突的任职宣布之后,这一次,下面的反应似乎要小了一些。
毕竟是大天狗,成名数百年的老牌升华者,天狗山说一不二的主宰,如此高贵的身份,担任道场的副馆长也并不算辱没门楣。
可往日道场的运转,从来都是剑圣一言而决,如今为何又贸然引入了丹波和天狗山一近一远两个势力?
就在这剧烈的变化之中,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安和荒谬的意味——难道最近流传在高层之间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就如同大家所想的那样,我已经老了,精力不济,近一段时间也感觉到了疲乏和衰弱,恐怕没有精力在主持道场的运行了。”
那个看上去精神抖擞的老人平静的宣布:“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为了保护前代上皇,已经战死在地狱中。幼子不幸夭折,未能成年。在女儿远嫁之后,只有二儿子陪伴在身边……”
一言既出,下面刚刚那个脸色苍白的异议者顿时一愣,旋即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直幸,你出来吧。”
剑圣说,“到我面前来。”
于是,中年人兴奋的起身,努力的挤出庄重的神色,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跪在了老人的面前。
“父亲大人!”
“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再多说什么。”老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长大了,直幸,也应该有自己的成就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从今往后,便由你代替我,出任上皇的剑术指导,为瀛洲效力吧。”
上泉直幸喜笑颜开,正准备点头,紧接着却愣住了。
呆滞在原地。
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死寂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没想到剑圣竟然如此唐突的将自己的仅存的继承者丢出去,远离了道场的基业!
诚然出任上皇的剑术指导十分的光荣,可这一份职位除了清贵的声名之外,却几乎一无所有。
难道上皇真的要学剑术么?
别开玩笑了,现在上皇的身体跑个马拉松都够呛,还不如找个广播体操老师带着他锻炼身体呢。
一个剑术指导的头衔?和吉祥物有什么区别?
这是近乎放逐一般的命令!
“怎么?你不同意么?”上泉凝视着自己仅存的儿子:“直幸,你要违背我的命令么?”
“儿子……不敢。”
直幸终究低下了头,呆滞的应承,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只是,请容我留下来,陪伴父亲,尽孝一段时间……”
“明天就去。”
上泉决然的下令,“你能听从我的吩咐,就是对我这个父亲最好的孝顺了。”
道场不是这个志大才疏的儿子能够染指的东西。
只有狠心的放逐,才是保全他的性命和其他人心血的唯一方法。越是果断,越是不容回转,才越是对他的爱护。
老老实实的,去当一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吧。
这是见惯了无数人的生死之后,作为父亲,剑圣所作出的抉择。
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自己儿子的身影踉跄离去。
在最后,宣布了最终的任命。
“从下个月开始,道场的事物,将由老朽长子的女儿,也就是老朽的孙女‘上泉遥香’代为管理。
还请各位能够多多关照她,老朽也会从旁引导,不令她行差踏错。”
说着,老人抬起眼睛:“遥香,过来见见客人们吧,从今以后,就是你来代替我招待大家了。”
“是,祖父大人。”
垂帘之后,端庄严肃的少女缓缓走出,顺着老人的引导,跪坐在了他的身边。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
直到现在,槐诗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才是今晚剑圣大费周章所想要得到的结果——在所有成员和各方的见证之下,道场的新旧交接!
可为什么……却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第八百一十七章 后事
今晚这一课的背后,所代表的是宛如金盆洗手一样的仪式。
通过权力的交接和援引助力,完成道场的更新。
从此之后,剑圣就要退出江湖了。
谁都未曾想到老人放手的速度会这么快,这么果断,让人猝不及防之间,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
老人摘下了腰间的佩剑,紧接着,跪地的上泉遥香恭谨的双手托起剑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然后,仔细又郑重的将它佩在了自己的腰间。
就当着道场所有的高层还有弟子的面,完成了传承的交接。
在暗流开始涌动之前,就已经敲定结局,尘埃落定,根本不给任何别有用心的人施展的空间,甚至不声不响的便引入了天狗山这样的强援和丹波这个近在咫尺的盟友,用来辅佐着自己的继承人度过虚弱期。
或许这就是武士所说的’兵法’吧?
动如雷霆,难知如阴。
天狗山远在边境,力量庞大,但不可能动摇道场的根基,有大天狗这样的远交和强者,失去剑圣的道场将能够以足够平稳的姿态度过尴尬的交接期。
而近在咫尺的丹波也处于百废俱兴的状态,潜力庞大,但暂时却无力图谋道场,可以充分的予以信任,并且以平等的地位展开深度合作。
有大天狗和槐诗在,哪怕上泉遥香再不成器,也能够保住道场的元气不失。
至于十几年后度过蜜月期双方会不会有所摩擦,那是到时候的事情了,就算是再怎么智虑周全也不可能算的那么远。
就在老剑圣身旁,那个少女开始有条不紊的宣布接下来道场的改组和精简。从黄泉比良坂的管理中退出,专注与道场本身的运营和对弟子的教授。
这些恐怕都是出于剑圣的授意。
老头儿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剥离了道场一切的政治属性之后,只希望它作为上泉流的道场而继续存在下去。
至于更多的东西,他不在乎,所想要留下来的,只有单纯的传承而已。
而失去剑圣之后的道场,恐怕也无法再把持相对自身而言过于庞大的权利了,这时候急流勇退做出切割,总好过以后被群狼分食。
可槐诗却越听越不是味儿。
因为所有的安排,都在围绕着一点进行。
——倘若失去剑圣之后,道场如何能够长久存身?
不惜分给自己这么大一块蛋糕,甚至白给一个道场副馆长的名头,以后出门但凡是个瀛洲武士恐怕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子徒孙了……
槐诗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这老头儿,难道是在托孤了?
然后,他听见了雷鸣。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轰鸣巨响。
从道场之后的群山之中,有凄厉的雷光迸发,从天而降,坠向大地,摧枯拉朽的将前方的屏障撕碎,瞬间,直入了道场的核心……
所有人在愕然的瞬间,都忍不住看向上方。
在剑圣面前,何方宵小在此造次?
而上泉却眼眸低垂,恍若未闻,就好像上了年纪睡着了一样。
只是嘴角似是幻觉那样,勾起一丝微笑。
只有槐诗能够感觉到。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他从来都不在这里。
只是回去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那一瞬间,精致庭院之中,开启的门扉之后,依靠在座椅上欣赏月光的老人抬起了眼眸。
看向落在庭院之中那一片舞动的烟尘,还有那个撕裂了所有寂美景色的大坑,从其中,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浮现。
向着他咧嘴微笑。
“好久不见,上泉。”
罗老说,“后事办完了吗?我来找你打架了。”
“打架?”
剑圣被逗笑了,笑的口水都留了出来,从嘴角,剧烈的呛咳。
座椅上,那个枯瘦到只剩下了骸骨的老头儿乐不可支,深陷的双眼中,干瘪的眼眸里满怀着戏谑。
“真好啊,真好啊。”
那个瘫痪在椅子上,没有护工在甚至连口水都无法擦拭的老人笑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听到有人想要找我打架,就好像年轻时听见美人向自己表述衷肠一样……令人雄心勃发,哈哈。”
他歪着头,干细的脖子像是稻草杆一样,几乎撑不起他的头颅。
“抱歉啊,罗肆为,你来晚了。”
他说,“你来晚了五十年。”
早在五十年前……我就该死了。
这才是被瀛洲谱系严密封所的真相,深居简出的剑圣真正的模样。
年轻时与人斗剑太多,好勇斗狠,留下了那么多伤痕,等老了之后想要养生才开始后退。徒然有一个剑圣的名头,可是却无法阻止日复一日的衰败苍老。
按照存续院里最好的医疗,按照常理,早在五十年前,他就应该衰老而死。
意识涣散,灵魂崩溃,肉体衰败,失控的圣痕重新陷入凝固,沉入最深的地狱中去,迎来最彻底的死亡。
“我知道。”
罗老颔首,捏着下巴,平静的问:“这不是还有一口气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他可太清楚了,剑圣这个家伙所掌握的百种极意中最为出名的那个,就像是他所有极意中最为钟爱的【乳酸堆积】一样,都是完全逆反了常理的可怕力量。
称之为’心剑’也好,称之为’欲想非天’也罢,那都不过是外人所给予的称谓,其本质便是这一份靠着最后一口气抗拒五十年死亡的恐怖意志。
一开始只不过是一击必杀的凌厉手段而已,可到最后,竟然延伸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程度,从坚信敌人的死亡,到坚信自己的存活。
自剑刃之上阐发,由上泉亲自成就,可以说这一份极意正是此刻的剑圣本身。
只要他还有力气向着死亡举起剑刃,那么他就不会败亡。
——【极意·剑圣】!
剑圣被逗笑了,笑声沙哑又尖锐,从朽坏的喉咙里发出回应。
“区区一届苟延残喘之辈,按着五十年的剑都不敢出鞘,又何谈其他呢?”
如此的嘲弄。
当他举剑面对死亡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其他的敌人了。
而之所以硬着头皮,憋着一口气,不惜如此狼狈也要撑五十年,也只不过是为了做了一个摆设而已。
为了保全自己这一张虎皮。
为了门人弟子,为了曾经的老师,也为了往日皇室的恩惠与家族。
在夷人将军的威逼和跋扈之下,用自己的存在为上皇挽回些许的尊严,作为一个炸弹一般的威慑。
尽可能的为瀛洲谱系保留一点元气。
现在,大敌已去。
这一口气,终究是留不了多久了……
他已经余日无多。
为了威慑敌人,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自己还可以活下去。
因为除非他能活下去,否则一切便再无寰转。
一旦撒手尘寰,便会有天崩地裂的动乱。
可现在,他终于可以死了。
“什么时候?”罗老问。
“大概再过个半年左右吧。”剑圣想了想,回答道,“等一切扶上了正轨。”
到时候,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这么说的时候,那一张丑陋枯朽的面孔上也浮现了安心的神情,令眼前的对手无比嫉妒的安宁。
“真羡慕你啊,上泉。”罗老轻叹,“做完了想要做的事,能够毫无负担的死。”
“毫无负担和满怀愧疚都没什么不同,都是死而已,都是结束。”上泉怜悯的看着这个久违的对手,“可惜的反而是你吧,罗肆为。”
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早生三十年,同你相遇的时候,一定可以有一场畅快淋漓的厮杀吧?
如果你的伤势痊愈再早十年的话,我也一定还有余力去响应你的邀约吧?
太可惜了。
“没关系。”
罗老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女儿送给自己的丝巾,轻柔的擦拭着上泉嘴角的口水和鼻涕,那么温柔。
“现在也可以。”
他坐在上泉的旁边,那个专门为他准备的椅子上,依靠着,调整了一个姿势,随意的邀请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呢?闹市?废墟?荒原?海上就算了,我有点晕船。”
上泉想了想,吧嗒了一下嘴,遐想着:“山中吧,人迹罕至,不会被打扰,还有鹿和飞鸟这样的野趣。”
“冬天会很冷啊。”
“是啊,下着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冷的让人发抖。”上泉眯起眼睛,轻声笑着:“可是喝了花酒,找了女人,回来的时候浑身就热腾腾的,袒露着臂膀,唱着歌,不怕天凉。”
罗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还惦记着女人吗?老色鬼。”
“你呢?”
“我的话,大概是早起吃了女儿做的早餐,做个几组无氧之后,出门跑步吧?”罗老想了想说,“空气舒畅又清新,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呼吸一样,如果能找到一个可看一搏的对手就更好了,完美的一天不会有遗憾。”
“老朽也是这样想啊。”
倾听着罗老的话语,上泉轻叹,早已经,心驰神往……
他们微笑着,凝视着庭院中的夜色,就好像能够看到那样的场景一样。
就这样,冰雪覆盖的荒山之间,白茫茫的大地上,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流连吉原的颓废武士和破戒的流浪僧人相遇了。
彼此凝视,无数雪花从他们的眼前落下,便化作了雨水的幻影。
因此,无需再多言。
此乃上天的恩赐,难得一遇的对手。
只要微笑就好了。
包含着感激,抬起双拳,拔出刀刃,赌上生死,于此相搏。
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直到——尽兴而归!
那一瞬间,黄泉比良坂,所有人都猛然惊觉,抬起头。
窥见了并不存在于此处的幻影。
下雨了?
可天上空空荡荡。
只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纷纷扬扬的落下。
当抬起手,去承接,便能够感受到这幻觉一般的冰凉。
这是雪……
当他们闭上眼睛,便能够听见,来自远方的雪和风声带来刀剑的哮叫。
还有,二度雷鸣。
“鼓手?”
槐诗骤然抬头,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感受到了天空的鸣动,那是如此熟悉的节奏,几乎早已经刻入了本能。
天穹之中回声扩散,宛如无形的五指握紧,将天空变成了铁拳。
雷霆招荡!
紧接着,一线高亢的鸣叫将一切都彻底切裂,漫天风雪消失无踪,宛如巍巍高山破云而出那样,高远的翱翔在天空之上。
君临万物。
槐诗能够感觉到,那深远又孤高的意气回荡在鸣叫的声音里,令人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
席间,久川兴奋的双手发抖,“这是老师的天城之剑!”
现在,在天地之间,在这一片过于狭小的边境之中,有庞大的气魄自群山之中升起,就好像万丈巨人在角力那样,践踏着大地,舞动天空,将群山和星辰化为了自己的武器。
彼此碰撞时,便在人间掀起了狂风暴雨。
槐诗闭上眼睛,已经融入了那浩荡的交响之中去。
第八百一十八章 去向何方
整整一夜,黄泉比良坂都沉浸在这意志角逐所产生的碰撞中。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在遥远到难以想象的雪原之上,早已经,天崩地裂。
野武士和破戒僧。
他们畅快的大笑,沉浸在血和厮杀中,满怀虔诚的祈祷,感激彼此的相逢和这如此酣畅的一战。
在剑圣枯瘦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拳印。
而罗老的躯壳之上,剑痕交错,宛如网罗。
一次,再一次,再来一次……
无数次。
他们闭上眼睛,畅想着彼此相遇时的美好。
微笑。
直到破晓的阳光照落。
魁梧的老人回眸,看向身旁的对手:“满足了吗,上泉。”
老人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任由他擦拭着嘴角的口水,眼瞳里闪耀着可怕的火光,那么耀眼。
“再来一次好吗?”他说,“还想再来一次。”
“算了吧,我怕我会忍不住真的打死你……”
“哈,说的你好像做得到一样。”
剑圣大笑:“我还没输呢!”
我还没有死。
“你只是在耍赖皮而已,不和你玩了。”罗老嫌弃的说:“你玩不起。”
“可我们可以一直玩下去。”
“但没有意义。”罗老说,“获得再多的成长和喜悦,都只会徒增死亡的痛苦和悲伤,你应该学会点到为止。”
“那么,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两个老人微笑着,凝视着天边远方升起的曙光。
这是最后的嬉戏。
当晨露沾湿槐诗裤脚的时候,他看到了从缺口中走出的罗老,好像夜游归来一样,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哼着模糊的歌。
看到靠在墙角的槐诗。
“要走了吗?”槐诗问。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看过来。
槐诗也看着他。
神情平静。
“是啊,时不我待。”罗老说:“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还不能休息。不论是我还是你。”
“去哪里?”槐诗问。
老人说:“去完成当年未了之事。”
他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如果你想要回报我的话,就只有一件事情交给你。”
“……”
槐诗没有回答。
罗老也没有再说话,等待着他,直到他摇头:“我不想要这些东西。”
老头儿笑了,“那你要钱么?我这里还有钱。”
“……这不是能够交换的东西。”槐诗说:“你给我鼓手、禹步,超限状态,现在在教我这些,极意,帮我在瀛洲站稳脚跟,帮助我让大司命的神性增长。我很感谢你,但我做不到。”
“我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说。”
槐诗被逗笑了,难忍心中升起的荒谬和愤怒,“可你还能有什么东西求我呢?”
罗娴。
他在人世间所剩下的唯一牵挂。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能够令他如此不惜力气?
在初生的阳光之下,那个影中的老人凝视着眼前的学生,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有一天,一切如果无可挽回的话……槐诗,请你,杀死她。”
槐诗漠然,“非要我不可以么?”
“因为只有你才能杀死她,不是么?”老人说,“只有你亲手造就了如今的她,一个更胜以往毫无拘束的深渊之子。”
他说,“你有责任去杀死她。”
“一切并不是无可挽回。”槐诗说:“就算是到最后……”
“已经没有什么最后可言了。”
老人说:“你已经见过最后了,从新秀赛结束之后,所存留下来的就再已经不是你我所能理解的状态……”
所谓的凝固,所谓的升华。
原本就形同一体。
都是脱离白银之海的悖逆。
倘若将白银之海的存在视为人类的整体,那么升华者和凝固者都是不容宽恕的异端才对。
不论对现境是否有益,这两者本身就是对三大封锁的违背,都是对白银之海存在威胁的隐患。
哪怕是因为能够提升修正值,所以对现境有益,能够被容许存在,但天文会一直死死的卡着每年一百多个的升华名额,不肯放手量产升华者,也都是为了维护白银之海的稳定。
主动的通过技术和手段从白银之海中抽取出一个灵魂,就算再怎么谨慎,也会对白银之海造成损伤。
哪怕像是槐诗这种通过各种意外从主体中挣脱出的’野生升华者’,就算后患小一些,但也并不值得鼓励和提倡。
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意识升华为灵魂,不可避免的会带来影响和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多数是正面的,但变化就是变化,不可能因为它是好的就抛在旁边不管。
凝固同样也是变化。
就像是从海中升华的水蒸气冻结为冰霜一样,这样的变化远比升华要更加的剧烈和彻底,甚至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和思想,在’温度’的影响之下,无限制的向着深渊靠拢。
简直是翻天覆地一样的剧变。
新的自己,将会杀死旧的自己。
怪物杀死了人类。
不,倒不如说,是以旧的意识为温床和养分,由深渊所缔造的凝固灵魂将一切吞吃之后,以全新的面貌诞生。
到时候的凝固者,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升华者本身,只不过是盛放着地狱精髓的容器而已。
只是存在与现境,就会施加歪曲,只是呼吸,就会对这个世界形成破坏。
宛如不可逆的癌变。
无关道德或者利益,这是人类在诞生意识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敌对关系,无法用其他什么美好的理由去回避和缓解。
一旦罗娴变成了那样的程度,那么槐诗就绝不能同她相容。
“她原本,是迈向凝固的……”
老人说:“可她被你所改变了。”
槐诗恼怒:“可我只不过是玩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把戏而已,一点点微薄的慈爱,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
“我相信。”
老人颔首,如此郑重又认真:“所以我才那么感谢你,槐诗,是你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他问,“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升华?还是凝固?还是徘徊在熔点?”
答案是,同时兼有。
与生俱来的深渊本质和生而为人的灵魂包容在同一具躯壳之中,纵然有天国谱系的圣痕调和,依旧无法保证万全。
从出生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凝固的状态。
就好像踩在悬崖的边缘,一部分在地狱,一部分在人间。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悬崖边缘,可是却并没有返回大地,而是来到了深渊之上,踩着一道细细的线,孤独的向前……谁都不知道这一道细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崩断,也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自我放逐,寻求解答。
但不会有解答。
放逐也不会有结果。
总有一天,她会走遍整个世界,到时候她将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到时候,一切就会迎来结果。”老人说,“倘若结果是最恶的那个……”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啊。”
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颔首:“所以我才跟你说啊。”
“否则我干嘛不去找玄鸟?找符残光?找白帝子?哪怕是兵主我也可以找得到关系……为什么我会来找你,槐诗?”
槐诗愣在原地,看到了罗老嘲弄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槐诗,只要跟你说了,你就一定会有莫名的责任感,就一定不会不管,而且一定会一管再管……我不相信约定和许诺,但我唯独对你这样的愚昧本性抱有期待。”
他抬起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相信你。”
这个世界或许明天就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工具人槐诗。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槐诗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往好处想,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解决的办法了呢,对不对?”
老人双手插进紧身短裤的口袋里,就像是任何一个出门溜达晨练的老头儿一样晃晃悠悠的离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槐诗回头问。
老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告诉他。
“去地狱里。”
天竺卡瓦纳西
远方吹来了焦热的风,让旅行的少女抬头,仰望着山脊之下的惨烈景色,忍不住叹息:“简直就好像地狱一样啊。”
在他身旁,一个佝偻的天竺人撑着拐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再往前的话,就不属于我们的向导范围内了,罗女士。”
“啊,没关系,你们远古旅游能够送我到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罗娴活动了一下身体,倾听着脖颈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还请您……注意安全。”
向导吞了口吐沫,看向下方的人间地狱。
——能够来这里的人,多半不会在乎什么安全了吧?
曾经天竺谱系中破坏一系最为繁盛的圣地,卡瓦纳西寺……如今已经进入沉没在隔离之光后的黑暗里。
隔着隐隐的光幕,能够窥见黑暗中所蠕动的狰狞物体,还有黯淡光芒上所燃烧的血火。
五十年前,一夜之间,三分之一个天竺谱系被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令卡瓦纳西寺堕入地狱的毁灭要素·吹笛人,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说实话,我很好奇。”
向导鼓起勇气说:“卡瓦纳西内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虽然这么说很冒犯湿婆神,但里面已经是邪恶盘踞的所在。哪一天天文会不顾维持谱系反对,将这里沉入地狱里也不稀奇。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要进入其中,可那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想要翻身的探索者,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像您这样的人,为何要选择来这里?”
“诶?我看起来和那些人不想么?”罗娴笑了起来。
“要说的话,我反而更害怕您一些。”向导苦涩回答,哪怕面前的少女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有过任何血腥的行为,可本能的,便能察觉到那一份令人颤栗的狰狞和阴暗。
她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掩饰。
“老实说,只是顺路而已。”
罗娴想了一下之后,认真的说:“不过想着,既然路过了,那么就去当年父亲求学的地方看一下,也算是另类的精神洗礼嘛。”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眼前的地狱,轻声呢喃:“况且,我也很好奇……”
——母亲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八百一十九章 请教
感觉就好像来到了地狱里。
手术台,柳东黎倾听着那些器械互相碰撞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产生联想——自己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正躺在一个神秘组织的试验台之上。
很快就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生化器官和病毒塞进自己的体内,让自己变成一个乱七八糟的怪物,然后脑子里插上芯片,变成了什么奇幻故事里主角闯入敌人基地后随手砍死的杂兵。
在肉体被撕裂切割的痛苦中,他依旧像是走神了一样,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剧情。
自己逗笑了自己。
直到主刀医生抬起头,看向他,口罩之后的眼瞳严肃:“姓名?”
“呃……槐诗?”
他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这么回答。
然后,他就看到主刀医生的神情严肃起来:“自我意识出现紊乱,手术暂停,快安排脑部CT!维持源质……”
“别别别,开玩笑的!”
他几乎拖着肚子上的豁口甩着肠子从手术台上跳起来:“我是柳东黎,柳东黎行吧?”
“柳先生,你最好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不要有幽默感。”
主刀医生拿起氧气面罩,塞在了他的脸上,回头向麻醉师吩咐:“增加五十克福赛斯忘忧剂,用B4浓缩型号。”
“是。”
很快,带着淡淡紫色的气体就涌入了他的口鼻,像是冰水一样,将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维火花浇灭,压制情绪,只留下机械一般冷漠的思绪。
“一切正常,手术继续——”
就这样,抬起电锯,剖开了柳东黎肺腑中覆盖在心脏之上的一层层钢铁。
火花飞迸!
刺耳的声音响起。
囚禁着恶魔的盒子在被渐渐打开……
槐诗留在柳东黎身体之中的封锁被一层层抛除。
手术室之外,落地玻璃后面,佩伦静静的站着,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的握着身后的拳头,铁的指尖摩擦,发出火花。
不安。
“别紧张。”他身旁的影子里发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声音:“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次四次就是走流程了……稳的,稳的!”
寂静里,佩伦漠然的回过头,看向身旁。
那个喝着奶茶的女人,还有她脚下的影子,与黑暗中展翅的庞大飞鸟。
“彤姬。”
“嗯?有事儿吗?”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一点想安慰我的想法,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你说,换个你喜欢的台词也没关系。”
“别说话就行。”
佩伦说:“算我求你。”
“啊哈哈,慈父生气的时候真是让人害怕。”
彤姬凝视着他眼瞳隐隐的震怒雷光,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最后的枷锁被打破。
铁壳之后并没有心脏,而是一片黑暗和虚无,宛如通向地狱的裂口那样,涌动潮汐。
那一瞬间,柳东黎的眼瞳陷入了呆滞和平静。
而在黑暗里,有一双猩红的眼瞳缓缓抬起——双眸宛如华丽的钟表轮盘那样,无数指针飞速的旋转。
凄啸声迸发,当电锯抬起的瞬间,一道锋锐的黑暗就凝聚成指针的模样从心脏的裂口中呼啸飞出。
而主刀医生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化,冷漠的放下电锯,再度拿起了手中的仪器。
因为有雷光凭空迸发。
伴随着佩伦手指的抬起,统治者胚胎的力量被瞬间碾碎,可紧接着,有更多的锋锐指针从其中飞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每一根指针的出现都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宛如时光在飞速流逝,可紧接着,又被无穷尽的雷霆从虚空中击碎。
有漏网之鱼贯穿了主导者的身体,可主导者面无表情的拿着工具,刺向了黑暗,双手没有任何的颤抖。
刺耳的声音迸发,无数缝隙里,蚊虫停止了动作,在瞬间死去。
可在这荒凉的边境中,除了佩伦、主刀团队和柳东黎之外,已经再没有任何活物。
彤姬淡定的喝着奶茶,任由那些从虚空中凭空长出的指针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指针又如同幻影一样消散。
好像从不曾存在。
而从那一瞬间开始,凝固开始了。
心脏的裂口在迅速的扩散,蔓延,可紧接着被主刀医生手中的仪器所封锁,两半拳头大小的半圆形复杂仪器在他心口的空洞中合拢。
结合了存续院的技术之后所诞生的新定律在瞬间将统治者的胚胎封锁在其中。
在黑暗里,无数指针疯狂的旋转,一个庞大而庄严的身影骤然从时间的另一头跳跃而至——还未曾诞生的统治者向未来的自己发出悲鸣,呼叫援助。
于是,全盛期的统治者从天而降。
然后,看到了那个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光头,还有,他的铁拳。
赫锑王抬起眼瞳,眼角迸射一缕炽热的雷光。
黄金之手已经握住了祂的脖颈,缓缓收缩,将祂从地上拔起——仅次于天敌的恐怖力量降临于此,死死的压制着怪物的发挥。
这里是边境,是三大封锁的边缘,并不在祂所横行的地狱里。
“只有这样么,东黎?”
佩伦漠然的凝视着这个已经并不是自己儿子的东西:“看来你就算是开始做坏事,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实在是,不像样子!
那一瞬间,时光的共鸣在铁拳之下被击溃。
祂的躯壳分崩离析,自其中,无数簧片、指针、繁复的齿轮、复杂的钟摆乃至翡翠和玉石镶嵌的指针从裂隙中坠落,又迅速消失不见。
凝固者抬起残缺的头颅,放声悲鸣,呼唤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想要故技重施,可是已经晚了。
——庞大的炼金矩阵在这一瞬间启动,囊括了天顶和地板,覆盖了四壁,笼罩了一切,紧接着,没入了柳东黎的躯壳中。
从那一瞬间起开始,久远的过去已经被覆盖。
未来已然已经无存……
庞大的躯壳在瞬间僵硬,冻结,化为了黑暗,消散,只有秒针滴答的声音无声回荡在耳边,盘旋在柳东黎的周围。
汇聚在他的胸前的裂口中。
手术依旧在继续。
而自那其中,无数齿轮和簧片浮现,再然后形成了繁复的擒纵机构,无数机械不断的变动演绎出无数经典的钟表结构,到最后,当低沉的心跳声随着摆轮游丝一同开始运转,心脏的表面,有一道圆盘凝聚而成。
三道锋锐的指针展开,随着心脏的跳动,向着未来迈进。
卡擦,一声轻响。
柳东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不再遥远的未来。
忽然抬起手,抓向了眼前的主刀医生,当手指合拢的瞬间,一枚锋锐的玻璃短片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指之间,被握紧。
几乎紧贴着主刀医生的眼瞳,令那平静的眼瞳在瞬间收缩。
“你还好吧?”
他看向了愕然的医生,莫名其妙的致以关怀。
主刀医生皱眉,正准备说话,便听见破碎的巨响——是在斗争中龟裂了开来的落地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分崩离析。
无数碎片飞射中,两人所在的地方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波及。
唯一致命的隐患,早已经在过去被摘除……
死寂。
医生愣在原地。
而柳东黎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他吞了口吐沫:“我还好。”
手术,成功了。
“我这算是什么?替身么?死蛋的帕瓦?”
佩戴上无数观察设备之后,柳东黎站在靶场的前面,尝试着活动着身体,却发现和之前几乎完全没有区别。
并没有过什么增强,继续保持着弱到让人流泪的程度。
走两步就气喘吁吁。
充其量只不过是告别了轮椅而已。
可在他的身后,却有一个漆黑的投影随着他的举动而进行着动作,追随着他的变化,形成了一个遍布棱角的狰狞人形造物。
就像是地狱的结晶所打造成的恶魔,和那个根本不曾诞生、胎死腹中的统治者的样子如出一辙,可是却失去了那种恐怖的侵蚀性,变成了在源质和物质之间随意转换的另一具躯体。
在两者之间,有一根细碎的绳索衔接着,没入了柳东黎的心口中。
当收到测试开始的通知时,他低头,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枪,对准前方的射击靶。
在稍加思索之后,连连扣动扳机。
可是却没有任何枪声响起。
当他的心口,裸露的机械表盘上指针忽然向前行动了一秒之后,靶子就爆裂成了一团碎片。
捕捉不到任何的弹道,也寻找不到任何开枪的痕迹。就连枪口和双手上的检测都找不到任何的火药残痕。
时间的次序被打乱了。
扣动扳机,子弹飞出,击中目标的过程中——子弹飞出的这一环被摘出来了,所存留下来的就是扣动扳机目标就被击中的恐怖结果。
可当他放下手枪之后,才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和火花从原本枪口所在的地方迸发。
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堆弹壳。
它们弹跳着,泛着灼红的铜光。
实验继续。
而后续测试中,瞄准他进行连续射击的六架机枪一直到枪管发热溶解,都未曾损伤到他一丝一毫,只有他身后的墙壁已经千疮百孔。
他随意的漫步在枪林弹雨中,胸前表盘的指针毫无规律的前后跳动着,不断拨弄着物体的时间轴,将命中自己的过程抛到自己离开了原地之后。
以一己之力,竟然抵达了足以同‘克罗诺斯’相较的程度!
“简直……就像是神迹!”
观测室中,狂喜的试验人员兴奋的瞪大眼睛,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佩伦:“竟然能够以人类的灵魂支配统治者的威权!我们达成了史无前例的成果!”
“并不是史无前例。”
佩伦淡淡的说:“类似的实验,早已经在七八十年前,就已经在存续院的实验室里完成……这只不过是封存技术而已。”
剥离了无数鲜血淋漓的牺牲所得到的关键数据和技术之后,它的原理很简单——所利用的,是不完整的凝固。
将一个人的灵魂人为的分成两部分,并且将一部分强行凝固,就能够得到一个后天完成并且受人掌控的凝固者。
只不过,从未曾有人能够抵达柳东黎这样恐怖的深度,存续院也没有奢侈到利用共鸣体质的人去当实验体。
利用了槐诗所无法根除的污染,重启了向着深渊蜕变的过程。
而范围,则局限于柳东黎的心脏之外。
通过存续院所尘封的技术,在重重封锁之下,将凝固化具现在可控的范围内——届时,那一部分陷入凝固的灵魂无法向外将整个灵魂覆盖,便只能转而向内,自这狭窄的区间内完成自身。
哪怕只是最薄弱和最基础的结构。
像是虚弱的早产儿一样,先天不足,难以有所成长。
紧接着,由佩伦这位全境仅次于七位天敌的升华者将统治者的意识彻底击溃,抹平,再以其他的技术予以控制。
最终,由这无法剪短的脐带为枢纽,令柳东黎的灵魂对自己凝固的半身进行操控,达成另类的掌控。
“这波啊,是我当妈妈了!”
远方传来柳东黎兴奋的呼喊。
佩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握紧家暴的铁拳。
可憋了半天,终究还是转身推门而出。
看到了在走廊里哼着歌儿玩手机的女人。
“完事儿了?”
彤姬抬头问:“话说在前面,我这里可是不包售后的哦,以后出现什么问题,概不负责。”
“绿日能够解决。”佩伦说:“不管如何,多谢你所提供的技术。”
“不要在意。”彤姬愉快的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感慨:“只是为自己家的傻孩子考虑而已。”
漫长的沉默里,佩伦愣了半天。
许久,轻声感叹:“你还真是……变得厉害。”
“嗯?有吗?”彤姬认真的说,“像我这样的大姐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顺应时代的美德化身哦。”
“……”
佩伦已经不想理她了。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已经生了过去几十年都没有生过的气。
身心俱疲。
戒烟那么久之后,第一次需要尼古丁的安慰。
他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我更加好奇的是……你竟然出来了?”
“真奇怪,你都能叛变,为什么我不能出来?”彤姬反问,“总不至于在一个报废的图书馆里待一辈子吧?”
“这样的话,罗素那个家伙这一段时间的动向也就解释的通了……”他捏着下巴,沉吟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慢着,难道你想要重建理想国?”
彤姬面色不变,“为什么不呢?”
“放弃吧,这已经不现实了。”佩伦漠然的说道,“一旦理想国重建,整个现境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源质、神髓与变化。
三大轴心。
这便是三条支撑着现境的柱石——由源质之柱所投影的白银之海,神髓之柱具现形成的天国,变化之柱所支撑着三大封锁……
想要理想国重建,那么再造天国就势在必行。
但如今的现境已经无法再支撑如此庞大的变化了……而在缺席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这个世界也已经无法再给理想国这样的庞然大物腾出位置。
“统辖局不会放任你们乱来的。”佩伦严肃的警告,“我也没有兴趣。”
“瞧你说的,我来找你又不是聊这个!”
彤姬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说:“我可是来请教你的!”
“你?请教?我?”
佩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对啊!”
彤姬凑近了,撮着小手,一脸认真的请教道:“你当了这么多年干爹,教了这么多孩子,一定很有经验啊——比方说,如果孩子到了青春期,时常冷落你还嫌弃你的话,应该怎么办让他像过去一样敬仰你呢?”
她想了想,补充道:“最好让他依赖你,完全离不开你的那种……”
“……”
漫长的寂静里,佩伦沉默了许久,许久。
漠然的神情渐渐破碎,浮现出的乃是无法言喻的愕然和嫌弃。
“彤姬,人不能……至少不该……”
第八百二十章 难题
两个月之后,初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时,来自远方的特使专员终于在通过京都海关之后,踏入丹波的土地之上。
手持着罗马谱系的标志,行色匆匆的专员得以直入如今戒备日益森严的校区,来到了主楼的办公层里,见到了那个一脸和善微笑的年轻人。
“要见老师啊……”
林中小屋将手里的证件翻来覆去的验看着,满怀好奇:“罗马人?”
“是的,没错。”
桌子后面办事的专员没有丝毫在遭遇刁难时的局促,平静的回答:“只是有一个通知代为转达而已,我的身份可以由罗马法王厅麾下的墨丘利机关做出担保,您可以现场查证。”
林中小屋摇头:“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
“抱歉,必须见到他本人才可以。”
专员抬起手中的箱子,并展示着拷在自己手腕和箱子上的锁链:“包括其中的东西,也都是要交于他本人的东西。”
“……说实话,我相信你不是什么杂鱼之类的伪装。”林中小屋挠了挠脸,直白的说道:“但你们这个机构,名声不太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专员淡定的颔首:“所以我可以理解贵方的谨慎。”
简单直白来说,法王厅虽然是罗马谱系的中枢与核心,冠冕堂皇无比,但那个后缀就不一样了。
——墨丘利机关。
以罗马十二主神中的旅者之名字命名,看上去是个信使部门,但实际上除了负责邮政系统之外,其他的工作却和普通的快递机关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是一个特务机构。
堪称恶名昭彰。
收买、诱拐、勒索、暗杀,必要的时候甚至发动过恐怖袭击。
在和俄联的鹰眼局之间的漫长斗争里,不知道做过多少完全没有底线的事情。
让这样的人去见槐诗。
说真的,有点脏了他的眼睛……
“请放心。”专员保证道:“我明白槐诗先生的状态不便见客,但由于职责所限,不得不上门打扰。
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做出任何有害槐诗先生人身安全的事情。”
一言既出,林中小屋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手指上药水洗去的茧子,骨骼之中埋藏的杀人利器,乃至饱含着爆炸性力量的消瘦身躯,以及手臂上身经百战所留下的伤疤。
这诚然是不折不扣的高手,哪怕是在三阶之中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强敌。
只不过……
“……就你?”
林中小屋摇头笑了起来:“我倒是并没有担心这个。”
专员疑惑的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了轻蔑,但并不在意,也并没有放在心中去,只是等待着他的解答。
“这位……”林中小屋想要称呼他,可想了半天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在介绍时说过自我姓名。
“马尔库斯。”专员提示道。
“好吧,这位马尔库斯先生,你手持法王厅的证明,而我已经验证过了你的身份,你代表罗马而来,我们丹波校区也并不是不知礼数的地方,理当热情的招待你,老师也并不会傲慢到将法王厅的使者拒之门外。”
林中小屋想了一下,认真的解释道:“但关键在于,最近他很忙,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时间去顾及其他的东西。”
说着,林中小屋起身,从衣架上摘下外套,拿起了车钥匙,向着他招手:“去看了你就明白了,请跟我来。”
专员不解,起身跟在身后。
就这样,很快一辆车就从车库中驶出,掠过了两侧繁忙的工地,穿过了渐渐开始拥堵的闹市,甚至还远远看到了那一座传说中宛如生体金属一般渐渐生长的铸造研究中心。
就这样,一路渐渐向外。
副驾驶上,马尔库斯面无表情。
只是身体渐渐紧绷。
“放松,如果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根本没必要将你带这么远……”林中小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校区门房里喝茶的那俩人你看到了么?老一点的那个叫天田,你可能没听说过,另一个跟他下棋的人叫做驹川。”
马尔库斯沉默片刻,忽然问:“哪个驹川?”
“你听说过的那个,给将军当打手的,下岗之后被剑圣送到丹波再就业了。”
林中小屋解释道:“这里是丹波,我们对你在外面的纠葛不感兴趣,也没有沦落到对客人动手的程度,尽管安心。”
马尔库斯没有说话。
林中小屋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做解答。
寂静里,马尔库斯听见远方渐渐泛起的海潮声,落下的车窗里吹来了微凉的海风,在午后的阳光下,远方碧海展露一线。
风中隐隐传来遥远的声音。
似是大提琴的温柔鸣动,悠长而深沉。庄严的鼓声嵌入在其中,形成浩瀚的鸣动,扩散四方。
好像潮声也在响应着那旋律的节奏,融入到了其中去。
到最后,化作繁复而庄严的交响。
“《第九交响曲》?”
马尔库斯抬起手,摘下了眼前的平光镜,不由得望向窗外。
回忆起那位丹波之王的资料时,就顿时恍然——倘若不具备对于艺术的如此追求,又怎么称得上灾厄乐师?
相比起来,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大费周章在海边修建一座音乐厅这种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见过更多穷奢极欲的事情,和那些事情相比,这一份纯粹自心中所流露出的热爱就越发的让人敬仰。
只不过,当他们转过山梁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庞大庄严的音乐厅,甚至没有动工的迹象。
并没有一整支管弦乐队在这里演奏。
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沙滩,还有一直向前延伸没入到海中的一个小型码头而已。
隔着久远的距离,他们能够看到那个坐在码头尽头的背影,还有他手中的抛入深海中的一支钓竿。
浩荡的海洋与人藉此一线相连。
于是,便有浩荡而宏伟的交响自海中萌发。
涌动的潮水在他的面前卷动波澜,就像是模糊的波形图那样,将下方暗流中所涌动的恐怖力量揭示而出。
在一缕鱼线的干涉之下,涌动的海潮被无形的手掌随意的拨弄着,彼此碰撞,迸发轰鸣,就隐隐的化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大海像是在嘶鸣,自旋律中震怒,咆哮,高歌,颂唱。
无止境的拔高,向着旋律所引导的最高层。
又如此悄无声息的隐没,再度回归了海中。
到最后,一层层波荡的海潮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滑如同镜面一般的静谧水面。
映照着天空和远方的潮汐。
只剩下袅袅余音缓缓消散。
一切都宛如奇迹,可自其中未曾有任何的源质波动,就好像万物鸣动的场景只是偶然之间的巧合。
而不知何时,马尔库斯已经汗流浃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做出保证时,林中小屋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不需要保证槐诗的安全。
在那个人的面前,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轿车停在了公路的尽头,林中小屋说:“看来你运气不错,前几天的时候,他根本懒得见外面的人,也不想被人打扰。”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那个背影:“不论你为什么目的而来,你可以去对他说了,马尔库斯先生,不过请记得快一点。”
“有时间限制么?”马尔库斯问。
“不……”
短暂的沉默里,那个自始至终都好像把握着形势的少年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再晚就赶不上晚饭了,我会很惨。”
马尔库斯愣了一下,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晚饭能够令这样的年轻人发愁,但也不打算浪费时间。
推开车门,笔直的走向了远方的背影。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一份举步维艰的痛苦……就像是眼前浩瀚的海洋向着自己覆压而来。
平静之中带着足以掀翻一切的恐怖力量。
他正在接近一座燃烧的火山。
可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消失不见,死寂平静的海面忽然恢复了动荡,涌动的海水扑向了海滩和礁石,迸发嘈杂的声响。
而那一根钓竿已经从海中拔出,鱼钩之上,空空荡荡。
码头上,带着遮阳帽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向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满怀着好奇。
“是来收钓鱼费的么?”
马尔库斯愣了一下,旋即就看到他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开玩笑的,你好,我是槐诗,怎么称呼?”
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发问,扛起钓竿之后,那个年轻的过分的男人就主动走上前来,伸出手。
马尔库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如何反应。
“您好,我是马尔库斯……”在愕然中,秉持着职业素养,马尔库斯说明了身份:“罗马法王厅,墨丘利机关的探员。”
他握了一下槐诗的手,小心翼翼的,一触即松。
“法王厅?好像和我没有什么来往啊?”
槐诗不解,“有何贵干?”
“实际上,我是接受了来自罗马航天局的委托,亲自向您转呈这一份物品——”
马尔库斯抬起手,解开了手中的镣铐,为眼前的男人呈上了手中的箱子:“我会等待您的答复。”
箱子并不大,也并不重,只有一个女式包的分量。
槐诗拿在手里,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可当他仔细端详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箱子并没有给自己打开的地方。
他想要发问,可马尔库斯已经转身,站在了远处,平静的等待槐诗再度呼唤自己上前来。
槐诗歪了歪头,端起手里的盒子,坐回椅子上去,前后翻看,发现这个箱子好像就是纯粹的铁块一样,没有任何解封和锁孔。
哪怕是以他的感知,也寻找不到任何焊接的地方,一切金属结晶都平整的排列着,没有任何裂层的存在。
在内部好像还存在着什么炼金矩阵,维持着物品的安全。
倘若暴力拆解的话,还会将里面的东西毁掉。
槐诗挑起了眉头。
一道送到自己手上的难题?
罗马谱系这是在搞什么飞机?
第八百二十一章 悔恨
实际上,这个东西根本没有难住槐诗多久。
根本不需要如今已经和铸造熔炉结合为一的圈禁之手。
以槐诗对于金属学的造诣,只是隔着盒子就已经弄清楚了内部炼金矩阵的结构,然后只是找了几个地方,输入了几次源质,试了一下开机密码之后,就自动打开了。
盒子只是为了验证槐诗的身份而已。
——打开的人必须是精通金属学的炼金术师才可以。
可当盒子寸寸收缩解离时,里面却空无一物。
只有最核心中的一个标志……
那是赫利俄斯工坊的徽记!
现在,随着箱子繁复结构的不断变化和收缩,最终,竟然重叠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隔着表面上精细的镂空纹理,能够感受到有源质运行在内部的繁复的矩阵中,紧接着,数十层内核运转,到最后,形成了一片他从未曾见过的地图。
在那一瞬间,悲伤之索传来了深远的鸣动。
令槐诗愣在原地。
遵照久远之前的约定。
炼金工房·赫利俄斯战车,向着同自己缔结了契约的炼金术师发起了呼唤。
马尔库斯根本就不是代表罗马而来,只是这一份通知由墨丘利机构代为转交了而已……
现在,随着铁球缓缓展开,其中有隐约的光焰亮起。
赫利俄斯工坊在等待着槐诗的回应。
最简单的,接受,或者是拒绝。
槐诗陷入沉默。
漫长的寂静里,他抬起头,凝视着身后的城市,那一片渐渐生长和繁华起来的区域。
一切都变得太快。
短短几年的时间,自己就从一个游荡的升华者变成了整个瀛洲举足轻重的角色,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选择的少年。
他有可以说no的权力,甚至可以百倍偿还这一份曾经来自赫利俄斯的援助,更何况,他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可未曾知晓过其中的内容。
他大可将这一份呼唤置之不理。
无人能够指摘槐诗对于这件事的处置。
可不知为何,在收到这一份邀请的瞬间,内心中所浮现的竟然不是抗拒……而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就连远方吹来的海风好像都芬芳了起来。
有新的冒险向他发出了呼唤。
他轻声笑了起来。
再无犹豫。
“决定好了么?”
屏幕后面,罗素挠着头:“赫利俄斯可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最近这一段时间,好像陷入了很麻烦的事情里,否则邀请函也不至于让罗马谱系转达。如果你想要出门散散心,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看,香巴拉不也是风景如画么?”
槐诗笑了起来:“总感觉我去什么地方都会有麻烦,香巴拉和赫利俄斯有区别吗?”
“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那我这里也不至于反对。”罗素捏着下巴:“仔细想一想,你能安分的在丹波待这么长时间,我都还挺意外的。以前你惹出麻烦通常都会甩手走人,这一次亲自给自己收拾了一趟手尾,想来也能长一长记性。”
槐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好么?”他反驳:“我任劳任怨当了这么长工具人,你就别惦记着再安排我了不行么?”
“瞧你说的,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拳拳关爱啊!你可太伤我的心了。”
罗素怪笑了起来,探问道:“身体状况呢?这样的状态出门未免不太明智吧。”
“总不至于去修个车也能修进深渊里去吧?”
槐诗叹息,挠了挠头:“没关系,我带着别西卜,反正还有极意,最起码势头不对还能跑路。”
习惯了自己诡异到极点的运气之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但凡出门就肯定出事儿的这古怪设定。
不可能不多做准备。
在亲眼见证了罗老和剑圣之间的极意比拼之后,他自己’共鸣’的开发也迈入了全新的一层——共鸣或许不是破坏力最强的极意,但绝对是泛用性最为广的那一类。
这几天在海边坐着可不是为了钓鱼玩。
而是抓紧时间巩固从那一场对决中所得到的经验和领悟。
最终所得的并不是马尔库斯所看到的场景,而是更加细微的感知。
那种沧海鸣动的规模看起来恐怖,实际上是他在海边读条读的俩小时以上之后的成果,而且除了锻炼掌控能力之外,并不具备实战价值。
对手不可能让他读条俩小时然后再站着不动让他把沧海鸣动塞进自己肚子里。
到现在为止,槐诗对自己的极意也只能说是出入门径,还不敢说如何,但起码面对往昔那些强到不可理喻的对手时有了逃跑的可能。
这年头跑得快可比什么都强。
“是么?但愿你能跑得了吧……”
罗素的笑容变得怪异起来,不等槐诗再问,就忽然打了个响指:“说起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什么时间?”
“下单的时间啊。”罗素低头看了看腕表:“应该就是这会儿。”
话音未落,敲门的声音响起。
推开门之后,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殷勤笑脸,还扛着一架摄像机。
“您好,昨日快递。”
快递员开口自我介绍,紧接着便劈头问道:“姓名?”
“……”
槐诗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屏幕,而罗素已经端起茶杯,冲着他努了努嘴:表示你快点开始表演啊,我可就等着这个了!
槐诗闭上眼睛,对快递员指了指门外的走廊:“你给我出去……”
“别啊大哥,这是客户特殊订制要求……咱这不是怕送错人么?”快递员从门缝里挤出一张笑脸:“麻烦配合一下,配合一下不成么?”
“配合个屁!我又没买东西,滚滚滚!”
“是深渊考古队的包裹!一位吕西安先生寄给您的,特地订了闪送——”快递员举着包裹,死皮赖脸的挤进来:“大哥,我百分之百客户好评就靠你了,你就当行行好,拉我一把,咱们走个流程……”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
在一番让人筋疲力尽的传统艺能表演之后,槐诗终于拿到了那个修长的铁箱,发现里面沉甸甸的,竟然还有好几层,全部是最高规格的一次性封存收容器皿。
只是外包装,就足足价值数百万美金。
“搞什么鬼?”
槐诗挠着头,不知道老大哥给自己究竟寄了什么东西。
“这不是速度蛮快么?”
罗素喝够了茶之后,终于放下茶杯,解释到:“我之前请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适合你的圣痕遗物,临时跟考古队下了单子,没想到竟然是吕西安亲自出马,看来你和他关系很不错啊。”
“嗯?”
槐诗愕然,端起手里的箱子:“圣痕遗物?这个?”
“嗯,由考古队从深度22的区域之下的静寂区里回收的珍贵物品,当年理想国的深渊探索哨站所残留的碎片。
这些年唤龙笛夜以继日的搜索,才终于寻找到了它的踪迹。”
罗素挥手,淡然的说道:“打开看看吧,槐诗,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了。”
槐诗伸手,拨开了上面的锁扣,一层层的打开外层的封锁。
到最后,掀开最后的内盖之后,便看到了在封存在核心之中的残缺造物。
就像是一根半人高的锈蚀铁棒,灰黑的色彩毫不显眼,稍微不注意的话,就会当做垃圾一样丢弃掉。
可当槐诗握紧拔出时,竟然就焕发出高亢的鸣叫。
龟裂的声音迸发,从槐诗的脚下,下意识的将迸发的压力导入脚下,竟然令整个办公楼陡然一震。
警报被触发,有刺耳的声音响起。
无数锈蚀的痕迹在瞬间褪去,展露出钢铁的色彩,碧绿的波光隐隐环绕其上,展露出沧海的回音。
往昔的铭文已经尽数消失,只剩下了模糊的刻印证明着它的身份。
那一瞬间,同一谱系内的圣痕呼应将其中沉睡的奇迹唤醒,地狱中沉寂了漫长时光的湘君苏醒,展露出模糊的轮廓。
感受到了大司命的神性,便在槐诗的手中发出桀骜不驯的铮鸣。
几乎要脱手而出!
可很快,它便发现自己早已经无处可去,那挣脱的力量迅速的衰弱,到最后,再度回归黯淡,再无异状。
只有褪去铁锈的躯壳上展露出沧桑的磨痕……
当槐诗仔细端详时,才发现铁棍前端的尖锐裂口——这竟然是一截断裂的兵器!
可其中明明湘君的威能无缺,甚至还超出了槐诗的想象,那一份桀骜和凌厉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不似温柔似水的湘水之主,倒像是肆虐尘世的滚滚洪流。
“……逝水枪?果然是你。”
罗素凝视着它的裂口,垂下眼眸:“好久不见,应芳州。”
“逝水枪?这原本是一把长枪么?”
槐诗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武器,感受到其中所沉淀的孤寂和戾气,几乎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
那种难以言喻的悔恨!
寄托在其中的痛楚像是要撕裂灵魂一样,痛恨这滚滚逝水东去不回,往日光阴再难重返。
为时已晚。
穷搜九州之铁,也不足以铸一错。
等他从剧烈的头疼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眼角竟然已经流下了一行血泪。
“小心些,槐诗,可别乱翻别人的日记本……”罗素说,“这可是老前辈们的遗恨啊。”
这是不折不扣的圣痕遗物……
由天问之路的前辈,曾经的云中君·应芳州所留存下来的悔恨结晶。
第八百二十二章 恨水
“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罗素轻叹:“如果你运气差的话,未必能够找得到这一柄最适合你的遗物;可如果是运气好的话,偏偏逝水枪却已经残缺不全,否则的话,就不是湘君,而是四阶云中君了……实在是微妙的让人头疼。”
倘若逝水枪还完整的话,它本身就是云中君的圣痕,槐诗根本不需要去找蕴藏海洋神性的物品准备进阶,只需要回光之泉的结晶就可以搞定最后的仪式。
可问题在于,曾经云中君已经退转为了湘君,曾经的逝水枪也已经变成了一柄残缺的铁棍,而且桀骜难驯,戾气惊人。
距离被地狱完全侵蚀已经不远了。
“这一副样子,与其说是逝水,倒不如说是恨水了吧?”罗素说:“一直到最后,他恐怕都在憎恨自己……那个家伙,究竟让人说什么好呢?”
槐诗抚摸着手中的逝水,感受到其中悲凉的鸣动,忍不住问:“应芳州?这是那个人的名字?”
“对,你的老前辈,甚至比我还早,早在我成为理想国成员时,他就已经是中流砥柱。
从来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将期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
罗素说:“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应该说傲慢还是粗暴,在他手下干活儿的时候,会被保护的像是婴儿一样。
有时候就连他手下都受不了,抱怨和投诉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个家伙,总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一切。
可总有搞不定的时候……”
罗素无声叹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到深渊哨站沉没的时候,都没有呼叫援手。
是不想为我们增加负担吗?如果那时候知道他还活着,所有人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去营救他………
也许,只是没有脸面对其他人,所以想要死而已。”
槐诗沉默着。
寂静里,他能够听见残缺的枪身中所传来的悠远回音——那是如潮的悔恨在澎湃席卷,仿佛永无休止。
为那一份理想的陨落而悲鸣。
抗拒着任何人的驾驭,只是自我封闭着,直到在黑暗里迎来悄无声息的泯灭为止。
滚滚长江东逝,只有遗恨徒留万年。
恨水。
“那就叫恨水吧。”
槐诗甩手,手中残缺的枪身便嗡嗡作响,令整个大楼再度震颤,是奔流在管道中的水流掀起了涟漪。
暴戾的涌动。
“需要为你换一柄么?”罗素问:“看起来你和它相性不算太好。”
“不必了,它很合我胃口。”
槐诗低头,端详着膝盖上如蛟龙一般嗡嗡作响的枪身,轻声告诉它:“在这一份余恨消散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友好相处。”
就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恨水枪身再度一震,令槐诗虎口崩裂开了一道裂口,血色渗出,紧接着,伤痕又迅速弥合,消失不见。
罗素笑了起来:“小心点,它可是有脾气的。”
“我知道。”槐诗将它放回箱子里,无所谓的耸肩:“反正我这边都有个话唠了,可以让它们平时唠唠嗑。”
有了湘君遗物·恨水,槐诗在圣痕掉线的这一段日子里起码有了可堪一用的力量和武器,况且这一份力量和自己的极意十分契合,大有发挥的空间。
“那么,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么?”罗素在最后问道。
“有啊,多得很。”
槐诗揉了揉脸:“我这边缺的东西一大堆,你倒是能不能帮我把回光之泉的结晶解决一下?”
回光结晶虽然珍贵,可象牙之塔这么大,总不至于一块都没有吧?
“这种东西,当然有啊。”
罗素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虽然基本已经绝迹了,可象牙之塔作为理想国的残留,遗产里自然有不少。
扣掉我当年进阶用过的那一块之外,现在还有四块,一块装在铁晶座上,是大宗师的熔炉的核心。一块装在唤龙笛里,是最重要的镜片,还有两块分别保存在两个深渊校区内,都是创造主框架的重要组成。”
罗素耸肩,微笑着回答:“这四个地方随便拆了哪一个都能帮你进阶,你选哪个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那我可不可以全都要?”
“这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罗素怂恿道:“你去和艾萨克、米哈伊尔、拉马努金以及陈女士谈,你只要说动了他们,我肯定无条件支持!”
说了还不如不说。
槐诗懒得理他了。
这玩意儿象牙之塔有四个,但这四个玩意儿用到的地方都是象牙之塔的要害,槐诗还没有膨胀到为了自己一个人进阶去给组织开倒车的程度。
唤龙笛、铁晶座、两个深渊校区。
一个是全境最顶尖的探镜雷达,一个是地狱巡游的探索基地,还有两个干脆是罗素这么多年恨不得去卖血才凑起来的家底儿。
随便少了哪一个,象牙之塔都要大伤元气。
“但你不是都要去赫利俄斯工坊了么?”罗素问:“你去跟他们要啊,这玩意儿赫利俄斯肯定有!”
“真的假的?”
“瞧你说的,难道我会骗……”
话没说完,察觉到槐诗麻木的眼神之后,罗素顿时干咳了两声:“放心,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哪怕全境都绝了,赫利俄斯的宝库里一定有这玩意儿!”
“你去过?”槐诗的眼神越发的怀疑,甚至开始估摸着这老家伙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去那里干过一票,现在想要拿自己来顶缸。
“这特么不废话么!”罗素快怒了,“你小子该不会到现在都没闹清楚回光之泉是什么吧?”
“不就是……泉么?”
眼看着槐诗一脸懵逼的样子,罗素就有点气儿不打一处来,瞪了他半天之后,忍不住仰天长叹。
忘记这东西的权限不是槐诗能接触到的了。
结果彤姬那个女人掉链子,竟然连这个都没有讲。
“听好了,槐诗,所谓的回光之泉,并不是什么泉水或者什么边境、地狱里的地方,是一种现象!”
一种神明所创造出的现象。
确切的说,是神明陨落时所创造的现象。
当曾经的神明迎来死亡,庞大的躯壳将会从现境的最高处坠落,一生所积累的天命、奇迹、乃至源质都将如血液一般从渐渐破碎的躯壳中散逸而出,化为贯彻天和地的浩荡光流。
溃散。
一直没入到地狱的最深处去。
这便是神明所遗留的最后恩惠。
那贯穿了现境、边境和地狱的瑰丽虹光好像会扭曲时间那样,打通过去和未来,创造出无数难以触及的海市蜃楼。
正因如此,才会被人誉为’回光之泉’!
而回光之泉的结晶,便是从散逸天命中所凝结出的精髓……
“也就是说……”
槐诗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果要这玩意儿,还要找个神过来先捅死先?”
“姑且不论你是不是能捅死,但神现在已经快变成’珍稀生物’了啊槐诗。”罗素一脸失望的看着他:“他们是受天文会严格保护的好么!”
存世神明可一共就只剩下三个了。
还有一个生死不知。
这要是为槐诗进阶死上一个,乐子可就大了,这就不是一个谱系不死不休的问题,而是天文会都要让槐诗这二五仔死无葬身之地!
“活着的没办法,你可以打死了的主意啊!”罗素震声:“别的不说,赫利俄斯上面不就有一截么!你又不要肉不要血,你就要一个不到指头那么大的结晶碎片……工具人当了这么久,怎么连工资都不会讲的!”
“绝了!”
槐诗感觉自己傻出了新的高峰:“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说要就要啊,真当赫利俄斯是你家的啊!”
“它不给你不会去偷去抢么!”罗素一脸恨其不争的嫌弃,拍着桌子怒斥:“我当年……”
话刚说出来,就感觉到不对,强行咽了下去。
而槐诗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你当年干了啥?”
“……”罗素移开了视线,挥手说道:“不就价格没谈妥么?然后我就自己多拿了一点,老子辛辛苦苦打了那么久的工,拿它个回光结晶怎么了!”
合着他娘的你还真干过!
槐诗感觉自己的三观接受了新的冲击——你们天国谱系的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人憎鬼厌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真就走到哪儿摸到哪儿哦!
“别说老师不照顾你啊,槐诗,方法已经给你了。咱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是过个肥年还是忍饥挨饿就看你了!”罗素一脸郑重的说道:“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你他娘的倒是信点好的不行么!”
唯独在作奸犯科这一点上,槐诗不想让人对自己有任何期待!
可惜,不等槐诗说话,罗素已经挂了电话。
等槐诗接受了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完全掉进了贼窝里这个现实,已经到第二天了。
在安排好剩下的工作之后,槐诗再一次见到了来自墨丘利机关的马尔库斯。
“槐诗先生,您的回复我已经上报。”
马尔库斯干练的报告:“接下来,将由我陪同您前往罗马,我们将在庞贝城休息一天,然后第二天凌晨搭乘罗马航天局的载人航天器前往密涅瓦IV空间站,然后在一天之后前往月球,等到了那里您就可以……”
“等等!”
槐诗感觉自己耳朵不太对,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你刚刚说,去哪儿?”
马尔库斯扶了一下平光眼镜,平静的回答。
“——月球。”
第八百二十三章 有问题!
我要登月了!
忽然之间就要上天了,要被人送到月球上去!
震撼槐诗一整年。
“等一下,你们这个行程是不是不太对?”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去月球?你们就不能开个……传送门?”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圆圈的姿势:“咱们刷一下就到赫利俄斯上去了?”
“抱歉,如今的赫利俄斯战车还停留在地月空间之外,并不在现境的三大封锁覆盖范围内,不论是彩虹桥和边境移动都无法连接,我们只能通过最基础的物理方式前往抵达。”马尔库斯平静的回答道:“整个过程预计四天左右,您就可以登上赫利俄斯工坊。”
槐诗的下巴已经快掉在地上了。
合着,还不止是登月。
到了月球还要再往外飞一波?
这可他娘的太刺激了。
而且问题是,茫茫太空,出了问题连跑都没得跑,万一船炸了怎么办!
他总算是明白那会儿自己说能跑路时罗素的古怪神情。
“这个……说上天就上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槐诗推诿道:“我晕船的!”
“没关系,我们会提供晕船药。”
“我这个比较严重。”
“我们有镇定剂。”
“……”
“……”
沉默里,槐诗和马尔库斯互相对视。
大兄弟,你这么不会聊天,咱们可就把天聊死了!
许久,槐诗率先揉脸叹息:“说真的,我能反悔不去了么?”
他真的有点怕。
马尔库斯没有说话。
平静,一如既往。
“行吧。”
槐诗摇头,既然说了去,那么就没必要因为这个而反悔,况且他也眼馋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呢。
不就是坐个火箭上个天么?
好像谁还没个登月的梦想一样……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槐诗说。
“您请讲。”
“先去一趟罗马城。”他说:“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答应过她,如果去罗马,就一定要见她一面。”
“我们的时间紧迫。”
“可挤一挤总是有的,对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挠头,看向自己的办公室。
到哪儿去给她摸个见面礼呢?
打包衣服,收拾行囊,塞好装备。
和迷梦之笼里的鸦鸦们道别。
做好接下来的人事安排。
以及最重要的,给俩学生留完了够他们做俩月的作业之后,槐诗神清气爽的扛着马鞍包出了门。
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来到了罗马的首都罗马——号称万神之城,汇聚了西方一切谱系源流的地方。
虽然一个国家首都的名字和国家一样搞的很套娃,但充满异域风情的场景很快吸引了槐诗的注意。
目不暇接。
一个人出门真好啊,想干啥干啥,还没有烦人的坏东西跟在身边……
“咱接下来是去哪儿啊?”他肩膀上的乌鸦问。
“当然是去帝……”
槐诗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呆滞的回过头,笑容僵硬在脸上,看到了肩头活蹦乱跳的黑心生物。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彤姬不解的反问:“你不是我的契约者吗?”
“不……你怎么就忽然出现了?”槐诗人傻了:“你最近不是总神出鬼没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么?”
“一个成熟睿智的大姐姐永远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方,这不是很合理嘛?”彤姬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况且,人家最近也有在做反省啦,对自己的契约者是不是关怀不太够,是不是不够温柔,是不是不够知心,没有能够即时倾听来自契约者的烦恼……”
关怀、温柔、知心、倾听烦恼……
槐诗的嘴角抽搐着,发自内心的怀疑:你说的那几个词儿和你有过关系么?
“总之,姐姐我可是已经痛改前非了啊!”彤姬抬起小翅膀,揽着他的脖子,对他保证:“你看,这不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失,所以才毅然决定放下手头几百个亿的工作,和你一起共度一段快乐的旅行么!”
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为赫利俄斯祈祷吧……
不对,要先给载人航天飞机祈祷才行。
希望罗马没事儿。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看到了自己黑漆漆的未来,写满了安排。
就在槐诗石化中,彤姬却惬意的站在槐诗的头顶,展开翅膀,感受着异国他乡迎面吹来的风。
好像要拥抱这接下来轻松愉快充满了快乐温馨的假期一般。
“对了,你刚刚说要去哪儿来着?”她似是无意的问道。
槐诗翻了个白眼,走上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
“——帝国大学!”
“姓名?”
帝国大学的门前,台阶上苍老的守卫撑着长杖,低头端详着眼前的这个背包客:“年轻人,帝国大学的开放日在周三,你来的不是时候。”
绝了怎么到哪儿都喜欢来这一套!
你们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旅游,是访问。”
槐诗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了象牙之塔的工作证件,以及加盖了罗马谱系印章的护照。
实际上他还有一本能够在现境横着走的天文会注册武官的证件没拿出来,但奈何武官证件一般都不太需要展示。
因为需要武官的时候大家一般都直接动手了,而变成尸体之后,大家也不懂得怎么去索要证件。
因此,武官的名声一般都不太好……
某种程度上比地头蛇监察官都还要讨厌。
所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意外,槐诗还是决定暂时隐忍。
恩,三秒。
如果这老头不识相,自己就可以歪嘴儿一笑。
可预想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那老头儿接过证件之后,虽然对槐诗的年龄有所怀疑,依旧还是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到了鼻梁上,展开证件仔细看了起来。
眉头皱起。
低头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
皱起的眉头古怪的翘起,那种异样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槐诗?”他又确认了一遍:“你?”
“……对,我。”槐诗疑惑的问:“有什么问题?”
“不,不,没有,请进,请进。”
老头儿连忙端起严肃的样子,让开了门,示意槐诗请进。
可等槐诗走进去之后,却听见看到的老头儿跑到角落里,拍着墙狂笑了起来。
什么鬼?
槐诗不解的挠头。
可紧接着,就听见惊喜的声音响起,从前面。
几乎破音。
“槐诗!”
前面广场上有个女生惊叫:“快看,槐诗来了!”
“天啊,真的是槐诗!”
“真的出现了,我还以为是谣言……”
“我的天!”
槐诗愕然一瞬,环顾四周。
原本行走的行人瞬间驻足,愕然的顺着视线向他望过来,然后,便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还有无从作伪的惊喜。
甚至有大胆的女孩儿挥手,向着他,热情的呼唤:“槐诗,快到这里来!”
“让姐姐抱抱!”
“到妈妈这里!”
“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槐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惊恐的捂住了胸口。
都隔着半个地球了,难道自己在罗马这么有人气的么?为什么粉丝们都还这么热情的!这未免也太过有精神了一点吧!
一见面就是又搂又抱的,还想夺取自己的贞操!
这可太……刺激了!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应该严肃拒绝,还是欲拒还迎一下,但不论如何,总要回应一下粉丝们的热情。
就在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展开双臂,打算迎接女粉丝们的狂风暴雨时,却感觉背后被推了一下。
看到他没反应,又推了一下。
嘿,兄弟,让让。
——你挡道了。
槐诗不耐烦的向后摆了摆手,我搁这儿开粉丝见面会呢,别打岔。
可紧接着,就摸到了一手的毛。
一手。
当他茫然的回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巨型犬只。
经典的黑白配色、桀骜不驯的眼神,一双蓝汪汪的眼眸,正冲甩着舌头,对着他歪嘴,邪魅一笑。
然后,高傲的昂着头,将他顶开,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上前去,旋即,便在欢呼中被热情的大姐姐们包围了。
惊喜的尖叫声响起。
“真的是槐诗!”有人兴奋的呼喊:“我摸到槐诗啦!槐诗的毛毛好软……”
“肚子也好软!”
“爪子也好好捏啊!”
无数手掌将那足足有一人高的巨犬覆盖。
就在好几座宽阔的胸怀包围之中,那只大狗幸福的嗷呜了一声,从大姐姐们的怀中翻了个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爽的翻白眼了。
“……”
就这样,在万花丛中,它回过头,睥睨着远处呆滞的槐诗,嘲弄咧嘴。
傻逼了吧?
外来的臭弟弟边上凉快去好吗?
这是爷的专场!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端详着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难以置信,无法理解,如遭雷击——自己的人气竟然还比不过一条狗?!
甚至没有人注意自己……
“喂,有人认识我吗?我也是槐诗啊……我可以签名的啊……”
越说槐诗就越是心酸。
有种过气偶像看着一条狗上了热搜头条的悲凉感。
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再看看远处广场尽头,大理石台基上,那一只金灿灿的大狗雕塑,活灵活现的傻吊表情,还有那标志性的邪魅笑容……
你们帝国大学是不是有问题!
第八百二十四章 没问题
一直到免费的马杀鸡爽够了,享受完了,地上那条破狗才缓缓爬起来,晃了晃身子,抖抖身上的毛,顺带挤开了那些依旧不肯放手的粉丝,低头叼起了放在槐诗旁边的外卖箱子。
回头的时候,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向着槐诗瞥了一眼,晃了晃狗头。
意思是凑弟弟还愣着干啥,跟爷走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开始寻思着自己在罗马开枪打死一条试图袭击天文会武官的破狗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都长这么大了,一锅炖不下。
澳洲还有那么多小孩儿吃不上饭呢,怎么就不让它牺牲一下!
破狗就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不屑冷哼一声,咧嘴,露出一口金属色的尖牙,打算和这个臭弟弟碰一下。
槐诗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再跟它有什么互动了。莫名的感觉一条狗很好懂,自己一定是有毛病。
“看起来你好像和它相处的不错啊。”
在身旁,有好奇的声音传来:“这就是同性相吸吗?”
当槐诗愕然的回过头时,就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旁的人,正在歪头,看着他,不知何时剪短至齐耳的头发映照着阳光,泛着微微的光。
将那一双静谧的眼瞳照亮了。
充盈着喜悦。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许久,槐诗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傅依。”
“这不是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嘛?”
傅依伸手,接过了狗嘴里的外卖箱子,端详着他的样子:“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
“那一起吧。”她点头:“正好叫了最近很热门的火腿披萨,来到罗马一定要尝一下。”
就好像已经提前知道他要来一样。
从箱子里取出的是双人份的午餐,热气腾腾,刚刚出炉。
还有一整份重量级烤牛腿,没有放盐,还带着血丝,被狗张口叼起来,甩着尾巴跑掉了。
“最近它好像交了女朋友的样子,肯定是急着去炫耀一下,放着不用管就好。”
傅依看它跑远了,低头铺好了桌布:“为了占这个位置我可等了好久,这里是帝国大学风景最好的地方。”
槐诗坐在石凳上,看向四周,静谧的湖泊边缘,旁边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蜿蜒的小径延伸到远方,隐隐能够看到远方的礼堂和钟楼。
没有想到,在帝国大学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在日益变化的世界里,罗马这一座城市仿佛依旧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未曾迁就过时代的改变。
深入其中的静谧时,便让人油然有一种安宁和放松感。
明明叫了外卖,傅依却自己没有动几口,端详着他吃东西的样子,那种愉快的笑容总让槐诗有些不安。
“怎么了?”他问。
“吃完了?”
“嗯,差不多。”槐诗点头。
“那么,重要的部分来了——”她伸出手,眨着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有带礼物吗?”
“呃……”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挎包,拿出了一个盒子,终于感觉到心虚:“这一次出门比较着急,只带了这个。”
“没关系,拿出来,快给我看看!”
傅依挑起眉头,愉快的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又是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还是一个盒子。
她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抬起头,恼怒起来:“你这是跟我玩套娃呢?”
“……这不显得隆重嘛!”
槐诗干笑着耸肩,向后挪了一点:“这就是最后一层了,快打开看看,我特地帮你选的。”
最里面的纸盒打开,跨越千万里之后,来自丹波的特产终于出现在了罗马的帝国大学里,展露在傅依的面前。
那是一截手腕粗细,沉甸甸的……
“铁棒?”
傅依的笑容抽搐起来,渐渐危险:“这什么?”
“走之前从实验室里拿来的新成品,可以当成新型合金吧,硬度和韧性也比外面的同类产品强了不少。而且具备源质衍生的特质,能够自我修复,就算有了裂口,倒点铁粉上去过一段时间就能重新长好……”
傅依叹息意思横,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所以,这个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打爆你的狗头吗?”
“呃,磨牙棒?”槐诗缩着脖子解释,“你不是一直在抱怨狗乱咬东西么?这个多少能顶好几个月吧……”
没办法,走的实在太急了。
他原本还说再等一段时间,傅依过生日的时候准备个好点的,结果现在忽然到了罗马,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好意思去土特产店里买什么东西糊弄她。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参与研究和制作的产品勉强能够拿得出手。
源质混晶自愈合金磨牙棒。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硬的磨牙棒了吧?
傅依低头看着手里的铁棒,又看了看槐诗的脸,很努力的克制着把这个东西塞进他嘴里的冲动。
“……这还真是实用啊。”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把这玩意儿随意放到旁边:“现在你好歹都是区长啦,就不能送点有氛围的东西吗?
我在新闻上都看得到,丹波之王诶,厉害的要命!”
“但实际上和新闻里完全不一样。”
槐诗摇头,忍不住无奈:“有些新闻我自己看了都脸红,根本就吹过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厉害。”
“可我觉得起码是比新闻里说的要厉害的。”傅依想了一下,郑重的告诉他,“比那些人想的还要厉害。”
这么说的时候,傅依的神情就变得认真又愉快。
就好像打心底的相信,他所创造的一切具备着难以代替的价值。
令槐诗越发的汗颜。
“行了,别坐着了,走吧。”
她起身,伸手邀请道:“难得来一次,我带你去学校里转转吧,毕竟你那么出名,我也会很有面子嘛。”
“嗯?难道我在这里也很出名么?”
“当然啊,粉丝又不少呢。”傅依点头,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湖里撒欢狗刨的哈士奇。
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罗马帝国大学吉祥物候选者‘槐诗’。
简直是大有人气……
出乎槐诗的预料,罗马大学的一行比他想象的更加平静和安宁了许多。无事搅扰,也没有什么不识趣的家伙过来打岔。
好像屏蔽了一切能够让人不快的剧情。
所剩下的只有慵懒的时光。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之下,他们顺着小路慢慢的行走在宽阔的学校里,由傅依给槐诗介绍着这里的区域和地方。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好像饭后消食一样。
“去月球吗?”傅依赞叹道:“真厉害啊。”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槐诗叹息:“一来一去麻烦的厉害,连个公交车都没有,实在不是什么旅游的好地方。”
“毕竟是太空嘛。”
傅依走在前面,背着手,脚步轻快“早些的时候,学校里还有月球研究基地的申请名额,我还挺想去的,结果没有申请上,第一关就被打回来了。恐怕是专业太偏门了,不对口吧。”
“我记得你好像是社会心理学?”槐诗疑惑的问:“心理学去月球实验室根本就没有意义啊……你当初究竟是想什么,申请了这个?”
傅依回头,瞥了他一眼,像是生气了一样,告诉他:“当然是好混啊。”
“……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
槐诗从没有想过,像是傅依这样讲究实绩、成果和效率的人,会去填报心理学这样虚无缥缈的专业。
管理学和经济学才是她的兴趣所在才对。
他可没办法想象傅依做知心姐姐去开导患者的场景,说不定遇到不遵从医嘱的患者还会气到打人。
“纠正一下,不是心理学,也不是社会学。”傅依再次强调,“是‘荣格理论’,谢谢。”
“差不多吧?”门外汉槐诗一知半解。
荣格?不就是历史上那个社会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者么?
由于其不可实证和复制的特殊属性,甚至连定律都无法编制,无法归类在学者的门类之中。
感觉前途不怎么明亮的样子。
“你觉得差不多就差不多吧。”
傅依摇头,放弃了向这个除了艺术之外文化课完全一窍不通的家伙解释荣格理论的重要性和实际作用,以及‘原型论’对白银之海的重要作用。
这种存续院和帝国大学对口委培的限制专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外界的宣传里,别人听不懂也是理所当然。
但说到底,不过都是学生而已。
和那些真正辉煌的东西,真正扭转乾坤的壮举相较,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一路走来,看上去傅依在这里挺有人望。
经常会有人打招呼,热情又友善,还有人会顺手撸上两把在前面跑来跑去的狗,分它一根热狗烤肠。
“因为最近在竞选吉祥物嘛,有不少粉丝都在主动的给它拉票呢。”傅依解释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明年它就是帝国大学的官方吉祥物了。”
顺带一提,目前甩开第二名的差距大概有第三名到第十名加起来那么大。
‘槐诗’在帝国大学上位出道,可谓板上钉钉!
槐诗听了,顿时眼角狂跳,“你就不能给它换个名字么!”
“我也想换啊,但别的名字它不认。”傅依耸肩:“它好像就喜欢这个名字,不信你喊它一声试一试。”
“让人冲着狗喊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过分了点?”
“我觉得和狗那么较真的人也应该检讨一下哦。”
傅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那样的眼神,让槐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无话可说。
只剩下静谧。
远方吹来了柔和的风,从树荫的缝隙里,有碎散的阳光落下来,照在她的脸颊上,照亮了她的笑容。
像是等待他说什么一样。
可很快,有低沉的钟声从远方响起了。
宣告闲暇的终结。
当转过了静谧的拐角时,槐诗就看到等待在道路尽头的那两个人。
马尔库斯和一位披着长袍的苍老教师,好像正在谈话。察觉到两人的到来之后,便停了下来。
静静等待。
槐诗不快的叹了口气。
傅依似是了然,看了过来:“午休时间结束了吗?”
“是啊。”
他能够察觉到那些从远方投来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这个校园的闯入者,无时不刻的提醒着他的身份。
“抱歉。”他说,“我大概要走了。”
“没关系。”
傅依想了一下,无所谓的笑了笑:“正事要紧,记得给我从月球带点手信回来就好。”
说完,她又认真的强调了一次:
“我可是会一直关注你的,不要忘了哦。”
“放心,没问题!”槐诗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站定在树荫之下,颔首道别:“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嗯,再见。”
槐诗挥手,扛起了自己的背包,最后跟她挥手道别。
走出很远之后,他回过头,看到她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让他怅然若失。
一直走出校门,都有些惆怅和恍惚。
似乎有什么问题被忽略了,落下了什么东西。
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什么忘了带。
只能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帝国大学,直到确认再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轻叹了一声,牵着绳子离去。
第八百二十五章 喂在吗?
树荫之下,刚刚同马尔库斯对话的那位老妇人也缓缓收回了视线。
看向身旁的学生。
学生也在看着她,神情好奇,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她率先开口发问:“傅,刚刚我发现,白银之海在帝国大学的投影出现了异常状况……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有吗?”傅依无辜的眨着眼睛:“我没有注意哦,老师。”
老教授依旧微笑,“如果回溯的话,可是能够查找到痕迹的。”
“好吧。”
少女叹息,“只是插队叫了个披萨而已,没必要大惊小鬼吧?”
“只是叫了个披萨而已吗?”
老教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离去的方向,还有那些远方投向此处的监控,依旧维持着,不曾有任何松懈。
“看啊,连统辖局的人都被吓到了,以为是我这个老太婆又在搞什么东西。”
“抱歉,老师。”
“没什么事情,这些都还在我的权限里,况且,只是叫了一个披萨而已,不是么?”
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傅。可作为老师来说,并不希望你这么轻易的挥霍自己的天赋,任何对白银之海的任何操作都需要再三的考虑和权衡。
若非有庞贝毁灭也不动摇的决心和承担最恶后果的责任,否则,无以触碰这一份支配者的威权。
一切轻慢的干涉都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你应该谨记在心。
“我保证。”
傅依颔首,认真的回答。
就像是每一个好学生的保证一样,让人安心。
“那么,下不为例。”
老妇人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无形的涟漪自指尖扩散,令笼罩在帝国大学之上的隐约迷雾无声消散。
再不见操作的痕迹。
“走吧,孩子,下午的课程要开始了。”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学生,“今天要教你的,是座天使的原型解析……”
伴随着远方钟声的消散。
新的课程开始了。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与友人的会面。”
在去往发射基地的边境特快上,马尔库斯终于对板着一张臭脸的槐诗做出了解释:“但存续院的探视者一直在催促,我们也无能为力。”
“探视者?”
槐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状的体征监控。
自己现在兜里还揣着一截毁灭要素的衍生物呢,确实在帝国大学里转来转去不合适。丹波待的太舒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结果他把这一茬给忘了。
结果他却没有想到,马尔库斯补了一句:“毕竟傅依女士身份敏感。”
“嗯?”
槐诗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嗯?嗯?嗯?你说谁身份敏感?”
“咳咳,傅依女士作为统辖局重点保护对象,严格来说是不能与您这样沾染毁灭要素的人会面的,毕竟涉及重要人才保护……”
“等一下。”
槐诗抬手:“你从头开始说好么?什么重点保护重要人才?”
马尔库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镜,看向旁边:“我慢慢说没问题,但您能不能让您的宠物别再吃了?毕竟再吃下去,车厢就快没了……”
“啥玩意儿?”
槐诗愣了,恼怒的挥舞着手里的绳子:“我哪儿来的宠……我操,这什么东西!”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手里那半截绳子,一直就被他抓着,一路从帝国大学带到了边境特快上来。
然后,绳子的另一头牵着……一条狗?
一条巨大的哈士奇!
就好像之前一直被屏蔽在注意力的死角里一样,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不,应该说,终于从被自己忽视掉的东西里注意到了……这条狗已经快要把他们后面所有的椅子全都啃光了!
哪儿来的狗!
槐诗大惊之下,飞起一脚就像踹过去,结果破狗不甘示弱,一个虎扑跳上来就扒拉着他往他手上啃。
槐诗哪里是善茬,果断的对它的肚子一个黑狗掏心,而狗也有来有往,低头啃住槐诗的手腕就不撒手,几乎要把金属化的右手给咬穿了。
槐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蝇王来就要塞进这狗嘴里,没想到这狗竟然顺势张大了嘴,嗓子眼对准了槐诗,然后……hetui!!!
一道熔流瞬间喷薄而出,擦着槐诗的头发边落在了车厢上,竟然将车厢的舱板都烧穿了!
这他妈还是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是怎么过的海关的?!
慢着,好像是我牵过来的……
槐诗脑子一懵,才想起来,过海关的时候,审查员给槐诗盖个章,还撸了一把它的狗头,夸奖:SIR,您的狗真不错……
这狗的通关许可还钉在他的护照上呢!
想到这里,槐诗的腿哆嗦了一下:也就是说……这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要自己负责?
顿时一种地形和植物兼有的名词从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十万次!
自己特么的怎么就顺手把这狗从帝国大学牵到这里来了?
眼看着这狗意犹未尽的又张开了嘴,槐诗顿时脸色骤变,扑上去就把它的狗嘴合上了,捏的死死的,压制在屁股下面。
而就在对面,目睹了这一场‘龙争狗斗’的马尔库斯已经目瞪口呆。
没有见过什么人和狗打的这么激烈,虐待小动物都能虐待的如此气势磅礴。
叹为观止。
几乎想要拍手。
这就是乐园王子么……爱了爱了!
“……这是个误会。”槐诗严肃的强调:“这狗不是我的,真的!”
“我懂,我懂。”马尔库斯保证:“我会保密的,一定,您要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而这破狗一打岔,槐诗竟然不知道怎么去询问傅依的状况了。
可眼看着身边这条不知不觉从帝国大学牵到火车上的破狗,他好像就明白了一点什么。
该不会……傅依在魔女之夜里的天赋还能在外面继续使吧?!
一个心灵操控者?
甚至能够不知不觉的影响自己?!
这未免也太BUG了点吧?
一时间,槐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大堆什么编辑器、什么催X系统,什么魔术师等等不和谐词汇克制不住的跳了出来。
“这是什么操作?”他在命运之书里悄悄发问。
“嗯?这不是很正常嘛?”彤姬不解的反问:“毕竟是恰舍尔那孩子最后所完成的杰作,有这么点能力不奇怪吧?”
槐诗麻了。
呆滞许久,难以置信:
“……你是说狗还是人?”
“人和狗不都是么?”彤姬懒洋洋的回答:“要说的话,狗对她来说才是副产品……这都是拜你所赐才对。”
“我?”槐诗瞪大眼睛:“这里面碍着我什么事儿了!”
“作为实验品,你可是干翻了魔女之夜迎来黎明的胜出者,没有你的帮助,恰舍尔是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作品的。”
彤姬说:“你还不明白她最后的创作是什么吗?不是贝希摩斯,也不是永生之兽和牧场主的要素转化,而是那个世界本身的循环。
所有的物种的意识聚集,竟然在地狱里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白银之海,一个完整的现境沙盒……
白银之海有的东西,它都有。
换句话来说,里面行得通的东西,外面照样行得通。
哪怕里面的力量带不出来,可经验、体悟以及感受这样的东西,但凡有过一次,就绝对不可能忘掉了。
你这家伙一路撒欢姑且不论,你是不是把你队友的收获给忘了?”
“可是她……她不是没有成为升华者么!”
“是啊。”
彤姬认真的反问,“这难道不才是最珍贵的一点吗?
对于白银之海来说,所有的升华者都是有了点成就之后就想要离家出走的逆子,像傅依这样自愿留下的乖孩子简直少之又少!
失去了微不足道的升华机会之后,反而增加了她和白银之海的联系。”
“而拥有过那样无尽意识汇聚的经历,有了亲手推动统和意识运转的体验之后,她已经是全世界常人中和白银之海关联最紧密的人之一了!
恰舍尔一手将她培养成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倾注了最后所有的心血和关爱,只望她能够从人生迷茫中有所领悟。
从魔女之夜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履历就便经由决策室,上传了更高一层的权利核心,成为了重点保护目标。
其珍贵性,甚至还在具备完整共鸣体质的柳东黎之上……哪里是升华者这种打手和脚男能比的?”
诚然,她没有去创造的才能,也没有去破坏的资质,这一份能力只有作用于维持时才会展露出它真正的可贵。
隶属于‘缄默者石碑’的原型铭刻者们已经将她纳入关注,开始了漫长的考察和等待。以期有朝一日,她能够成长到足以从先辈们手中接过重任。
成为白银之海的维护者。
群体模因屏蔽、超广域意识干涉、对地狱知识进行封锁,乃至通过白银之海对人类潜意识进行引导……
奠定常识,保障秩序,维持现境社会的运转,以确保白银之海的稳定。
她有这样的潜质,也具备这样的才能,甚至还具备着难能可贵的实习经验,唯一欠缺的不过是将这一份力量引导出来的教育而已。
槐诗听完,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实在无法理解。
为什么这样的资质如此的珍贵……
“却会有人拿它来给我塞了条狗?”
他双手扯起面前的狗脸,拉扯着它的嘴角,端详着它锋锐的金属尖牙,表情抽搐起来。
耳边再次响起了少女临别之前的笑声。
“我会一直关注你的。”
她说,“不要忘了哦。”
于是,槐诗恍然,低头端详着那一双冰蓝色的邪魅眼瞳,表情抽搐了起来。
这岂止是关注了。
干脆就直接在自己旁边插了个眼啊!
有这么先进的吗?
可他捧着这一条傻狗的狗头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又看不出什么奇妙的地方,也找不出哪里和傅依有联系。
槐诗认真的想了一下,扒开狗嘴,试探性的朝里面问了一句:
“喂?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