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美是什么
万长生这个时候就是炫技，他那画了十多年的壁画勾勒功底，挥洒自如，可能很多画家都不习惯的粉笔在垂直黑板上绘制，对他来说无比熟悉。
特别是这种等身大小的长线条，有几个初学补习生画过？
从自己头顶一直拉到腰间这么长的？
可能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画大型人物，几乎和原型差不多大，却又不完全是那个男生的模样，运动服似乎宽大了很多，竟然有点古时候长衫的味道。
牛仔裤的褶皱轻松写意，也比原型宽大。
平添几分潇洒和古风。
万长生平时是极为低调的，如果不是那个谁都忍不住多看眼的杜雯提高他的存在感，以他刚来时候穿着黑夹袄坐在角落自己捣鼓自己的风格，很可能连老曹都不会发展到要他来上速写课。
有些事情真的是命运中冥冥的安排。
这时候几乎全班补习生都欣赏到一个挥洒自如的万长生。
甚至有几个可能隔壁班上厕所还是抽烟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在门口观望，接着挤在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万长生抬手：“气韵生动，遗貌取神，这是我们绘画的基本原则，遗忘外在的容貌是什么样，提取其中最有神韵的东西，我们中国人的传统绘画，在几千年来早就凝聚了这么深厚的韵味，哪里是洋鬼子们能比的……”
可能所有看见的补习生们心里，都继刚才被杜雯显摆以后，再次重击。
你特么画得这么好，当然说什么都有理！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可能竭尽全力的想更神气些。
但最神气的还是万长生：“老祖宗其实早就说清楚了，初学分布，但求平正，刚开始画的时候，构图，对吧，西洋画叫构图，力求平整正气，人物也尽量画得真实些，但既知平正，务追险绝，这什么意思呢？当你掌握了基本的能力，还四平八稳，那就叫匠气，就是俗！”
可以说补习生们已经百分百服气。
还说什么呢，换谁来可以这么信手拈来的画着，还半文半白的讲解？
汉语文化博大精深，现代人好像听点文言文就感觉像是鲁迅说的那么是名言。
服气！
万长生也说得理直气壮：“险绝其实只是种过程，是和平正纠缠在一起的必由之路，单纯的险绝又会偏向怪异和狂放……”
说到这里，还随手在衣冠上画了个歪嘴咧齿大板牙的夸张面容，就好像钟馗似的，那个男生是有点小小的豁牙，这会儿使劲抿嘴都遮不住，脸都红了，其他同学更是轰然笑了下。
万长生顿时觉得抱歉，国画里面对于男性，因为务求印象强烈，故意夸大特点，常常都是这样有点扭曲的夸张，相貌奇古，身首不称才是常态。
真不是侮辱和丑化，他没想到城里人会这么在乎，周围笑声也有些戏谑，就赶紧拱拱手不好意思的擦，眼睛瞄其他人！
有人遮脸，有人挺胸！
那男生却连连可惜：“不碍事不碍事，不擦，能不擦么？”
补习生们又哄笑。
万长生也笑：“所以既知险绝，复归平正，平正险绝要体现在同一幅作品里面，就如同虚实转化，才是实实在在之后的超拔，才会臻于绘画美的妙境……”
他就没擦那男生大板牙，却顺手在旁边画了个假山石，石头角上正有只蜻蜓在停留。
寥寥几笔整个意境瞬间改变！
明明刚才看着这么衣着飘逸宽大的男生，带着粗犷的面部造型，眼角聚精会神盯着的是这点小景，顿显可爱！
张飞绣花的那种反差萌！
教室里面只稍微安静了下，不由自主的好多人齐齐鼓掌！
说不定他们中间好多人都是奔着美术专业好就业来学的，哪怕从小也爱好美术，恐怕没人这么给他们清晰的阐述过艺术美，到底是什么样。
其实就在身边点滴中，一低头，一凝神，一落叶，只要把这种神韵表现出来，那就是美。
一直沉浸在各种应试教育中的他们，对美术的美字，可能最多体现在那些传世名作上，到底自己如何跨进这个门槛，今天才感受到了。
简直有点启蒙的味道。
所以补习生们的惊叹是止不住的，黄敏早就举着手机全程录像了。
这又提醒不少人拿手机。
但在万长生看来就习以为常，像个做拉面的老师傅一样熟练，展臂挥洒的同时不忘结合实际：“杜雯你来给大家展示下你这半个月练习的拉线条……”
戴着口罩的美少女连忙跳起来，她不适应粉笔，拿了铅笔在自己的画板上唰唰唰，开头几下还有点乱，很快找到熟悉的节奏，就成了熟练演示，哪有以前冷漠的厌世劲儿。
万长生提醒：“只有对这种线条熟悉以后，才能对大家在勾勒形体时候有帮助，与其说天天这样勉强的画速写，我给大家的建议就是学杜雯这样，每天抽出点时间来练习对线条的感受，你的速写手感就会直线上升。”
杜雯像是卖跌打药的托儿：“不影响正常学习的，平时该怎么学还是怎么学，睡前花半个小时反复拉线条，长生做了九种线条示范，照着拉就可以了！”
万长生看着自己的助教有点无语：“那是因为你一点基础都没有，才做几种线条示范，大家已经有了自己的基础，稍微注意下就能有提高。”
补习生们却听懂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示范，示范，哪九种线条？”
万长生叹口气在黑板上画的时候居然嘟嘟囔囔：“我给她上课可是五百块一小时的……”
杜雯带头哈哈哈的大笑，好像是发现操之过急了，要是跟万长生这样习惯性的下个套儿，一点点挤牙膏似的教大家，没准儿还能骗几顿饭！
想到这里她更忍不住笑，黑色口罩上的大眼睛别提多勾人了。
同学们更觉得奇货可居，当然也有部分感觉被强行灌了狗粮，我明明是在学美术强化补习的，为什么还要当柠檬精？
万长生颇有点舍不得的把九种线条画在黑板上。
杜雯的心思跟他不一样，好像巴不得帮万长生宣传，还自作主张的又自己在画板上用铅笔勾出来。
功力虽然不如万长生，但胜在这段时间天天练，似模似样的挺接近。
再像个拳台佳丽似的托着自己的画板巡场，示意手机随便拍，一直觉得她不好亲近的补习班同学们争先恐后伸头看。
万长生有点吃惊她的主动积极性，估计挺后悔拉杜雯来当助教：“你坐回去好不好？”
黄敏这时候带头买狗粮：“画杜杜，给杜杜画一张！”
对，刚才那么平常个男生，都画得那么有趣，要是画杜雯这样大美女，肯定才是百分之百的美妙感受！
大家立刻都有点来劲，想看更美的。
谁知道万长生和杜雯都同时摆手拒绝：“不了，不了……”
补习班的同学们这会儿都能对杜雯起哄了：“你们要不要这么默契！”
杜雯别提多开心了，眉开眼笑的跳着坐回去：“听他讲，听他讲，还是蛮有道理的。”
万长生叹口气：“没什么可讲的，基本功，线条是造型的基本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基础线条千万不能放松落下，抓紧时间每天练习，十天半个月以后，起码会比现在多几分吧？来，跟着我从基本线条练习开始……”
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让补习生们觉得占了多大的便宜！
笑声四起的抢着学！
百来号人越是热闹，就越是显着另一边的孤僻。
老曹都饶有兴趣的看着这种钓鱼式教学。
却没注意到林建伟眼里就只有怨毒。
47、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填鸭式塞的，总不如自己抢来吃着香。
万长生能瞬间调整出这种套儿，也算是心思敏捷了。
杜雯却装着败家子似的到处兜售大白菜，让补习生们忙不迭的收藏武功秘籍。
再上课，就有不少人愣是挤出时间来拉线条。
这种考试练习又没人监督非要怎么画，好些人都在画纸上一侧先大量的拉线条，把这几根熟悉了再拉到人物上，立刻就会觉得气象大变。
但因为仅仅是几根主线条有点变化，一旦涉及到细节还是犯难，所以唯唯诺诺的想试探着举手要指导。
感觉每天给了几百块，平时叫老师指导都理直气壮的，但今天对上万长生，知道他是免费帮忙就有点不好意思。
还好黄敏心无旁骛：“万万，我对衣服的处理感觉很不好，能给我说下么？”
万长生温和的笑着蹲过去：“琐碎了，提炼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几个褶皱跟衣料走向即可，不要让自己陷入大量的褶皱中模糊了主题，你要表现的是这个形象慵懒、挺拔还是奸诈？跟主题联系起来考虑。”
有几个艺考补习生要求自己的速写作业是在凸显模特的气质主题？
能把动态或者形象表达出来就不错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多点神韵和气质，那绝对上了个台阶。
就像万长生刚才说的，遗貌取神，有了神韵，外貌反而要求要放松点，这道理在所有人读中学学散文的时候就学过，形散而神不散。
其实文学、音乐、美术这些艺术真是共通的。
万长生颇有点鸡贼的提醒同学们，如果你能抓住点神韵，就能跳过外形这个等级，让审卷老师刮目相看，给分的时候明显从高阶起跳。
这即是他给杜雯量身打造的路子。
杜雯不会嫉妒是不是把自己独家享受的东西扩散开，更不会忌惮要是大家的速写成绩好了影响到自己，笑眯眯的举手机偷拍万长生指导的动作，还跟黄敏要刚才的视频。
黄敏兴奋的说已经发到群里共享了，万长生和杜雯是唯一没进群的，现在拖进去？
杜雯却摇头，只加了黄敏传文件。
到下午上课，隔壁班已经有人偷偷溜进来混着了。
老曹泡杯茶，悠哉游哉的到处看看，指点万长生要学会以点带面，而不是一个个说，问题类似的可以揪到一起，效率就高得多了。
万长生恍然大悟的受教。
老曹心安理得的溜达过去给林建伟说两句，又跑别的教室班上去转悠了。
杜雯远远的观察两个男人之间互动。
下午放学回家时候，她找万长生询问：“你跟那个主任老师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不仅仅是个培训学校主任的状态。”
当初第一天来她就觉得这俩之间眼神不对。
万长生想得简单：“是个爷们儿，答应过我会协助考进美院，介绍老师指导我，就真心实意在帮我，出发点应该是爱才惜才。”
杜雯出考题：“那今天这样的行为你认为是什么。”
万长生不会多想：“他帮过我，我就该回报，越不见外的要求回报，反而是知道我不愿意欠人情，再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感跟爱，付出总得有回报，对吧。”
杜雯轻轻摇头：“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万长生也不傻：“那就走着瞧呗。”
果然，老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偷懒，反正顺势要求万长生每天给他做速写助教。
而且说是助教，实际上全都是万长生指导，老曹反倒是捧着茶杯清闲，偶尔给林建伟这犟脖子指导几句。
也不管教室里面的学生越来越多！
大美强化培训补习班有三个，只是为了教室装不下，才分开上课，大体的课程差不多，有些设计专业多点装饰设计的课程而已，而且错开的课程，让有些哪门课特别差的可以一直调整专攻。
所以相互串门并不少见。
这个班的补习生们据说晚上回了寝室都在开始拉线条。
特别是杜雯也贡献出自己在公寓画的那种九宫格，拿了好几张画得满满当当的过来，贴在教室做示范。
结果被补习生们珍而惜之的问能不能分别拿几张回寝室照着练。
分别对应长短、转折等各种情况的线条，基本囊括了大部分情形，这才是短期内强化提高速写的捷径。
所以偷偷挤进来的别班学生越来越多。
这时候大家也才能发现，杜雯那一蹴而就的速写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看看这枯燥至极的单线条，一张下来没有半小时一小时完不了，而且杜雯介绍是最好别停，跟舞蹈之类一样，反复练习的目的是让肌肉形成惯性，只要一拉就自然而然这样了。
她这现身说法的吸引力更加不一般，偶尔说得兴起还把口罩拉下来比划！
有些男生很可能就是奔着这个过来学速写的！
面对这么多人，万长生没有半点怨言，甚至认真思考观察，把学生逐渐分类，问题趋同，风格接近的逐渐凑到一组，这样一拨拨的相互之间画起来更有比较性，他讲解时候也更有针对性。
可偌大个教室里面哪怕三五成群的分布，只要他讲解示范的时候，其他人就呼啦一下涌上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杜雯不用去，她都远远的拿手机拍两张，然后重点观察老曹这个时候的表情神态。
高大威猛的老曹偶尔在诡笑的时候，被这戴着口罩的女生抓住对视，都是豁达的呵呵笑两声点头，端着保温杯用趿着拖鞋般的懒散步离开。
这愈发让杜雯确信这里面有问题。
但也很支持万长生全力以赴的指导这种课程，甚至晚上贡献出自己的学习时间来研讨商量教学方案！
两个插班生，居然不务正业的干这事儿。
好在杜雯似乎受了这种情况鼓舞，更多时候是要被人当成大师姐来围观，看她个零基础的怎么在这种线条优先的模式下，匪夷所思的弯道超车。
所以愈发专心刻苦。
杜雯的脾性看来就是越围观越自信的特色，越发放得开，再加上万长生肯定每晚回去都会针对性再给她微调下。
很具有杜杜特色的俏皮速写显着她好像很有天赋似的。
这也鼓舞了好多人拉线条。
所以到了周末这天，几乎全场的速写都带点长线条的味道了，老曹依旧是眯着小眼睛呵呵的看，下课前点点万长生的肩膀，让他跟着去办公室。
很轻松的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叠钱丢桌面上：“七天，七千块，这个价格对普通老师不便宜，但是对你来说，我占点便宜，有没有兴趣以后每周抽两天给各班上上速写课，帮我把整体的速写水平提高一点点。”
万长生有点吃惊美术老师的收入，但想想一个班几个月下来收几百万的学费，好像确实又差得有点远。
老曹好像知道他在心算什么：“美术培训水很深的，学费支出给授课老师的只是很小部分，有兴趣吗，因为我看你三项专业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
这才参加强化培训二十来天的时间。
万长生也没了之前想早点学完回家歇着的思路，开始觉得这条路，好像还有点意思，毫无惭愧的伸手把钱收到嘻哈宽松牛仔裤里：“非常感谢您承诺帮我达成目标，在考试前我会努力帮您，谢谢。”
老曹呵呵点头，小眼睛笑起来都眯成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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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画虎画皮难画骨
晚上回到公寓，万长生当面数了两千块给杜雯：“我知道你是因为别的原因帮我，但希望你不要在这上面荒废耽误自己的时光，当然这一周你做得很好，学习没耽误，情绪自控更是做得很冷静，这两千块是你作为助教该得的，你没意见吧？我说了那么多话，拿五千块也还正常。”
刚换了睡衣出来的杜雯在挽头发：“那边……你那新手机的盒子拿过来把这钱装上，你那点也装进去。”
万长生有点楞，但还是照做，尺寸还刚刚好。
杜雯还指挥细节：“分开分开！这根发圈给你扎住，我再去拿，红的扎少的，黑的扎多的，嗯嗯，盖好了，你那德国胶带呢，封口……”
弄完自己头发，摸手机给万长生转了五千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凭知识能力技艺赚钱，也是我俩第一次合伙赚钱，值得纪念，等老了的时候再看看一定很有意思。”
万长生不喜欢讲大道理，更不喜欢反复说教，这几天杜雯只字不提两人之间的感情，现在他也只抬抬眉毛。
果然杜雯也不纠缠在这上面，示意开始素描课程。
就这么几天，天色黑得也早了些，所以晚上的时间，两人全都用来练习素描。
实在是因为杜雯可能最危险的就是这个。
速写可以用灵性来弥补，色彩有天赋加成，唯独素描必须得实打实画出来。
万长生挖空心思的在各种素描考前范本里面找捷径。
只能说杜雯的优点就是聪明，一点就通，然后具有漂亮女生里面非常罕见的刻苦。
只要进入两人的授课状态，就二话不说的全力以赴。
比刚开始凭着兴趣画画的劲头强多了。
所以还是得有目标。
陆涛再看见万长生的时候，就是赞不绝口：“我说了你有教速写的水平了，明显那两个班上好些人的速写水平都提高了些，你这法子可以啊！”
万长生客气：“也就是我们乡下一点土办法。”
陆涛不顾师生差别的勾肩搭背：“普通的培训班从基础教起来，学生的水平跟悟性就和办班的老师水平很相关了，实际上这门生意现在扩展到了很多地方，依托文化馆、少年宫之类都能搞，一年也不少赚，但这些老师的水平参差不齐，普通师范学校出来的美术老师，普通大学的美术专业，还有美术院校的在校生、毕业生，起码这几种不同档次教出来的水平差异很大。”
万长生想起自家地级市那个培训班，点点头愿闻其详。
陆涛解释的意思是：“我们自然是水平最高的正宗美院科班，所以这个强化班的意义不在于传授多高级的东西，而是把来自各地的不同补习生，把他们身上各家各派的水准尽可能整齐划一，打造成适合考试的样子，你是因为国画底子过硬，但在速写教学中也最好不要掺杂太多个性化的东西，考试永远是个应试教育的标准线，你激发了学生更多的想法，万一在考试中弄巧成拙就不划算了。”
对于充满善意的提醒，万长生若有所思的说谢谢，陆涛还叫上他去教具室搬石膏头像，顺便介绍了几句内行话：“你对人物头像的素描最多是个适应问题，但是那位小杜同学难度肯定比较大，所以尽量让她从老年头像入手，而且现阶段先从石膏头骨开始，这些编号了的，你就以上课的名义自己签字借回去画，那柜子里面还锁了个真人头骨，你可以先问问老曹能借回去不。”
原来答应帮老曹上课，还有这个好处，万长生欣然拿过那只石膏头骨，略微好奇真人的。
陆涛耸肩：“二三十年前真人头骨教具很多，很多是从医学解剖那边调过来的，其实我们也有艺用解剖课程，但现在各方面情况变化，真人头骨就越来越少，政策上也不允许随随便便有个头盖骨吧？但是要精确揣摩骨点，可不就得看真的，石膏都是翻了很多次的结果，细节走样很大。”
普通女孩子可能看见头骨会大惊小怪，杜雯看见石膏头骨，居然爱不释手的小声：“真想给它化个妆！”
万长生悄悄翻白眼。
不过这几天他帮杜雯铺垫接触人物头像，确实不知道还可以在中间加上头骨这一步。
现在对他来说，也有点新鲜。
这恐怕就是陆涛提醒的那个问题，别太宣扬中国画那套到速写里面，有点冒险。
中国画是不在乎骨头的，中国画里面提到的骨，往往指的是风骨、韵味之类，而西洋画里面的骨就真的是骨头。
老话里面画虎画皮难画骨，用中国画的理解就是画得再像再匠气没有神韵都白搭，也就是万长生在速写作业里面给大家提到的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掌握了画得像的基本能力，就要去追求神韵。
而西洋画则是老老实实的要求把皮肉拆开，学习骨骼架构，找寻骨点。
陆涛说到新手画老人，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老人家皮肉松弛，很容易显露出颧骨、眉弓等等骨骼形状，哪像年轻人满脸的胶原蛋白，骨点都找不到，那自然也就很难画了。
所以在画人像当中，越是年轻漂亮的女生、孩子，其实难度越大。
那些满脸褶子的老人头像则容易得多。
万长生看见陆涛就娴熟的把补习生们分成几组，能力稍差的用莫里哀、米开朗基罗甚至还有鲁迅头像，这种中老年面部丰富多彩，刻画细节比较多的来做进阶练习，已经比较熟练的，才针对阿波罗、胜利女神、维纳斯等面部光滑，更讲求技巧的脸蛋来画。
只有黄敏、林建伟他们不多的十来个人，直接上人物照片，画真人头像，这部分是力争高分出成绩的。
其他人肯定都画过真人头像了，陆涛只是用这样进阶的方式，要求在这周的素描课程里面，从基础到高阶的快速走一遍，这也是加深技艺，有针对性找寻自身问题的解决办法。
反正最后考试，到底是考石膏头像，还是真人照片，又或者搭配点别的什么物件，年年都会有点新花样，但大范围就在这不会错。
有点猜题的意思。
唯有万长生和杜雯，可怜兮兮的坐在角落，面对一个石膏头骨，还有俩贝多芬的石膏面孔。
也是到了教具室，万长生才知道还有这种石膏切面头像，也就是把贝多芬的面孔，简化处理成一块块切面，譬如鼻子就变成有棱有角的锥体，也是为了让初学者体会掌握面部立体结构。
听说光是画这个，在普通培训班都得练个把月，这里万长生和杜雯恐怕就只有一两天的时间，粗粗了解下，就得跳过。
说到底，万长生其实和杜雯一样，对头骨都没什么立体结构认识，他画头，都跟那速写中画的艺术夸张一样，追求神韵哪管什么解剖骨点？
但对这俩来说，难度却天壤之别。
万长生看着头骨，观察好一阵，唰唰唰的就开始打印。
杜雯就犯难了，凑凑笔凑了好久，才勉强把个头骨外形描出来，万长生看一眼，这头骨难道是那周口店原始人的么，谁后脑勺有这么大？
真叫杜雯画个真人，可能就像小儿脑积水的骇人模样了。
打印一半停下来的万长生，不得不要求自己换张纸，从头按照普通绘画方式，和杜雯一起同步绘画。
戴着口罩的少女，忍住拨弄头发的冲动，只从眼角流淌出温柔的笑意来。
49、什么都要尝试下
万长生为什么会帮杜雯？
一开始他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仅仅就为了那瞬间的感觉，那个漩涡中拼命伸出的手，那种想摆脱命运禁锢的挣扎，促使他伸手。
现在他更清楚那个漩涡的存在了。
可被命运禁锢的人多了，为什么偏要帮杜雯呢？
还不是因为她漂亮。
哪怕一开始不太在意这，可真要换个不漂亮甚至丑陋的，有些东西肯定不一样。
这就是人性本质，谁都喜欢看好看的。
黄敏还迷万长生的样子呢。
画了张人物头像的女生，几乎是习惯性的踱到万长生这边来，看他耐着性子跟杜雯同步画石膏头像。
初学者都用石膏，因为白色石膏没有物体本身色彩的干扰，能够最清晰反应出形体。
万长生打印出来那半张石膏头骨就在旁边，看着跟白玉似的光滑细腻，远近虚实都头头是道，只是画到一半戛然而止，挺可惜的。
所以黄敏等到这俩勉强画完，才问万长生要了那半张去，说是可以学习下。
杜雯偷偷看眼：“我要不要来个重火力打击，彻底灭了她对你的心思？”
万长生用国产铅笔头轻轻磕下她的画板，意思是你还是操心好这个吧。
杜雯深吸口气，重新一个猛子扎进学习去。
但循规蹈矩就不是杜雯了。
从下午开始，她又陆陆续续的收快递！
到后来直接请陆涛帮忙签收，她坐在那画画都忙不过来呢。
放学时候，万长生大盒子小盒子的包装抱了一摞：“这都什么东西？”
杜雯也象征性的拿了几个巴掌大的：“榨汁机、电饼铛、锅子、厨具、餐具，我决定这些天试着做点饭菜甜点，看有没有天赋。”
万长生再看眼路边遍布的餐馆：“还有几天就十一月了，只有一个半月时间，你就要参加艺术联考，你还有时间学厨艺？”
杜雯眼角都在挑逗：“年轻有散发不完的荷尔蒙冲动，你又不跟我玩，我只有另外找些事情才能让自己忙得更彻底些，压下内心的躁动，我这个做法没错吧？”
万长生稳若磐石：“这是你的自由。”
杜雯走路都是按捺不住的蹦跳：“以后我们结了婚，你肯定也是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事情里面那种书呆子，这是我把情况想到最糟糕的地步，我总得找些事情来平衡吧，总体来说我还是有点贪玩，喜欢热闹不要无聊，难道你真以为我会给你买顶绿帽子？”
万长生侧目：“你可真够深谋远虑。”
杜雯指挥转向：“楼下那家超市……买菜，以后孩子读什么样的学校我都想过了，因为我见过太多出轨的婚外情，更知道对感情不忠贞会怎么样，所以我得未雨绸缪，当然如果你真的爱我，迁就着我去感受更多生活，可不就完美？只是这世上我觉得没这么好的事儿，如果真的发生了，我肯定认为非奸即盗。”
万长生不接婚后生活的话茬：“对感情不忠贞是什么下场？”
杜雯隔着口罩应该是笑笑，但看不出是苦笑、讪笑还是微笑：“爱情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契约，违反这个契约，等于放弃了价值观，就好比放弃对自己信念的坚守，选择吸毒，那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偷情、出轨各种各样的人间丑剧会变得习以为常，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这些东西，只是看我们愿意选择坚守什么样的价值观而已。”
万长生点头：“嗯，这个观点我很赞同，传统礼教某种意义上也是这样，教化人众遵守，但在漫长的岁月演变中，就跟我们今天画的那个石膏头骨一样走形了，夹杂了很多禁锢人性的东西，所以古时候的东西有正确的地方，但不能不加甄别的就全盘接收。”
杜雯开始找店员询问最贵的面粉、砂糖以及各种西南地区丰富多彩的调料品：“你把这些东西搬回家再来接我吧！”
店员羡慕的看着帅气漂亮的年轻小夫妻：“我们可以免费送货上门。”
这时候万长生都能摇头：“谢谢，还是我再跑一趟吧……真的，这会儿时间你又能练两张速写了。”
杜雯回头：“我们不是为考试活着的，对吧？”
万长生又不能再赞同了，乖乖的捧着所有东西先回去。
结果第二趟来到这家超市时候，万长生怀疑杜雯是不是办了个超级vip，因为有俩店员殷勤的帮她推着购物车在门口等待，还再三强调现在是物联网系统，周边小区都可以把小推车放到门卫处，他们自己去收。
回到公寓，本来就挺狭小的厨房堆得满满当当，好些东西还只能堆在外面餐桌上。
杜雯自然就没画画的时间了，采花的小蜜蜂般忙碌着在厨房客厅进进出出。
结果她预言的婚后生活好像真的实现了，万长生绝对袖手旁观，哪怕他今天也画得有点想吐，宁愿坐在客厅沙发上刻章玩儿，也绝对不会伸手帮忙做家务。
当初刚搬进来时候，杜雯为了拖地都跟万长生吵吵。
现在熟视无睹他当跷脚大爷，还给万长生泡了杯黑果枸杞茶：“所以我觉得婚前同居是真的有必要，我也想看看我到底能够耐住性子到什么地步，这会儿我觉得挺有趣。”
万长生嗯：“我在家就从来不做家务，就当你是在扮家家玩儿了。”
杜雯尝试素手调羹：“那夜宵想吃点什么，醪糟汤圆我估计是没什么问题的，水煮蛋我最拿手，估计荷包蛋的区别也不大，明天还可以选黑米粥，电饼铛我还得熟悉下面粉，居然还分死面活面。”
万长生怀疑：“你做的东西能吃吗，不会把我当小白鼠吧？”
杜雯尽量甜美点：“相公，免费送到手边的东西，而且是我杜雯活了快十九年，第一次主动下厨做的纪念版夜宵，是不是应该用更加鼓励的态度表达呢？”
万长生发现她小拳头都攥紧了在强撑：“好好，随便随便。”
就让她去碰壁感受生活的艰难枯燥吧。
等杜雯深呼吸以后回厨房，万长生才自以为得计的嘿嘿嘿偷笑，抓过旁边的砂纸，磨掉刚刻的印，重新开始动刀，结果刚沉浸到“石户之农”的境界，就突然被厨房传来的惊呼吓得差点把刻刀和石头都掉了，蹦起来闪身到厨房：“怎么？！”
被杜雯算无遗策的跳起来在他胳膊上落个正着，连头都被一片软玉温香的抱住，感受瑟瑟发抖同时还有娇滴滴：“蟑，蟑螂！”
万长生啼笑皆非的用刻刀，把那个抖动触须的家伙挑起，丢卫生间冲走以后：“可以下来了吧！”
杜雯好整以暇：“你在刻什么呀？”
语气助词有点糯。
万长生就有点怀疑刚才那是不是从哪里被找出来的可怜虫了，厨房里面乱七八糟不方便，出来到客厅，轻巧的一抖就把杜雯给摔沙发上：“玩够了没，要么还来得及再画会儿速写，要么就早点休息了。”
杜雯顺势摆个贵妃醉酒的优美姿态，还会给自己找台阶：“现在我还是觉得画画更有意思点，小万子，把本宫的纸笔都摆上吧……”
于是厨房那一堆刚买的新鲜玩意儿就扔在那了。
这样千变万化的败家娘们儿，真不是随随便便工薪族能养活的。
50、有好终须累此生
其实谁都能看出来杜雯的素描水平在突飞猛进。
因为有万长生这个怪物坐在旁边。
黄敏又有点相信这俩男女之间没有私情了，因为万长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半点试图身体接触。
但极为严苛，杜雯的苗头稍有不对，就换纸重来。
不计较画纸，不计较时间，几乎单对单的强攻。
提高路线精准得没有半点差池。
再加上杜雯全面配合，智商在线的听讲以后就点点头嗯，马上调整。
万长生还找老曹，把那真人头骨和两尊三四十厘米高的石膏像借回公寓反复揣摩练习。
这种进展不可能不高。
而万长生自己直到周四才画了张俗称的马赛头像，应该是某个马赛曲纪念雕塑的局部，满头长发跟马克思似的奔放。
历时三个小时，终于没有用打印机的方式，而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标准要求，先总体关注大框架，然后逐渐收拢造型，精雕细琢刻画面部五官几个细节，最后收拾整体画面气势，保证背景、须发、石膏像座这些部分不喧宾夺主。
这就是标准的总分总顺序，跟小学时候刚学做作文没什么两样。
开头叙事时间人物地点，接着详细描述干了什么，最后带着美好的新奇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一天，下次要如何如何的总结。
整个色调由浅入深的循序渐进，不再是以前从边角就完成的那种妖孽画法。
只是原本摆在墙角的石膏像，被万长生把背景几乎画成了浅黑色，有点朦胧的那种黑灰色，反衬出白色的石膏像，熠熠生辉，哪怕石膏上因为搬动碰伤，还抹上什么颜色的细节都表现出来了，整体还是给人感觉白得像玉石雕琢。
陆涛开始看的时候就嘿嘿笑，等要画完的时候老曹也踱过来跟其他学生一起看。
等万长生收工，所有人都嘿嘿嘿。
因为万长生能画出来，这个大家已经不稀罕了，对于他这种一张一个台阶的进度，所有补习生都有点麻木。
但他这种心里面把这石膏像想象成什么，再表达出来的国画习惯嘛。
老曹最先说话：“你知不知道马赛曲什么意思？法国大革命时候的战斗歌曲，这个形象也是无数战士中的形象，会像你这样么？”
坐旁边的杜雯都噗嗤，因为万长生这画出来，哪哪都似模似样，就是有点慈眉善目的！
像个菩萨！
万长生自己也嘿嘿笑：“这种泥塑的东西，我画出来肯定就是这个味儿了，画人不会，再说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啊，我还以为他在仰头唱歌呢，菩萨之歌嘛……”
现在补习生们都觉得他很亲近，都在哈哈哈。
陆涛也哈哈哈：“还有材质，石膏的材质会有这种汉白玉的光泽度吗？你还是忘不了中国画重传神的特点，无论神采还是材质，西洋画都要写实，不能加入太多自己的解读，起码在考试这个阶段应该这样，速写里面适当的允许一点点发扬，但也不能太过，杜同学有些已经有点太过了。”
陆涛的专长，恐怕就是在专业美术考试类别方面，钻研得确实比较透。
现在万长生的素描终于开始进入到他能够指点的区域了。
哪怕放到专业领域，这也不过是张普通寻常的习作。
但考虑到起码大半个月以前，万长生连明暗素描都画出不来。
这个进度堪称惊人。
所以下课前，老曹拍拍万长生的肩膀低声：“晚上过来美院大门外喝两杯？”
万长生还在犹豫呢，就在旁边的杜雯求之不得，赶紧答应：“好！您说个时间！”
老曹好笑的看眼这俩的反差：“九点左右在校门口。”
杜雯一口应承下来。
等老曹走了，才恨铁不成钢：“人脉，知道吗？既然你准备考美术学院，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混，那就要有自己的人脉关系。”
万长生还嘴硬：“我只是来混个文凭的！”
杜雯恨不得直接拿画板敲他头：“我们退一万步说，哪怕你最终回老家在你那个什么碑林呆一辈子，你能抵挡住外界的风风雨雨吗？这次不也因为什么改革逼得你非要出来考个大学文凭，反正要在外面读几年的书，你为什么就不能顺势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呢，哪怕是做研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如果有好的人脉，也能更好的保护传承你这些东西，对不对？”
万长生低头看着自己的素描作品，沉思半刻，顺手拿铅笔在画板的角上，写了句：“有好终须累此生”。
就收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了。
万万没想到杜雯居然拿起自己的铅笔，在这句话前面添了句“无情何必生斯世”，然后得意洋洋的撑着下巴看万长生。
年轻人有点愣住：“你知道这句话？”
杜雯的黑口罩遮住了几乎所有表情变化，让她仿佛可以气定神闲的观察万长生：“《楞严经》里面的话，曾经有段我非常迷仓央嘉措，看过他不少东西，也顺便看到过这句话，有没有觉得茫茫人海中，能遇到这样知己，是种很幸运的感觉？”
万长生凝视那娟娟字体：“在你看来，人生而有情，无情无义何必留在人世间，可对我来说好碑、好帖、好石头、好画，每一样都值得下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这才是这辈子不虚此行。”
杜雯笑：“你有温暖的家庭，还有看似稳妥的婚姻，就像个家里有钱的孩子，当然可以说不在乎钱了，我缺得很，等你分我点。”
万长生破天荒的拿起画板：“能遇见这样的朋友，确实是幸运，走吧，下课了。”
杜雯也不嗦谈情：“还是那个道理，你看过多少好碑、好帖、好石头、好画？那么多名家名作，博物馆里更是珍品无数，看不完，画不完，临不完的，有人脉就能看到更多更好，你觉得对吗？”
万长生经常发现杜雯说什么都很对，也许他这个观音庙前的小算命宅男，遇见这种见识广博的女孩子，才是命数。
所以吃过饭之后，万长生还是决定跟着去见见什么人脉，虽然他自己觉得没必要，就当杜雯无聊得很，跟着去转转呗。
谁知道两人在公寓又练了张素描，万长生起身准备等着杜雯换衣服，睡衣姑娘却指指那带着黑洞洞眼眶的真人头骨：“晚上有小骨陪我，你自己去玩得开心点。”
万长生楞了：“你不去？”
杜雯展现出一个美丽绝伦的甜美笑容，但眼里带着促狭的夸张语气：“哦哟，开始舍不得我了？”
万长生转身就走。
剩下杜雯在公寓里自己转了两圈，竟然先去拍拍那已经变成古铜色的真人头骨，再哼着小曲儿到厨房去咬咬牙再次试验那个什么俄罗斯发酵面粉！
不知道为什么，各种程序都按照网上攻略，精确到品牌跟克数，杜杜搞出来的面团就是不会正常发酵！
这让她准备做点爱心小甜点的宏伟计划，不断受挫，简直有点抓狂！
只感觉面粉比男人还不可捉摸！
51、孤独.骄傲.辉煌
其实主要就是擅长在观音庙前给人下点小套的万长生，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个大套。
接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万长生发现自己真的有点习惯了杜雯的存在。
这在他三次前往美院的不同感受中很清晰。
明显得老曹都看出他神态：“怎么，跟小女朋友吵架了？”
万长生连忙收拾表情：“不是不是，她真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俩都是插班生，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相互帮助快速提高，所以搬出去合租公寓，我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我和杜同学都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老曹居然笑着搂搂他的肩过马路：“随便起来就不是人么？哈哈哈。”
一点没有师尊派头，让万长生还噎了下，得适应这种氛围。
也许就是老曹这种气质带头，让万长生很难对接下来认识的这些中青年有什么人脉的感受。
赵磊磊也在，笑呵呵的举起个玻璃杯：“喝点什么？洋酒还是啤酒？”
万长生踌躇下：“有白酒么？”
其实这会儿有点后悔该把那瓶还没喝到一半的五粮液带过来。
四五个人哈哈大笑：“是有点趣……”
正好那个略微龅牙的老童掀开门帘进来：“乐什么呢？”
有人抢话：“白酒，你不是有几瓶好白酒吗，这就是老曹那个小万，坐下就说喝白酒！”
万长生连忙摆手：“我没喝过洋酒，在家也基本不喝啤酒，只有小酌两杯白酒的酒量。”
老童寸头，宽皮大脸张嘴就龅牙，未声先笑的感觉，再打量下万长生点头：“穿得很新潮，不像磊磊回来说的感觉啊。”
老曹笑：“有个巨漂亮的小女朋友，自然就穿得新潮了，但刚才他跟我解释他们是纯洁滴……”
拖长的声音让众人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的那种，老童赶紧摸电话，估计是吩咐家里保姆还是谁把他那瓶老窖送过来，挂了电话一脸不正经：“对对对，我们要一直以纯洁的心灵面对人生，这是个首要前提……”
感觉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事情，反而让中青年们轻易的就接纳了万长生。
白酒来了以后，也就只有老童和老曹跟万长生喝点，其他人基本都是倒杯洋酒，极少数人街头气息浓厚的直接拿瓶喝啤酒。
明显还酒量不是很好的那种，不多会儿就有点微醺状态。
话题中心也只是开头拿万长生调侃几句，好奇他的小女朋友怎么没跟着一起来，然后就散发话题，从艺术流派到写生感悟，嘲讽某个捧臭脚的厚颜无耻，偷笑谁谁谁抄袭作品被抓了现行，天南海北的胡吹。
来之前万长生的犹豫，其实就是以为这是应酬。
就像在家贾欢欢提到过她父亲在外面做生意经常喝得醉醺醺那种应酬，万长生本能的有点反感这种浪费时间的喝酒。
主要是反感为了什么利益喝酒。
所以杜雯叫他来经营人脉，他也有点抵触。
但其实不知不觉他还是按照杜雯的要求来了。
万长生从来都不是个固执的家伙，只要不涉及原则底线，他大多数时候都可有可无，顺着自己那点小宅男的心思就行。
结果没想到是这种感觉。
包括这种酒吧的感觉。
完全不是他想象中有穿得很少的小姐姐那种乱七八糟地方，充满了文艺气息。
还有坐在这里的所有人，相互只是称呼小万、老曹，就像网名似的根本没有职务背景，就是轻松的瞎扯淡。
这不就是古代文人最推崇的那种肆意酣畅、狷狂名士、风流自得的精神世界写照么？
没有人吹捧万长生，但也不会忽视他，谁瞟到他就顺手来走一个，后来话题唯一沾边他就是有人提到那谁最近颇有点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为啥。
其他颇有好几人偷笑着指万长生：“不是说了他有个很漂亮的小女朋友吗？”
提到这个的顿时张大嘴，然后给自己俩嘴巴，举酒瓶子对万长生：“我说错了，万老弟，走一个！”
除了这个话题，万长生觉得其他所有时间都舒服极了！
在家的时候，哪里去找一堆这样的狷狂书生？
不为了什么利益关系，就是相互谈得来，可以随心所欲表达观点，还有人反驳、探讨、争辩。
一个人蜷在碑林里面，感受那么多，全都憋在肚子里面的万长生，爷爷已经老了，早就不能陪着心爱的孙子谈天说地，万长生其实很孤独。
这是种精神世界上的孤独。
所以他跟杜雯有种神交已久的感觉。
但是和面前这堆男人相比，那就是个渣！
不是有谁说过吗，撇开哆嗦几秒钟的事儿，男人从本质上其实更喜欢和男人玩儿。
聊天时候略显羞涩的赵磊磊，豁达敦厚的老曹，最喜欢高谈阔论的老童，还有那个明明长得跟鲶鱼似的，还要扎马尾辫的油腻啤酒大叔，反正个个知识渊博，说话又好听，让穿着亮黄色羽绒服的万长生很快就不由自主的双手互揣袖笼，除了叫他喝酒，都是保持这个佝偻着背乐呵呵在那傻笑，对每句话都聚精会神倾听的样儿。
这是他在观音庙前摆摊时候没遇见过的人物。
有种在沙漠里面走了很久，遇见甘泉的酣畅淋漓。
所以他脸上那种甘之若饴的表情，大哥大叔们都看得出来。
浑没把他当成还没考进美术学院的门外汉，说是几乎天天这里都在凑着喝喝酒聊天，就类似于一个沙龙，谁出差出国都没所谓，有空就来坐坐。
于是不知不觉，万长生居然跟老曹、老童一起把那瓶两三千块的老窖给分了，不知道谁去顺手把帐结了，然后众人十一二点一拍而散。
老曹都没管万长生：“我还得回画室画点画，下回叫你去我画室喝酒，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万长生恭恭敬敬的拱手：“没问题，很感谢您带我结识这么多有趣的好朋友，下次我带瓶酒来喝。”
老曹笑着拍拍他肩头：“考完再说吧，其实是想让你看看，美术学院能够让你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这不是什么多高深的地方，但这也是个充满骄傲的地方，我们有才华，不一定是安邦定国的那种才华，但历史上依旧不会少了我们这种人的灿烂辉煌，万长生，男人要把眼界和心胸都放得开阔起来，我喝了几杯可能说点胡话，走了！”
摆摆手转身就走。
剩下万长生，站在初冬微寒的风中，心里莫名有些滚烫。
观音庙的碑林里面，其实有很多历代先祖郁郁不得志的诗词歌赋，在那些充满战乱的年代，观音庙除了自建私塾给几家弟子学文习字算数，还庇护过不少文人墨客，文墨鼎盛的时候也有书院秀才，可慢慢到了现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和尚越来越多，文人却逐渐凋零到只有万长生一个了。
他都以为现如今这个年代，没有文人墨客，没有这种书生意气的肆意酣畅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所以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抬脚走过马路，信步踱进对面的美术学院校门了。
前面两三次来这里，居然都没有走进去参观下自己希望考取的院校环境，可能那时候万长生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希冀吧。
这一刻他终于有点想了解下这里。
可是第一次走进这大学校园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种灯火通明，书声琅琅，反而有点阴森昏暗。
喝了点酒的万长生，当然也就没法看见白天能看见的道旁景象。
导致他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景象。
52、雕琢
在一片昏暗中瞎转悠十来分钟，除了看见几处坐在长椅上偷偷摸摸的身影，万长生的第一次美术学院之行，啥都没看见。
打车回家时候已经快午夜十二点，这个点杜雯往往已经睡了，所以他轻手轻脚开门进户。
首先就看见门口玄关的小板凳上，居然正对放着那个骷髅头！
如果真有什么小偷小摸的坏人进来，看见这样一对冰冷的大窟窿，估计会被吓疯。
反正喝了点酒的万长生心里都咯噔一下。
但莫名的又泛起点笑，因为脑海里面立刻出现了杜雯贼眉兮兮捧着头骨摆放的样儿。
确实很有趣。
不过立刻万长生就看见杜雯在沙发上蜷着打盹，身上就一件平时画画的家常睡衣裤。
旁边的茶几上还摆着个盘子，装了俩看起来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方块煎炸物，可能是吃的吧，还配了杯什么绿油油的糊糊，看着就有点人。
但冬夜里，男人回到还亮着灯的家里，有个女人在等待，吃的不那么好，喝的哪怕是毒药。
也会觉得心里暖洋洋。
这恐怕就是无数男人在外面含泪打拼的企望。
可万长生在玄关站着，静静的看了几秒，估计是判断这姑娘到底在演戏还是真情实意。
因为道具都太经典了。
如果是真实夫妻或者男女朋友，就该抱着进卧室了。
万长生最后掰掰手指，过去拿沙发抱枕推推：“喂，醒醒，可以起来进去睡觉了，这样会凉的。”
推了好几下，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杜雯应该是证明了真实。
因为站起来就有点摇摇晃晃，第二天早上更是明确无误：“我……病了……”
万长生不需要鼓起勇气尝试茶几上的试验品，昨晚端到厨房后回房间倒头就睡，喝了点酒以后的那种酣睡醒来，有点诧异阳台上居然没有杜雯的身影。
等他准备出门第一次敲敲那边卧室的门，听到虚弱的声音，推门看到的就是杜雯那张面若桃花的脸蛋。
勉强睁开的眼睛，透着可怜巴巴的可怜神情。
应该还是受凉发烧了。
江州和绝大部分南方地区一样，没有冬天开暖气的习惯，而且江州还是个两江交汇，水雾湿度比较大的城市，所以从十一二月开始进入冬季，就会有种特别阴冷的刺骨寒气。
这刚进入冬季就最容易迷惑人忽略保暖。
万长生终于有点愧疚了，确认杜雯真的是因为等着自己回来生病了。
什么时候生病，能比得上这个时候危急？
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就要参加艺考，还有无数学习内容需要追赶。
稍微耽误个十天半月，那就能摧毁之前所有的努力。
所以万长生难得突破授受不亲的摸了下额头，确认滚烫得不合时宜，赶紧先找了片毛巾淋湿以后叠放在杜雯额头，叫她忍耐下，转身就跑出门去。
只是万长生没看见被窝里，杜雯脸上勉强挤出来点心满意足的舒坦笑意，就支撑不住自己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去。
万长生有丰富的照顾人经验，甚至如果这是在观音庙，他甚至能到赶圩的集市上收集几样中草药自己来搭配调理。
但现在是在什么都有的大城市，万长生跑着去培训学校那边给陆涛请了个假，这才相互留了电话号码，然后到药店买了几种中成药，早餐铺子里的粥，麻辣小面，体温计等各种东西一大包回去。
39度多的体温，换个人都束手无策了，万长生还有条不紊的先扶着杜雯坐起来把麻辣小面吃了，尽可能激发一身汗，不管有没有效果就再吃中成药，然后把这边能找到的被子、大衣全都盖在娇滴滴的姑娘身上捂汗。
他就坐在旁边的门口外，拿杜雯的素描习作，和自己的对比观察，思考能不能找个更有捷径的突破办法，弥补这生病可能会有的耽搁。
不过只要咫尺之外的被子堆里发出点声音，万长生都会探头回应：“怎么？”
被子里面只有点泣声，他只好把脖子再伸长些，看见那张梨花带泪的脸蛋，勉力想把眼睛睁大点，可泪水又忍不住往外涌，就不停的眨，眨得还有些吃力：“重……”
看那委屈巴巴的样子，万长生就笑：“捂汗呢，这是遇见了风寒，捂出一身汗是最快能够激发身体免疫功能的治疗办法，你哭什么哭……”
这时候他还是知道扯两张纸巾盖那脸上自然吸水。
杜雯艰难的鼓腮帮子把纸巾吹开，居然又噗嗤笑。
万长生更奇怪：“你笑什么？”
全身跟压在五指山下一样，一动不能动的姑娘泪中带笑：“影视……那边有个化妆老师说，长得好看的人，因为立体，所以哭起来眼泪是大颗大颗的落，长得不行的一大片平铺整脸，这贴着就吹不开了……”
万长生都忍不住哈哈笑：“精神好点就好。”
杜雯像孙猴子那样艰难的扭头还要求：“过来点，我看不见。”
万长生只好像唐僧小心翼翼的爬五指山揭偈那样凑近些：“怎么？”
病人为大嘛。
病人看着他：“从我记事起……就没亲人这么照顾过我生病。”
万长生撇清：“我这是人道主义，你自己昨晚不注意，而且幸好我没有吃你做的东西，那样说不定现在就是两个人分别卧床不起的等待救援了。”
杜雯不生气，更可能是没力气发飙，所以只能温柔：“真好。”
万长生鄙视：“神经病……我看你有点清醒了，我们来说说素描吧？”
杜雯柔柔的说好。
万长生心无旁骛的举起昨天的素描：“我觉得可以再进一步取巧，反复对比观察最近几年的高分考试作品……”
等他叽里哇啦一阵，发现没有回应的转头，看见杜雯已经带着甜甜的笑容又昏睡过去。
只是脸颊上的泪水确实是好大一颗的滑落。
万长生只好拿纸巾帮她印了，再挠挠头退回到门口，结果低头发现被子下面伸了只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
看看这还是杜雯给自己挑的衣裳，万长生叹口气怜惜的坐在床头边，根本不抬头这临时闺房，继续专注在素描上，强迫自己挖掘更多的可能性。
其实到这时候，万长生已经隐隐有点感觉到什么。
他很擅长绕开墨守成规的那些东西，独辟蹊径的找寻新办法。
杜雯就是个例证。
她在素描造型方面真的没有太多天赋。
但万长生却在自己都白手起家的状态下，硬生生的拖拽着这么个零基础走得越来越好。
他有点沉迷这件事，因为这有点像他最喜欢的事情的那样。
雕琢。
只不过现在雕琢的是人。
想到这里，万长生无意的回头看看，看见那张吹弹可破的娇艳脸蛋，出神了几秒钟。
摸出衣兜里的石头和雕刀，破天荒的很想把这张脸记录下来。
要知道万长生以前从未涉足过这种写实的雕刻。
在印章端头的那些龙虎凤龟，无非是老祖宗传下来已经很套路化的手熟，更多就是炫技的糊弄下香客而已。
至于其他时候的雕刻，万长生基本都是闭门造车……
这应该也是他学过素描，还有最近这些感悟以后，才会有的突破。
所以说，离开观音庙，万长生的人生不可避免的会改变。
会遇见林建伟、会遇见茅东阳，也会遇见杜雯，遇见老曹，赵磊磊……
生命不就是这样才会变得充满不可捉摸吗？
53、来啦，老妹儿
等到下午杜雯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变成她自己羞耻不已的场面。
哪怕用最文雅的形容词，那也是香汗淋漓到她觉得自己是个泡菜坛子里的胡萝卜，都快腌出味儿的那种！
而且浑身湿漉漉的待在棉被里的感受肯定也不好，撑着仅有的体力要求万长生关门退出去，她自己换衣裳，可能还要把床单被褥什么都得换掉。
万长生其实有经验：“你这时候见风才是容易加重病情的，我把这床干爽的被子给你铺在旁边，自己裹进去……换上这身衣服，我再给你捂上，然后吃晚饭，喝点粥补充水分跟体力，今晚再捂捂，我去买个取暖器，把你这房间的温度给提起来。”
杜雯本来害羞不已的想看万长生帮她拿内衣是什么表情。
结果万长生拿自己崭新的t恤：“上次买回来就过了水，我还没穿过，你将就下。”
没多一阵，杜雯就感觉换了新生似的，蜷在新的被子里，万长生甚至先用她的电吹风把被窝先暖了下，才让她赶紧滚过去，两条长腿都没给她展现的机会，帮她到阳台收了条运动裤来在被窝里穿上。
剩下就是万长生帮她收拾床单被褥了。
说起来头头是道的特别漂亮女生要手机，咔嚓拍照：“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收拾床褥照顾我。”
万长生不解风情：“是个男生我也照顾，主要以前欢欢生病了，我都是这么照顾的。”
杜雯莫名其妙的再提：“我们还是买个车？要不什么时候我回家把我那车开过来。”
万长生终于有点警惕：“为什么？”
杜雯顾左右而言他：“男生不是都喜欢开车么，我那车不是很好，但也还可以开，奥迪的什么小车车。”
万长生也不熟：“古古怪怪的，你是不是烧迷糊了，还是吃了退烧药，好好休息，要不听我再给你说素描，上午你听了多久睡着的？”
杜雯自己都疑惑：“不知道，就是听着你唠叨，怪放松的。”
果然万长生没念多会儿经，这姑娘又头一歪睡着了。
等到晚饭时间确实精神头好了些，起码能支撑着半坐起来喝粥。
半夜十一点过，已经摇摇晃晃的起身坚持要去洗个热水澡。
估计是实在受不了身上腻乎乎的感受。
万长生只能叮嘱她把水开烫点。
最后把万长生那件洗过晾干还烘热的黑夹袄当成棉服来裹上，水色粉嫩的带着焕然重生的感觉靠在沙发上回忆：“昨天……好像是忘了关窗，坐在这儿不知不觉就睡着，对了，你昨天怎么样，见到什么人了？”
万长生不在意：“七八个人吧，来来去去的反正挺多人，除了曹老师跟有位赵老师以前见过，其他算是点头之交。”
杜雯指点：“只要进入这个圈子就行，目前你的等级还很低，少说话多倾听，主要是分辨哪些人更值得交往，但慢慢要树立一点点你的观点，什么观点无关紧要，但能让别人都记住的那种。”
万长生笑了：“行了行了，我还是个没有考上美院的补习生，你别把你那套耳濡目染的东西教给我，我不需要。”
杜雯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着说。”
万长生摇头坐小板凳上：“你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是恢复期，最好的情况也要三五天才能正常，养足精神才能尽量弥补这场病的损失。”
杜雯轻声：“我会努力的，因为我要足够优秀才能跟你站在一起，就凭这个，对我的促进力就够大了。”
万长生依旧摇头：“我看了下，你的素描水准要考美术学院还有点难，所以确定一个比较适宜的目标更稳妥。”
杜雯柔柔的：“你可能是照顾过青梅竹马习以为常，我母亲很少见我，父亲不是忙于公务应酬，就是他那些红颜知己的川流不息，除了保姆，没有谁会这样耐心的照顾我，女人很感性的……”
万长生听着厨房里面的动静起身：“我的洗脚水烧好了，你自己早点睡觉，我明天还得帮曹老师那边上速写呢。”
杜雯撇嘴：“我又不吃了你，跑什么跑！”
万长生躲到厨房，才能做几个鬼脸。
这种温柔乡真不能随便沉迷。
果然，第二天杜雯哪怕还有点头重脚轻，但还是能坚持着和万长生去学校了，本来万长生叫她留在公寓自己练习的。
杜雯吃着麻辣小面摇头：“一个人在家不如看着你更有精神。”
万长生就不说了。
只是以往那么注意穿着的杜雯，今天重叠裹了两条运动裤，上身更是直接把万长生那件黑夹袄当成半长棉衣来御寒，再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到培训学校。
几乎所有同学看了都有点，咦，衣服都互相穿了，还能说啥都没有？
还别说，万长生穿着跟个老冬烘似的黑夹袄，杜雯穿起来就有种别样的风情，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黄敏还来问了她病情好点没。
杜雯给她展示自己兜里各种药和冲剂，她还挺喜欢黑夹袄的兜很大。
既然来了，万长生就敦促她赶紧按照自己调整的素描特点提炼，他自己则跟着到另外一间教室去当速写助教，引得这边教室有不少人也偷偷溜过去上速写课。
各种院校考试，三门课基本是平行分总分三百，素描色彩短时间内提高余地不大，速写这种大家都比较头疼的类别，要是能突破下，十分二十分的差距有时候很要命的。
所以万长生一直忙到下午，才有点空回到教室，快速的给自己画了张素描，其实也主要是给杜雯印证下这种更适合考试的画法。
也就是大部分画面都只画到七八成，集中时间跟能力刻画眼口鼻，特别是眼神、鼻尖、唇边人中那一带，这个三角区是重点精雕细琢的地方，其他都可以放弃。
因为考试时间就那么点，杜雯本来就不够熟练，与其说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到处都有点平淡，不如集中火力把这最重要的地方凸显出来，甚至还会显得周边七八分的区域是故意虚化突出重点的。
他这么快速推了一张一个半小时的标准画法大卫头像，已经挤了一堆补习生在背后观察，其中肯定有部分人找到能让自己获益的东西了。
万长生装着没听见。
反正都是他在教杜雯，其他人要不要借用下这些技巧，那都看自己的实际情况。
总之都比那充满愤恨，好像万长生欠了他多少钱似的林建伟好，狭隘的心胸让这个男生愈发的气急败坏，听丁晓鹏说现在动不动还在寝室跟人吵骂。
付仕亮却说他觉得林建伟好像有点有恃无恐的得意洋洋，以前不这样。
万长生还是装着没听见，很随口的建议两位伙伴的素描，可以试着把背景削弱一些，这其中也有知白守黑的理论，但万长生没提大道理。
一个月前，万长生刚刚拿起铅笔画铁丝圈的时候，大家都在俯视他。
谁能想到一个月的时间，万长生已经能指点这些先学了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同学，大家还觉得理所当然。
等把这一波搞完下课，万长生才观察下杜雯的神态，略显萎靡但总体是在朝着恢复的状态走。
只是坚持画了一天，疲惫得眼皮子都有点耷拉了，也可能是吃了药的原因：“去……吃个火锅，再刺激发发汗，我觉得已经快要好了，今晚早点睡，明天希望就能满血复活！”
万长生觉得也行，又顺口邀请朋友们一起吃火锅。
没想到是黄敏拉住了男生和其他想加入的新朋友：“杜杜身体不好，你们快点去吃了也早点休息，我们自己再琢磨下，晚上教室加课，有人一起没？”
感觉万长生带动了一股钻研热潮。
杜雯眯着笑脸给黄敏做个飞吻，其实还是恹恹的一起出来。
可刚走到隔壁有家银行取款机的火锅馆门口，两人就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长生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呀，欢欢百里寻夫来了！
~~~章节说跟评论终于回来啦，没有沙雕评论的书是没有灵魂滴~~欢迎大家回来
54、充满求生欲的价值观
所以说人的精神力量确实是存在的呢。
杜雯都那么萎靡不振的疲惫，看见这跳出来的明艳少女，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
整个人都挺拔了。
但也没伸手去搂抱万长生，而是看着这肯定应该就是青梅竹马的双马尾少女，背个双肩包飞跃到万长生手臂上！
还娴熟的往万长生肩头攀登！
杜雯默默的伸手接过万长生手里画卷，还退开一步抱着手臂静静的看。
贾欢欢死死搂着万长生的脖子眼泪迸发：“一个月了！你都走了一个月了，你妈还不许我来看你！”
万长生不尴尬，像抱着孩子似的溺爱，笑着拨贾欢欢的马尾，不然一直扫脖子好痒：“吃火锅不？不是让你专心学习嘛，你爸送你过来的？”
贾欢欢委屈死了：“昨天中午就来了！在这等到天黑都没看见你，电话也打不通，只好去同学家睡觉。”
这火锅馆正对创意园区，如果不是昨天杜雯生病，下午放学肯定能遇上，这会儿万长生看眼杜雯，这边平和的点头示意进店，还带头迈步了。
总之给万长生一种夫妇俩抱着孩子吃火锅的错觉。
贾欢欢确实像个孩子，挂万长生身上就不下来，都坐下来了在万长生肩头蹭掉眼泪，才发现桌边还有个人，而且身上还穿着万长生的黑夹袄！
为了防范风寒，杜雯把自己裹得跟个端午节肉粽子一样，这会儿慢条斯理的把棒球帽摘了，散开那一头浓密的黑长直，再把黑色口罩摘了，露出颇有些妖冶祸水的脸，笑笑不说话。
漂亮姑娘很多时候其实不用说话。
杜雯把这招用得很熟，譬如她曾经问过万长生好几次，真的不关心她和茅东阳站在楼梯转角说什么了？
她其实啥都不用说，就睁着小鹿般纯净的大眼睛这么看着，很少有男性能抵挡得住。
起码万长生熟视无睹的避开，也说明了威力。
哪怕在同性之间，这种后发制人的安静也显得更有威慑力。
譬如那天拒绝黄敏加群的时候，只这么看了看，可怜的原美术班班花，就乖乖的加微信传文件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嘛。
根据杜雯在这会儿观察的感觉，明显有点土气，哪怕是瓜子脸也还带点婴儿肥的脸颊，这就是典型的还没长开，只能说是娇憨。
特别是配上那对儿马尾，越发显得小姑娘气。
所以借着这几个动作，杜雯愈发沉稳大气，展现个自己最美好的侧颜，用手势招呼店家把点菜板拿过来。
却没想到贾欢欢快速瞄她几眼，竟然从万长生身上滑下来，不落地的直接爬上旁边的条凳，带着极好的平衡感那么蹲在上面，对万长生伸一只胳膊。
万长生就知道给她摘下背上的包，然后有点好笑又诧异的听见欢欢说：“你就是他新找的姨太太？”
没有气愤，也没有羞辱，更多是好奇。
杜雯的手都凝固了下，回眼：“你还知道姨太太这种说法？”
欢欢先回头给万长生分析：“她声音有点怪怪的，但也还好听……”
接着马上又回答杜雯：“有啊，长生哥的爷爷就有姨太太，现在三姨太、六姨太和大奶奶都还在，就他爸被孙二娘收拾得服服帖帖，啥都不敢，留下长生哥这独苗苗，什么事情都要他来承担，好累人的！”
杜雯听出来了：“你不反对娶姨太太？”
贾欢欢理所当然：“一大家子呢，人丁兴旺不好吗？不过你得叫我姐姐，这是规矩。”
还回头问：“对吧，长生哥？”
万长生摇头：“别瞎说话，这是21世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再也没有姨太太这种封建糟粕了。”
贾欢欢多惋惜的帮万长生摆碗筷：“还挺漂亮的，我觉得还可以，那胡老大不是就在外面偷偷养了个么……”
本想气定神闲的杜雯终于忍不住，啪的拍下桌子：“爱情就是专一的，不可能分给谁！”
被拍那一下吓一跳的贾欢欢，斜着眼，眉头都皱一块儿了，牙也酸：“哎哟，这城里姑娘动不动就爱情，嘶，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吧！长生哥喝点酒不，我给你带了点……”
前面嫌弃的模样，好像她才是看见小孩子酸不拉几讨论什么爱情的阿姨，后面又极快的转化成了邀功，一脸我很棒吧，快来表扬我！
万长生笑着捏捏那双肩包，就从里面拿出个碧绿色的瓷葫芦：“好了，杜雯，这是贾欢欢，我青梅竹马的妹妹，从小我们万贾两家就定了亲的，这是杜雯杜姐，是我在美术补习班的同学朋友，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昨天她生病了，现在得穿着袄子捂汗。”
贾欢欢的眼里就没什么旁的人，撑在桌上起身伸手：“倒一杯！倒一杯，真开心，我等了整整一天！孙家人真讨厌，问你大舅二舅你去了哪里，打死都不说！”
万长生真是宠溺又抱歉：“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是故意不说，满以为能让这小姑奶奶两三个月安生下，起码也多关注下学习。
贾欢欢得意的打个响指：“再倒，再倒！好想你的，短信呀，你那张银行卡在异地取款有显示地址的，我给爸说了声，昨天陪回江州来的同学就过来了，明天晚上再回去！干一杯！”
杜雯又是那个手掌轻轻托起下巴旁观的动作，生病了嘛，带着一丝天然的西子捧心娇柔感，可眼里显然不是灰心丧气的那种。
反而带着知难而上的钻研精神，全力以赴的观察贾欢欢。
贾欢欢仿佛就是另一个万长生。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纤柔美女，略有婴儿肥的脸蛋上，浓眉大眼……嗯，有点像王祖贤最童真的样。
火锅菜来了，她欢天喜地的蹲在长条凳上，手舞足蹈的拿筷子挟菜烫菜，却不会让人感觉不懂规矩的讨厌。
好了先给万长生，但又不是唯唯诺诺的那种，非要抢万长生那块毛肚给自己吃，璞玉般的天然纯真。
看到她这样，才能明白万长生是真的心中干净，他对杜雯是绝对的没有非分之想。
这会儿端着酒杯，一口酒碰一下，再来一口肉，两人连欢喜叹气的表情都差不多！
如果是现在同时认识这俩，杜雯多半会哈哈笑着祝二位伉俪情深，妙趣天成。
但晚了，杜雯现在已经不会退让了。
她只静静看，万长生居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分出点精力：“你也吃啊。”
杜雯笑笑，拿筷子吃，还是不说话。
贾欢欢也跟着万长生关注下她：“还有劳你平时多照顾下长生哥，他是做大事的人，来，吃这个鸭肠，我觉得比鹅肠好吃！”
杜雯嘴角都动了动，忍住没开口。
因为贾欢欢挟菜过来时候的眼神里，没有敌意，没有藐视，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压根儿不把别人当什么威胁。
她刚才要杜雯管她叫姐姐，还真没说错。
居然有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气势。
嗯，这也可以形容她那不太高的娇小个头。
55、谁能心无杂念
杜雯甚至观察到贾欢欢用的还是个直板机，这让她有点迷惑小地主家的经济情况和社会环境。
这年头的女生，还有不喜欢用智能手机打游戏、玩自拍和各种社会交友的么？
酒足饭饱以后回公寓的路上，贾欢欢摸出这个手机分别给父母和那个同学打电话报喜讯：“嗯！我找到长生哥了，那我就不过去找你了，明天下午五点再见！”
爹妈那边更是言简意赅，好像小两口天经地义的就该在一起。
其实这也不过才是个高中女生吧。
贾欢欢打完电话，才舒坦的打个饱嗝，摸摸肚皮：“好像比镇上韩四爷家的火锅还是要好吃些哦？”
万长生溺爱：“明天……带你去吃蛋糕吧。”
杜雯的嘴又动了动，没说。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小肚鸡肠，虽然很不爽。
贾欢欢有计划：“我听同学说这旁边就有个动物园，我们去看看呗？”
万长生二话不说：“好！”
这个杜雯有话说了：“是谁昨天跟我说时间非常紧，要抓住每分每秒来学习呢，又是谁刚才给我说，长生哥是做大事的，这种紧要关头却扯了他去动物园玩？”
贾欢欢嘶的倒吸口气：“这个姐姐说话阴阳怪气的！”
杜雯也发现了，有点苦恼：“我也不想啊，控制不住，其实我觉得我涵养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万长生解释：“欢欢难得来江州一趟，我说要抓紧时间的是你，曹老师都让我指导别班的速写，自然也是对我现在的强化进度比较满意的。”
杜雯赶紧抓住这个理由：“对呀，你说好明天还要帮主任老师带班上课的，可不能失信于人啊。”
万长生有轻重：“没事，白天陪欢欢，晚上我单独给他们开堂课，我想他们大多是愿意的。”
免费加课谁不愿意啊。
杜雯走过楼前轻声：“晚上是我的时间。”
万长生好说话：“你也一起上速写课吧，你别以为你那个就一定得高分。”
杜雯回头的地儿就是上回拥抱万长生的地方，连天色感觉都差不多，深吸口气准备加强语气说什么的，可看见万长生温和的眼睛，真是心一软啥都不说了。
自己都惊奇自己调整得如此之快，还帮这俩按电梯呢。
贾欢欢走进屋里第一眼就马上来个金鸡独立的刹车：“哎呀妈呀！怎么还有死人头呢！你去盗墓了么？”
万长生忍笑，抢步上前拿东西给盖住：“画画要画这个东西，不看就是了。”
贾欢欢单腿还蹦两下，才恢复背着手踱步的领导视察状态，从玄关到饭厅、厨房卫生间都看。
杜雯看见已经晾在阳台上的床单被褥，就打开自己的房间，然后却坐在外面沙发上，开始一言不发的拉线条。
贾欢欢从厨房出来：“有面粉咧，明天我给你包点抄手，做点面块丢冰箱里，以后晚上饿了就煮点，开水丢进去，飘起来就成！”探头已经去了女生卧室。
不过只在门口看一眼，对那乱糟糟的局面做个鬼脸，收回来踱到另一边，自然知道是万长生的房间，嘻嘻一笑，蹬了鞋跳上床去，然后在上面打滚。
万长生笑眯眯的靠在门边，看贾欢欢如此的欢脱，他也开心。
只是刚舒适的把脚尖提起来，右眼瞥见一墙之隔的沙发上，杜雯攥着铅笔正在恶狠狠的拉线条，力透纸背，气吞山河，咔嗒，那可怜的铅笔芯就断了！
杜雯的手甚至都惯性滑了一段才刹车，又面沉如水的伸手去茶几上抓铅笔。
万长生连忙心疼的凑上一步：“这个这个！国产的一块钱一支，这德国的要十多块！”
真有这么贵，还有三十块一支的典藏版，土豪如万长生，打包买了好几盒德国铅笔，也只是画速写时候用用。
真画素描，他俩一天能消耗七八支铅笔！
杜雯想绷住，可看见那张市侩抠门又真心实意的脸，赶在笑出来之前简直有点低吼：“不开心！”
贾欢欢耳朵可好：“天天跟长生哥住一起，还不开心？”
这下杜雯就彻底蹦起来，要跟里面对骂，万长生难得的伸手拉住她：“冷静，冷静，何必呢？”
杜雯摁住那粗糙的手，熟悉又特别的手感让她仰头四目对视，万长生站着嘛。
这会儿姑娘的眼里就只有委屈，说不出的委屈。
无声的对视确实有杀伤力。
万长生不由自主的伸手摸摸她的头：“好了，别孩子气了，心里面真的空灵干净，才静得下心追求你最想追求的东西。”
这话是没错。
可万长生低估了城市女生对摸头杀的感知威力。
他还觉得比拍手或者肩膀更合适些呢。
杜雯那本来有点梗着的脖子，真的放松下来，还在万长生掌心碾磨下，然后闪开露出个笑：“对，心浮气躁啥都干不好，静下心来才能追求，嗯，对！”
说着起身拿了画板铅笔回房间，不知道是准备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拉清单画战略示意图。
但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的转身，回头对万长生瞪大眼露出个问询的表情。
反正万长生看了就秒懂，无声的回应个你想哪里去了。
杜雯才皱皱鼻子做个哼哼表情，转身进屋了，却不关门！
显然保证了雷达开机的。
万长生是真抱歉，感觉自己带人来打扰了室友。
可回身看见贾欢欢的样儿又抱歉这位。
因为就这么点时间，贾欢欢竟然已经仰姿八叉的摆个大字睡着了！
这是真累了。
很少单独离开家的少女，昨天中午来了站在那取款机那等了多少小时？
今天一早又来了吧，等到下午五点，之后却只字不提，只有欢笑如昔。
万长生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赶紧摸出来发现好像从昨天早上去买药付款时候就电量不多，后来照顾杜雯就忘了充电，他压根儿就没有用手机和常常充电的习惯。
这才让贾欢欢等了这么久。
轻手轻脚的过去展开被子，帮贾欢欢盖好，关了灯再拿了几件自己的厚衣服外套，关门出来。
蹑手蹑脚的刚转身，却被无声无息靠在对面门边的杜雯吓一跳！
人都哆嗦了：“你……干嘛？神出鬼没的！”
杜雯静下心了：“挺可爱的，我都挺喜欢她。”
万长生骄傲的笑了：“嗯，画画还是早点休息？”
他自己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过画板，这会儿还不到八点，实在是有点早。
杜雯放下抱在胸口的手过来，挨着万长生坐下，万长生还挪了点，她又挪近，万长生又挪……直到沙发尽头，最后点杜雯却没抵近了：“如果我一直这么逼着你，你就跑的，对吧？”
其实这也变相的等于两人远离了那边门口，说话也不用太刻意压低声音，万长生点头：“不是跑，而是承蒙厚爱，可我们应该是朋友，界限非常清楚，不然这会害了你，也害了我。”
杜雯又把手臂抱起来，其实她这会儿穿着黑夹袄，这么抱着挺可乐的，不过她不笑：“挺好的，她挺好，你也挺好，我更觉得我俩挺好，走着瞧吧。”
万长生终于忍不住提醒下：“作为朋友，不是应该祝福么？”
杜雯斜眼看他，那挑起来的眼角，狐狸精气质愈发浓厚。
唉，有些事情真是相由心生，命中注定。
56、大学生也要做选择
杜雯很平和了：“你俩真是般配，神仙佳眷的那种，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万长生想把话题斩定在这个时刻：“谢谢，谢谢，那……”
杜雯却毋庸置疑的转折：“但那是古时候，是小农经济的解放前！而不是互联网时代的二十一世纪，不是现在！”
万长生都惶恐了，我不就是个娃娃亲，怎么还扯上了历史车轮。
但杜雯真不是一般姑娘：“我给你说过，我爷爷也做过富农地主家的儿子，也有娶姨太太的时候，但他走出了革命的那一步，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万长生，你走出那个村镇，出来考大学，你也改写了你的命运，你已经不再是那个田间地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乡下书生了，只要你走出来，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变了。”
万长生急于否认：“不是的，不……”
杜雯慢悠悠：“这个小姑娘很好，纯真不做作，全心全意的眼里只有你，但别忘了，那是因为她看见的世界只有你们村镇那么大，她受到的家庭教育也是以你为天，你走出来了，她也会出来，我不是说她会变心，而是你们面临这个社会的冲击会比我大得多，这跟你们以前的生活差别太大了。”
万长生发现自己有点说不过：“我会回去的，我说过，我只是出来考个文凭，我……”
杜雯从黑夹袄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给万长生展示：“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你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姿态，所有人都服你，除了极个别心胸极其狭隘的人，所有人都不因为你才学了一个月，就瞧不起你，他们就是认可你的天赋，你看看你的样子，除非你现在马上就夹着尾巴滚回村镇去，只要你还往前走，你就不会再回到那个极低的起点，你在一步步提高升级，你还不明白吗？”
万长生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又觉得无法反驳。
杜雯的手机肯定也是高级货，双摄镜头里果然如赵磊磊所说，故意把人物突出，周围虚化，这放大镜头集中在万长生脸上的照片，看起来让万长生自己都陌生。
意气风发的自己。
和观音庙前面刻意装着抖抖索索佝偻乡下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然，身上的衣服也极大的改变了气质。
杜雯随手拖开下一张：“你看看你照片上的样子，自信、睿智、天赋爆棚，万长生，城乡差别在哪里？乡下基本就是一潭死水，哪怕处在食物链上层的地主村长，也永远只是地主村长，不会有本质上的变化，而绝大多数底层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城市里面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小地方的年轻人，大学毕业以后，哪怕赚不到钱、找不到爱情、买不起房，但依旧要留在大城市的原因，因为这里还有一线机会，他们回到以前的环境，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万长生都情不自禁的点头了，突然醒悟，等等，不是说我们的爱情吗？
怎么扯到这么宏大的话题上面了？
杜雯由远及近：“而城里的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升级打怪的过程，我们在不断攀登，当然因为原生家庭基础不同，成功的概率也不同，你，就是从乡下来，明明具有很高的成功概率，却缺乏这种攀登原动力，明白吗？”
万长生扭头看杜雯，也看见自己的黑夹袄被抱起的纤细手臂托得鼓鼓囊囊的，真是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
杜雯不怕看：“你以为你躲起来就发现不了你吗？没有用的，你是这么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你说这美术培训班两三百号人，那主任老师为什么要叫你去喝两杯酒，为什么要叫你当他的助教，你就真以为他缺个教速写的人？一千块一天，四条腿的马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醒醒吧，长生，你走出来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地主家的儿子了！”
万长生不知道有没听过杜雯调侃的电影台词，但确实有点愣住。
他所有的能力超群，除了在专业上，其他也就是在观音庙前称王称霸，真走到这样的大城市。
老实说万长生也知道自己那点专业能力，在老曹带来的那群人里面也就是个屁。
其中任何一个估计都能单手吊打自己。
最多只是看好自己年轻，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罢了。
又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文人气质的相投。
要说能力，自己真差得远。
这是个前面还有无数台阶的艺术圣殿。
自己面前还有很多台阶需要一点点去攀登跨越。
这跟戴上袖笼，每天蹲在碑林里面的自己。
曾经以为会一辈子的自己。
判若两人。
这时候，万长生难免想起老曹喝了酒以后随口说的那句话，美术学院是个充满骄傲的地方，这种艺术才华也许说不上安邦定国，但历史上从来都不会少了这浓墨重彩。
是默默无闻的佝偻在观音庙里慢慢老去，还是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去看那最美的风景。
曾经的万长生，从来没想过。
杜雯肯定看到了万长生眼底燃起来的那一点点火苗，满意的站起来，本想顺势躬身亲一口的，最终却变成也在万长生头上摸摸：“我很喜欢你，但不代表我就会放弃我的尊严，哪怕我的梦想是你，也要你心甘情愿的和我去努力，好好想想吧，谁都想过与世无争的神仙生活，但实际上那种淡出鸟来的生活，哪怕你受得住，别人也未见得，只有弱者才会把举手投降无奈平庸，粉饰成享受平淡。”
说完，就转身进屋了，不过过了会儿，倒是把自己床上，本来就是万长生拿给她捂汗的被子搬出来，顺手铺在沙发上。
再关上门睡觉了。
万长生坐在沙发上，想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把自己沉浸到画笔当中去，拿起德国铅笔，信手就在画纸上画了张刚才杜雯抱着手臂的模样。
那才是自信而飞扬。
长大以后，缺少父亲指引的万长生，其实已经隐隐是庙守，观音庙周围任何事情只要他开口拿主意，都会听从他的意见。
所以除了亲戚们浮夸的吹捧，万长生几乎还没有听到过这样振聋发聩的话语。
孙二娘更不会这样教育儿子。
万长生有点呆呆的看着画纸上的姑娘。
突然醒悟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不对，赶紧翻过来，重新勾勒了一张贾欢欢撑在桌面上挟菜的画。
而这时候，杜雯像是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了之前的谈话中，萎靡得不得了。
可哪怕这会儿吃了发烧药，还是靠在床头有点睡不着，摸出手机，把刚才那几张照片静静的看着有点痴了。
另一边的小卧室里，贾欢欢靠在门上，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道想什么。
都有点睡不着。
57、这就是天
贾欢欢起得很早，跑到周围农贸市场杀鸡买肉，拎回来一大堆东西，然后在厨房里面忙活。
万长生想帮手，贾欢欢吃惊的把他往外推：“以前你从来都不伸手的！”
女高中生简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手，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娴熟的包抄手，可还是一直嘟着嘴。
等杜雯睡眼惺忪的起床，走进厨房的时候，之前乱七八糟的场面早就变得井井有条，她买的电磁炉上炖着个汤煲，还贴了张纸条在上面：“微火慢炖八个小时，不用关”
杜雯手指都放在开关上了，最后还是笑笑不屑。
随便找个厨师保姆也能做得比这个好。
但想想打开冰箱，果然发现冷冻室里面已经用保鲜袋装了一袋袋的抄手，分包的一袋显然就是一碗，足有二三十袋那么多，显然是给万长生下个月的单人份。
杜雯做个鬼脸，关上冰箱门。
又想起什么的打开拿了一袋，决定煮一碗来尝尝！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贾欢欢已经和万长生在动物园了。
其实就在上次喝咖啡的那家酒店旁边一百米距离。
相比那种豪华高等人的地方，万长生更喜欢这里。
从小就在景区长大的俩人无比熟悉，故意赶在七点前就免费溜进来了！
因为国内有这个规定，很多公共绿化资源等早上都有个免费开放给当地居民晨练的时间段。
其实也不是逃票，而是深谙这种地方万长生知晓，越是这种时间段，越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致。
果然，从一早饿得嗷嗷叫的大熊，到起床气的老虎，还有睡眼惺忪的河马跟早上就嚼嚼嚼的长颈鹿，让贾欢欢看得目不暇接！
观音庙再自给自足，也没有动物园。
各种只有在书报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动物，竟然真实存在。
万长生也是第一次看见。
自然而然的，他就会想到昨晚杜雯说过的话。
这不过是个在全国勉强能排进上半区的省会级城市，就有这样完全不同的见识。
城里人也许觉得司空见惯的动物园，英语教材上刚开始就会学的zoo这个单词，其实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中国画喜欢画山水、活物，因为前者有胸怀，后者有灵性，所以很少画静物。
历史上也有无数画动物出名的高手。
万长生自然也手痒，贾欢欢从他背着的双肩包里，找出来笔记本和圆珠笔，陪他坐在栅栏边画熊猫。
这种懒洋洋不动的天然萌物，自然比那到处乱跑的鸵鸟更方便勾勒。
清晨的动物园，到处都是鸟鸣兽吼，贾欢欢轻轻把自己靠在长生哥的背上，万长生连忙歪过来点扩大面积，方便她靠稳。
高中少女啊，正是多愁善感的年龄。
也许只有靠在万长生的背上，仰头的少女才会露出些淡淡的愁容：“真想每时每刻都这样陪着你。”
万长生的笔尖稍微停顿下继续：“别听杜雯瞎说，她和我们不一样，有些想法很功利很现实，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情的。”
贾欢欢叹气：“可是你走得越来越高啊，小学时候在乡里我就不用操心，到了中学，那些女生就不知廉耻，忙死我了！”
万长生笑：“你是不是嫌男生都被我吓住了，没让你虚荣心得到满足？”
贾欢欢不笑：“我让你不读大学，你就不去，可最终还是没法改变哦，命中注定你终究要走出来。”
万长生想想：“走出来也不意味着就是结识女生吧，我遇见了不少人，比我有才华，比我更有见识。”
贾欢欢幽幽：“可在我的眼里，就只有女生，昨天看见她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吓一跳，太漂亮了。”
万长生宽慰：“第一，她是会化妆，哪怕淡妆她每天都要化妆的，第二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很聪明也很愿意学习，所以气质就不一样，你比她更好，化妆不过是技巧，谁都能学，你也可以看很多书，学很多知识。”
玛德，直男就是不会说话，居然还敢承认那确实漂亮，高中女生不说话了。
万长生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再说两人之间太熟悉了：“哦哦，你不用学她，你怎么都是最好的欢欢！”
多愁善感的少女啊，看着天上的白云，还有掠过的飞鸟低声：“她会一直陪着你吗？”
万长生赶紧摇头：“真的不会，也没有关联，她的专业水准考取普通院校的美术专业都有点难，更不用说美术学院这要求最高的，我跟她认识是因为正好都是插班生，都需要抓紧时间半途补课，住在学校寝室不方便，还有一个月她参加全国艺术联考就完了，我还有两个月参加蜀川美术学院的专业艺考，考过了拿到通知书准考证，明年六月还要参加高考，一个月以后我跟她就没有往来了。”
贾欢欢果然被这正反两个消息转移了注意力：“明年参加高考？那你就要进复读班了？我们又能一起上学了？！”
万长生使劲点头：“就是啊。”
贾欢欢再确认下：“这周围有没有什么普通院校的美术专业？”
万长生佯装思考下肯定：“没有！”
贾欢欢再进一步：“那这周围有没有什么适合我的学校呢，明年我也高三了！”
万长生一贯言听计从的：“好好好，我抓紧时间打听下。”
但显然杜雯说得没错，才华这种东西，就像珍珠的光彩，拉了屎的气息一样，掩盖不住的。
日上三竿以后，因为是周日，动物园的游客骤然密集起来。
这时候万长生和贾欢欢才发现他们提前进来的打算是多么英明。
熊猫馆这种地方简直人山人海。
可今天显然是把万长生当熊猫看！
如果是以前，万长生画熊猫，一定是水墨风采，大块的黑白轻描淡写铺就憨态可掬，但现在他的感受肯定不同了。
背上负着欢欢，手里是圆珠笔的线条描写，充满毛绒绒感觉的那种。
甚至万长生还感觉到那段水彩绘画，都对自己在虚实关系上有了提醒，所以刚开始是准备随手勾个外形，真画起来有点收不住手，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国宝级萌物啊。
欢欢开始还仰头看天呢，逐渐就发现有点靠不住，因为过往的人只要瞄一眼，就会探头看。
特别是那种带娃的，只要看了就拉孩子来教学：“看看！看看这个大哥哥肯定是画家，画得这么好，想不想学？！”
“肯定是附近那个美院的高材生吧，啧啧，画得真好！”
确实画得好，要说是那种画家范儿的拿着油画箱摆开架势，可能围观者是高山仰止的不敢叨扰。
这种圆珠笔随手画在笔记本软面抄上，多接地气啊，谁都能靠近看了说两句！
蓝色笔芯描绘出的熊猫，倚在树边嚼竹子的模样，别提多有灵气了。
特别是眼珠子，几乎能看出来水汪汪的感觉。
开始贾欢欢还是自豪的，就像在观音庙周围那么自豪。
可明显城里的姑娘是那么的主动，慢慢挤到旁边的尽是年轻姑娘：“小哥哥，你学画画的么？你是哪个专业的，我也学过点的，可惜后来家里没让我考美院，你能教我吗？”
还有蹲在旁边探头的：“帅哥，这是你妹妹么？”
全家都是你妹！
不就是个头娇小了些么，该有的都有，贾欢欢气愤的跳出来叉腰挺胸，却被嘻嘻哈哈的年轻姑娘们说好可爱。
大城市就是这样，不是你想找个清静无为的地方就能舒舒服服享受二人世界，谁都得跟这个社会频繁的打交道才能立足生活，周围的一切，都像这个时代充满了无孔不入的海量信息般，瞬间能把人淹没掉。
感觉从乡下来的小夫妻，被冲得东倒西歪。
58、过犹不及
贾欢欢嫌这里人太多，简直就像观音庙前面开庙会，所以拖着万长生往人少的地方去。
躲不掉的。
人少还更方便搭讪！
而且人少，这拿着小本子画画的年轻小哥模样，更容易被注意到。
万长生在狮子馆，刚勾勒出那悠然自得的母狮子身形，就有四五个结伴来玩的青春女孩儿惊呼：“哇，画得好好看哦！帅哥，能给我画一张么？”
贾欢欢气得都要七窍生烟了！
要说万长生长得俊俏奶油如蔡国青老师、陆意老师么，也不是，准确的说甚至跟唱歌的那位小眼睛李老师有点像。
在家安静规律的生活，现在也谈不上大鱼大肉，万长生脸上棱角分明，之前在家，为了方便戴头巾的贴头皮寸头，现在一个月正好繁茂。
主要可能还是那种专注在绘画中的魅力。
不是说专注的男人最帅么。
他只要进入绘画，就能心无旁骛。
高大健壮的身材坐靠在动物栅栏边，别提多醒目了。
所以接连换了两三个馆，都很容易被人搭讪。
贾欢欢只好闷头拉了万长生再走，而且不许长生哥画画。
可两人逛到百鸟园，就是那种在天上支了个几十米高的网格帐篷里，到处都是绿树花草中，鸟儿自由自在的到处叽叽喳喳玩耍飞翔场面，万长生手痒得要命！
要知道花鸟人物山水，这就是中国画几乎所有的主题，特别是鸟，占据了比所有动物都更高的地位，可能因为古代画画的都是文人吧，又没有动物园，总不能一身腱子肉的战天斗地画老虎去，那是武松。
历史上花鸟名家比比皆是，甚至还出了一位宋朝的皇帝宋徽宗，人家观察细致到“孔雀登高，必先举左腿”，话说没见过孔雀的话，怎么能得到这样的细节呢？
万长生在观音庙的壁画里面画过无数的鸟儿，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品类的鸟，而且其中绝大部分应该都是所有人平时生活难以看到的。
五彩斑斓、通体洁白，展翅高飞，精致小巧，各种各样的鸟儿都在到处飞，到处叫，可能是见惯了人，也不怕，有些还敢靠近来讨吃的。
更不用说时不时都能看见孔雀高傲的在小径草坪上，唰的一下开屏！
又让万长生想起杜雯给自己描绘过的求偶方式。
新奇得终于得见，那种长长的尾上覆羽，展开尾屏时候，就像柔软的羽毛扇一样还抖动着波浪，不亲眼看到，怎么知道这种韵味呢？
真想画一画！
可万长生怎么舍得让贾欢欢不高兴，现在更是有些内疚抱歉，所以忍着不画，还买了鸟食陪欢欢开心，看她把鸟食摊在手心，引得一群漂亮的鸟儿争先恐后来围着她，花季少女别提多惊慌又多惊喜了，咯咯咯的笑着都合不拢嘴。
万长生连忙摸手机出来拍照留念，还退开两步学他大舅的马步站姿。
结果就这么点距离不在欢欢的掌控区域，又有俩花枝招展的女孩儿问万长生：“帅哥，帮我们照张相呗？”
贾欢欢无语，这些城里的女人太凶险了，不在这人堆里打混，玩游乐项目去。
现在这动物园往往也带着不少游乐设施，对于小县城来的年轻人，旋转木马都是从未体验的新奇玩意儿，碰碰车之类就更不用说了。
笑容又重新挂到贾欢欢的脸上。
人家往往是一个家长带个孩子玩的各种项目。
她都拖着万长生挨个儿体验。
结果还在玩碰碰车的时候，又冒出来苗头，那些城里面疯疯癫癫的年轻女孩儿就故意开车撞这俩！
相比之前那些还遮遮掩掩的接近，总得找个什么托辞，现在这游乐场里面，那就是理直气壮的来碰瓷，一边撞还一边放肆的娇笑着帅哥来撞我啊！
哪怕万长生和贾欢欢坐在同一辆车里，可把贾欢欢撞得手忙脚乱，哐哐哐的头昏脑胀！
撞发了性的欢欢，把这些可能本来也只是好玩的年轻姑娘都看成了妖魔鬼怪，卯足了劲的猛踩油门猛打方向盘撞得七荤八素！
全靠万长生展开宽大的胳膊搂住她当安全固定。
这反过来又触发了其他被撒狗粮的碰碰车，不分男女都来撞这俩了。
有才华，还长得帅，性格又好，贾欢欢觉得自己命好苦啊！
你他喵的能不能消停会儿！
下车来的时候贾欢欢都有点摇晃了，看见旁边的碰碰船还叫嚣着要去试试。
这回万长生终于温柔而坚决的拉住她坐到水池边的长椅上，啃根美国甜玉米吧，这碰碰车最多是撞得有点晕，真到池子里，看看那动静。
橡胶轮胎的原型艇，冲撞起来啪啪啪的水花四溅，这可是有湿身的危险。
而且这十几条船要是又被人针对上，万一撞得掉进水里，那可就玩大发了。
贾欢欢看着那水面上呼啸穿插又娇笑连连的碰碰船。
终于有点沉默。
像只小松鼠似的双手捧着玉米，慢吞吞的啃了好一阵才开口：“长生哥，我们真的只有出来吗？就不能一直都待在观音庙么？”
万长生也在思索：“文化馆的职务只是个引子，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我在美术学院已经认识了些很了不起的人，到底是回到庙里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还是跟他们在学着看不一样的风景，我想读大学的这几年会给我确切的答案，我必须考上美术院校，这是无法改变的起步，所以我们起码这几年肯定要出来，你也一样，大学之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到底走到哪一步？先把大学读了再说。”
坐在动物园小湖畔的青年男女，像老夫老妻一样看着眼前那些肆意飞扬的年轻人。
最后贾欢欢痛定思痛，总结还是万长生受了狐狸精的诱惑，穿得这么帅！
是乡镇上的那些流行品牌不好看吗？
非要穿这么骚包的！
明明以前都穿得那么普通。
所以提前从动物园出来，贾欢欢带着万长生去步行街上的青春流行服饰品牌换衣服，她的要求就是朴实稳重。
总体要把万长生搞得灰头土脑才满意。
万长生对青梅竹马的回报就是带她去那个高级酒店的咖啡厅吃蛋糕。
少女的第六感已经高度敏锐，走进酒店就怀疑：“是她带你来的？”
长生哥自己，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到这种地方来。
万长生顿时觉得失策！
好不容易才把高中生哄开心，这下过犹不及，又捅娄子了。
贾欢欢不上楼，却直接在大堂前台询问：“就这周围，除了蜀川美术学院，还有什么好的大学吗？”
人家很有职业素养的礼貌回应：“以我们酒店为中心，相同距离的两三站路，往南是美术学院，往北是医科大学，您有什么需求吗？”
贾欢欢不加思索的转头对万长生表达：“我们现在去看看这所医科大学？”
万长生知道她的意思，还给无意中当了一把升学顾问的大堂经理说谢谢，屁颠颠的跟了贾欢欢出来，打个车直奔医科大学。
距离确实不远，看起来就像学生的两人，轻而易举的踱进比较紧凑的校园里面，转了几圈，顺便就在校门外吃了顿三十几块钱的毛血旺。
贾欢欢拿定了主意：“那我就考到这所大学来，陪着你。”
万长生提醒女高中生：“这所学校的分数应该不会低哦？”
贾欢欢也有了明确的目标：“我会努力的！”
59、战略战术要分清
周日这天，万长生不在身边，杜雯却遭了大罪。
本来就发烧没好，体虚昏头，现在又加上拉肚子，拉得花容失色。
再美丽的姑娘也会拉肚子的。
最频繁的时间段，杜雯简直想住在洗手间了。
她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从没煮过抄手的她，只知道按照听来的只言片语，那抄手刚刚浮起来，她就捞了来吃，味道说不出的鲜美，但肉可能没熟透。
顺便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贾欢欢在抄手里面做了手脚。
以她的七巧玲珑心，当然会假设这种可能性，而且还会细思极恐的想到，如果贾欢欢真是算准了她会偷吃，特意把加料的放在最外面。
那这个对手的心机简直可怕得让人兴奋！
对的，杜雯觉得自己要真遇见这样的对手，会觉得非常兴奋，人生从此不无聊啊。
但现在的主要工作还是拉肚子吧。
从中午还没去食堂吃饭，杜雯就开始频频跑洗手间。
黄敏帮她去买药吃了，也没能马上见效，整个中午杜雯都快虚脱了，直到下午三点过才好些。
但还是坚持着在学校上课画画，给老曹帮万长生请假。
最主要是应付好多补习生理直气壮的来找大美女问万长生哪里去了。
杜雯都强颜欢笑的回应他家里有事儿。
真是不知道这种强颜是因为那青梅竹马，还是自己的身体确实嗨皮不起来。
总之等万长生五点多出现在培训班食堂的时候，杜雯可怜巴巴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万长生还要搞晚上加班，她不也早就可以回家躺着了么。
现在真是虚弱到连回家这么几百米来回都艰难，索性就在食堂吃饭等着，还好陪着她的人不少。
但肯定都比不上万长生出现的身影。
黄敏连忙跳起来招手示意万长生：“这边，杜杜病得有点厉害！”
万长生只觉得杜雯那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连双眼皮都加大了不少：“要不去医院吧？”
杜雯摇头都娇滴滴了：“先上课，黄敏你在群里招呼一声，抓紧时间上课。”
这种住校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一呼百应，两三百号补习生很快把教室挤得水泄不通。
还好速写课也不需要占用多大空间，前面一两百人坐着小板凳，后面靠墙挤着站，有不少人拿着手机拍照摄像或者录音。
杜雯依旧戴着口罩柔柔靠坐在前面墙角，除了观看万长生上课的样子，就是拿手背撑着脸，看着这些充满尊重的面孔。
万长生的穿着风格也突变，肥大的休闲黑裤子，臃肿的所谓正装黑夹克，还有咖啡色懒人皮鞋，属于只看背后就人海茫茫找不到特点的平庸样子。
不过倒是显得老成很多，更符合老师的样子：“在中国，绘画表现着文人雅士对主观世界精神家园的向往，西方绘画则更重视客观物象形貌逼真的再现，是反映自然的文化，而中国绘画重视内在精神和画家主观情感的表现，内心精神世界流于意境之美，是一种人格化的自然，这种区别是我在书上看的，而速写我认为就体现出了这点，历年来的速写高分作品，基本上都是能达到传神的韵味，各位同学如果能在自身基础上加点神韵，分数肯定只高不低。”
场面好安静的，感觉就是万长生一个人在那比比。
可实际上数百人挤在一起，偶尔咳嗽的声音都有种比空无一人更有场面感的气场压力。
这让准备离开的老曹和几个老师都不由自主的也挤在门口。
万长生主要是用自己的手绘来配合例证：“考试时间很短，我建议大家尽可能简练迅速的熟练线条的运用，然后适当增加细节，这里可以根据大家不同的优势，强化面部、或者手部、又或者一点衣领衣袖之类的细节，这都是能够加分的地方。”
苍老皱褶的手背，表情清秀的小姑娘脸蛋，衣衫飘飘的裙装，万长生在黑板上都信手拈来。
绘画教学终究是个需要手上展现功力的事儿，万长生很匹配。
甚至他自己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积累了十多年的技艺，又擅长密切关注对象倾听者的反应，迅速调整自己的言行表达。
仿佛万长生之前那些习以为常的功夫，全都能用到这上面来。
而且这是他觉得最舒坦，视为一方净土的精神堡垒啊。
说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做的是自己最擅长的行为，所以这时候的他怎么可能不侃侃而谈，挥洒自如？
囊括了三个补习班绝大部分学生的场面下，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忘了这仅仅只是个来强化补习了一个月的插班生。
所以杜雯的眼神怎么可能不骄傲。
稍微麻烦点就是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万长生想拿学生的速写来点评，就稍显困难，因为挤站在后面的学生看不到他手里十六开大小的画面细节，不由自主的往前涌，差点把有些人挤翻在地上。
忽然发生的时候，学生们还有些争吵推攘。
上课上到要打架的地步！
这里面纵然是有专业强化培训的紧迫感，也不可避免的证明了万长生讲得吸引人。
老曹他们赶紧出声招呼控制秩序：“明天，明天晚上再上课吧，我去找点设备过来，不然这样不方便，而且刚才万长生讲的已经足够大家今天消化吸收，大的关系要自然流畅，然后抓紧时间补充点有神韵的细节，一张高分考卷就出来了，最重要是怎么跟你们现在的基础、原本的优劣势结合起来，这个时候不要贪多，明天我希望上课时候，大家已经有了新的感受，现在我建议大家还是一起感谢万长生的精彩授课。”
哗哗哗的掌声马上起来，补习生们都纷纷把速写本夹在腋下或者放膝盖，腾出手来使劲鼓掌。
在学费如此昂贵的压力下，万长生的免费补课更显珍贵。
万长生有点羞涩的笑笑，摆摆手下来问老曹：“什么设备？”
老曹有趣：“这些事情你操心什么，女朋友生病了就去照顾嘛，走了走了，都回去好好思考下扬长避短的关键点在哪里。”
这让本来很多等着围过来想单独询问的补习生，只好悻悻散场。
万长生也回头看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杜雯：“还是去医院吧？”
杜雯虚弱的摇头：“这时候就显得有个车的好处，我真是一步都动不了，只想回家躺着。”
万长生没扭捏，低身蹲下：“走吧，我背你回公寓。”
杜雯心满意足的笑了，趴上那宽厚的肩膀搂住万长生的脖子，还给黄敏他们远远的轻摆手再见，口中更轻描淡写：“青梅竹马回去了？”
万长生却问：“你打算考什么高校？”
杜雯聪明：“她希望我俩分开，不在一个学校？”
万长生不怕伤人：“我说过，我们只是有缘在这个时期做同学、室友，还有一个多月后，就几乎再也没有交错的机会，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打算考什么学校，蜀川美术学院……其实造型绘画专业你应该是很难考上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分造型类别和设计类别，其实你应该去考设计类别，对你的色彩天赋更友好，但你的专业底子太差，很难考上美院，那么选择综合性高校的美术专业是比较靠谱的，蓉都？还是哪里？”
杜雯沉默下：“我还在考虑，这是个战略性的问题。”
美女的嘴里居然能冒出来战略性这个词儿，真是罕见。
60、慢慢点亮的旁支技能树
杜雯不跟万长生分享她的战略性，只关心衣服：“这也是她逼着你换的？”
万长生手上还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运动鞋袋子，双手箍住女生的膝弯稳定又有礼貌：“你还是去医院吧，明明昨天看起来好了不少，今天怎么反而加重，这有点危险，你这个时候不能拖成大病。”
杜雯却不那么迫切的想痊愈：“我发现她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天真无邪……哦，我不是说她坏话，我知道这很减分，我只是有点吃惊她有多喜欢你，尽量把自己塑造成你喜欢的样子。”
万长生终于被拉回到这个聊天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杜雯居然靠在他肩头笑：“逼着你换衣服这么明显的事情，如果她真是毫不在意我，不会有这种下意识反应的，这是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还好她戴着口罩，不至于吐气如兰。
但万长生已经觉得有点不妥：“我还是打个车把你送医院吧，如果你这病情持续加重，我觉得你也不用再浪费报名考试费了。”
杜雯这么虚弱，还能笑出声来：“不好意思的承认下，早上发现她做的抄手，我很不忿她的贤惠就吃了一包，结果可能没煮熟拉肚子，跟发烧感冒没关系，已经吃了药。”
万长生意外的啊了下，只能说：“怪不得……这么轻。”
杜雯还想哈哈哈的笑，但实在是没了力气，只轻轻嗯一声不说话了。
十一月的夜晚，路边的各色饭馆商铺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背着杜雯的万长生就行走在这火热的生活里，说不温馨是不可能的。
杜雯就那么把头放宽阔的肩颈上静静的看，一直走进小区，走在光线暗淡的绿化道路上时候，才重新凝聚起一点力气：“从小父母离婚早，我是在平京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他们不算大官但也能给我不错的生活，小学快毕业爷爷去世，才到蓉都跟父亲团聚，本以为有家庭温暖，其实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生病都只是匆匆丢在医院，甚至还顺便到医院会情人，所以我不喜欢去医院。”
相比之下，自己的童年生活就幸福多了，父慈母乐，还有自己热衷的爱好，所以万长生轻轻点头。
回到公寓，帮杜雯把热水端到床边，关上门让她自己洗漱完了再帮忙收拾去倒了。
杜雯裹在被窝里，忽然开口：“你没娶，她没嫁，甚至还谈不上爱情，我不惧怕任何人的竞争，但你得知道，温柔体贴还有本事的聪明男人，确实很容易吸引女孩子喜欢，以后你得注意不要当个中央空调，让所有女生都觉得温暖，那就挺麻烦的，现在全靠我给你镇住，不然你看看补习班的女生也会很积极。”
万长生自我检讨下，中小学的时候的确全靠贾欢欢帮他挡住各种烂桃花，高中毕业以后更是大量时间都宅在庙里：“我只是想以礼待人，况且我们之间我也够坚定坚决的表明了态度吧，难道我还是应该搬回寝室去住？”
杜雯笑笑：“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肯定比你多，但我足够高傲，别人就很难接近了，未来你独自在大学的时候，可以参考下这种模式。”
万长生好像得到了一个暗示，在内心模拟了下趾高气扬的那种傲慢：“嗯，我努力试试看，晚安了。”
杜雯点头说帮她把小台灯打开，再关掉房间的灯。
万长生照办了。
果然第二天开始，万长生试着让自己冷漠点，甚至还学着杜雯也去搞了个黑口罩来戴。
让勉力支撑着去上课的杜雯暗自偷笑。
老曹则去搞了台教学幻灯机，万长生只要把画面像复印一样扣在玻璃上，就能投射到墙面很大，稍微调节焦距就能变得很清晰。
这让万长生的晚间速写课上得满堂喝彩。
几乎所有大美美术强化培训班的补习生全都集中在这间教室里面倾听他的评讲。
这跟之前陆涛他们的授课方式不太一样，主要还是因为人太多了，万长生没法让大家乱糟糟的画着速写，自己到处转悠点评，因为很明显他只要停顿在哪里说什么，很可能就会让其他学生一窝蜂的围上来，前些天他上速写课的时候就很容易出现这种场面，所以他还是利用幻灯机来公开点评讲解比较合适，也更有效率。
“我只是因为从小学习国画，还有长期保持画壁画的实践经验，所以比各位多点不成熟的见解，只要能对各位的学习提高考试有用，那就希望能帮到各位，我的出发点还是用白描的方式来解决速写……”
“因为白描主要就是线条，形、神、光、色、体积、质感等都得以线条表现，难度很大，那么就必须取舍力求单纯，对虚实、疏密关系产生刻意对比，所以白描有朴素简洁、概括明确的特点……”
万长生备了课的！
就像他给杜雯传帮带最多的素描，他潜心研究了好些示范画本，耐住性子从头学习普通素描绘画技能，然后把自己感受到的经验一点点传授给杜雯。
现在老曹让他给补习生们上速写课，他之前就跟杜雯一起备课商量过，昨晚杜雯睡下以后，他又反复考量总结之前讲的东西，再归纳提炼下。
考虑好怎么浅显易懂的给这么多风格各异、水平不一的补习生讲解。
多年来，万长生在观音庙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算命刻章小磨练，对他的嘴皮子肯定有帮助。
所以这种公开授课，适应得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要知道很多成名画家也只是习惯于寥寥数人的师徒讲解式授课，而不是这样面对数百人的场面。
公开讲话是种艺术。
万长生跟杜雯从认识开始就体现出他的口头表达能力，其实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内向木讷。
他自己也觉得很带劲。
可能相比在观音庙前面忽悠一两个人，现在自己表达的东西能被数百人关注反应，内心确实有极大的满足感吧。
完课以后，全靠杜雯摆出病怏怏的惨状挂在万长生身上，才得以让他从热情的补习生包围中离开。
黄敏他们几个已经自发组成了教务辅导队伍：“杜杜真的生病了，万万这都是牺牲个人时间给我们上课的，搞点互助学习小组吧，相互画了以后下次课再让万长生来给大家讲评……”
补习生中已经有声音：“可以叫万老师了。”
杜雯就挂着万老师，演绎病西施的虚弱，出了创意园才分开，但要求成功授课的万长生请她吃火锅！
万长生狗改不了吃屎的继续温和体贴：“你这病没好，肠胃也很虚弱，吃点养生汤锅吧。”
杜雯其实吃什么都行：“我发现你有做老师的潜质，你不怯场，知道吗，我第一次登台表演，哪怕做了很多准备，大腿还是忍不住发抖。”
万长生思索：“但其实我在专业方面跟赵磊磊他们差得很远，只是因为我恰好在速写这个环节，可能因为国画功底，有些具体的小窍门可以跟大家分享，我还真是蛮喜欢教这种补习科目的。”
杜雯想给他培养眼界：“考前补习算什么，你的着眼点应该是未来的大学教授，研究学者！”
万长生没想那么远：“我也不是想当考前培训老师，但现阶段这是我能回报老曹的最佳方式，来喝点这个汤，养胃健脾……”
可接下来上色彩课的这位老师，却让万长生和杜雯都有些发现自己坐井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