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迟钝的张德邦是不知道的。
他很喜欢小鹦哥,毕竟,是他一字一句的教会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大明话。
就因为他说一句,这孩子学一句,这才给这个孩子起了一个鹦哥的名字。
路过挽香楼的时候,不论那些刚刚起床的歌妓们如何召唤,张德邦连抬头看一下的兴致都没有,如今将要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不能再有坏名声传出来。
将来闺女要嫁人,儿子要娶媳妇,如果老子经常进青楼,那有什么好人家愿意跟他张德邦结亲?
想到这里,张德邦就加快了脚步,并决定以后绝对不从挽香楼经过了。
这里面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好的。
现在的大明又不是以前的大明,以前没饭吃,又被爹娘给卖了当妓子,那是没办法。
现在,还留在青楼里面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好吃懒做的,但凡勤快一点,进纺织作坊,刺绣作坊,成衣作坊,哪怕是去酒馆给人端茶倒水,也能吃的饱饱的,还有余钱租个小房子过日子。
至于老鸨子不肯的话更是天大的笑话,但凡有一个是被人逼着当了妓子的,青楼的掌柜,老鸨子,茶壶这些人不是发配西域,就是发配马六甲,不管发配到那里,这辈子都别想回杭州了。
要知道,这些妓子进青楼,需要在官府那里备案,并且申明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并且愿意接受重税,这才能进青楼开始干活,准确的说,这些妓子才是青楼里的能做主的人,老鸨子反倒是看她们脸色吃饭的人。
稻草人上满满的插着拨浪鼓,被货郎挑着到处乱走,张德邦觉得其中一个红红的拨浪鼓声音好听,就摘了下来,丢给货郎几个钱,然后,继续向市舶司走。
市舶司就在钱塘江边上,官府从钱塘江入海口位置截出来五里长的一段码头,专门供那些逃难到大明的人居住生活。
当然,有钱的人在这里还是能过得很好的,毕竟背靠着杭州城,什么东西找不到?没钱的就凄惨了,官府会提供不多的一些最粗粝的食物给这些人?以红薯?玉米最多。
因此?杭州市舶司管辖的这一片地方?被杭州人称之为臭地。
这个名字起的真的很形象?那里确实很臭。
张德邦的表兄孙德就在这里当差?还是专门管理这些浪人的小队长。
市舶司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的?张德邦也不成。
托人去找了孙德之后?张邦德就坐在一个茶摊子上喝茶,等表兄出来。
茶水才喝了一口就吐了?不是茶水不好喝?而是对面坐着一个倭国人恶心到他了,为什么会确定是倭国人呢?只要看他光秃秃的头顶就知道了。
张德邦立刻就对门口的守卫喊道:“唉唉?你们看啊,这里有一个倭人跑出来了。”
守卫冷冷的看了张德邦一眼,继续把身子站的笔直,对这家伙的呼喊充耳不闻。
倒是茶摊子老板在一边擦着茶碗道:“这个倭人是留学生?不是从臭地跑出来的奴隶。”
那个倭人生气的站起来冲着老板吼道:“那里面的人也不是奴隶,他们都是流落在大明的外国人。”
茶老板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重新给张德邦换了一碗茶。
张德邦瞅着那个倭国留学生青嘘嘘的头顶纳闷的对茶老板道:“是不是蛮族都会把脑袋弄成这个样子?建奴是这样的,倭寇也这样。”
“我是留学生!”
鸠山门一郎愤怒极了。
这家伙是倭国人中难得一见的彪形大汉,愤怒的样子更是气势骇人,张德邦吞咽了一口口水,就转过头跟茶老板聊起了别的事情。
“你想从里面弄一个奴隶出来帮你家干活?”
茶老板听了张德邦的话,不屑的撇撇嘴道。
“这不是便宜吗?”
“便宜也不能这么做,弄一个奴隶进家门你是怎么想的,你没老婆闺女妹子?昨日里市舶司的孙头才把一个搞人家老婆的家伙丢海里去了。
告诉你,这些家伙在臭地里关的时间长了,就跟野兽一样,连臭地里的那些没人要的女人都胡搞,见了你家里的那些干干净净的家眷那还了得?”
张德邦愣住了,从怀里掏出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又想了一下郑氏的容貌,皱眉道:“这也不怎么像兄妹啊。”
这个念头才起来,又想起郑氏的温柔,就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觉得不该这么想。
孙德提着一根牛皮鞭子从市舶司里走出来,接过茶老板端来的茶水就对张德邦道:“有事就说,里面忙着呢。”
张德邦连忙见孙德拉到一边,仔仔细细的把事情跟孙德表兄说了一遍。
孙德取过那张画像看了一眼,就对张德邦道:“好,你等着,我进去看看,有的话就给你带出来,你去交钱,找不到,大概是被我丢海里去了。”
说完就重新回市舶司了。
“表哥,你用心点,人命关天呢。”
孙德对张德邦的呼喊充耳不闻,进了市舶司,又经过几道栅栏进了臭地,把画像丢给自己的部下道:“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是朝鲜人。”
其中一个部下笑道:“这人我知道,住在阁楼上,钱很多,不过也没多少了,正准备把他发卖给一些岛主,他们手头缺人缺的厉害。”
孙德皱眉道:“是个什么人,怎么还会有钱?”
“听说是朝鲜的大人物,国破之后就逃出来了,想要进我大明,结果陛下颁发了旨意,不准这些人进入大明内地,这些人又无处可去,就只好留在臭地,等朝廷松口呢。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总说自己是皇子,要见咱们陛下呢。”
“带我去见见这个人。”
部下答应一声就领着孙德一路向里走。
臭地不都是臭的,至少在靠近山丘这一边,基本上是不臭的,一个身高八尺的伟岸男子正赤着脚在江边行走,披头撒发的样子看似狼狈,看清楚他的脸之后,即便是孙德也不得称赞一声——器宇轩昂。
虽然在这里孙德才是高位人士,可是,当这个人即便是仰望站在高处的孙德的时候,依旧表现的高贵且从容。
“你认识一个叫做朴载喜的女人吗?”
李罡真皱眉想了想,最后摇头道:“记不起来了。”
孙德道:“她说你是她的哥哥,是这样的吗?”
李罡真勃然发怒,瞅着孙德道:“我是皇子,如果她是我的妹妹,那里有姓朴的道理?一定是有歹人冒充,这位官员,请你代我禀报杭州知府,就说有人冒充李氏皇族,今天有人胆敢冒充李氏皇族而官府不理睬,那么,明日就有人敢冒充云氏皇族。
我李罡真虽然落魄了,可是我依旧是皇族,我身体里流淌着皇族的血,这一点不容玷污,也不会因为朝鲜破败就有所改变。”
孙德瞅着李罡真道:“这个女人八成是你的老婆,你们好像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李罡真冷笑一声道:“我的女人太多了,给我生过儿子的就有十六个,谁能记得住生女儿的女人,我以朝鲜四皇子的身份命令你,火速将我的身份上报,我要进京觐见大明皇帝陛下,请求大明帮助朝鲜复国。”
孙德回头看看自己的部下,部下正笑嘻嘻的看着他呢,还挤眉弄眼的。
“那一柄叉子,送他一程。”
孙德给部下交代了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李罡真在身后大叫道:“我是朝鲜皇子,你这个小吏一定要把我的话传给杭州知府知晓。
否则,一旦我觐见了大明皇帝陛下,一定将你剥皮抽筋。”
孙德微微叹息一声,这样的人他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离开了谋臣,离开了管家,部下,奴仆,就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聪明一点的人,在落难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混在普通人群中,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要知道,不论是建州人祸害朝鲜,还是倭国人祸害朝鲜,最后拿到朝鲜土地的却是大明。
指望大明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孙德不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大明军队都已经驻扎到了朝鲜,而朝鲜也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了。
部下拿来的叉子足足有两丈长,是竹子制作的,中间有一个宽大的半环,这东西就是市舶司管理臭地的人把人往水里推得工具。
钱塘江的入海口处水流很是湍急。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饶命啊,饶命啊,我有钱,我有钱……”
孙德眼看着李罡真被两个部下用叉子顶着推进了钱塘江深处,眼看着这个皇子在水流中挣扎,最后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等了一阵子,没看见这个人浮起来,就来到李罡真居住的阁楼里,找到了一些随身物品,就打了一个包,跨在胳膊上离开了臭地。
“表哥,找到人了吗?”
张德邦见孙德出来了,就急忙迎上来。
孙德怜悯的瞅了一眼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表弟,叹口气道:“人刚刚被送走,我晚了一步,只找到了一个包袱,你拿给他妹妹吧。”
“啊?送哪里去了?”
“听说他不愿意继续留在臭地,去了马六甲采硫磺去了。”
“啊?采硫磺?那还能活吗?表哥,我听说,干这个活的人活不到四十岁。”
孙德笑着摇摇头,把包袱丢给张邦德道:“可是,我听说愿意干这个活的人,只要干满十年,就能在马六甲落户,成大明海外人口。”
张邦德叹口气道:“总要有这个命才成啊。”
孙德笑道:“好好回家过日子去吧,别胡思乱想,也告诉你那个小妾,别总想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