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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州三千骑     异世界设定师txt下载     异世界设定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0章 狼梦的幻灭

    “诸位大人,我希望能说几句话。”

    “拉森先生。”雷德拉的语调变得低沉了几分,如被抢食的豺狼般盯着对方道,“希望你认清现在的场合。”

    “我认得很清。这里是教会,是摩根的教会,而我有权表达自己的想法。”弗里德曼态度凛然道,丝毫不在意雷德拉的反应。

    “这可是……”

    “斯特洛韦尔大人,就让拉森携袍说说看吧。”为首的使者打断雷德拉的话道。

    弗里德曼注意到,在称呼雷德拉和自己时,使者使用了不同的称谓,其中“携袍”是对教会内部成员的泛称。如此看来,使者们还未将雷德拉认同为教会的一员。这给了弗里德曼极大的信心。

    “诸位大人。相信各位都是怀着同一信仰,遵循诸神的指引,而聚集于教会之下的。”弗里德曼运足了内气,掷地有声道,“而今,下界的混沌意志卷土重来,妄图给这片大陆带来灾祸,让不幸扫荡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使者们静静聆听着弗里德曼的发言,不为所动。

    “我毫不怀疑各位所拥有的崇高动机。诸神缺位的年代,保护人类免遭邪恶侵袭本就是教会的职责。可诸神已相继归位,为何不去寻求诸神的帮助,而要如此擅作主张?”

    “目前可知归位的,仅有三位神明。”使者回应道,“而几位神明尚未给予教会明确的指示。况且……”使者停顿了一下,“诸神与众生的统治者,奥古斯都,还没有任何消息。”

    弗里德曼暗暗地握了下拳头——他所等的就是这句话。

    几天的时间里,他经过了成百上千次的心理斗争。尽管奥古斯都一再强调不可以过早地暴露祂的身份。但诚如潘森所说,向人们证明诸神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如此一来,他们自会相信的。

    弗里德曼再一次默念起潘森的话,好让自己变得坚定一些。

    ——请原谅我,奥古斯都大人,我又一次要违背您的意愿了。

    “不,奥古斯都已经回归了。”弗里德曼平稳住呼吸道。

    几位使者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位老人的眼神中透射出另一层意味。另一边,雷德拉的眼睛睁得圆而大,说不清那到底是吃惊,还是愤怒。

    “不止是奥古斯都,还有爱丽希丝。”弗里德曼继续道,“早在去年九月份,两位大人就已经归来了。”

    使者们看着彼此,缄口不言,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在靠意念交流。

    “这是你的揣测吗?”为首的老人道。

    “不,这是事实。”弗里德曼坚定地回答道。

    “那么……”老人凝望着弗里德曼,“祂们在哪里?”

    弗里德曼掐断了最后一丝犹豫,做足了心理准备道:“安特拉加圣国。”

    “拉森先生,你难道是想说,你的主人就是奥古斯都?”雷德拉语气冷漠道,“这可是最为无端的妄想。”

    弗里德曼无视了雷德拉,而是直面使者老人道:“如果各位携袍不相信我的一己之言,大可前往圣国一探究竟。”

    老人依次确认了每一位使者的眼神,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那种隔世般的冷漠感,而是换上了一副温和的微笑。

    “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你所说的话,拉森携袍。这是一个弥足重要的信息,我们会尽快回复给塔斯拉顿教宗的。”

    弗里德曼的内心变得宽慰无比,“如果各位愿意的话,我可以向奥古斯都大人请示……”

    “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必自己动手了。”老人冷不丁地打断了弗里德曼的话,莫名其妙道。

    就在此时,老人右手边的女性突然站起身来,用手中的魔杖指向了弗里德曼。没有任何的吟唱,也没有任何的先兆,一束扭曲的紫光从杖尖发出,打向弗里德曼。

    麻痹感贯彻了弗里德曼的全身,仅仅是一瞬间,弗里德曼便动弹不得。

    ——静默施法!这些人不是普通的使者!

    弗里德曼猛然间意识到。

    雷德拉迅速从桌后跳起身来,但另一边的女性业已抽出魔杖,用同样的法术困住了对方。

    “雷德拉.斯特洛韦尔。”老人站起身来,俯视着因法术而瘫坐回凳子上的雷德拉,语气冰冷道,“你真的以为教会不知道你的真正用意?不知道你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雷德拉声音沙哑道,明显被那道法术损伤了声带。

    “数年前,某个不可言其名的邪神的信徒拜访了你的宅邸,并成为了你女儿——亚瑟.斯特洛韦尔的家庭教师。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因为早在你女儿之前,你便已经投靠了那邪神。”

    老人徐徐说道,绕过桌子走向雷德拉。他的话一时间让弗里德曼没有缓过神来,只觉惊讶无比。

    “这些年来,你暗中资助摩根的邪教团体‘悼念者’,成为了它们幕后的实际控制者。你甚至还渗透进了教会,玷污我们的兄弟姐妹,亵渎我们的神圣信仰。你以为我们这十七年来毫无作为吗?你以为我们的情报网会比你的差吗?”

    老人抓起雷德拉的头发,将他提到与自己同一个高度。

    “这次的闹剧,想必也是你的阴谋吧?你想借所谓的合作进一步渗透教会,彻底铲除我们,对吗?”

    “呵……呵呵呵呵……”雷德拉突然笑了起来,沙哑的嗓音如同一支破损的低音号,“我从未在诸神那里得到任何回馈,但祂却给予了我想要的一切……”

    老人紧抓着雷德拉的头发,在手中拧动了几番,让雷德拉的表情不禁变得扭曲起来。

    “你们是想让我忏悔吗?向你们那……”雷德拉的眼中浮现出蔑视,“虚伪的神明?”

    “我们是来执行正义的,原本,应该是由我们来执行的。但这不是一个能公之于众的罪名,不可名状的邪神不应该为世人所知晓。”说罢,老人看向弗里德曼,“所以,在得知还有另一位来自圣国的客人后,我们临时改变了方案。”

    在经过短暂的困惑后,弗里德曼全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雷德拉显然也意识到了真相,一声轻笑道:“哼,光鲜亮丽的西明教会居然也会做这种龌龊的事情。”

    “一切都是为了教会。”

    “呸。”雷德拉在老人的脸上吐下一口带血的痰。

    老人淡定地抹去那口血痰,松开雷德拉的头发,扭过身去。

    “动手。”

    两个男性使者点了点头。一人拽起雷德拉,另一人则从弗里德曼的腰间抽出他的圣封长剑,插入了雷德拉的胸膛。

    鲜血从雷德拉的嘴中涌出,喷到了弗里德曼的肩膀上。

    “徒劳之举!”雷德拉咽下自己的血,大声地嘶吼道,“祂就要回来了,你们全都会在灭世的火焰中尸骨无存,而我,必将永生!”

    接着,他开始念起一段未知的语言,那语言生硬而冰冷,不由得让人想到机械装置。他以极大的热忱颂咏着,就像是火焰柱上燃烧的信徒一样——不,即使是最为狂热的信徒,也会在烈火灼烧灵魂的时候祈声求饶,而他却对生命没有一丝留念。

    最终,雷德拉的声音逐渐停息,瞳孔也涣散开来。

    使者将雷德拉的尸体放倒在地面上。老人转回身来,接过另一名使者递来的长剑,面向了弗里德曼。

    “我很抱歉,拉森携袍,不得不让你成为替罪羊了。”老人掰开弗里德曼的指头,将剑放在了他的手中,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牺牲必将有所成就——动手。”

    男性使者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匕,毫不犹豫地朝着弗里德曼的脖子抹去。

    弗里德曼紧闭双眼,他从未在如此无助的情况下迎接自己的死亡。

    “退去,无礼之人。”

    空气中,一道威严的声音回荡于斯,震落了墙头悬挂的十二圣钟标志。

    使者的手停落在半空,眼中的平静被尽数驱散,只剩惊诧和惶恐。

    紧接着,一道绿色的旋风从下方刮起,掀翻了整个房间的地板。五名使者被咆哮的风涌拍在了墙上,不省人事。

    弗里德曼身上的法术随之解除。他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来,强风带起的烟尘中,只见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那是一只——

    土拨鼠?

    一道人影从土拨鼠身后的座驾上窜出,走向了弗里德曼。

    “你没事吧,军团长?”人影伸出了一只手,熟悉的少年音随之传来。

    “大人……”弗里德曼激动地不知所措,“请原谅我……”

    “没什么可原谅的,就结果来说,你做得很好。”吴雍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于洛颖的魔法信使基本把你们刚才的对话传递给我了。雷德拉的阴谋已经破灭,接下来,该去诺特兰会会那帮不听话的老家伙了。”

    安特利维奇篇,完。

第一章 最高会议(上)

    圣奥古斯都联邦,第一城邦,光辉议事厅。

    莱昂纳多在侍者的唱名声中步入厅内,向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位教宗依次点了点头,随即走向了他的专属坐席。

    入座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体内的一部分魔力集中在右掌心,并通过镶嵌在扶手上的导魔介质传递出去。刻写在座椅中的魔力回路被瞬间激活,一束强烈的金光从座下的宝石中射出,投向了议事厅正中间的悬浮球体。

    这一过程效仿了诸神议事的场景:据说,每有一位神明坐在宝座上,祂身前的圣火便会燃烧起来,照亮象征着世界的球体,而当十二位神明全部入座,世界便会在曙光中迎来新的一天。而光辉议事厅的圆形结构,以及围绕圆心铺设的十二把座椅,也是仿照神明们的居所——诸神之座设计的。

    历史上,曾有许多的教士、世俗学者甚至是普通人质疑过这种设计。他们宣称这是对诸神的不敬,是妄图取代诸神的逆天之举。直到一位名流千古的教宗横空出世,提出了“人非神的附庸,效仿诸神是为了更好的理解诸神、信仰诸神”的思想,并对教会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这种声音才逐渐消却。

    时至今日,已经很少能听到关于光辉议事厅的非议了,但有一件事情却一直困扰着人们——

    为什么象征世界的东西,是一个球体?

    莱昂纳多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年少时的思虑与迷茫中,不由地凝望起那颗纯白色的石球。可石球只是兀自在托座的上方悬浮、转动,不会对莱昂纳多做出任何回应。

    “柯卡姆教宗,承菲利克斯之代言者的权名而来!”

    杖徒唱出了又一个名字。莱昂纳多望向逐渐走近的柯卡姆教宗,他那有力的臂膀将教袍撑得都有些发紧,一脸铁打的刚毅表情和粗糙的皮肤让人不由怀疑他是一个披着教宗外袍的打铁匠。

    人们常说,教宗是诸神在人间的化身,因此总是会变得越来越有诸神的特质。这个说法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了。依据教义所言,一个人是否能够担任起教会的最高职位——教宗,并非是看他的出身与地位。唯一的标准,是其是否受到了诸神的青睐。

    埃利亚.柯卡姆年轻时就展现出了锻造方面的过人天赋,早早地进入了图文加传奇的凡尔赛工房,成为了一名铁匠学徒,并在入职的六年后打造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件至宝级武器,而当时的铁匠们想要打造一件至宝级武器,起码需要40年的历练。此后,经他锻造的武器,无一不是绝伦的神兵利器。

    这些事实让他成为了菲利克斯的教宗的不二人选。在教会的召唤下,柯卡姆加入了西明神教,从一名普通的牧师开始,逐渐学习有关西明教与万物的知识,并在上一任教宗退位后名正言顺地接过了他的权柄。

    柯卡姆是任人唯贤的成功典例,其在担任教宗后还常年保持着打铁的习惯。据他所说,“一锤一击的韵律中能够听到生产之神菲利克斯的声音”。

    但实际上,教宗的任命并非是由诸神来进行的。莱昂纳多一直认为,诸神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教宗究竟是谁。而这也给教宗的任选机制带来了不少的漏洞。纵观历史,不少教宗都是凭借其任前的影响力来使人信服的,但其是否受到诸神的青睐却有待商榷。

    ——那我呢?

    莱昂纳多不禁自问道。

    ——我成为爱丽希丝的教宗,是因为我的皇室身份?还是因为人们一直说的,“神后的祝福”?

    莱昂纳多曾多次向神后虔诚询问,但从未得到过回应。

    在他陷入思考的空当中,又有几位教宗依次到场,被激活的座位越来越多,直到那颗悬浮的石球被完全覆盖上一层金光。

    “十二位教宗全部入座!”杖徒唱到,随即晃动起手中的仪式用杖,又朝着地上用力地击打了几下后,便和另两名同伴一起离开了厅堂。

    “诸位携袍,感谢你们的如期而至。”希德.塔斯拉顿发言道,他那有些病怏怏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中,看得出来是用魔力增强了音量,“这次的会议事出紧急,就让我们跳过一些步骤,直接进入正题吧。”

    “塔斯拉顿冕下,请允许我插个嘴。”知识女神赛琉丝的教宗,满头亚麻色卷发、有些婴儿肥的萨米多莱恩.泰勒说道,“我这里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是关于……”

    “泰勒冕下,我相信你要说的事情不比我的更加重要。”塔斯拉顿打断道,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叹气道,“你说吧。”

    “……好的。”泰勒教宗站起身来,将手中握的卷轴抛入空中,实体的卷轴即刻化为光子,在众人的眼前组合出浮空的文字。

    莱昂纳多审阅着眼前的文字,不禁皱起眉头。

    “世界多地的教会分部都传回了报告,在当地发生了频繁的地震。”泰勒教宗向众人解释道,“虽然强度很小,甚至无法撼动普通的民房,但发生的次数却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

    “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泰勒冕下?”塔斯拉顿克制住内心的不耐烦,问道。

    “我尚且不知原因。”泰勒教宗坦白道,“但我和我的携袍们查遍了各国的地志记录,都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我可以确定,这是有记载以来的头一次。”

    “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我们稍后来专门讨论。你觉得可以吗,泰勒冕下?”塔斯拉顿敲动了一下自己的扶手,问道。

    “当然,塔斯拉顿冕下。”萨米多莱恩.泰勒点头示意道。他将卷轴收为实体形态,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现在,请允许我向各位宣布一件事情。”塔斯拉顿说道。

    教宗们纷纷集中了精神,安静地等待着。他们心里清楚,以救难者权名召集的会议,绝不简单。

    塔斯拉顿环视了一圈四周,确保自己能够看清每一个教宗脸上的表情,接着,徐徐道出了人们等待已久的话语——

    “我们敬爱的至高神,奥古斯都,回来了。”

第二章 最高会议(中)

    塔斯拉顿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凭借着自身极高的灵感,将那些或是细微、或是剧烈的变化尽收眼底。

    但他最为在意的,还是莱昂纳多.斯特林的神情。

    尽管对方刻意有所收敛,但那副隐藏在惊讶下的不安却暴露无遗。

    在那场关于是否驰援摩根的论战中,莱昂纳多的立场是最为鲜明的。他不仅直白地抨击了塔斯拉顿按兵不动的主张,甚至还以教宗之间权限独立为由,擅自调动军队开赴摩根,让塔斯拉顿颜面全无。

    他自然是知道莱昂纳多在想些什么。作为教会历史上最年轻的教宗,尽管实力获得了众人的认可,但年龄和阅历却永远是摆在莱昂纳多面前的一道坎。况且,皇族出身的背景也不难让人浮想翩翩。

    塔斯拉顿对莱昂纳多的实力一清二楚,或者说,任何与他有所接触的人都曾被那惊人的魔力所折服。那绝非是人类所能承受的量度,一旦稍有不慎,使其失控,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而莱昂纳多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在魔力的使用方面保持着极大的克制,除非有需要,从不主动释放魔力。

    ——他急需做出些什么,好弥补自己内心的那道坎。不是通过法术方面的造诣,而是其他方面的事情。

    塔斯拉顿在内心中思考起来,对这个年轻人既是同情又是嘲笑。

    ——只有年轻人才会在乎这些事情。

    将十一位教宗的表情观览一遍后,塔斯拉顿已然掌握了每一个人心中的所思所想。他明白优势是在自己这一边的——它一直都在,接下来,只需要做出一个小小的推动就可以了。

    “塔斯拉顿冕下,如……如果真如您所说,我们必须开始准备迎接诸神首座回归的仪式了。”生命之神帕琪亚的教宗科琳娜.穆里,一个身形丰满、头戴圣牧冠的女性说道。

    塔斯拉顿注意到科琳娜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那是由衷的欣喜与期待,混杂在将要溢出的泪水中。

    作为穆里城城主的次女、原诺特兰圣牧院院长、一位忠实的西明信徒,科琳娜女士从来不去掩盖自己对诸神的感情。

    “教会诗人们也将随时待命,把消息传出去。”另一位教宗,艺术之神梅托缪斯的代言者怀特.克莱顿说道,这个蓄着八字胡的男人保留了曾身为流浪诗人的习气,将一只手点在自己的心口道,“我向各位保证,不出一个月,奥古斯都的回归将为世人皆知。”

    “诸位的急切心情我十分能够理解。”塔斯拉顿制止了更多的发言,“十七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无一不是为了诸神的荣归。奥古斯都本应顺利归来,重新指引教会回归正轨,但是……”

    塔斯拉顿停了一下,继续道,“我们的神明,伟大而至高的意志,却被一个无耻的凡人封印了。”

    塔斯拉顿的发言让在场的人一片哗然,年事最高的几个甚至差点一个没坐稳从位子上跌落下来。

    “怎么可能!”战争之神布里瑞安的教宗辛格.摩多.罗倏然而起,愤怒地大喝道,“诸神被一个凡人封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塔斯拉顿!?”

    “当然。”塔斯拉顿平静地回应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认为我有任何欺骗你们的理由吗,罗冕下?”

    辛格哑口无言,憋着一口气坐了回去,随后又开口道:“是那两个自称谕者的骗子?”

    塔斯拉顿点了点头,这又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举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

    “但那两个年轻人并非是什么普通的骗子。他们假借诸神的名义,骗取民众的信任,甚至豪夺他国土地,建立不合法的政权。我必须承认,之前是我轻视他们了。作为奥古斯都的教宗,捍卫全人类的信仰与安全理应是我的职责,却给离经叛道者留下了机会。”

    塔斯拉顿从座位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几步,郑重地跪在身前的平台上,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这是我对诸神,以及在场诸位的忏悔。”

    十一位教宗哑口无言,除了诸神的圣像以外,他们从未见过塔斯拉顿对谁行过忏悔礼。

    “塔斯拉顿冕下,您不必这样。那是我们共同决定的事情。”梅托缪斯的教宗怀特.克莱顿说道,“也该是我们团结一致弥补过错的时候了。”

    ——说得好,克莱顿。

    塔斯拉顿欣慰地想到,硬扳着他那朽老的膝盖站起身来,说道:

    “我决不愿意将个人的过错推脱给别人,但是时不我待。早先的时候,因为极个别人的反对,我们在对待安特拉加非法政权的态度上一直模棱两可,但现在,必须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众教宗纷纷点头,塔斯拉顿从他们的举止和表情上看出了由衷的赞同,唯有一人不同。

    “我反对。”塔斯拉顿左边的第二席位上,莱昂纳多.斯特林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当然会反对的,斯特林。

    塔斯拉顿想到。

    “能告诉我们理由吗?”

    “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塔斯拉顿冕下。”莱昂纳多侧过身来,直面着塔斯拉顿道,“您怀疑那两个孩子封印了诸神的意志,证据何在?如果他们,既是诸神本尊呢?”

    又一阵惊愕席卷了厅堂,布里瑞安的教宗辛格.摩多.罗差点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朝莱昂纳多冲过去。

    “这是多么严重的亵渎啊,斯特林冕下。”塔斯拉顿皱眉笑道,“我暂且不去追究你言论中的谬误。既然你想要看到证据,我便展示给你证据。”

    说着,塔斯拉顿拿起挂在座边支架上的权杖,朝着地面用力一锤。议事厅的大门随之开启,杖徒就像是预先排练好一样分置两侧,将一个新的来客迎入大厅内。

    “诸位,请让我向你们介绍一位来自西边的朋友,摩根国家术士廷的最高管理者,西明神教的忠实信徒,卡尔.斯文纳尔携袍。”

第三章 最高会议(下)

    【写在前面】

    祝各位新年快乐!最近正直肺炎疫情高发期,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宅在家里的借口。

    大家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过新的一年!一定!

    。。。。。。。。。。。。。

    莱昂纳多和其他教宗一道,将目光移向了门口。只见一个身穿见习教士灰袍,满脸昼白色长须的老者缓缓步入厅内。

    他的姿态显得低调而疲惫,一身的灰袍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带走了全部的意气,全然无法让人联想起“无暇者”的名号。

    斯温纳尔自辛格.摩多.罗和萨米多莱恩.泰勒两位教宗的席位之间穿行而过,缓缓踱至浮空石球的附近,朝着诸教宗行了一个教会礼后,挽着袖子跪在塔斯拉顿的面前。

    “荣承您之幸而至此,冕下。”斯温纳尔低着头,用极其宫廷作风的措辞说道。

    “起来吧,孩子。愿诸神予你青睐。”塔斯拉顿起手回应道,用的只是普通的套话。

    ——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其他的教宗,我十分尊重你们,但我仅听命于塔斯拉顿一人?

    莱昂纳多观望着这一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这只是在告诉我一人。

    他转念一想,心生几分蹊跷。

    卡尔.斯温纳尔,原摩根术士廷的最高管理者,同时也是下界入侵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在摩根海姆之战后,他便如同是空气一样人间蒸发,不知去向。原来是逃到了圣奥古斯联邦,被塔斯拉顿秘密收留。

    这样的一个滔天罪人,不仅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西明神教最高级别的会议上,在诸多教宗的目光下向塔斯拉顿一人屈膝。这是什么荒唐事?

    莱昂纳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正义观受到了侮辱,但这却并不足以让他感到多么震惊、多么悲愤。毕竟,西明教会假借诸神之名做的那些事情,他早已习以为常。

    但这一次,矛头却指向了自己。

    “诸位冕下,卑徒是来自摩根的卡尔.斯温纳尔。一直以来,摩根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受诸神的恩惠,于西明教会的庇护下维系着相对的安稳和平;一直以来,摩根都是摩根人的故土、休养生息的家园。”

    斯温纳尔转动着身体,朝着各位教宗说道,他的语气沾染上了老者的疲惫,不再高傲,却也不是很虔诚。

    “然而,这份天赐的安宁却被一个邪恶的外来人打破了。他分裂了我们的国家,破坏了我们的信仰,他挟持了诸神的意志,将自己伪装成神的使者,却做着恶魔的勾当。”

    斯温纳尔的话让莱昂纳多愈加厌恶,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听信这样的诽谤。

    “我们同情你和你的国家的遭遇,孩子。”塔斯拉顿择机回应道,“现在,请告诉我们,那邪恶之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究竟来自何处?”

    “谨遵您的意思。”斯温纳尔卑躬道,随即用一边的手导引起魔力,召唤出他的魔法信使。

    那只信使围绕着斯温纳尔飞了几圈后,随即驻留在了悬空石球的上方,它的眼睛中射出两道弥漫的光线,在空中透射出一副立体的景象。

    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霜露和林雾弥漫,再加上投影导致的失真效果,让人看得不是很真切。

    “这是去年9月23日的景象,地点是摩根极西的前哨森林,术士廷的监查结界恰好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众教宗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副影像,起先,雾气弥漫的森林并无任何变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中的一片空间开始发生扭曲。伴随着雾气的蒸腾与旋动,一阵刺眼的光芒出现。

    亮度恢复正常后,原本空荡荡的地面上多出了两个倒在地上的孩子,他们穿着款式怪异的服装,全然不同于任何国家和民族的着装风格。

    约摸五分钟的时间后,两人中的男孩率先苏醒过来。他将一旁的女孩叫醒后,便和对方一起站起身来,观察起四周的景象,从他们的眼神和举止来看,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十分不解。

    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断,短暂的空白后,转向了下一个片段。

    影像中仍然是那两个年轻人,男孩的身边伫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漆黑盔甲的骑士,周身都被令人绝望的黑焰所包围着。男孩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惜这影像并没有声音。

    “这是发生在摩根中部的莱德之屏的事情。那个人拥有号令恶魔的能力,他的左手心封印着一只极其强大的高等恶魔。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这极有可能就是他封印奥古斯都大人的方法,可能是某种我们所不了解的秘术。”

    接下来,斯温纳尔又向众人展示了数个影像,全部都是一些没有声音的、零零散散的片段。却全都意在展示他们是多么危险、多么邪恶的人。

    诸位教宗开始议论起来,这让莱昂纳多变得不安而烦躁。作为在场之人中唯一接触过两位谕者的人,他只是将这些片段当作是笑话,但他的同僚们显然误以为真——或者说,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究竟来自何处?你能为我们做一个说明吗,孩子?”塔斯拉顿明知故问道,将话题抛给了斯温纳尔。

    斯温纳尔了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最早观测到他们便是在9月23日,此前并无任何人见过他们。最初的时候,他们谎称自己来自渊祖秘境,但这无法解释他们的突然出现,况且,他们的衣装也和渊祖秘境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后来,他们以见习白石骑士的身份进入白石钟塔后,我们的人发现他们私下里会谈论起一些奇怪的概念,那个男孩还会使用一种未知的仪器,是一个会显示图像的小盒子,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我甚至不认为那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所以说,”塔斯拉顿向前倾了倾,“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认为,那两个人来自异度位面,就如同上古时代的先远混沌一族,是邪恶与灾厄的信使……”

    “够了!”莱昂纳多再也无法忍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卡尔.斯温纳尔,你背负着怎样的罪名,诸神与你我都心知肚明,却在这里胡言乱语!”

    “斯特林冕下。”塔斯拉顿昂首道,“斯温纳尔携袍所陈述的是事实,以这样高傲的姿态指责一个卑微而求实的人,实在是有**为教宗的威严。”

    “教宗的威严?”莱昂纳多冷冷地望着对方,不再试图掩盖情绪,“所谓的威严,就是坐在这里,试图遏制正在发生的变化,扼杀自己的神明?塔斯拉顿,你的威严和你的愚蠢相比,不值一提。”

    “莱昂纳多.斯特林!”辛格.摩多.罗也站起身来,用手指着莱昂纳多,“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又一位教宗不顾自己的威严了吗?”莱昂纳多讽刺道,内心中感受到一股久违的痛快,自从他接过教宗的权柄后,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诸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竟是这副模样,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斯特林,你的话令我们感到十分心寒。”塔斯拉顿并没有被激怒,只是抚着自己的手背道,“你似乎不足以担当起复兴西明信仰的大任。”

    “我对这个大任从来都没有兴趣。”莱昂纳多冷冷道,“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我退位,我走便是。”

    “你觉得你能走得了吗?”塔斯拉顿淡然道,用权杖敲响地面,大门随之关闭,断绝了向外的通路,“你应该知道,这座光辉议事厅是用什么打造的。”

    “应断之石。”莱昂纳多答道,“可以阻止魔力的爆发,专门用于防止攻击性魔法的释放。但你是否知道,如果魔力的释放量高于它的承载量,会发生什么?”

    塔斯拉顿睁大了眼,表情不再从容。

    “你疯了!”

    “我没有疯。”莱昂纳多笑道,“我只是意识到我应该做什么了。”

    言罢,莱昂纳多将双臂朝向天空,将空气中、甚至是其他教宗体内的魔力抽取出来,汇聚于自己的掌心。

    他感到自己的手掌在燃烧,涌动的魔力如同自太古时代就冰封起来的瀑布,在一瞬间解冻。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梦中见识到的场景:他的魔力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溢出,毁灭了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家。他感到十分无助,他的生命在燃烧其他的生命,他却无力阻止。就在一切都将归为虚无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怀抱住了他的臂膀。就是那么一瞬间,绵延千里的春风席卷了大地,用新生抚慰了焦土。

    ——神后啊,请与我同在。

    莱昂纳多无比虔诚地念到,将手心的魔力全部释放而出。

    这一天,整个诺特兰都看到了贯天的怒火。同样是这一天,莱昂纳多教宗因为叛教而遭到驱逐的消息也传遍了每一个教堂。

第四章 圣山突袭

    米拉.阿莱克斯塔萨如同往常一样走入圣山修道院最南侧的讲室中,三两步地踏上专门为她定制的高台,将一本厚重的《诸圣思想精摘》放在比她的个头还高上几公分的讲台上。

    接着,她向一旁挥了挥手。悬浮在她身边的法杖立刻像听话的宠物一样,自行飞向了武器架上。

    然后,米拉将坠于锁骨间的苍蓝色宝石取下,端正地放在桌面右上方的凹槽中,导魔介质感应到了圣女所特有的魔力,将遍布于整个讲室中的教学用魔法仪器尽数激活。

    继而,她向着讲台下的学生们行了一个端正的教会礼。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威严一些,米拉还刻意点了点脚尖。

    万事完毕后,她拿起平放在下侧栅格中的锤头,敲响了桌面左侧的微型圣钟,宣告了课程的开始。

    这是一名合格的圣山讲师每日都要履行的流程。不算太繁琐,但意义重大,旨在让讲台上的人明白,教书育人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情——起码米拉的老师,上一任圣山之女是这样告诉她的。

    但不管怎么说,米拉还是很喜欢讲课的感觉的。尽管台下的学生们都是些四到八岁的孩子,但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中却没有一丝顽拗。有的,只是强烈的求知欲,和对诸神最为单纯的认知与遐想。

    ——就如同当年我第一次来到圣山时一样……

    米拉不禁想到。她轻轻地咳了一声,端正身子,摆好表情,又将脚后跟向上抬了抬,好让自己十二岁的年龄看起来更加成熟一些。

    “孩子们,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先知伊莱莫的思想,大家翻到274页……”

    米拉将那些深谙于心的话语徐徐道来,其间穿插着历代圣贤的思想事迹,熟练程度绝不亚于那些图文加文法学院的资深老教授。上一任圣山之女就曾说过,米拉这过目不忘的本领“是诸神赐予的桂冠”,而台下的孩童们那敬仰的目光,也让残留米拉天性中的虚荣感得到了不小的满足。

    圣山修道院的时间似乎不同于这个世界,隔绝于尘世的烟土之外,人们难以从纷纷扰扰和剧烈变化中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让米拉的每一次授课都如同是一根只有首末两端的绳子一样,不知不觉中便已然结束。

    讲解完最后一个小节的意思后,米拉扫视起台下的学生们,就像一位老教授会做的那样。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孩子们举起手,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讲室变得十分喧嚣。但这并没有让米拉觉得烦躁。有话可说,说明这些孩子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课。

    米拉对孩子们的疑问一一做出解答,直到喧嚣渐息,她才舒心地合上课本,面向学生们道:

    “那么,这次的课就到此结束了。下午的法术课记得带上各自的法器。”

    米拉拿起锤头,再一次敲响桌上的微型圣钟,孩子们前前后后地站起身来,向着米拉行了一个教会礼,接着便叽叽喳喳地收拾起各自的东西,向米拉友好地打着招呼,离开了讲室。

    待到最后一个孩子也踏离了讲室的大门后,米拉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将苍蓝色的宝石从凹槽中取出,重新挂在了锁骨间,又将自己的法杖从武器架上召了回来。

    “何必再躲藏呢?”

    米拉望向讲台右侧的落地琉璃窗,不知朝谁说道。收回视线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座椅后却坐满了身穿黑色罩袍的不明来客。那些人的脸上带着白色的鹰嘴面具,高而尖的帽子直指天空,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为首之人站起身来,取下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容。米拉认出了对方,那是教会的隐秘处决机构——“执行者”的最高监管人,约翰.卫斯理。

    “圣女。”卫斯理将右手指尖点在心口上,简单地行了一礼道。

    “谢谢你们能等到现在,要是让那些孩子们看到你们的模样,恐怕会吓得做噩梦吧。”米拉说道。

    卫斯理的嘴角微微提了提,随即又恢复成一副无表情的姿态。

    “圣山是圣洁之山,一切罪恶与邪念的安息地。这里没有罪人,可代表教会处决罪人的执行者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米拉凝视着卫斯理道。

    “我们只是执行教会的意志,请理解。”卫斯理简单地说道,但米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莱昂纳多怎么了?”米拉问道。

    “潜逃了,就在一个小时前。他炸毁了光辉议事厅,所幸诸位教宗没有什么大碍。”

    “那你们的效率可真是高。”米拉评论道,“你们是怎么通过圣山结界的?”

    “圣女,我们不是那些妄图从圣山去往神界的狂信徒。”卫斯理叹了口气,“我们是教会的执行者。”

    “是的呢,不愧是直属于教宗的刽子手呢。”米拉笑道。

    “多余的闲话就到此为止。”卫斯理板起了脸,“请配合我们,我们保证不会伤害到你和圣山的孩子们。教宗们只是希望能确保你的安全。”

    “要执行者来确保我的安全?执行者的唯一宗旨难道不是排除教会的异己吗?”

    “圣女,我们不希望伤害到你。”卫斯理一字一顿道,“我们知道你在昨天的仪式上耗费了大量的魔力,现在没法使用圣渊系法术,放弃吧。”

    “圣山的隐秘仪式居然也被你们掌握了?呵呵,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米拉说道。

    他们说得没错,昨天的仪式确实消耗了米拉许多魔力。一想到这里,困意又不自觉地袭上她的心头。

    “我可不是只会圣渊系法术哦。”

    “米拉.阿莱克斯塔萨。”卫斯理似乎失去了耐心,“念在你是我妹妹女儿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太多。你很强,但你面对的是所有的执行者。”

    “你说得没错,舅舅。以现在的状态我可没法对付你们。”米拉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可谁说我要对付你们了?”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她将一只手抬起,伸向右侧的落地琉璃窗。

    “炎爆。”

    法杖回应了主人的命令,将杖头瞄准了窗子,八颗宝石开始飞速转动起来,卷起一阵烈焰旋风。

    “又来……!?”

    卫斯理用袖子挡住了脸,只感觉到热浪从缝隙间涌过,微微烧灼着皮肤。

    待到热浪散尽,讲室的一角已被烧得焦黑,支离破碎的琉璃窗外吹来阵阵凉风,其外是无边无际的天空。

第五章 天降圣女

    2月29日,安特拉加圣国,圣城东北约60公里处。

    凯西瑞半跪在地上,徒手抓起一把泥土,先是细细揉搓了一番,继而放在鼻前,认真地嗅了嗅。

    “唔……红砂土,还有一些潮湿。”

    他像一名品酒师那样摇晃着手中的泥土,让其从指尖慢慢滑落。接着又将手指插入土中,闭目凝神,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建立着联系。

    “越来越潮湿了,嘿,真像姑娘一样。”凯西瑞自顾自地开着低俗玩笑,心想着反正四周也没有其他人,“这地下有暗河?”

    他将手指从土地中取出,在自己那泥泞不堪的工作服上抹了抹,随即凭空召唤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卷轴,将其铺展在自己的眼前。

    凯西瑞卷起袖子,随手拔出一根细草,在卷轴上划拉了一下,原本空白的纸面开始浮现出画面,那是一幅极其详细的水文图。

    “这个地方3000年前是河滩?”凯西瑞观察着卷轴,叹了口气,“这可不行……”

    他站起身来,向上一抬手指,卷轴随之缩成一团,消失于虚空之中。凯西瑞望了望四周,叉起腰来,又是一声叹气。

    “唉,这可不行,这活没法干。”

    就在四天前,余安突然破天荒地主动找上了他,凯西瑞原本感动得都要哭天喊地了,但谁知对方却当面泼了他一盆冷水。

    “凯西瑞,我可不是来找你闲聊的,有事情要给你做了,快给我滚去干活。”凯西瑞记得余安如此说道。如此的冷漠、无情、令人伤心。

    余安交给他的任务是在圣城东北方的一个山丘上修建一座大型防御工事,那个山丘恰好位于圣城和维格兰的中线处,北临境内少有的平原,东靠拉格纳族裔们的栖息地,是一个非常好的战略缓冲地带。

    虽然凯西瑞没有布里瑞安(战争之神)那么懂得战争,但此地的战略意义还是很显而易见的,至于究竟是谁要他建造这个防御工事的,他自然心里有数。

    一想到这里,凯西瑞就觉得不爽。

    ——要不是念在余安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帮着那混蛋做事。

    他如此想到。

    虽然拖了四天的时间才过来实地勘探,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发挥了自己身为建造之神的本领。但显然,这里的土质并不适合修建大型工事。

    凯西瑞本想再往前走走,但昨晚喝的酒似乎起了劲,让他连连打起了哈欠。

    “算了算了,明天再来吧。反正又没人敢打过来,真不知道奥古斯都在担心些什么……”

    凯西瑞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转回身去,打算就这么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悠闲地走回圣城。

    轰——!

    就在此时,天空中腾然传来一声爆鸣,惊起一片飞鸟。凯西瑞回过头来,满脸的懵逼。

    “搞什么……”

    他看到空中有一个向下飞驰的身影,那个身影没有借助任何飞行坐骑,只是凭借着操控气流来改变自己的角度和速度。它的身后跟着不下三十个骑着亚种龙的追兵。那些追兵不停地释放法术,将火球一股脑地向下投掷,全然不在意其中有多少打偏,落向了地面。

    “他妈的这是什么荒唐事?”凯西瑞忍不住骂了一句人类的脏话。

    轰——!

    又是一声爆鸣。身影被其中的一枚火球击中,卷着火光与浓烟急剧下落。就在要落向地面的一瞬间,那身影突然反转过身子,用一阵旋风将自己包裹起来,才勉强以安全的姿态着地。

    那身影在地上滚了几圈,带过一片焦黑的印记。凯西瑞本以为那人都要被烧成炭了,谁知对方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昂头望着天空。

    直到这时,凯西瑞才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长相。

    那是一个年龄尚小的少女,一头纵长的银发随风招摇,与四下的火光相映,仿佛是被曜日所包围的月光,不羁而高洁。

    “天哪……人类的女孩,竟和余安有几分神似。”凯西瑞在一旁啧啧叹道。

    女孩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凯西瑞,谨慎地向后走了两步,昂着头说道:

    “平民,这里的事和你无关,赶紧离开这……”

    还未等女孩说完,又一轮法术倾泻而下,女孩紧急闪避,但速度显然有所拖累。

    凯西瑞三两步地走上前去,甚至无需抬头看一眼,就如同是散步一样躲开了法术的攻击。他走到少女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用在圣城酒吧中学到的搭讪方式行了一礼道:

    “啊,可爱的女士,请将我当成你最为忠诚的骑士与追求者吧,虽然你的年龄确实小了点……”

    “你在说些什么?”女孩皱起眉头,“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去通知你的……”

    又是一颗火球,女孩伸起手来,发动了结界,勉强挡住了攻击。

    ——这个法术……

    凯西瑞望着女孩发动的术式,从其中感受到了属于他们一族的力量。

    ——她是那个修道院的人。

    两人的周围,追兵们驾着亚种龙降落于地面,将他们团团包围。凯西瑞动眼望了望四周,微微抬了抬眉毛。

    “米拉,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其中的一个追兵走上前来,恼怒道,“你让我们在异国的土地上暴露了行踪,还累及了一个无辜的人,如果你一开始就和我们走,就没有这些事了!”

    “平民,退后。”女孩小声地对凯西瑞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与你无关。等一下听我的命令,我会用风魔法将你送走,飞行的感觉可能会有些不适,请忍耐,然后,回到你们的城镇,告诉你们的统治者,就说……”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未等女孩说完,凯西瑞突然笑出声来,这一次,女孩脸上的不解更加强烈了。

    “请原谅我,女士。”凯西瑞忍住了笑,以严肃到有些浮夸的表情说道,“第一,我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第二,我并不惧怕飞行,第三,要有什么想告诉我们敬爱的统治者,你自己去说,我可不想去。”

    “你难道不想活了吗?”

    “我觉得你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可爱的女孩。”凯西瑞笑着说道,“你的体力和精神已经到极限了,你的法器也……”

    凯西瑞望着悬浮在女孩身边的法杖——或者说,碎裂成数段、已经完全无法再辅助施法的垃圾——摇了摇头。

    “再释放一次那样的法术,那个属于诸神的法术,恐怕会立刻暴毙吧。”

    “你……”少女吃惊地呢喃道,“你是谁……?”

    凯西瑞笑而不语,从女孩身边掠过,面向那些追兵。

    “嘿,各位活计,听我一句劝,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就当没看见你们,你们也没看见我们,好吗?”

    “很遗憾,我们无法照做。”为首之人说道,“我们代表西明教会而来,履行我们的职责。同时,我们对你的遭遇表示遗憾,这件事本与你无关。”

    “也就是说,你们要一同干掉我?”凯西瑞哼哧一声笑掉,“你们要以谁的名义干掉我,和我身边的这位女士?”

    “诸神的名义。”

    “啊哈,诸神的名义。”凯西瑞一个后仰,再次正过脸的时候,表情变得严肃而冷峻,眼神中已全然没有了那轻佻的神情。

    “你们明白这几个字的分量吗,竟胆敢如此说话?”

    凯西瑞向前踏去,每走一步,地面就会裂开一道横纹。凝厚而狰狞的魔力从他的体中溢出,狂乱地驱逐了空气中的一切弱者气息。

    他将一根手指朝向天空,霎时间,巨大而复杂的结界自半空中展开。层层叠叠的金色齿轮转动起来,从其中发射出数十道锁链,捆住了教会的追兵们。

    直到这时,包括米拉在内的所有人才意识到,眼前这恍若神造的结界,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诸神哪……伟大的凯西瑞!”追兵们挣扎着求饶,“不,不!……求您予我宽恕!”

    “太晚了。”凯西瑞面不改色,握紧了拳头。锁链向上拉去,将追兵们收入结界,随即凝缩为一点,消失于空气中。

    魔力收回,一切如初。凯西瑞回过头来,表情也重新变成了那轻浮的模样。

    “啊,可爱的女士,希望没吓到你。这件事你知我知,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第六章 教会之影

    “奥古斯都!快来瞧瞧我给你带的礼物!”

    还未进门,凯西瑞那仿佛想要震惊世界的嗓音便先行传来。

    “wdnmd,这凯西瑞又要搞些什么名堂?”

    吴雍在内心里暗骂道,从自己的桌后站起身来。

    脚步声逐渐靠近,凯西瑞一把推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凯西瑞,下次进来记得先敲门。”吴雍不悦道。

    “敲门?我们有这个习俗吗?难道我们敬爱的奥古斯都也开始遵循人类的习俗了?”凯西瑞阴阳怪气地讽刺道。

    “唉……算了。”吴雍摇了摇头,发现对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位是……?”

    “礼物!”凯西瑞愉悦道,同时向着一侧跳了一步,用双手迎向身后的人。

    银色的长发,娇小的身形,虽然身上的衣物满是烧痕,模样如同是刚刚经历了战火一般,但仍旧无法掩去其天生的高洁神秘之感。

    “圣女?”吴雍惊讶道,一时间忘了对方的名字。

    “大人。”米拉.阿莱克斯塔萨提起自己破碎的裙摆,向前一屈膝,行了一个最高级别的教会礼,将要站起来的时候却脚底一软,向前瘫去。

    吴雍赶忙扶住对方,发觉她的肩膀有一刹那的紧绷和畏缩,但慢慢地又放松了下来。

    “你没事吧?”

    “请不要担心我,我只是……”米拉的头向下一沉,随即又被自己强行拉了回来,“太困了……”

    吴雍这才想起,上一次见到圣女的时候,对方一直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从她现在的状况来看,大概也是经历一场艰难的战斗吧。

    “呜,太感动了,伟大的奥古斯都居然扶着一个人类女孩的肩膀嘘寒问暖。这事情一定得被记录下来。对!等找到了赛琉丝,就让她写进这一次的西明史诗里面!”凯西瑞用袖子捂着脸,做作地呜咽起来,不难想象袖子后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吴雍克制住了一巴掌闪过去的冲动,徒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他看向米拉,试探性地问道,“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米拉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是的,伟大的奥古斯都大人……”

    “是我告诉她的。”凯西瑞毫不掩饰道,甚至有些吹捧的意味,“你看,当时她正被一群不讲理的人追杀,我怎能看着一位如此可人的姑娘在此殒命呢?所以就简单地搓了个结界出来。”

    “那些人呢?你把他们杀了?”

    “奥古斯都,奥古斯都。”凯西瑞眯起眼睛,既是嘲讽又是愤怒,“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肆意杀伐的暴君?不,我把他们关进建域结界了,三天之后,他们就会被放出来,忘记这几天经历的一切事情。”

    “做的不错,希望你在其他事情上也能保持这份理智。”吴雍的语气受到了凯西瑞的影响,变得刻薄道。

    “我会的。”凯西瑞轻浮地抬了抬眉,随即转过身去,朝着门外走去。

    “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奥古斯都,我要继续去找些乐子了。还有,东边的那个山丘不适合修建大型防御工事,你还是另外想些办法吧。”

    说完这些话后,凯西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吴雍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只觉得身心顿乏。他朝向圣女,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道:“让你见笑了。唔……这儿的事情最好不要和别人讲。”

    “谨听您的旨意,大人。”米拉躬身道。

    “不需要这么多礼节。”吴雍摆了摆手,对这种态度的转变已经习以为常,“能和我说说教会发生了什么吗?”

    “教会……”米拉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执行者——那些追杀我的人告诉我,莱昂纳多被教会罢免了,他在教宗们的会议上逃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罢免教宗?”吴雍难以置信道,“那群老不死的混蛋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圣女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讶异于见到诸神口出脏话,但一想到对方这完全不像是诸神的样子,便又觉得有些释然了。

    吴雍站起身来,心烦意乱地在桌后兜起了圈子,嘴中念念有词。

    “罢免教宗……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可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奥古斯都大人,我想我有一些头绪。”米拉抬起一只手,试图引起吴雍的注意。

    “说说看。”

    “您的教宗,希德.塔斯拉顿,不知道您对他是否有了解?”米拉问道。

    “不,完全没了解。”吴雍摇了摇头。

    “塔斯拉顿从59岁开始担任您的教宗,至今已有60年……”

    “等等,”吴雍打断道,“60年。也就是说,他已经119岁了?”

    “是的。”米拉肯定道。

    吴雍感到震惊不已。虽然他直观上觉得自己的教宗一定是一个老头,但没想到会老到隔了几代。

    “那他……还能说话吗?”

    “他的思维甚至要敏捷于许多年轻人。”米拉说道,“更可怕的是他那极高的灵感。他的洞察之力十分强大,能够轻易地看穿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若是论灵感而言,不管是我还是莱昂纳多,都不是他的对手。”

    吴雍感到有些迷茫,难以在内心中勾勒出这样一个长者的形象。

    “……请继续吧。这个塔斯拉顿,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在您和诸神离去的十七年里,塔斯拉顿从未积极地寻找过您的踪迹。”

    米拉认真地说道。

    “圣山修道院保留了教会所有文件的副本,我曾在那里翻到过许多关于诸神下落的报告,但统统被雪藏了。我私下里调查了那些报告的来源,排除掉谋求名声的骗子,一些有实际线索的人,统统下落不明。”

    吴雍紧皱眉头,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如果说教会敌视自己,单纯是怕他成为与教会争夺信仰控制权的对手,那不是应该尽早找出诸神的下落,重新树立教会的公信力吗?可为何……

    ——难道……?

    吴雍睁大了眼,在所有的阴谋论中得出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个。

    “恐怕塔斯拉顿已经知道了您的真实身份,即便如此,还是打算与您敌对。”

第七章 诸神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这可真的是……”弗里德曼在内心中组织着词汇,从数十种描述中选出了最为贴切的一个:

    “离经叛道。”

    “塔斯拉顿教宗,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亚瑟在一旁叹道。

    “这群该死的人类!”余安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气得满脸通红,她的花冠上,血红色的荆棘自翠绿的藤蔓中冒出,显得杀气腾腾,“要不是我们的默许,他们这些垃圾什么都不是!居然敢动这种念头?我要把那座浮空城里的害虫们全部丢到我的花园里当肥料!不,我要把那座浮空城整个化为我的温室!”

    “余安,余安,听我说,”凯西瑞在一旁轻声劝解道,“我也同意必须惩罚那些愚蠢的教宗们,但毕竟不是每个……”。

    “闭上你的狗嘴!”

    “好的!”凯西瑞一下子绷紧了身子,又像是一坨软绵绵的面团一样耷拉下去肩膀。

    “好啦,余安,冷静一点。”于洛颖从后面抱住余安娇小的身体,像是抱着一只小猫一样,这才让余安激动的神情平复了一些,花冠上的荆棘也开始收缩。而于洛颖自己的表情却是一副享受的模样。

    吴雍将身子贴在椅子上,战术性地捏着眉间,嘴中发出阵阵沉吟,就像是极力让自己置身事外一样。

    ——物质之神、诸神首座、人间庇护者,奥古斯都;魔法之神、神后、魔力之源,爱丽希丝;建造之神、大工程师,凯西瑞;自然之神、贮藏之地的管理者,余安。

    米拉.阿莱克斯塔萨无言地观察着每一位神明,在内心中默念着早已熟记于心的称谓,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真切。

    她讶异于眼前的一切,诸神之间的对话、互动、举止,这些就好像是会发生在每一天的日常,全然不像是圣典中描述的那样庄重、神秘而严肃。

    ——神明居然也同人类一样,拥有这么丰富的情感?

    她感到十分地不解,同时却又觉得合情合理。而这却正是让她难以接受的地方。

    圣山修道院的生活严肃地一丝不苟,没有什么**、也没有人性之恶,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人类最完美的状态展现给诸神,以求得到诸神的首肯与青睐。

    尽管只有十二岁的年纪,但米拉一直都极力让自己表现的更加成熟,杜绝孩子般的脾气和**,将傲慢、偏激、口不择言等一切恶习截杀在心性的温床中。

    是的,米拉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她也一直相信,诸神只可能做得更绝。可如今看来,诸神却像是人类一样尽情抛洒着喜怒哀乐,而她自己反倒更像是神明。

    ——停下,你在想些什么?

    米拉即刻将这种想法掐灭。就像是为了掩盖自己徒然而生的罪恶感一样,恭敬地看向了奥古斯都。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米拉就已经察觉到了奥古斯都与爱丽希丝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尽管她的洞察之力不及塔斯拉顿教宗,但看清一般人的真面目却是不在话下。可这两人的灵魂却像是竖起了一面绝对不可逾越的高墙一般,骄傲地将米拉拒绝在外。

    当时的米拉还不甚明白,只以为他们不是寻常人类,可未曾想到他们就是诸神本身。

    一想到这里,米拉眼中的敬畏之情更加深切了。

    “呃……嗯?咳。”吴雍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都停一下,有可能是我转述的意思有些出入,还是听听圣女怎么说吧。”

    所有人都停下了声音,四位神明、一位骑士和一位教会携袍的目光齐齐地落向了米拉。

    米拉保持住镇定,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高才刚刚高过桌面一头多。顿时,难堪化作一抹细微的红晕染上脸颊。

    “诸神至上……”米拉习惯性地以祷告的开场白说道,忽略了自己面对的并非是第三者,而是诸神本尊。

    “噗,诸神至上……”凯西瑞忍不住笑道,让米拉本已控制住的难堪之情再一次失控。

    “凯西瑞!”吴雍大声喝道,凯西瑞歪了歪嘴,不屑地别过头去。

    “请继续。”吴雍柔和地笑道,这笑容让米拉感受到一股真实的暖流,像是阳光。

    ——诸神至上。

    米拉在内心中复述了一遍,开口道:

    “奥古斯都大人所言分毫无差,但恳请诸……诸位大人听听我的一己之见。我认为这仅仅是塔斯拉顿一人所为,绝对不是西明教会的意思。实际上,教会的绝大部分成员都是虔诚而忠实的信徒,我们日夜祈求诸神的归来,也甘愿为此献出生命。”

    “唔……看起来这么小一只,说话倒是一板一眼的。”余安用手指点着下巴,像是一个老练的评委般评价道。

    ——你是最没资格说别人这么小一只的吧!

    吴雍在内心里吐槽道。

    “不过,”余安将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腿上,向前倾身道,“先不说他们丝毫不在意我们的意志,毕竟他们也没那个本事当面问我们。可罢免教宗这种事情起码需要经过其他教宗的同意吧?你该不会是想说,其他教宗统统投了反对票吧?”

    “这……”米拉犹豫了一下,“不,我不敢这样妄下定论。十二位教宗明面上是平权的,可塔斯拉顿是其中最为年长之人,又贵为奥古斯都大人的教宗,所以……我觉得,其他教宗一定是有苦衷的。”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塔斯拉顿的人的错了?”余安摇了摇头,“这可不行,惩罚他一人不足以威慑那些蠢货,这迂腐的教会也该换换血了,对了,不如就让你来当我的教宗怎么样?我倒是挺中意你这孩子的。”

    “余安,别胡闹了。圣山修道院有自己的职责。”于洛颖语气略带责备道。

    “知道啦……”余安本想吐吐舌头,但突然意识到这样做毫无女神范,于是便索性不再说话。

    “总……总之啊,你们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这时候,吴雍突然开口道,“教会肯定是要受到惩罚的,但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更大的威胁,我们还需要教会的力量。”

    “所以呢?我们伟大的奥古斯都大人有什么奇思妙想了?”凯西瑞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吴雍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我和于洛颖会动身去一趟诺特兰,亲自会一会我那亲爱的教宗。正好前几天帕西因给我发来了新的报告,他的占星术有新成果了,赛琉丝和帕琪亚就在诺特兰。”

第八章 多事之春(上)

    吴雍和于洛颖一早便离开了圣城,搭上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马车前往维格兰,再经由那里的水路一路向东抵达诺特兰庇护地的中心城市——塞内尔城。那座城市坐拥地界规模最大的永久传送结界,也是通过正常方法去往十二空城的唯一路径。

    这一趟不仅是为了当面与西明教会的最高执权者们接触,也是为了寻找帕琪亚(生命之神)和赛琉丝(知识之神)两位神明的踪迹,吴雍也拿不准究竟会花去多少时间。

    思虑于此,吴雍将圣国的管理全权交予了弗里德曼和拉森两兄弟负责,这倒是给他们平添不少的压力。

    雷德拉死后,摩根由哈罗德王子的母亲、威尔格弗王的遗孀——塞茜皇后掌权,而安特利维奇也公开宣布从摩根撤出所有军队,不再干涉其内政。

    就各个渠道传回的消息来看,塞茜皇后执政后的摩根似乎颇为安稳,既无动乱发生,也没有多少的异议。而哈罗德王子则开始跟着其母亲学习君王之道,待到其成年再继承王位。这下子,弗里德曼也无需再担忧小王子的安危了。

    但同时,安特利维奇和圣国的合作基础也就此消失。此后,托连恩王又几次派出信使,但不过都是履行些通常的外交事务。他本人不再直接和圣国接触,关于建立同盟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远在天边的遗憾,那摆在弗里德曼和拉森面前的还有更近的忧虑。

    进入三月以来,世界开始从凛冬的呼吸中逃脱,变得一片生机盎然。当最后一批冬季作物收割完毕后,圣国的农民们也开始播下新种。可与此同时,瘟疫却像是一起苏醒了过来似的,伴着渐浓的春意降临。

    起初,农民们也仅仅是在田地里工作的时候咳嗽两声,便继续不甚在意地劳顿起来。可后来,咳嗽逐渐变成了发热、眩晕和呕吐,而传染病也不再仅限于乡野。

    越来越多的人染上了疾病,一时间,圣城的医院变得人潮涌动。人们靠坐在长椅上,有气无力地摇晃着脑袋,不时朝着医疗室内张望,急于得到治疗。

    与之形成对应的是,圣城的医生却不足以应对这么多的病患。

    安特拉加圣国建立以后,周边国家的贫苦人民们闻讯而来,期翼在这里得到一亩三分地,开始全新的生活。他们大多是被当地领主压迫的贫农,抑或是居无定所的流浪者。这些人传承了千百年来的生存技巧,懂得打猎、耕种、冶炼、编织与各种手艺,但其中却鲜有医者与精通法术之人。

    圣国如同是一艘敞开的巨船,随时欢迎所有人的加入。人们在航路上欢声笑语,举杯共同庆祝自己上了搜好船。他们坚信自行扬起的风帆会将他们带向理想的彼岸,可当真正的风浪——甚至是海啸来临之时,大家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人是水手。

    弗里德曼感到懊悔无比,他在人类最伟大的城市之一——摩根海姆生活了那么多年,深知一座城市的运行有多么复杂。

    ——我早应察觉到圣城的医疗资源有所不足的,早应提醒奥古斯都大人。

    弗里德曼愧疚地无地自容,他在书房内转着圈子,牙齿被自己咬的呲呲作响。而这一切,凯恩斯看在眼里。

    “哥哥,这不是你的错。”凯恩斯在一旁安慰道。

    “不,凯恩斯,我们的职责本就是发现问题。”弗里德曼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先前的一切都太顺利了,竟让我有所懈怠……”

    “这次的瘟疫不同寻常。”凯恩斯提醒道,“塔西诺学士从维格兰的医学院借来了一本记录,就书上记载,上一次爆发这种规模的瘟疫还是在116年前,可当时正逢摩安战争的白热时期。而这一次……”

    凯恩斯停住了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弗里德曼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凯恩斯,我的好弟弟,不要无端地揣摩些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你说得对,哥哥。”凯恩斯顿了顿首,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头朝着对方笑了笑,就像他们少年时那样。

    “哦,对了。”弗里德曼突然想到了正事,“摩根和安特利维奇有回复吗?”

    “塞茜皇后已经明确说会派出皇家医师和一支擅长治疗法术的术士团了,托连恩国王则答应给我们提供一批药物,不过……”凯恩斯的眼帘垂了垂,“两个国家的教会都没有作出回应。”

    “是吗。”弗里德曼僵硬地回答道,克制住内心的愤怒,“我们的药物还能用多久?”

    “最多还能撑三天,考虑到最近病患越来越多,这是最好的情形了。”凯恩斯颇为神伤道,“亚瑟小姐已经将圣卫军中的牧师和懂得治疗的人全部调来圣城了,拉格纳族裔们也提出愿意接纳一些病患,但不少人不愿意接受拉格纳族裔的治疗,说他们的萨满医术是‘邪恶的巫术’。”

    “都这种时候了……”弗里德曼突然感到心烦意乱,“黑靴呢?他们能带回来药物吗?”

    话一出口,弗里德曼才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此时,黑靴大部分的走私者仍旧被西明教会拘押在诺特兰,乃至于死活都不知道。而诺特兰也始终没有开放正常的贸易通道,使得圣国无法得到急需的药物。

    “人们常说瘟疫是恶魔的吐息,教会本是最应该对抗瘟疫的,可这种时候……”弗里德曼愤懑不已,连着吐出了五六口气。

    “哥哥……”

    ——咣当!

    正当此时,房门被毫无征兆地推了开来。弗里德曼回过头,正打算瞧瞧是哪个人这么不知礼貌,却见到芬恩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维格兰的来信!”芬恩不待歇息一下,便挥舞着手中被汗渍浸湿的信件道,“有一伙人从诺特兰来圣国了。”

    “诺特兰?是谁?”弗里德曼惊讶道。

    “嗯……也不知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芬恩苦笑了一声,“是教会的瘟疫信使。”

第九章 多事之春(中)

    “瘟疫信使?”

    弗里德曼和凯恩斯同时呼出了声。只见芬恩连连点了几下头,打消了两人的侥幸。

    “这可是个难办事……虽然眼下教会的援助很有益处,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形式……”凯恩斯低声沉吟道。

    弗里德曼在内心中默默地赞同着自己兄弟的看法。

    所谓的瘟疫信使,正式称呼应当是“西明教会笃济使团”。这是一支特殊而神秘的医护组织,汇聚了教会内顶尖的牧师和医生。其总部位于十二空城的第四城邦,是一座一尘不染的四方庭院,名曰“洗尘圣所”。

    和人们认知中的医疗者不同,瘟疫信使们平常是不会接诊病患的。这些顶尖医疗者们终日呆在洗尘圣所内,一日三餐都由教会的专人供应,如果是没有特殊情况,人们甚至一年四季都不会在圣所外发现他们的踪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无所事事。恰恰相反,洗尘圣所作为瘟疫信使的总部,不仅是一座行政性质的机构,更是一座顶尖的医疗学院。瘟疫信使每年都会吸纳极少一部分新人,再以内部的强大资源帮助他们成长。

    此外,圣所内部还会开展多种医学研究。虽然这颇有闭门造车之感,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座看似封闭的象牙塔却总能搞出些新花样。不少人甚至猜测,这所神秘的建筑内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譬如人体实验、禁忌法术等老掉牙的东西。

    当然,这些奇闻秘事并非是弗里德曼所感兴趣的。关于瘟疫信使,有一点更现实的地方。

    瘟疫信使平常虽然没有任何救济病人的义务,可一旦世界上发生某些重大的瘟疫或是灾难,而这种灾难又是当权者无法控制的时候,这群隶属于教会的医疗者们就会迅速地行动起来,为受灾的国家提供不仅限于医疗方面的援助。

    当然,这种援助并非是无偿的,受助国家必须将有关协调动员的所有权力暂时让渡给瘟疫信使,而这几乎包括了财政、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简单地说,几乎是将王位交予了教会。

    有介于此,除非是万不得已,各个国家是不会轻易请求瘟疫信使介入的。而瘟疫信使通常也不会不加告知地采取行动。可这一次,他们却不请自来。

    这让弗里德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倘若拒绝瘟疫信使的援助,那便是白白失去了控制瘟疫的机会,还会招致民怨,给西明教会留下话柄。

    但如果接受了瘟疫信使的援助,对方便会全面干涉圣国,而这是绝对不可能让步的底线。况且,涉及如此重大的事件,瘟疫信使势必会要求和执政者见面,如果让他们知道两位大人已经秘密前往诺特兰了,还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大人,怎么说?”芬恩擦着手心的汗,问道。

    “既然都已经来了,也只能先和他们接触了。”弗里德曼摇了摇头,“做些准备,迎接笃济使团。”

    。

    瘟疫信使的队伍是在第三天下午抵达的,他们搭乘着教会的马车,白茫茫地连成了一片,如同是淌着奶油的河流一般蜿蜒于道路上,从很远的地方就能望见。

    圣城的使者一大早便等在了半路上,将瘟疫信使引至一条临时修建的道路,带往了城北约五公里的一座树林中。在那里,凯西瑞用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修建了一座精美的庭院,功能齐全,只是在一片树海中略显突兀。

    刚一下马车,瘟疫信使们便疑惑地望着四周,交头接耳起来。使者没有对瘟疫信使们的询问做出解释,只是将他们引入庭院内的大厅。此时,弗里德曼正身穿正式的服装,等候在那里。

    在双方使者的介绍下作了一番礼仪性的问候后,笃济使团的团长,名为科恩霍尔.伊鲁的老人开口道:

    “请恕我无礼,弗里德曼先生。但就我所知,贵国的统治者似乎是一名叫做吴雍的年轻人?”

    “是的,科恩霍尔先生。但如今教会对圣国采取敌视态度,您的使团又在这样的时期不宣而来。圣国的人民本就对教会心存怨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谕者本人实在是不方便接见。所以,便由我全权代行职责。”弗里德曼回答道,表情稳妥。

    “我能够理解。”科恩霍尔神父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随即又扫了眼四周。

    “这里位于圣城正东五公里处,城内现在正发生瘟疫,所以只能在这里接待您和您的使团。”弗里德曼解释道。

    “圆顶方座,东南西北各有一座窜天顶的凉亭,这是《西明圣典》中凯西瑞所创设的制式,现在这个时代却不多见了。这座庭院的建造者是一位有心之人。”科恩霍尔神父赞叹道,“抱歉,有些跑题了。既然是您来负责,那我希望能够尽快商议援助之事。”

    “关于这件事情。”弗里德曼立即严肃了神情,“我很遗憾我们必须拒绝。我们愿意有偿从诺特兰庇护地购买物资和药品,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真诚地希望教会能够派出医疗者帮助我们。但以笃济使团的名义进行援助,我们必须拒绝。”

    “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弗里德曼先生。”科恩霍尔神父说道,“我们虽身为笃济使团的成员,但这一次,并非以笃济使团的名义而来。我们不会要求贵国让渡任何权力,我们只负责医疗,一切听从贵国的安排。”

    弗里德曼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未曾料想到这样的发言。

    “如果您感到为难,请先看一样东西,再来做决定。”

    科恩霍尔神父回头示意了一下,一名学徒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他的手中托着一只小小的铁盒,其表面刻满了魔法纹路,散发出暗淡的蓝光。

    “大概在一周前,我们得到了关于贵国的瘟疫报告,并顺带得到了一份尸体样本——请不要在意样本是从哪里来的,但我可以说完全是通过正当、正义的途径获得的。”

    科恩霍尔神父特地解释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们在那具尸体中发现了一种类似于苔藓的植物——姑且将其当作植物。它具有奇妙的结构和独特的生理,说实话,我们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于是,我的这名学徒便创造性地尝试用其喂养德罗克松鼠——一种我们用来做实验的动物。”

    科恩霍尔神父似乎是进入了某种学术状态,挥动着双手讲解起来。

    “最开始,那些松鼠变得精力旺盛,无论是雄性还是雌性都开始产生强烈的性冲动。后来,这种冲动演变为了暴力与自残倾向,再后来……”

    神父眼中的学术热情变成了某种担忧。

    “再后来的情况,还是由您自己来看吧。”

    他朝那名学徒点了点头,对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地解除了盒子上的魔法,将盖子拿了开来。

    接着,一声凄惨到难以名状的尖叫声呼啸而出。

    盒子的内部另有一层铁笼。笼内,一只早已不成形态的“动物”发了疯似地啃咬着笼子。它的牙齿已经全部断裂,散落在笼中、倒插在牙龈上。惨白的骨头附着着腐烂的肌肉,**裸地暴露在体外,一边的眼珠从眼眶中脱落而出,仅有丝丝的絮状物勉强连接着。

    弗里德曼看着眼前那诡异之物,不知它是属于生命,还是死亡。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十章 多事之春(下)

    “把这可怜的小家伙收起来吧。”科恩霍尔神父摆了摆手,侧眼望着那只发狂的松鼠,尽是悲悯之情。

    手拿铁盒的学徒立即盖上了盖子,一刻也不耽误。用以施加咒术的魔法纹路重新泛起了蓝光,将那半生半死之物连同它的悲鸣声一同蒙于盒中。

    几个瘟疫信使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耳朵,间接地表达着对那恐怖尖鸣的抵触。弗里德曼也觉得自己的耳边依旧回响着余音,可仔细甄别后才发现那仅仅是耳鸣。

    “如您所见,弗里德曼先生。这只德罗克松鼠在食用了那些东西后逐渐变成了这副模样,而这中间仅仅过了3天。我们曾在50只德罗克松鼠的身上进行了这个实验,而其中的49只,都已经在来时的路上——甚至是那之前——死于自残或相互残杀了。”

    “……”

    弗里德曼望着那铁盒发呆,震惊地无以言说。

    “现在您能明白,我们为什么说这场瘟疫非同一般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希望能和贵国的统治者当面一谈。”科恩霍尔神父说。

    “谕者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予了我,我便会担负起全部的职责,请见谅。”弗里德曼突然开口道,面色阴沉而惨白,“这样的情况……会发生在人类的身上吗?”

    瘟疫信使们互相看了看彼此,脸上充满了忧虑之情。那名拿着铁盒的学徒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盒子,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弗里德曼心如刀割。

    “我们从未在人类身上做过类似的实验,这是教义所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尚且不能断定。”科恩霍尔神父语气轻和地说道,“但我们可以给您提供一个参考。德罗克松鼠是一种敏感的动物,对样本产生的反应迅速而强烈。就我们往常的经验来看,如果同样的症状发生在人类的身上,大概需要经历6倍的时间。”

    “6倍……也就是18天?”弗里德曼感到呼吸急促,仿佛万千颗巨石一齐压在了他的胸口。

    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两位大人离开圣国去往诺特兰已过去10天,而最初的一例瘟疫则恰好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发现的。也就是说,留给圣国的时间仅有微不足道的11天,更何况,这还仅仅是一个经验之谈。

    “虽然这么说有些罔顾人道,但要不是贵国的那位居民,我们就无法及时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了。当然,我必须再次强调,我们获得尸体的途径是完全合法且正义的。”

    科恩霍尔神父补充道。

    弗里德曼闭上了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长久以来所历炼出的强大心智让他清醒了许多,心中却也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您刚才说,您不会以笃济使团的名义帮助我们,那教会对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态度?”

    听了弗里德曼的疑问后,科恩霍尔神父摘掉了自己的眼镜,有些愧疚地、用世俗之礼的方式躬下了身子。

    “唯有这件事情……我恳请您不要再追问。但我以诸神的名义起誓,我们绝对不会对贵国有任何恶意和企图,我们的所有决定、意志,都是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请您只将我们当作是普通的医生,而非是来自西明教会的笃济使团。”

    弗里德曼望着对方久躬不起的身板,揣度着他的意思。

    他不敢轻易地做出决定。如果包括这场瘟疫在内,全部都是教会的阴谋,那便是将两位大人的心血,将一切的努力和牺牲换来的成果,拱手相让。他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但他更不愿将圣国的万千生命置于险地而不顾,否则,这一切的努力和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突然点醒了弗里德曼。他的思绪飘向了几个月前的摩根海姆,在那场足以堪称为旷世之战的惨绝战斗中,西恩.坦斯乔德将军曾在他的亡灵大军前振臂高呼,而他所言之事正是弗里德曼长久所追寻的。

    ——为了守卫生者之焰。

    “ostee……ahja(胜利,啊呀)。”弗里德曼低声念出了一句古摩根语,隔着生与死的境地,向西恩将军致以了崇高的敬意。

    弗里德曼向前一步,扶着科恩霍尔神父的肩膀,让其正回了身子。他看向对方的眼眸,他虽没有诸神和圣女那般的洞察之力,却依然能够确信那眸子中并无隐藏的恶意。

    弗里德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我明白了,请接受我们真挚的欢迎和崇高的敬意。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要辛苦诸位了。”

    科恩霍尔神父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他握住了弗里德曼的手,有力地摇了几下。

    “不,不辛苦,我们受神启发,生而为此。”科恩霍尔神父松开了弗里德曼的手,虔诚地在身前行了一个向诸神的礼,接着说道,“不知道圣国是否方便将这座庭院暂时借给我们做落脚地?”

    “当然。”弗里德曼爽快地回答道,“如果您和您的团队有什么需要的,我们也会尽力提供。”

    “这就不用您费心了,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准备了足够的物资,如果后续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我会自行派人前往圣城或维格兰采购。但我们对瘟疫的认识还很浅薄,可能会需要一些病人来协助我们做进一步的研究。”

    弗里德曼面露难色,科恩霍尔神父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坦然地笑道:“只是一些询问和检查,还有微量的魔力干涉,我们绝不会做出任何违背教义和正义的事情的,请放心。”

    弗里德曼姑且点了点头。科恩霍尔神父再度伸出了手,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现在就开始准备,明天正式开始我们的工作。愿我们驱逐这恶魔,以诸神之荣光庇佑世人。”

    “愿我们驱逐这恶魔,以诸神之荣光庇佑世人。”弗里德曼握住对方的手,与对方一起道,同时在内心中暗暗发出了自己的信条。此时的他无比坚信,这信条亦是两位大人所坚守的。

    ——为了守卫生者之焰……

第十一章 商人之城(一)

    吴雍和于洛颖是在离开圣国后的第三天抵达塞内尔城的。

    刚一从客船的甲板上走下来,于洛颖便疲惫地蹲在了鹅卵石填充而成的码头上,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紧捂住嘴,努力抑制着胃中的翻江倒海。

    吴雍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掏出一只小瓶,单手拔开木塞,掂着瓶子倒出四颗药丸喂给了于洛颖。他心疼地看着对方将药丸吞服而下,脸色苍白而疲倦。

    这些药丸是亚瑟在临行前交给吴雍的,说如果于洛颖晕船的话就给她吃上四颗。在船上呆的一天多时间里,于洛颖都是靠着这一小瓶子东西勉强挺过来的。眼下,原本满当当的药丸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约摸在原地停留了十分钟后,于洛颖缓缓地站起身来,脸上稍微恢复了些血色。

    “没事吧?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吴雍扶着于洛颖的胳膊,颇为担忧道。

    “没事,真的没事。”于洛颖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脚下却还是有些摇晃,“小时候,爷爷就经常开玩笑说,我命里面天生和交通工具相克。”

    ——我可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吴雍在内心里暗想到。身处这样的魔幻世界,他居然也有些开始相信这些玄学之事了。

    “总之,真的没事啦。”为了让吴雍放下心来,于洛颖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自己在原地走了几圈,随即又将双臂展开,一副全然恢复过来的活泼样子。

    吴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嘴中却依旧念叨着“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你现在怎么像个婆婆一样啰嗦了?”于洛颖笑着打趣道,“好啦!该出发了,我记得……先要去商会总部对吗?”

    “嗯。”吴雍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布袋,在其中摸到了一卷质地粗糙的羊皮纸,心中变得踏实了不少。

    那是一纸盖有商会火漆印的介绍信,由特雷翁.摩根(维格兰的管理者)委托维格兰商会分会开具。信中将吴雍和于洛颖描述为当地分会的高级成员,正打算去塞内尔城洽谈几笔生意。

    别看这只是一纸小小的介绍信,却能为吴雍在塞内尔城的行动带来极大的便利。塞内尔城作为一座广为人知的商业城市,原本就是由来自南方的几支商队建立的。而后的岁月中,这座城市也依旧围绕着商业发展,四通八达的水路更是让它成为了全大陆的商业中心,被冠以“商人之城”的美名。

    最初,塞内尔城是由几大商业家族所组建的非正式联盟共同管理的,后来,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这种联盟进化为了商会,并在世界各地开花结果,成为了堪比西明教会的庞大组织。就连以雄厚商业实力为傲的自由城邦联盟,也被塞内尔城的商会组织渗透到了血肉当中。

    但这种商人掌控政权的形式却总是会受到来自民间的非议。随着图文加皿煮政治学说在诺特兰的广泛传播,塞内尔城也最终放弃了商会直接控制城市的做法,开始设立专门的行政长官和行政机构,但实际的权力却依旧牢牢地掌握在古老的商会手中,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吴雍无意于评判塞内尔城的事情,只有闲着没事干的人和心怀鬼胎的人才会去对别人家的事情说三道四。不过拥有商会高级成员的身份,却能着实给吴雍带来不少的好处。

    这意味着他能够得到商会内部所共享的秘密消息,进入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渠道,这对吴雍寻找帕琪亚和赛琉丝两位神明的线索是十分必要的。

    同时也意味着,商会在塞内尔城的所有高级旅馆都可以免费入住!以及风俗场所!

    当然,坚贞纯洁如吴雍是绝对不会踏足后者的,但能够享受一下以奢华丰富著称的塞内尔高级旅馆也是极好的。

    除此之外,商会和西明教会的关系也是吴雍所考虑的方面。作为一支以赚钱为己任的世俗组织,塞内尔商会并不受西明教会的控制,与教会的来往也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在以拉拢人心为目标的人情战场上,商会和教会还是对手的关系,毕竟教会一直宣扬将己身灵魂奉献给诸神,而商会则宁可人们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再换来大把的钱砸向商会旗下的各色店铺。

    “总之,先去商会一趟吧。”吴雍将手伸出布袋,指向了远方,“我猜应该就是那里了吧……”

    吴雍所指的方向,是位于城东的三座高耸的塔楼,即使距离相隔数里,那张扬而挺拔的建筑却依然像矗立在他们面前一样,在一众低矮的房屋中显现出极强的存在感。

    那是一座主塔和两座稍低的辅塔,其间通过高架通道连接,精美的琉璃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五色的图案上所叙述的并非是宗教题材的故事,而是关乎这座城市可歌可泣的建造史,是关于人的历史。

    放眼整座城市,恐怕除了城西那座洁白的塞内尔大教堂以外,就没有其他建筑可以和它相提并论了。这副格局却恰如商会和教会的明争暗斗,让吴雍不禁啧啧叹声。

    “走吧。”吴雍迈开了双脚,三两步后却又停了下来,回头迟疑道,“你……真的不用休息休息?”

    于洛颖掩嘴偷笑,走到对方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就往前面走去。

    “不需要。唔……倒是有些饿了,不如去找些好吃的,这一路上都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

    吴雍想到了于洛颖在船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吃,不由地露出了一个心疼的苦笑。

    “是该好好搓一顿了,觅食这方面我还是挺在行的,就交给我吧。”吴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是一个对塞内尔城无比了解的老司机一样。

    两人手拉着手走出了码头,走向了城市的街道。他们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在圣国的时候他们鲜有这样的机会,一起走在寻常的马路上,做个寻常的人。一种久违的平凡的幸福涌进了吴雍的心房。

    或许是这种平凡蒙蔽了两人身为神明的内心,他们的洞察之力竟没有觉察到,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正有两个形貌平凡的孩子对他们虎视眈眈,像是两只无言的狼。

第十二章 商人之城(二)

    “什么?50列特!?”吴雍大叫道,一把拍在了桌子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这玩意儿值50列特?”

    小贩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推着手道:“客人,你别着急,你看你把这位美丽的小姐吓得。”

    他所说的美丽小姐就是指于洛颖,此时的她正咬着半个三文鱼炸饼,面色惨白。

    “神tm被我吓得,这明明是……”

    “客人,客人,您先听我讲。”小贩制止了吴雍,随手从冰架上拿来一只三文鱼,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我们用的鱼可不是普通的三文鱼,这种鱼叫福立士鱼,一年三季都栖息在塞内尔湖湖底的洞窟内,只有每年的三月份才会游到浅水中捕食,这可是专供天上的教宗老爷们和地上的君王们吃的珍稀货,您看看这里……”

    小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鱼肚子上点来点去,就如同是一个专业的鱼类鉴赏家一样。

    “您看这花纹,啧啧……您在其他地方见得到这种鱼吗?”

    “行啦!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了。”吴雍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道,“你就告诉我吧,平常卖给本地人都是什么价?”

    小贩见对方一副强势的样子,立马哭丧起了脸道:“客人哟,我看您是个明白人,为什么要故意为难我呢!”

    小贩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吴雍腰间的钱包上瞟,吴雍甩了下袖子,将那鼓鼓的一袋子金币挡在了后面。

    ——哼,我就是到街上去撒币,也不会把这钱给你这奸商。

    吴雍没好气地想到。

    “别浪费时间了,给个实诚价,我们付钱走人。要不然,”吴雍瞪了一眼小贩,“我们就只能请商会出面解决问题了。”

    小贩听了吴雍的话,竟嘿嘿笑了两声。

    “唉,客人,看在您是异乡人的份上,我就好心给您讲讲我们塞内尔城的规矩吧。像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卑贱之辈,本来就不是商会的成员,商会是不会管的。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您要请商会出面解决什么呢?”

    小贩挠了挠头,又是嘿嘿两声,补充道:“何况,您一个异乡人,请得动商会吗?我们塞内尔的商会只帮自己人,这可是人尽皆知的……”

    “只帮自己人?这种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吴雍故作惊讶道,随即悠闲地从布包中抽出了那个带着商会火漆印的介绍信,又将一枚胸针拿了出来,展示在小贩的面前,“那岂不是更好解决了?”

    小贩看清了介绍信和胸针上的金色天平纹章,顿时间,脸色便如同他手中的三文鱼鱼肚一样泛白了。

    五分钟后,吴雍快乐地拉着于洛颖穿梭在了街道上,两人的手中各多出了三张三文鱼炸饼。

    “没想到这高级成员的身份这么好用的?”吴雍晃了晃手中的炸饼,洋洋自得道,“钱直接不要了,还白嫖了这么多,这简直是横行霸道啊!”

    “……那个商贩会不会有些可怜?”于洛颖心有不安道,“我看他最后都快哭出来了。”

    “那也是自作自受。”吴雍耸了耸肩,“也不标价,就说让人先尝尝,结果刚一咬下去就狮子大开口。50列特啊!换算成摩根的钱能买下一只烤羊腿配香料茶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地咬下一口炸饼,哼哧哼哧、狼吞虎咽般地咽下了肚。此时,恰有一名教会的修女从他们的身边路过。看着这般难看的吃相,修女不禁摇头叹气道:

    “粗俗啊……这般不知感恩地进食,诸神定然会为之不悦……”

    吴雍听到了修女的嘟囔,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愉悦。置身于这座烟火气十足的城市,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吴雍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凡人的感觉。他像是久久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骆驼一样,总算是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尽管肆意如此,吴雍还是保有最起码的理智的。进入塞内尔城后,他和于洛颖就将自己的魔力完全隐藏了起来,在余安的帮助下,他们甚至学会了隐藏神格的方法。眼下,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探查手段,都只会把他们当作是凡人罢了。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大道,沿着一条行船水道而行,钻入了一处民房区。这类水道在城内十分多见,人们从塞内尔湖引入湖水,灌为纵横交错的人工河流,将整座城市分割为一个个相互独立却又相互联系的街区。

    步行至一座架在水道上的小拱桥时,吴雍停下了身,弯腰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拱桥的石栏杆。

    “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也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吴雍问道。

    于洛颖点了点头,两人并排坐在了栏杆上。随着动作的停止,时间仿佛也变得慢了许多。远处闹市的叫卖声不再,身处这僻静的民房之间,仅有麻雀的叽叽喳喳声未曾断绝。

    慵懒的午后,安静的小河,多嘴的麻雀,两人悠闲地享受着自河道上吹来的清风,只觉脚底板的酸痛也被缓解了不少。

    “偶尔这个样子,也不错呢。”于洛颖轻声道。

    吴雍默默地赞同着。没有圣国的繁杂事务,没有诸神的矜持,仅仅是这静谧的一隅,足以让人心生宽慰。

    享受着这份闲适,两人无言地向着对方靠去,先是肩膀,再是整支胳膊,再是两只交叠在一起的的手,最后,是两张难解难分的嘴唇。

    “大哥哥。”

    正当此时,他们的身边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或许是过度沉湎于彼此的体温,这突然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正发现两个孩子站在他们的面前。

    “给这位漂亮的姐姐买朵花吧!”其中一个孩子手拿一朵无名的野花,脏兮兮的双手如同是花的土壤一般。

    “这花戴在姐姐头上肯定好看!”另一个孩子补充道,鼻子里挂着半截鼻涕,另外半截则被他悄悄地捏在手里,像是捏面团一样在手中搓着。

    于洛颖红着脸,稍稍往旁边坐了坐。吴雍无奈地打量着两个小毛孩,看到他们浑身的补丁和脏脏的脸,顿时却生不起气来了。

    “你们两个这么小就会做生意了?”吴雍示意小男孩把花给他看一看,接着问道,“那么,多少钱呢?”

    那个挂着半截鼻涕的孩子刚打算伸出手比个“五”的手势,却被第一个孩子拦下去了。

    “只要1列特。”那孩子认真地比了个“一”道,“再低,我们就是亏本买卖了。”

    “行吧,看在你们不是小奸商的份上,1列特就1列特。”吴雍心生怜爱之情,抓了抓那孩子肮脏的头发,却眼见着几只跳蚤飞了出来。他振袖抖去一只落在自己身上的跳蚤,接着将手伸向自己的钱包,将其解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卖花的孩子一把抓住吴雍的钱包,另一个孩子则像是预先排练好了似地,用自己捏鼻涕的手猛地一推于洛颖。

    一声尖叫中,于洛颖向后跌入了水道中,而两个孩子则转身狂奔而去。

    “艹!两个小王八蛋!”吴雍破口大骂道,来不及解下身上的布包,便纵身跳进了水中。

第十三章 商人之城(三)

    吴雍将于洛颖抱上岸后,两人翻躺在被水沾湿的草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吴雍感到嘴边一阵苦涩,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子隐隐的腥臭味,这让他不禁怀疑起这水道中究竟都有些什么。

    “那……那两个小孩,”于洛颖撑起身体,拿掉粘在脸上的树叶,焦急道,“快去追他们!”

    “不急。”吴雍摆了摆手,朝着身旁啐出一口五味杂陈的吐沫,“我在他们身上施加了追踪法术,用你的魔法信使就能找出来。贮藏之地里有一些应急的钱,先找个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

    说罢,吴雍抬起袖子闻了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差劲。

    于洛颖摸了摸自己湿哒哒的刘海,又看了看胸前被浸得光透的布料,立马将双臂抱在身前,一脸难堪与愤懑地嘟囔道:

    “……这两个熊孩子!让我抓到他们的话,一定……一定……”

    于洛颖将双手抱得更紧了些,这样一抱,反倒是让某些东西变得更加紧凑显眼了。吴雍愣愣地看着于洛颖,直到对方投来一个生气的眼神,才忙不迭地转移开视线。

    “得……得赶快找个地方换身衣服,不然可要着凉了!”吴雍说着站起身来,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慌忙地打开布包,一阵摸索后,拿出了一张蔫蔫的羊皮纸。

    “完蛋!”吴雍大声叫道,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怎么了?”于洛颖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问道。

    “这封介绍信,毁了。”吴雍将羊皮纸摆在于洛颖面前,一脸丧气道,“里面用的墨水是特殊材料做成的,遇水即化,就是为了防止重复使用的。”

    “……好像,维格兰的那位负责人确实这么说过……”于洛颖回想起来,顿时心如坠石,“那……那个胸针呢?不是还有商会给的胸针吗?”

    “那玩意儿充其量就是个纪念品。”吴雍摇了摇头,“走之前商会的那个老头还在给我唠叨,说信件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商会只以信件为准。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唉……”

    两人无言地望着那纸卷起来的信件,唯有那一小戳火漆印尚和商会有着一丝半点的联系。

    “对不起……”于洛颖低着头,失落道。

    “别这样,要怪也是怪我——不对,应该怪那两个狗比熊孩子。”

    一想到这里,吴雍不由地攥起拳头,朝着空气打了两下,随后又松了手,长叹了一声气。

    “算了,伟哥平常怎么讲的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苦处必逢源。啧啧啧,现在想来居然还有点道理……”

    吴雍回想着他们“敬爱”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曾经讲过的话,不由心生物是人非之感。

    在更多的感慨和思虑涌上心头之前,吴雍及时地掐断了这些杂念,扭头对于洛颖说道:

    “在这儿生闷气也没有,先去买身衣服,然后找个能洗澡的地方,等安顿好了再去找他们算账。”

    于洛颖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后,用一只手捂在身前,另一只手伸到腰间抽出了魔杖。

    “等一下,我有办法……”于洛颖说道,随即集中起精神,挥舞了几下魔杖。

    微弱的蓝光从两人的身上泛起,吴雍眼见着滴滴水珠从衣服的纤维间渗出,如同星辰般汇为两条晶莹的水流。

    在于洛颖的指挥下,水流从两人的领间袖里穿梭而过,像是水蛇般地骚挠着肌肤和衣物,将残留的污物和臭味吞入其中。

    一番清洗后,两道水流齐齐淌向半空,汇聚成一颗完整的水球——只是不再晶莹剔透,而是流动着各种黑漆漆的异物。

    “这是……活水术?妙啊,还能这样用的。”吴雍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那被浸得透湿的料子此刻已经干燥的像是一张枯树皮,“唉……本来还想趁着这机会换一身新装备的……”

    于洛颖忍俊不禁,她用一只手撑住下巴,一副思索的样子道,“唔……其实我也挺想买几套新衣服的,自从离开摩根海姆后,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我听说这里有几家很有名的裁缝铺,去看看怎么样?”

    吴雍双手表示赞同。虽然他预感到于洛颖说的买“几套”新衣服必然和自己所说的换“一身”新装备不是一个意思,但考虑到这一路上于洛颖所遭的罪,吴雍还是决定陪着她放松一回。

    果不其然,整整一个下午加办完的时间,于洛颖都兴致盎然地游走在琳琅的店铺之间,似乎全然忘记了丢钱包和介绍信被毁的事情。在商人们的花言巧语下,于洛颖买下了好几件诺特兰的当红款式,还为弗里德曼他们买了几件纪念品。在逛街这种事情上,女孩子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热情,虽然吴雍早已脚下生痛,却也只得微笑面对。

    在于洛颖沉浸于购物快感的时候,余安通过神识联系上了吴雍。余安告诉他,圣国现在正有瘟疫发生。这消息让吴雍感到担忧,但余安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是草草地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每年春天都会有,靠凡人自己就能解决。听了余安的话后,吴雍也只得暂且作罢。

    那一天对于洛颖来说过得很快,可对吴雍来说却漫长无比。当夕阳斜入城下,点灯人开始亮起一盏盏路灯时,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逐渐冷清的街道上。吴雍跟在于洛颖的后面,单手扶着腰,暗自呻吟着。

    好不容易趁着人少了,他才能把于洛颖买的那一堆子东西统统丢进贮藏之地。自打从科莫村出来后,吴雍还没有经受过如此高强度的负重训练。

    于洛颖走在前面,将双手背在身后,迈起了轻快的步子,看起来十分高兴。

    “一……二……三……”她每迈一步,就会念出一个数字,像是一个玩跳房子的孩子那样开心。当迈出第十步的时候,于洛颖明快地喊出了一声“十”,随即转过身来,用脚尖在地上画着扇形,低声道。

    “今天……谢谢你陪我。”

    “诶?”

    吴雍突然愣在了原地,自顾自地傻笑了几声,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刘海。

    “哪……哪儿的话,这不是应该的吗?你看,我也想买些东西的啊。”

    吴雍摊手道,但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多么的不解风情。

    “不不不……我是说,呃,我是说……”吴雍慌忙挥动着手,但脑子里就是蹦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嘻嘻……”于洛颖不禁笑了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了。有些时候,你的样子……简直让我以为自己不认识你了似的。”

    于洛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这让吴雍也心觉沉重。他记得自己进入“奥古斯都模式”时的所思所想,那股凌然的神威与绝对的傲气,是他自己绝不会展现出来的。

    “今天我真的很开心,总之,谢谢你咯。”于洛颖的话将吴雍拉了回来,只见她抽出了魔杖,召唤出一只闪着梦幻光泽的魔法信使。

    “开心够了,该去找那两个孩子要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了。”

第十四章 商人之城(四)

    塞内尔城的夜晚有着自己的特色,它降临的如此之快,以至于那些一个小时前还喧嚣不堪的商业街道,此时却像是坟场一样寂静。

    沿街的店铺大门紧闭,不少有心的商家甚至花大价钱加装了魔力锁。至于那些往来奔波的客商,此时也像是一齐消失了似的,唯有旅馆中亮起的成片烛黄,放能让人确信他们依旧身处这座城市中。

    在西明神教的语境中,黑夜是属于月亮和魔力的时间。当奥古斯都挥斥着烈烈灼日隐于地下时,爱丽希丝那温润如水的光芒便会惠泽大地。

    这是诸神赐予人类的休息时间,不宜劳作、不宜奔波。千百年来,虔诚的人们一直笃行这一原则,即使是塞内尔城这样充满世俗烟火气的商业都市,也少有人愿意在晚上劳动。这让那些信奉拜金主义的大商大贾们也不得不做出妥协,随着他们的雇工一同耽于这座城市的节奏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塞内尔城的黑夜就是安详的。实际上,当日光隐去,灯火亮起,这座城市便会掀去华美的衣装,暴露出另外一副凶狠模样。那些昼日下的小偷小摸,小打小闹,全部都会肆无忌惮地展现出来。

    如果说寻常的地痞流氓只会在酒馆中斗殴滋事,小偷强盗也不过是打些无知旅人的主意,尚且不值一提。那么那些杀人狂、施虐狂、猎贞者与职业杀手,才是黑夜下塞内尔城的真正主人。这些人游走在大街和巷里,如同是夜行的百鬼,直教寻常人不寒而栗。

    也唯有在这时,人们才会想起诺特兰庇护地的意思:这片土地庇护一切生灵,无论善人还是恶徒。

    吴雍和于洛颖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寻找那两个小强盗的。他们跟随着于洛颖的魔法信使穿过一条条街道,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一股股不怀好意的视线。有几次,他们的身后甚至响起了脚步声,以及利刃出鞘的声音。但吴雍却从未回头,也未曾加快脚步。

    咚——!

    一阵闷响从身后传来,接着,是沙袋般沉重的坠地声,吴雍头也不回地顿了顿首,接着又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挽着于洛颖向前走去。他的身后,伊格纳尔从一团几近无形的黑焰中遁出,站在两个昏迷不醒的恶徒旁。黑骑士朝着自己的主人行了一礼后,便重新化为黑焰,与四周的阴晦融为一体,继续在暗中保护着两人。

    黑夜是属于邪恶之徒的时光,可当他们的对手是一位真正的恶魔时,施暴者便不再是施暴者,而是受害者。久久未曾呼吸过新鲜空气的伊格纳尔似乎也对暴力充满了渴望,无论是对自己的主人有威胁的还是没威胁的,只要是在吴雍周围20米内的,只要伊格纳尔品尝到了其内心邪念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一掌拍晕。

    吴雍和于洛颖继续跟随着魔法信使的轨迹而行。他们几乎穿越了整座城市,在经过了5个大型市场、7个主题商业街、数十座拱桥后,便彻底离开了商业区。四周的房屋开始变得越来越简陋、密度也越来越高,平整的方砖道路到了尽头,仅剩年久失修的老石子路,再到后边,就只剩下泥路了。

    此时,两人所身处的地方是一处拥挤而陈旧的住宅区。廉价的木板拼凑出毫无造型可言的火柴盒房子,为了塞下更多的居住者,更是不计后果地堆彻着高度,将违章建筑垒出一层又一层,颇有一股子蒸汽朋克的魔幻感。

    那些房子的周围杂草丛生,散漫的狗尾巴草簇拥起不起眼的野花,颇像是一群贫穷的小伙子追求着同样贫穷的姑娘。各家各户前都开辟了一小方简单的菜园,其中种植的也多是豆类这种易于成熟的东西。

    这幅光景让吴雍想到了摩根海姆的底城区,毫无疑问,这里便是塞内尔城的贫民窟。

    魔法信使绕着周围飞了几圈后,最终停留在一栋最大的房子前,不再飞行。于洛颖收回了自己的信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朝着那栋房子走去。

    “喂!”

    正当此时,一道强有力的嗓门突然响起,只见一个彪形大汉从某间屋子中走出,手里拿着烧火用的钳子。

    “你们是谁?”那大汉震声问道,让吴雍的耳膜都颤了颤。

    “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邪念……”化身黑焰的伊格纳尔飘向吴雍的耳边,对他低声说道,“要我解决他吗,吾主?”

    “不必,你先回来吧。”吴雍镇定地说道。

    “谨遵您的旨意。”伊格纳尔说道,随即钻入吴雍的掌心,重新陷入沉睡。

    大汉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似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却又一副不太确信的样子,这让他的敌意又多了几分。

    “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想要见见那一家的主人。”吴雍指向了魔法信使方才停留的房子道。

    “那一家?”大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打量着两人的行头,双手握起钳子道,“你们要做什么?”

    吴雍思索了一下,摊手道,“抱歉,事出有因,但……”

    “呸!”大汉朝身前吐了口痰,随即朝着四周挥了挥手。

    “都出来!有人要闹事啦!”

    话音刚落,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从四周响起,男人们从各家走了出来,手中拿着锄头、木棒、菜刀等各式各样的“武器”,他们的孩子扒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外面。

    “啧……”吴雍摇了摇头,刚准备伸手抽出黑骑士,却突然想到了伊格纳尔的话——

    “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邪念。”

    ——也就是说,只是一些普通人?

    “啧……”又是一声后,吴雍将手从剑上拿了开来。

    “我们怎么办?”于洛颖也松开了握着魔杖的手,紧张地问道。

    “随机应变吧……”

    “你们两个!”大汉将钳子扛在自己的肩上,指着两人道,“识趣的话就赶紧滚蛋!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他们要来夺我们的东西,我们就和他们拼到底!我们醉鱼草的汉子可不是你们这些软蛋!”

    “呜哇!”其他的男人纷纷举起“武器”,振声欢呼着,就像是战前的斯巴达士兵一样。

    “这……你们似乎误会了什么?”吴雍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不是……”

    “要我说最后一遍吗?”大汉吼道,“赶紧滚蛋!”

    “行行行,你先听我说。”吴雍摆了摆手,“要不这样吧,咱们打个赌,你们一起上,要是没有打败我的话,就带我去见那家的主人。要是打败我的话,我就永远都不来了,你看怎么样?”

    大汉的眼珠转了转,一番思索后,扔掉手中的钳子走上前来。

    “不用他们,我一个人来!”大汉摆了摆手,“对付你这种软骨头,一起上不公平。”

    “那也就是说,答应了?”吴雍笑了笑,回礼般地将自己的剑解了下来,交给了于洛颖。

    “小子,你可别后悔!”大汉又往前走了几步,“你说开始就开始!”

    “好,那我数三声。”吴雍淡定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摆出打架的姿势。

    “三……二……一!”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抡起了拳头就朝前冲来,如同一只蛮牛,仅凭霸道的力度,却毫不考虑技巧和余地。只消一眼,吴雍便能看出那百出的破绽。那是混混斗殴的把戏,徒有气势而已,想要躲开这一击,几如抬纸般轻松。

    吴雍在内心里暗自发出一声嘲笑,随即便也开始有所行动。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双手,迅速举过了头顶,嘴中大声地说道:

    “我投降!”

    大汉睁大了眼,拳头也停在了半空。

    “你说啥?”

    “我说我投降。”吴雍继续举着手,一脸诚恳道。

    大汉莫名其妙地收回了拳,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的人,又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也就是说,我赢了?”

    “不,是我赢了。”吴雍得意地回答道,“你看,我是说要你打败我,也就是说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让我屈服。但我在你打到我之前就投降了,是主动投降,和你的力量无关,是我自己打败我自己,换言之,你没有打败我,所以我赢了。”

    大汉变得更加莫名其妙了,这长长的诡异的逻辑链让他满脸便秘的表情,于是只得向旁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众多面孔中,一个不太确信的声音说道。

    “妈了个巴子!”大汉懊恼地跺了跺脚,“唉,被算计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你们这些斯文败类就喜欢搞这一套!”

    “所以说……?”吴雍试探性地问道。

    “行啦!”大汉暴躁地摆了摆手,“愿赌服输,进去吧!但我劝你别想着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否则……”

    大汉说着,用拇指划过了自己的脖子,威胁道:

    “我可不会给你留下自己打败自己的机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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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自己设定的异世界?哦摩西罗伊。。少年吴雍,平日里只爱写写画画,构造他幻想中的世界观“西弗利亚”。一日,受神秘女人的召唤,他竟穿越到了自己设定的世界中,并在这场异界的冒险中,逐步登上诸神之座。。这是一本异世界奇幻题材的小说,涉及十余个国家及势力(挖大坑预定),有魔法也有真刀实剑。。这本书有一系列相关的计划,包括人物设定图、徽章地图设计、在Minecraft中实现小说场景、骑砍mod等等,已完成的目标会更新至评论区。点一下收藏不迷路,蟹蟹~(oω`o)异世界设定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界设定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界设定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