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差点啊。”苏青黄可惜说道。
眼见金莲片片消散,大地震颤渐缓,然霸下气息犹在,即便半个身子被炸的血肉模糊,上面道道伤痕若山地上沟壑,其间血水潺潺流淌,连它所立之处也是草木不存。
但因为最后关头,霸下把部分身子缩到了王八壳里,所以这万千金莲只是炸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部位,真正的关键薄弱处,全在壳里藏着。
后生的小金莲已经完全枯萎消散,连最开始生出的一百零八多大金莲,这时也就剩下郑观风座下那柱莹莹孑立。
而这硕果仅存的一朵,同样不复之前,大半花瓣凋零落下,唯剩中间那点花骨朵,一如历经风吹霜打过后,飘落在即。
郑观风身上气机一泻千里,本青春大好年华,却一头青丝换华发,面皮衰老如树皮,形如冢中枯骨,与曾经那位意气风发的凌烟高徒,神仙道长,几乎判若两人。
霸下伸着脖子长啸一声,声音中带着三分龙吟气度,先前它算是一味承受挨打,接过了郑观风的三板斧,如今也该轮到它伸伸手脚了。
霸下抬起足以踏平一处山头的左前腿,朝着地上还在向安全地带遁去的几只小蚂蚁,狠狠一踩。
几位心动境的凌烟子弟仓皇间选错了路,前面满是错乱嶙峋山石挡路,因为两者交手的一番折腾,地上已然面目全非,所以一下子被阻拦了脚步,再加上几位身上带着不轻伤势,一来二去,自落在了后头。
郑观风终于面色有变,吸气一大口而不吐出,坐于莲心之上,指尖遥指霸下下脚处。
本来这一脚下去,因为面积太大,下面的几位是断不能活命的,可即将落下时,霸下脚下忽生一拱晶莹金桥,拦住其下坠之势。
“嗷。”
霸下长啸一声,恐怖音波轰然传开,脚下亦愈发用力。
开金桥在凝练方寸中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神通手段,权做应急之用,所以坚持不过三息间,上头就有肉眼可见的裂纹密布,随后清脆声响,数十丈长的廊桥碎成千块金色碎块。
但也多亏了争取而来的瞬息功夫,有两位弟子逃出生天,只是另三位没有这么好运,一脚落下,直接将几具肉身踩为烂泥,徒留一滩血迹。
都说悲至深处是无悲,郑观风吐出一口鲜血,张了张嘴巴,亦抬起手臂向前,只是当发觉自己根本不可能碰触到地上尸体时,眼角肌肉微微抽搐,默默握拳,最后放下。
等到重新抬头时,郑观风面上再无丁点表情,见下面大半弟子已脱险,金莲花苞怒开,绽放出此生最后之风采,灰蒙莲叶化至透明。
苏青黄长叹一声,觉着此子陨落于此,实在可叹。
金莲化成一道流光,将自身仅剩的一圈花瓣全部洒落,如同天女散花。
每一朵花瓣都绽放出不输于天上日头的耀眼光辉,霸下头大,小眼睛也很大,骤然受到强光刺激,不自觉合上眼皮。
数十朵金莲花瓣,带着数十团金色业火,悄然落在霸下身上每一处伤口,每一团业火都生出金丝,首尾相接,最终形成一道天罗火网,誓要将霸下炙烤干净。
一团鸿蒙清气萦绕周身,这是霸下防身的本命神通,翠华青色凝于身上,如同在坚硬到不输于神兵的躯壳上又加了一层盔甲。
天罗火网明显被清气所压制,刚才还腾腾燃烧的金莲业火,转瞬间就萎靡不振,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郑观风的最后一击而造势。
外力用来,终
不如自己的本命神通得心应手。郑观风,这位让苏青黄心生佩服的凌烟弟子,这时候缓缓起身。
不仅身上金焰,此刻的他,整个身子都在燃烧不止,变得愈发透明,残阳竟从其身体透过,在地上映出大片血暮之色,这一刻,郑观风的境界无限近于分庭。
天地为之开一线,更显无尽悲凉落寞。
不远处,老负声音惊叹说道:“天地同悲,我遍读古籍,也才见过寥寥几次,今日他若不死,日后定当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惜啊。”
天地间陡然现出一道金光,所经之处,草木山石皆化为虚无。
那金光不是别物,正是郑观风最后的看家手段,以身入其中,从此刻起,世间再无凌烟弟子郑观风。
“师兄。”钟灵儿于不远处眼中含泪,轻声跪道。
金光即是世间最锋利的宝剑,一剑斩下,春风破尽,涟漪不止。
霸下今日第一次察觉到了危机,所以当下想把头颅缩到龟壳中。
只是慢了一步。
金光无视眼前空间,宛若用了缩地成寸的大神通,跨越百丈,正斩在龟壳与**连接薄弱处,没有预想中的巨响,所有人心头只是有一声,剑锋划过宣纸的声音。
几息安静,霸下突然发出一声吃通到极致的悲鸣,背上有山泉喷涌般的鲜血,整个身子颤了颤,轰然倒下,直在地上激起黄沙千里,甚为壮观。
苏青黄神识中察觉到,郑观风的气息如同风中烛火,摇曳两下,随着金光璀璨到顶点后的熄灭,一同消逝。
苏青黄蠢蠢欲动。
“你大侄子就剩小半条命了。”老负打趣说道。
苏青黄点头应道:“不错,而且天上那方盒子,也成了无主之物。”
“这你可说错了。”老负意味隽永道,苏青黄分明从中听出了不屑意味。
“真正的正主,现在才要出场,不是说但凡宴席开始,总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能吃喝出点名堂来,现在这前菜已然落幕,该到了起幕**之时。”
“你是说。”
“呵呵,睁大眼睛看看吧,真以为天上那方盒子上,空无一人?”
苏青黄瞬间想到了什么,极目远眺,竟然正如老负所说,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淡到不能再淡的虚影,明明在前一刻,在郑观风以命为引化为流光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那是?”
“密宝的主子呗,说不定是凌烟阁的某位山主,长老,甚至是凌烟阁的掌教。知道此处天地排斥分庭境,特地将自己一缕神识附在上面,真是好手段。”老负说道。
“老东西在山上修了这么多年没给自己修成清心寡欲,倒是多了许多的算计心思,这心机,实在让人寒心啊。”
苏青黄平淡道:“是啊,先前坐视门下弟子以身殉道而不现身,视为草芥,等到尘埃落定,能摘桃子的时候才冒出头来,好一个此间道门执牛耳者,难道他真是修的无情道。”
老负嗤笑道:“若真修无情道,又怎会对此地密宝如此执着,这一手一石三鸟之计实在高明啊。”
“我只看出两鸟,若是先前那人借木盒子斩杀霸下,自两全其美,没斩掉而重伤霸下,他也能出来做收尾,最后一鸟是什么。”
老负问道:“你若没有我点醒,先得了霸下所藏之物,再见到这盒子无主,会如何。”
“我会
二者皆取。”苏青黄忽然动容,“然后在筋疲力竭逃至自以为安全地带时,被这缕神识背后捅了刀子。”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稳坐钓鱼台,老负,你对人心看得很透啊。”
“你书读的多一些,也会一样。”
……
霸下气息虽萎靡困顿,但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无人敢轻视。尤其凌烟阁剩下的几位离合境,与郑观风相去甚远,周身之十不存二,更没有引动天地同悲的本事,所以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于头顶那道淡淡虚影。
虚影轻抬手臂,凝练方寸亦随之倾斜,但与郑观风强行使用相比,明显纯熟太多,整个方寸呈九十度倾斜,里面有天雷倾洒,地火腾腾,银红两色遮天蔽日,若九天银河倒垂,盖向霸下。
霸下一声叹息悲鸣,苏青黄只觉得心头一痛。
无数的电闪火光在霸下身上瞬间炸开,沉重的窒息之感扑面而来,肆意能量冲天,若万丈高楼平地起,带着灼人火花,想来天劫末日也不过如此。
到底是凌烟阁的掌教,一点神识虚影在此,役使凝练方寸,也要远强于郑观风,只是此种状态并不能支持太久。
火光天雷与鸿蒙清色互相侵蚀,霸下先前所受之伤不可谓不重,尤其最后那金光惊鸿一剑,已得此方天地认同,正切在其龟甲薄弱初,但只要给它时间,这些伤势远要不了它的性命。
妖兽皮糙肉厚,恢复能力自比人类修士强上不知多少,可此时伤上加伤,再被天雷地火炙烤,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这畜生愈发坚持不住。
霸下也尝试过挣扎,奈何它的本命神通本就以防御为主,口中所吐清鸿身化风暴,呼啸之声如巨雷接连炸响,声势却始终输了一筹。
见时机已到,天上虚影手中印决疾转,千尺大的莲花在霸下背上层层展开,无尽金液流出,让它整个身子呈现一股鎏金之色。如同一只寻常王八被滚油包裹,金光大放,青色退去,霸下今生最后一次昂首,仰天长啸,地动山摇,而后,默然垂首,声息渐无。
天上虚影也于同一时间黯淡消散。
此地所有凌烟弟子心头,忽有声音响起。
“龙角在霸下龟甲之中,得之出秘境,重奖。”
所有人心中为之一振。
“龟甲中有好东西。”苏青黄心头,同时有老负的提醒声。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里是霸下最保险的地方,而且你没看见那帮道士的方向,全是向龟甲中。”
的确,先前逃离的凌烟阁道士们,全向霸下身上掠去,除了还面有哀色,心中默念道家超度所用太上救苦经。
不仅是凌烟阁的家伙们,此处藏着看戏的其余几位离合境,也抱着分一杯羹的打算,场中局势扑朔迷离。
苏青黄亦迈开脚步,心头玩笑道:“这次你若劝,是可以劝住我的。”
老负轻笑道:“不劝,反正不搏一次,你也时日无多。”
“就好好闹一场吧,看看你能闹出怎么一个,天翻地覆。”
“可我只是相当于此间的气元境,这里随意一位,说不得都能一巴掌拍死我。”
老负笑道:“若真能与挚友死在这大好福地洞天,也是不错。”
苏青黄步子一顿,然后小声道:“认我做朋友了?”
“你呢。”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