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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挑拨离间

    越南,顺化,皇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皇城之中,另有一座城中之城,曰紫禁城。

    是的,紫禁城同名同姓,您没有看错。

    越南的“皇城”,肇建之初,是想照着北京的皇城依样画葫芦的,可是,越南的国力和中国的国力没法儿比,因此,成品的“皇城”,较之北京的皇城,大大缩水,其性质和功能,其实更接近于中国的紫禁城。

    越南的“紫禁城”呢皇城里的城中之城,原名“宫城”,后更名“紫禁城”则大致可以对应中国的紫禁城的“内廷”,即皇帝和后妃的住所。

    总体上来说,越南的“皇城”,算是中国的皇城+紫禁城的“高仿、低配、简化、混合版”。

    乾成殿,“天子居停”,在越版“紫禁城”中,地位大致相当于中国的乾清宫。

    好了,不说什么越版、猴版的了,说说这个越版、猴版的主人嗣德王。

    目下,乾成殿内,嗣德王正对着御案上的一份禀帖发愣。

    说是禀帖,其实是封信西贡的法兰西交趾支那总督送过来的。

    这封信,嗣德王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七、八次了,大致意思如下

    “据悉,中国政府发布了一道斥责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的诏书,并向越南派出了一位问罪的特使已经上路了。”

    “这道诏书,无中生有,颐指气使,对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横加指责,很不礼貌,很不友好!作为越南最亲密的朋友,俺们法兰西对此很抱不平啊!同时,也对中国政府对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进一步有所不利的可能性,深表忧虑。”

    “这个,嗯,作为越南的最亲密的朋友,俺们希望,不论越南政府,还是陛下您本人,都能对此早作绸缪啊!”

    “不过呢,越、法两国,世代交好,邦谊敦睦,俺们对陛下您呢,又一向抱有特别的敬意,所以呢,如果中国政府真的对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有所不利,俺们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俺们乐意以任何形式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向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伸出援手,嗯,还希望贵我双方,互通声息,保持密切沟通!”

    落款是“您忠实的拉格朗迪埃尔。”

    拉格朗迪埃尔法兰西帝国交趾支那总督。

    信后,附上了那道“中国政府斥责越南政府和陛下您本人的诏书”,不过,诏书是根据法国驻华公使馆的电报翻译过来的,即中文翻译成法文之后,又翻译成越南的“喃字”,语气含义,走形走的厉害,只能说大致意思还在。

    饶是如此,“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等字眼,依旧看的嗣德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他站起身来,绕室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驻足,“来人!”

    乾成殿总管太监杨义赶紧上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传张庭桂、阮知方!”

    张庭桂官拜勤政殿大学士,居“四柱大学士”之首,是为首辅;阮知方官拜武显殿大学士,“四柱大学士”之中,排名第三,不过,他还兼着机密大臣相当于中国的军机大臣,因此,实际的权力,犹在张庭桂之上。

    这两位,算是嗣德王目下最信用的两个大臣了。

    张庭桂、阮知方入殿,行过了礼,嗣德王指了指御案上的信件,“西贡的富浪沙人送来了一份禀帖,你们两个都看一看杨义,拿给他们!”

    越南称法国为“富浪沙”。

    杨义应了声“是”,拿起禀帖,微微躬身,双手递给了张庭桂。

    张庭桂结果禀帖,只看了一眼,便大声说道:“富人无礼!怎么敢拿字喃给陛下写禀帖?”

    字喃即喃字,在十九世纪中叶的越南,喃字被视为一种低俗甚至“滥淫”的文字,明命王之时,朝廷便明文规定,政府文诰、科举考试、学校教书,一律使用汉字,不得使用喃字;汉字、喃字混用,也不可以。

    喃字其实也是汉字,只是做了许多变形,以达到在表意的同时、兼具表音的功能,这样,文字就可以更好的和越南人使用的语言京语契合了。

    喃字主要在民间流行,越南的民间文学,大多用喃字创作这也是政府为什么要打压喃字的最重要的原因:

    一来,这些民间文学,在士大夫眼里,都是“诲淫诲盗”,不但登不得大雅之堂,而且毒害社会风气,士林之中,有“男不看《潘陈》,女不看《翠云翠翘》”之说。

    二来,他娘的,老百姓如果都认了字儿,还要俺们读书人做什么用?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嗣德王摆了摆手,“你们赶快看一看,然后咱们好好儿议一议,以定进止。”

    张庭桂犹自愤愤说道,“污人眼目!”

    嗣德王不耐烦了,“嫌脏,看过了,你洗洗眼睛就是了快点儿看!”

    张庭桂这才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看了下去。

    很快,张、阮二人,都看过了。

    “都说说看吧!”嗣德王说道,“富夷的这些话可不可信啊?”

    “回陛下,”张庭桂大声说道,“不可信!”

    “哦?”

    “臣以为,”张庭桂说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无中生有’者,实富浪沙人也!富酋狡诈,妄图在我大南和大清之间,行挑拨离间之事!”

    嗣德王沉吟了一下,“阮知方,你说呢?”

    “回陛下,”阮知方说道,“张庭桂说的不错,富人挑拨离间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不过,臣以为,诏书、特使云云,未必空穴来风。”

    “怎么说呢?”

    “陛下,”阮知方说道,“诏书、特使是做不得假的呀!如果始终不见诏书、特使,富人的离间计,如何可以得售呢?”

    “也是,”嗣德王叹了口气,难掩一脸的忧色,“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事儿,怕有**成是真的。”

    顿了顿,“果真如此我是说,若大清果真遣使问罪,咱们……如何是好啊?”

    “陛下,”阮知方说道,“‘问罪’是富酋拉某自己的说法,诏书的语气,虽然不善,却并没有‘问罪’二字再者说了,拉某所附之诏书,既然以喃字书就,自然是由富文转译而来,诏书的原文,咱们都没见着,不必现在就乱了方寸。”

    顿了顿,“大清的使者到了,斥责几句,大约是免不了的,我看,未必会有什么实在的‘问罪’的举措;咱们呢,低个头,认个错,然后,赶紧派出贡使,赶赴北京谢罪,保证以后‘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两贡并进,岁贡不绝’,也就是了。”

    “是啊,是啊!”张庭桂附和着说道,“再者说了,这些年咱们没有入贡,也不是成心的咱们也有咱们的苦衷嘛!”

    “唉,”嗣德王蹙眉说道,“咱们是有苦衷,可也得人家肯听才行我是怕大清的使者,需索无度,咱们若不能餍其所求,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倒不可不虑。

    此时的越南,为了筹赔给法国的那四百万银元的款子,王室的“内库”也好,政府的“部库”也好,都刮的很干净了,若屋漏偏逢连夜雨,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就不晓得这个叫汤金颂的特使,”张庭桂说道,“是个什么来头?是廉?还是贪?看他这个名字嘛”

    打住了。

    言下之意,此人的名字里,有一个“金”字,只怕

    哼哼。

    张庭桂的这个话,嗣德王很不爱听,冷冷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名字能看出些什么来?”

    “陛下,”阮知方慢吞吞的说道,“名字或许真能看出些什么来看到这位汤特使的名字,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呀?”

    “大清云贵总督刘长佑的幕僚,”阮知方说道,“叫唐景崧的,您还接见过他,您记得吗?”

    “唐景崧?记得啊”

    嗣德王突然打住了,滞了一滞,“唐景崧汤金颂?”

    “陛下圣明!”阮知方说道,“诏书既然自富文转译而来,使者的名字,谐音而已!这个‘汤金颂’,会不会就是‘唐景崧’呢?”

    微微一顿,“‘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也对得上。”

    嗣德王轻轻的“啊”了一声,“是啊……”

    张庭桂兴奋起来,连声说道:“有可能,有可能!唐维卿在越南呆了好几年,熟悉越事,充任特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嗣德王犹豫了一下,“我记得,唐景崧只是一个六品京堂,这个‘汤金颂’嗯,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这个,旬月之间,连升四、五级,呃,可能吗?”

    “陛下,”阮知方说道,“我也只是揣测不过,目下大清是轩亲王掌国,他用人的不拘一格,是出了名的。”

    “果真是唐维卿的话,”张庭桂兴奋的说道,“事情就好办了!毕竟是故人,怎么都好说话的!”

    “最关键的是,”阮知方说道,“唐维卿其人,似乎不贪。”

    张庭桂连连点头,“对,对!”

    嗣德王叹了口气,“好吧,但愿你猜的不错……”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来报,“掌卫胡威,有事回奏。”

    皇城掌卫,大致相当于中国的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整个皇城的保卫。

    “叫他进来!”

    胡威匆匆而入,神色异样。

    “陛下,大清的钦使到了!”

    什么?!

    *

第二十八章 天兵天降!天上掉下来个天朝上使……

    嗣德王、阮知方、张庭桂,都睁大了眼睛都以为自己听差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你说什么?”嗣德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大清的……钦使?”

    “是!”胡威的回答非常肯定,“大清的钦使!已经到了!”

    嗣德王、张庭桂瞠目结舌。

    阮知方还算镇定,“到了哪里了?京城外头吗?”

    越南的“京城”,不等同首都顺化,而是特指环绕皇城的外城其主要功能有二,第一,用于皇城的防卫;第二,六部等政府机构都设在在京城之内。

    某种意义上,越南的“京城”,更接近于中国的“皇城”。

    至于顺化,越南人一般称其为“京师”或“京都”。

    “不,没到京城”胡威说道,“大清钦使的船队,在顺安河口下锚,现在还泊在那里,人还没有上岸。”

    微微一顿,“一切情形,都是领军何佐臣说的,他现正在殿外候旨陛下,是否传他入殿,明白回奏?”

    何佐臣负责顺化东向的防务,即主要负责应对来自海上的威胁,顺安河口一带的炮台,都归他管。

    “快传!”

    杨义匆匆出殿,殿内,君臣相互以目,颇有身在梦中之感

    第一,大清真的派了“特使”!

    第二,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呢?瞅富酋拉某“禀帖”中的口气,这位叫做“汤金颂”的钦使,不过刚刚上路啊!

    第三,煌煌天使,怎么连个打前站的都没有?是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

    张庭桂嘀咕着说道,“多少年了,大清的钦使也好,咱们的贡使也好,不都是走陆路吗?怎么改走海路了……”

    话没说完,何佐臣已经进来了,刚要行礼,嗣德王摆了摆手,语气急促,“别闹这些虚文了,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何佐臣到底还是行了礼,起身之后,兀自微微气喘他是一路快马,赶进宫里来的。

    “回陛下,一共九条大船都是大轮船!其中有……五条兵舰!最大的那条兵舰,看上去,似乎……比富夷的‘窝尔达号,还要大一些!’”

    九条大轮船?!五条兵舰?!最大的,比“窝尔达号”还大?

    “窝尔达号”法国派驻在东南亚的最大的一只军舰。

    这一回,不但嗣德王和张庭桂,连阮知方都目瞪口呆了。

    对,方才胡威说了“船队”,可是,哪个想的到,“船队”居然是这样的一支“船队”啊!

    还没完呢!

    “其余四条,”何佐臣继续说道,“一条是运煤的;一条怪模怪样的,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另外两条”

    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了下去,“似乎是……运兵的。”

    嗣德王失声说道,“运兵的?”

    “呃……是。”

    “多大的船?”

    “呃……不大好说,反正,比那条最大的兵舰……还要大一些。”

    老天!这么大的“运兵船”!岂不是……少说也有两、三千的兵?

    大兵舰、运兵船、数千兵马……

    君臣几人,连同阮知方在内,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恐,脑海中都在转着同样的两个字“问罪”?

    难道,那个拉格朗迪埃尔说的,竟然是真的?

    还有,船队中有一只运煤船

    嗣德王和张庭桂两个,还不晓得运煤船跟着兵舰意味着什么,阮知方虽为文臣,却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算是个“知兵”的,他晓得,这意味着这支船队不对,其实应该叫做“舰队”了已经做好了长期驻扎甚至作战的准备。

    他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可是,阮知方觉得不可索解的是,富浪沙人既有挑拨离间之意,如此一支“舰队”,本该大肆渲染,怎么会轻轻放过,在“禀帖”中不着一字呢?

    难道,富浪沙人也不晓得,大清的钦使,带了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上路?

    不对呀,那个拉格朗迪埃尔,明明在“禀帖”中说了,“特使已经上路了”啊!

    如此大的一支队伍,是绝不可能收到口袋里的呀!

    富浪沙人怎么会看不见呢?

    怪了!

    “你确定,”嗣德王声音颤抖,“真的是……大清的钦使?”

    何佐臣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回陛下确定!我在千里镜中,看的很清楚,那条最大的兵舰上,挂了一面旗子,上面写着,呃,‘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

    “等等!”阮知方身子往前微微一探,好像发现了猎物似的,眼睛放出光来,“你是说‘唐’?哪个‘唐’?”

    何佐臣微愕,“‘唐’唐宗宋祖的‘唐’啊!”

    阮知方倏然转向嗣德王,“陛下,只怕真叫我猜着了这位钦使,只怕就是唐景崧!”

    嗣德王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过,此刻,钦使是“唐景崧”还是“汤金颂”,已经不是他最关心的了,他关心的,是大兵舰,是运兵船,是数以千计的大清军队,是

    那两个可怕的字眼问罪!

    “还有,”何佐臣说道,“对方放了一条小船下来,派了个人,带了一个通译,上了岸,我见了”

    嗣德王急不可耐,“他说什么?”

    “也没说啥,”何佐臣说道,“就说大清的钦使到了,叫我跟‘上头’说一声,然后就回了大船,别的,呃,我也没敢多问……”

    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过,那个人……说话倒是挺客气的。”

    嗣德王心乱如麻,看向张、软两位大学士,“怎么办?”

    张庭桂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阮知方亦默然,不过,他眉头紧蹙,目光闪烁,明显是在急速的转着念头。

    何佐臣和胡威对视了一眼,然后试探着问道,“陛下,您看,京师的防务,要不要加强……”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被阮知方打断了,“不要!”

    何佐臣问的是嗣德王,嗣德王还没有开口,话头就被阮知方抢了过去,本来,这是可以算做“大不敬”的,可是,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这些个了。

    不过,阮知方还是立即发觉了自己的行为的不妥。

    “臣失仪,”他歉然的一躬身,“陛下恕罪!”

    直起身来,“不过,咱们千万不能有什么异动!不然,叫钦使误会了,可就弄假成真了!”

    嗣德王目光一跳,吃力的说道,“你是说,呃……假的?”

    他的意思是,你是说,“问罪”神马的,是假的?

    如是,可就谢天谢地了!

    “回陛下,”阮知方说道,“我也不敢遽然断定真假,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来,大清到底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必要?”

    顿了顿,“自然,钦使带了如此数量的兵马过来,绝不可能只是充作护卫,或许……呃,为张扬天威,这个,呃,叫‘属部’不生异心,或许,另有深意,咱们一时半会儿的,还猜不透,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不是富浪沙那边儿说的‘问罪’。”

    嗣德王略略心安了一点儿,“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干坐在这儿吧?”

    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这样吧,陛下,我先去探一探路反正,钦使到了,咱们这边儿,也得有重臣出面迎接,商量接旨礼仪等事宜,不过,就我一个人去的话,分量似嫌不足,不够隆重其事……”

    说着,看向张庭桂。

    张庭桂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双手下意识的一抬,又放了下去差一点儿就要拿两只手来乱摇了。

    “算了,”阮知方说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唐维卿在越南的时候,我和他多有过从,怎么说,也算是有些交情的一个人去,也许还好说话些。”

    张庭桂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

    嗣德王刚说了一声“好吧”,又迟疑了,“他……不会把你扣在那儿吧?”

    阮知方笑了,“他扣我做什么?我这一把瘦骨头,也卖不了几个钱!”

    微微一顿,正色说道,“陛下放心,绝计不会的他是天朝,我是藩属,他哪里好做扣押‘属部’使者的事情?那不是叫天下人笑话吗?”

    嗣德王心中嘀咕,扣押使者的事情,大清朝又不是没干过,不过,也不再说什么了。

    “咱们这边儿,”阮知方说道,“也不要干等,该做的准备,要做起来我是说,如何接待钦使、接旨的礼仪又如何先得定个章程出来。”

    国朝典章,以张首辅最为熟悉,嗣德王很自然的看向张庭桂,“这上头,可有什么故例可循吗?”

    不必出头去和那五条大兵舰打交道,张庭桂的脑子便好用的多了,“回陛下,臣以为,最合适的故例,就是世祖高皇帝迎接册封使的那一次了。”

    世祖高皇帝,即嘉隆王,阮朝的创建者。

    “具体情形如何啊?”

    “回陛下,”张庭桂说道,“那是嘉隆三年嗯,大清那边儿,就是嘉庆九年,正月,册封使广西布政使齐布森、南宁府同知黄德明抵越,世祖高皇帝隆重其事,预先在升龙城修葺行宫,在谅山修筑仰德台,并在沿途水陆交通要冲设置驿站,迎接册封使。”

    顿了一顿,“册封当日,宗室及重臣前往使馆迎接册封使,沿途兵象夹道排列,世祖高皇帝亲往朱雀门迎候,百官扈从钦使到达敬天殿,开读大清皇帝圣旨,行宣封礼,礼毕,由大学士接受诰命及‘越南国王’镀金银印。”

    再顿一顿,“自此,我朝开始对大清‘二年一贡、四年一遣使’,一直到……呃,嗣德五年,大清那头儿,就是……咸丰元年。”

    嗣德五年咸丰元年之后,俺们就“不贡不使”了,直到今天,把五条大兵舰、两只运兵船给招了过来。

    嗣德王蹙眉说道:“这一回不是册封,钦使又走的海路,嘉隆三年那一回的许多仪注……用不上啊!再者说了,人家都已经到家门口了,咱们也赶不及做那许多的准备功夫啊!”

    “无妨的,”阮知方说道,“原是还要再和那边儿商量的嘛!我看,就拿嘉隆三年那一回的仪注打底儿好了,赶得及、赶不及的,也怪不得咱们是那边儿没先给咱们打招呼嘛!总之,嗯,一句话,礼多人不怪!”

    “对,对!”张庭桂附和着说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忙说道,“我是说,对方到底是……呃,天朝上国,咱们到底是……他的藩属,这个,接待钦使,隆重其事,并不失我大南的国体。”

    “不错,”阮知方说道,“陛下,大局为重。”

    所谓“大局为重”,就是“忍辱负重”。

    嗣德王倒不觉得谁“辱”了他,张庭桂说的对,大清是宗主,自己是藩属,再怎么低声下气,也不能算是丢人又不是对富浪沙低声下气!

    当下点了点头,“好,就照你们说的办!”

    *

第二十九章 血海,巨鲨,利齿,颤栗

    顺安河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海面上的景象,还是叫阮知方大吃了一惊。

    他放下千里镜,转过头,对何佐臣厉声说道:“你不是说九条船吗?这是几条啊?你不会数数吗?!”

    何佐臣早已慌了手脚,“中堂,方才……就是九条啊!这多出来的六条,许是……刚刚才赶到的?”

    海面上,大大小小,一共十五条船,一字排开,远远看去,气势惊人。

    只不过,“多出来的六条”,都是较小的船,每一条,都是二、三百吨的样子。

    何佐臣找了部下来问,可是,都是大眼瞪小眼,没人说的清楚,这六条较小的船,是怎么冒出来的。

    阮知方懒得再同这群废物废话了,他再次举起千里镜,细细看去。

    最大的那条兵舰上,三根巨大的桅杆高高耸立,立桅上伸出巨大的横桅,犹如巨人张开了双臂。

    此时,船帆都已收起,最前面的那根立桅上,一面极大的长条形的旗幡,自最上面的横桅垂了下来,直垂至望台的上方,上书“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十九个大字。

    这样一面旗子,行船的时候,一定不会悬挂的,不然会妨碍船帆的升降和转动,必定是锚定之后,才升了上去就是说,这面旗幡,是专门拿来给越南人看的。

    每一条船,船艏都悬挂着一面红蓝相间的旗子,待阮知方看清楚了旗子上的图案,本已高高悬提的心,又是一悸:

    一片血海之中,一只蓝色的鲨鱼张开了血盆大口,利齿如刀,目红如血。

    事实上,这个“红海血睛蓝鲨旗”,每一条的船的船艉,也挂着一面的,只是目下阮中堂看不见。

    六条较小的船,都是单桅船,船帆也收了起来,不过,不同于九条大船,六条小船的烟囱里,都有浓烟冒出,这个,是正准备熄火呢?还是刚刚升火?

    还有,这六条小船,其中的两条,形制十分古怪那个大大的、形如堡垒的铁罩子,是做什么用的呢?从里边儿探出头来的那个物件,是一门大炮吗?

    可是

    这门大炮,观其口径,怎么好像比那条最大的兵舰的主炮,还要大?!

    这两条小船,大约还不到那条……呃,“旗舰”的五分之一大吧?

    焉有是理?

    难道……我看花眼了?

    算了,先不管这个了。

    阮知方放下千里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说道:“备船!送我过去!”

    他的座船,是一只“福船”,也有三根桅杆,可是,他这个“三桅船”,跟海面上的“三桅船”比起来,就天差地远了;事实上,别说跟人家的大船比了,就是和那几条小船比,也是远远不如他的“福船”的排水量,不过五、六十吨,大约就是那两只形状古怪的小船的五分之一罢了。

    随着座船的颠簸,“一字长蛇”的庞大船队,愈来愈接近了,不需千里镜,就看的清楚,每一条船,都通体漆成了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靠近水线的地方则漆成红色,红黑之间,以白条纹区隔,极其醒目。

    舰艏的斜桅上,“红海血睛蓝鲨旗”,猎猎飘扬。

    阮知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着,愈接近“钦差船队”,那只大手,便攥的愈紧。

    他想起了九年前,富浪沙联手衣坡儒,先陷土伦,再攻嘉定,自己奉命率军“剿夷”,竭尽全力,胞弟阮维亦战死殉国,可还是挡不住富、衣联军的兵锋,一败再败,终于不能不做城下之盟,签了丧权辱国的《壬戌条约》,将南圻三省割给了富浪沙。

    彼时,自己面对的,就是眼前的这种艨艟巨舰。

    他清楚记得,当整个港湾都回响着富舰巨炮雷鸣般的轰响,土伦的炮台,一个接着一个,像瓦片般四分五裂时,自己那种无力与抗、怎么挣扎都翻不过身来的绝望感这九年来,不晓得有多少次,夜半梦回之时,因之大呼惊醒?

    此时此刻,那种绝望感又悄然袭上了心头。

    阮知方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说明一下,彼时的越南,称西班牙为“衣坡儒”;土伦即后世之岘港,嘉定即西贡。

    距离那条最大的兵舰阮知方晓得,这是舰队的“旗舰”大约半箭之遥的时候,“福船”停了下来,对方派了一只划艇来接阮中堂了。

    阮知方终于来到了“旗舰”的跟前,他抬起头来,只觉如山如岳,一阵目眩。

    同时,他看见舰艏漆了两个大字“伏波”。

    舰上放了一只吊篮下来,请阮知方坐了进去,然后,将他缓缓的吊了上去。

    阮知方暗暗舒了一口气,俺还以为,要爬那个什么“软梯”呢!

    阮中堂虽说“久历戎行”,可到底已经是六十八岁的老人家了,年纪不饶人,手脚都没那么好使了;何况,因为要拜见天朝钦使,为隆重其事,换上了全套的“大朝服”头、蟒袍、玉带、朝靴,穿了这么一套行头,就算再年轻十岁,爬那个“软梯”,也是不大方便的呀。

    吊篮一路升了上去,晃晃悠悠的,海面反射阳光,一片耀眼,阮知方又是一阵目眩,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

    待重新睁开眼睛,吊篮已经升上了甲板。

    他小心翼翼的跨出吊篮,在甲板上踩实了,环顾四周,大大一怔。

    一开始,他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因何而“怔”,过了片刻,明白了这条兵舰,实在是太干净了!

    简直干净的过分了!

    柚木甲板,埕光铮亮,纤尘不染。

    可是,这支船队,刚刚经过了数千里的长时间海途啊!

    阮知方自然不晓得这支舰队是打哪个港口的,不过,潜意识中,很自然的就把这个港口想做了“天津”天津到顺化,确实好几千里呀。

    再看船上其他的细节:舰上能够见到的金属件的表面都打磨的发亮,几乎看不出海水和盐雾侵蚀的痕迹。

    所有的缆绳都盘得整整齐齐,每一个水手结都打得一丝不苟。

    阮知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海船论干净、论整洁,就是俺们大南皇帝乘坐的龙船,也没有法子与之相比呀!

    自己带过的水师,就更加不能相提并论了包括自己方才乘坐的那只“福船”。

    越南水师的船,别说缆绳胡乱盘放,一不小心,就会绊你一跤,就是炮子,也只是随意堆码,多是马马虎虎的拢成一堆,风浪大了,船只摇晃起来,炮子就滚的到处都是。

    当然,越南的水师,是没有“开花弹”这样东西的,最好的炮弹,也只是实心的铁球,倒不必担心爆炸什么的。

    至于干净,那就更别说了甲板也好,船舱也好,残渣剩饭、呕吐物、血迹乃至屎尿,随处可见,有时候,还能够找到一个眼球、两根断指什么的。

    这条船,怎么可能如此的干净、整洁呢?

    阮知方不晓得,根据轩军海军条例源自英国皇家海军条例,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这条兵舰上当班的水手,就要起来洗刷甲板,洗刷干净之后,还要用一种叫做“书本石”的长方形浮石进行打磨,直到到每一块木板都铮光发亮为止。

    至于“合格”的标准,阮知方就更加无法想象了:值星的士官会脱掉鞋子,换上一对崭新的白袜子,在甲板上从头到尾走一遍。如果他这一趟走下来,袜底变颜色了,那么整个甲板都要重新清洗。

    这个活计,每天都做,不容一丝假借。

    至于阮知方眼中的“舰上能够见到的金属件的表面都打磨的发亮,看不出海水和盐雾侵蚀的痕迹”,也全靠水手们每天一遍遍无休止地打磨这个时代,是没有“不锈钢”一说的。

    阮知方虽然号称“知兵”,同时,也确实带过兵、打过仗,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一支海军如英吉利皇家海军者,之所以无敌于天下,除了舰、炮的犀利之外,还在于最严格的纪律,最严谨的作业,使军舰这种庞大、复杂、精密的机器,得以最高效率地运转,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虽然吃过法国兵舰的苦头,可是,到底没有机会登上法舰,一窥堂奥,英吉利海军神马的,更加不必说了,可是,此时此刻的他,有了一种感觉好像恍惚间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炮上。

    舰艏一门巨炮阮知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炮此八英寸前装线膛炮也,当然,“八英寸前装线膛炮”这个名字,阮中堂是不晓得的。

    他所在的右侧船舷,从舰艏看向舰艉,分列三门大炮;转过头来,看向对面左侧船舷,视野被舰桥、烟囱、桅杆等遮住了,只见到一门大炮,不过,侧舷炮的排列,必定左右舷对应的,则这种大炮,兵舰之上,一共六门。

    侧舷炮形制奇特,阮知方从未见过这是五英寸后装滑膛炮。

    阳光下,每一尊大炮,都闪闪发亮。

    想到九年之前,就是这些巨炮的同类,将土伦炮台,轰成了碎片,阮知方的手,又一次微微的颤抖起来。

    *

第三十章 上下之分明,大义之所在,不可不谛辨

    在阮知方眼中,不仅大炮,“伏波”上的一切,都是如此之“大”:一人合抱的桅杆,人臂粗细的缆绳,高塔般的烟囱……

    阮知方被带往舰艉的“船长室”,一路之上,见到的每一个水兵,都是一身蓝白相间的戎服,昂首挺胸,钉子似的扎在那里,海风吹拂,帽子后头的两条带子随风飘动,一眼看过去,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每一个都给人一种昂首天外之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样的精气神儿,他带过的兵里头,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

    阮知方本就微微的躬着身子,不知不觉中,愈走,身子便躬得愈低了。

    这段不算长的路,他却觉得走了好久。

    终于到了后甲板,远远的便看见,“舰长室”门口,一个黢黑精瘦的年轻人,正对着自己,负手含笑。

    却不是唐景崧是谁?

    阮知方心中跳了一跳,快走几步,站住了,暗暗吸了口气,提了提劲儿,朗声说道:

    “下国小臣,武显殿大学士、机密院行走阮知方,叩见天朝上使、钦差大人!”

    说着,一只手扶住玉带,一只手撩起蟒袍袍摆,屈膝下跪。

    唐景崧“哎”了一声,赶紧跨上一步,双手伸出,搀住了他,“含翁,你这不是骂人嘛!”

    越南官员穿“大朝服”的时候,因为玉带是硬质的,如果要下跪,一定要一手扶玉带,一手撩袍摆,然后先跪一膝,再跪另一膝,不能双膝同时下跪对,就和戏台上那种下跪的动作差不多,阮知方的右膝刚刚触地,左膝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唐景崧搀住,跪不下去了。

    “钦差大人,礼不可废……”

    “含翁,不是这么说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阮知方字“含章”,因此,唐景崧称他“含翁”。

    阮知方只好站起身来。

    “我虽然口衔天宪,”唐景崧说道,“可是,到底也只在宣旨的时候,才用得着这套仪注现在,可还没到宣旨的时候呢!”

    “可还没到宣旨的时候”阮知方听的心头一跳,忙俯一俯身,说了声,“是。”

    这时候,他才留意到,唐景崧身上,穿的是“行装”,不是朝服。

    “目下嘛,”唐景崧说道,“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是前辈,若说行礼,该我替你行礼。”

    说罢,退后一步,对着阮知方,做了一个长揖。

    阮知方慌不迭的长揖还礼,“钦差大人太客气了!下官何以克当?”

    “含翁,”唐景崧用微带埋怨的口气说道,“你怎么还是一口一个‘钦差大人’?咱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也不是没有字号!”

    “这……”阮知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那,我就僭越了,维翁……”

    “!”唐景崧打断了阮知方的话,“我是后辈,含翁如此相称,我怎么当得起?就是‘维卿’先头的‘维卿’,就很好嘛!’”

    “维卿”是绝对不能再叫的了。

    “此一时,彼一时,”阮知方微微苦笑,“维公当能谅解我的唐突”

    “好,好!”唐景崧微笑说道,“不说这些了,含翁请!”

    说着,将手一让。

    这就是说,他接受了“维公”这个相对中性的称呼。

    “呃……维公请!”

    进了“舰长室”,分宾主坐下,勤务兵端上茶来。

    言语、姿态的客气,虽然不说明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不过,无论如何,是一个好兆头,阮知方的心,略略的定了一些。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这趟过来,奉了下国国主之命,一是恭迎钦使;二来呢,这个……钦差颁旨,仪注何如,要请维公宣示进止。”

    “含翁客气了请说。”

    “翻查典章,”阮知方说道,“似乎以嘉隆……呃,嘉庆九年,仁宗成皇帝钦授广西布政使齐布森、南宁府同知黄德明为册封使,册封下国国主为越南国王之例……最为合适。”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唐景崧说道,“嘉庆九年的宣封礼,是在升龙举行的吧?”

    升龙即河内,李朝、陈朝、后黎朝,都以升龙为国都,阮朝建立之后,因为升龙为北圻之中心,阮福氏的大本营,却是南圻的嘉定即西贡,于是将都城南迁至中圻的顺化,以求达致南北平衡,其情形,颇类明成祖之迁都北京,升龙在阮朝的地位,也颇类南京在明朝的地位大致是一个“陪都”的角色。

    阮朝立国之初,在人们的心目中不论是越南人、还是在中国人,升龙的地位,都远非顺化可比;另外,顺化皇城的肇建,始于嘉隆四年、嘉庆十年,仁宗册封嘉隆王为越南国王却是嘉隆三年、嘉庆九年的事情,因此,彼时,顺化并没有合适的宫苑来举行宣封礼,于是,这个宣封礼,就放在了升龙。

    “是,”阮知方说道,“维公说的不错。”

    “请述其详。”

    “彼时,”阮知方说道,“下国隆重其事,预先在升龙修葺行宫,在谅山修筑仰德台,并在沿途水陆交通要冲设置驿站,迎接册封使。”

    顿了一顿,“册封当日,下国宗室及重臣前往使馆迎接册封使,沿途兵象夹道排列,下国国主亲往朱雀门迎候,百官扈从钦使到达敬天殿,开读仁宗成皇帝圣谕,行宣封礼,礼毕,由下国大学士接受诰命及‘越南国王’之印。”

    “多谢含翁指点,”唐景崧说道,“不过”

    只说了一句,便打住了,阮知方赶紧接上话头,“请维公训谕!”

    “不敢含翁太客气了!”

    顿了顿,唐景崧说道,“我想,这一次的宣诏,毕竟不是册封,顺化也不是升龙我呢,也已到了顺化,所以,仪注上,就不必太麻烦了,我看……嗯,含翁替我斟酌一下,看看我的想头,可行不可行?”

    “是,是!请维公明示!”

    “咱们溯香河而上,”唐景崧说道,“在防城前下船,宗室重臣在码头迎候;其后,入防城,国王在大旗台前迎候,恭请圣安;其后,百官扈从,国王、钦差同入午门,至太和殿,诏书,就在太和殿宣读,香案呢,就摆在丹陛之前,国王率百官跪聆如何?”

    咦,“午门”?“太和殿”?好熟悉的词儿啊。

    唐景崧这段话,信息量非常之大,咱们一个一个来说。

    此时船队所处之地,名“顺安河口”,不过,“顺安”只是河口的名字,顺化并没有一条叫做“顺安河”的河流,流经顺化、在“顺安河口”入海的河流,叫做“香河”。

    “防城”即前文所述之“京城”,因为“京城”的主要功能之一为保卫皇城,因此得了这个别名。

    香河贴着防城的南城墙根儿东流,在防城的东南角折而东北,最终蜿蜒入海。

    因此,如果溯香河而上,可以直抵防城,而且,一下船,就是防城的护城河了。

    一进防城,大旗台便在望,如其名,这是一座举行庆典时挂旗用的高台,分三层,高达六丈,很有气势,上面立一根极粗的旗杆,高达十丈。

    庆典之时,旗台用作升挂旗帜,平时则作为望台使用。

    大旗台巍峨壮观,挂上了旗帜,在数十里之外都能看的见。

    好了,开始划第一个重点了“国王在大旗台前迎候,恭请圣安”。

    唐景崧的这句话,意味着,嗣德王要在这里,正式迎接钦差

    嗣德王要对着香案,行三跪九叩大礼,称“臣越南国王阮福时恭请圣安”;唐景崧呢,答一句,“圣躬安!”

    如果足够客气,第三人称的“圣躬安”,会改成第一人称的“朕安”,然后加一句,“卿安?”

    *

第三十一章 一到殿廷齐膝地,天威能使万心降

    跪还是不跪,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问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文诰记载之上,并看不出来,世祖高皇帝在接受北朝册封的时候,下跪还是没有下跪?

    北朝是的,阮朝立国之初,内部非但不称中国为“天朝”,连“大清”都是不大叫的,一哪怕在正式的诏书中,都把中国称之为“北朝”。

    中国既是“北朝”,“南朝”呢,自然就是他越南了平起平坐啊。

    阮朝第二代国王明命王在位之时,越南对待中国,大致还是这样的一种心态,且在某一个时段,还变本加厉了变易国号,以“大南”取“越南”而代之,就是明命王手上的事情。

    当然,直接面对中国的时候,“大南”还是称“越南”的。

    直到第三代绍治王在位,这个心态,才慢慢儿的变了过来,“北朝”的说法,才从政府的文件中消失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世祖高皇帝在接受“北朝”册封的时候,是没有下跪的证据是在认中国这个“宗主”的过程中,世祖高皇帝其实是非常“择善固执”的,譬如,世祖高皇帝一度声称,若中国的仁宗皇帝不批准“南越”的国号,就宁肯不接受册封。

    虽然,最后还是把“南越”颠倒过来为“越南”,彼此达成了妥协,可是,对于“越南”这个国号,世祖高皇帝到底是不满意的,不然,也不能有圣祖仁皇帝“秉承遗命”,改“越南”为“大南”的事情啊!

    呃,这个同名同姓的“圣祖仁皇帝”,是指前边儿提到的那个明命王。

    本朝肇建之初,既对“北朝”不如何恭顺,又对“越南”的国号颇有所憾,以世祖高皇帝之谟烈那是何其高远宏大!怎么肯对“北使”下跪呢?

    可是,“恭请圣安”,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

    现在的情形,同世祖高皇帝接受册封之时颇不相同:世祖高皇帝接受册封之前,本朝和中国,既没有确定“宗藩关系”,就谈不上“恭请圣安”;而册封礼结束,钦差的差使就算办结了,也用不着“恭请圣安”了。

    现在,中、越两国,可是正经的“宗藩关系”,钦差到了,俺们这边儿,一定要有个“恭请圣安”的程序的。

    咋办涅?

    嗣德王、阮知方、张庭桂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曾经设想过一个折中的方案由瑞国公“代表”嗣德王,“四柱大学士”陪着,行三跪九叩礼,“恭请圣安”。

    目下,瑞国公是嗣德王唯一的养子,虽然没有明旨立为太子,不过,也大致可以算是“嗣君”了至少,在宗室里头,瑞国公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人,由他来代乃父行礼,也说得过去吧?

    现在看来,这个方案,只怕行不通了人家已经指名道姓的把“国王”拎出来了!

    如果钦使只是孤身一人,自然可以讨价还价,慢慢儿的磨,可是,人家是带了十五条船、好几千兵和一大堆大炮来的呀!

    好吧,这个先放一下,咱们来划第二个重点。

    请看这一段

    “百官扈从,国王、钦差同入午门,至太和殿,诏书,就在太和殿宣读,香案呢,就摆在丹陛之前,国王率百官跪聆如何?”

    午门又一个同名同姓的皇城的南门和正门,其地位同被它“高仿”的北京的那一位,是一模一样的。

    太和殿再一个同名同姓的皇城的正殿,其地位好啦,俺就不说,各位看官也是晓得的啦。

    这段话的重点,不在“同入午门”,这没有什么,钦差代表皇帝,国王陪着,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在“国王率百官跪聆”“跪”,本来是个大问题,可是,既跪了第一回,就不怕跪第二回前头大旗台“恭请圣安”,已经跪了一回啦。

    重点在于“太和殿”。

    此太和殿同彼太和殿,功能、性质完全一样,都是举行最重大的典礼之时,皇帝或国王接受百官朝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拿来“跪聆”本来坐在宝座上头的那一位,跪到了宝座下头,这个,真的合适吗?

    若是表彰揄扬还好些,若真的像富浪沙人说的那样,“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在国家最高殿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儿,被骂的狗血淋头,这叫俺家的“国主”,情何以堪?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在太和殿,又能在哪儿呢?

    越南国王接见使节,一般是在“紫禁城”里的勤政殿,可是,面前的这位使节,不是普通的使节,是“天使”,你提“勤政殿”,他十有**不肯这位“天使”,可是在越南呆过好几年,勤政殿是做什么的,他十有**是晓得的。

    最关键的是,阮知方明白,唐景崧宣读诏书,为的是“剀切宣谕”,除了太和殿,皇城的其他宫殿,都不够大,摆不下多少人,起不到足够的“剀切宣谕”的作用。

    就是不晓得,他要“剀切宣谕”的,到底是些什么东东?

    片刻之间,阮知方已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唐景崧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品着茶,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阮知方艰涩的开口了,“维公但有所命,无不乐从,只是”

    打住了。

    “含翁若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唐景崧说道,“可一定要说了出来,咱们一块儿商量、斟酌。”

    不,你根本不是来同我“商量、斟酌”的。

    阮知方微微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一切都照维公谕示的办理如果,呃,如果下国朝中,有什么……阻滞,呃,都归我去疏通。”

    唐景崧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呵呵”一笑,“好,那就拜托含翁了!”

    “只是”

    “若有见教,尽请明言。”

    “我是说,”阮知方试探着说道,“呃,维公大约也是晓得的,顺安河口,既十分逼仄,水位又很浅,大船……是无法溯香河而上的,这个”

    好,这才算到了“戏肉”呢。

    跪不跪的,自然是个大问题,可是,更大的问题,是您带来的大船、大炮、大军。

    *

第三十二章 有人杀人,有人诛心

    阮知方说的不错,大吨位的船只,确实是无法自顺安河口溯香河而上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顺安河口的地形和水文,十分奇特。

    香河东流至此,入海之前,莫名其妙的顿了一顿,然后向南北两个方向泛漫开去,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南北向的“堰塞湖”,“湖”、海之间,有一片窄窄的陆地,犹如一条长堤既可以说是“海堤”,也可以说是“湖堤”,长堤的中间,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香河即在此入海,此即“顺安河口”也。

    顺安河口不但逼仄夸张一点说,在“大堤”上丢一块石头,都能砸到出入的船只;河口的水文,也因为这种古怪的地形,变得十分复杂。

    事实上,就算没有以上的情形,单是水太浅这一条,就足够把“伏波”号这种一千几百吨的大船拦在外头了弄不好,您还没进河口,就搁浅了。

    前文说过,法国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跟公使馆一等秘书克莱芒吹水,说如果他是交趾支那总督,就会直接插手一八六六年的政变派一支海军陆战队守在顺安河口,城里一乱,立即登陆以保护在顺化城里的西方传教士的名义,然后,顺势攻入皇宫。

    这基本属于纸上谈兵。

    且不说如果法国舰队不论规模大小出现在顺安河口,必然引起越南方面的高度警惕,顺化必全城戒备,如此一来,叛军就没有法子像一八六六年的“丁导之乱”那样,突然发难,攻入皇城了;单说以顺安河口的地形、水文,法军若要强行登陆,只能派一支很小的部队出战,十九世纪,并没有什么“特种作战”的概念和能力,拿这样小的一支部队上阵,是怕越南人饿着了,送去替人饱肚吗?

    某种意义上,顺安河口,算是顺化的一道“天险”敌人既无法遂行大规模的登陆,就无法从东向即海上威胁顺化,因此,无论是十九世纪的法国人,还是二十世纪的美国人,侵略越南,想打顺化,都得先从顺化南边儿的土伦即岘港登陆,然后,走陆路,自南而北,进攻顺化。

    可是,陆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顺化和土伦之间,有一座山,曰海云岭,是顺化和土伦的天然地理分隔,越南国土狭长,顺化居南北之中,刚刚好在“蜂腰”的位置,一座海云岭,完完全全,挡住了北上的路,绕都绕不过去。

    当初,法国人虽然攻陷了岘港,却在海云岭被阮知方据险挡住,一战不利,权衡利弊,才转而南下,去攻打嘉定的。

    东有顺安河口,南有海云岭,顺化有这两道“天险”可以为恃,也是当初被嘉隆王选定为新都的重要原因之一。

    “含翁说的不错,”唐景崧点了点头,“大船确实无法自顺安河口溯香河而上,所以,这一次,我进顺化,带六条较小的船只就好了。”

    微微一顿,“这六条船,吨位不算太大,船底也都是平的,浅水行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吨位”的说法,虽然违和,但阮知方还是听得懂的六条较小的船只?

    他想起了那个大铁罩子里的黑洞洞的炮口,心头不由大大一跳。

    可是,那真的是一门大炮吗?感觉上,好像比“伏波”舰艏的主炮还要大些似的?

    靠近伏波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巍然伫立的“旗舰”上头,脑子中转来转去的,都是一会儿见到了钦使,该如何婉转进言、折冲樽俎?再没有留意其他的舰船,包括那六条较小的船了,因此,直到现在,他还搞不清楚,那个大铁罩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一门大炮?

    如是,船如此之小,炮如此之大,可就太过不合常理了!

    不过,无论如何,九条大船,不入顺化,船上的大炮和大军,自然也就不入顺化,阮知方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那……请维公的示,其余船只,是否就泊在此处?如是,日用……”

    “日用”二字,刚一出口,便打住了,后边儿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本来想说,“日用补给,都归我办差”,可是转念一想,谁晓得他九条大船上有多少人?如果真的有几千大军,这个“差”,自己如何办的起?“泊”多几日,大约就要把顺化城吃穷了!

    还有,是否一定“就泊在此处”,尚在未定之数,自己慌慌张张的表态,会给唐景崧一个越南君臣不欢迎天朝大军进入顺化的“误会”,大大不妥。

    果然,唐景崧笑道,“含翁说笑话了!哪儿能就泊在此处呢?此处的水,虽然不算深,可到底是外海,无风无浪还好,风浪一大,船再大也吃不消啊!再者说了,此处距离岸边还是太远了些,补给什么的,也实在是不方便,总得寻一个港口,才算正经的锚地啊!”

    阮知方心中又是一跳,“呃,是我失言了,那,维公的意思是”

    “小船跟着我,”唐景崧说道,“大船嘛,南下土伦就以土伦为锚地好了。”

    微微一顿,“船上的护卫,一半留在土伦,另一半,由陆路北上,至顺化和我汇合含翁,你看,这么着,行不行得通啊?”

    这个安排,并不算太过意外,可是,阮知方的心,还是怦怦的跳了起来:虽然只有“一半”,这支军队,到底还是要进顺化!

    但,他又怎么能说“行不通”呢?

    唐景崧已经说了,那是“护卫”,钦差的“护卫”,自然要“护卫”在钦差身边天经地义啊!

    过了一小会儿,阮知方咽了一口唾沫,涩然说道,“这个,土伦那头儿,呃,已经辟为商港了……”

    下头的话,甚难措辞。

    话没说全,不过,唐景崧晓得他什么意思。

    “含翁的意思,”唐景崧淡淡的说道,“是否是说,越、法两国,签了《壬戌条约》,其中一条,辟土伦、广安、巴叻为通商口岸,泰西各国商船、兵船,自由出入”

    微微一顿,“所以,土伦已经‘非吾所有’,天朝的船,以其为锚地,似乎……颇有不便?”

    阮知方十分尴尬,“呃,这个,是……呃,也不是……”

    唐景崧一声冷笑,“怎么,土伦这个地方,法国人去得,煌煌天朝,反而去不得?这不是……乾坤颠倒了吗?”

    这个话太重了,无异于指越南自外天朝、甚至别有异图,阮知方无论如何承受不起!

    另外,话中隐含的对越南君臣屈志于法人的指责,他也无法接受,当下站起身来,俯一俯身,“维公……钦差误会了!我……下官绝无此意!这……”

    唐景崧摆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含翁请坐!我的话,也重了些含翁见谅。”

    阮知方重新落座,呼吸不由有些急促了。

    “土伦到底只是通商口岸,”唐景崧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非如南圻东三省者,白纸黑字,割让给了法国人,我的船,泊在土伦,法国人就算不满,也只会来找我的麻烦,不会来找越南君臣的麻烦,含翁,你就不必太过忧心了。”

    阮知方所最“忧心”者,并非法国人要找谁的麻烦,而是天朝大军,深入腹心,若久屯不去,孰知祸福?

    可是,这个“忧心”,如何可以明说?

    同时,“白纸黑字”、“割让”云云,刺耳椎心,一时之间,土伦的硝烟弥漫,嘉定的血肉横飞,以及胞弟死前的哀鸣,皆历历如昨,一股又酸又热的气血,伴着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下去,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额上也微微见汗了。

    “土伦,”唐景崧缓缓说道,“我的船固然要去,我自个儿,待办结了传旨的差使,也是过去要走一趟的,我要看一看,莲池屯的风光,是否如旧?”

    莲池屯

    这三个字,犹如钉子一般,敲进了阮知方的心头,他再也忍耐不住,“维公……你不要再说了!”

    *

第三十三章 来,让咱们来卡一卡法国人的脖子

    莲池屯,既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伤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土伦之役,莲池屯是越军的最后一道防线,阮知方在这里建造长垒,并挖品字坑,竖尖桩覆以沙草,分兵设伏,成功登陆的法军,意气昂扬,不虞有诈,中伏落坑,仓皇而退,是谓“莲池屯大捷”。

    然而,阮知方刚刚拜发了给顺化的报捷的奏章,回过神儿来的法军,便卷土重来,猛烈的炮火,摧毁了莲池屯所有的防御工事,越军伤亡惨重,不能支持,阮知方只好含泪弃守,后撤至海云岭,土伦就此完全沦陷。

    “我可以不说,”唐景崧紧紧的盯着阮知方,“可是,《壬戌条约》的墨迹,抹不掉!南圻六省脱幅而去,回不来!”

    阮知方气血翻腾:越南固然签了《壬戌条约》,你们“煌煌天朝”,难道就没有签“戊午条约”、“庚申条约”?一般的是城下之盟,一般的是被法国人拿枪顶在脑门上,按下了手指印,老大别说老二!

    所谓“戊午条约”,即《天津条约》戊午年签的;所谓“庚申条约”,即《北京条约》庚申年签的。

    不过,在中国,《天津条约》就通称《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就通称《北京条约》,并没有“戊午条约”、“庚申条约”的说法。

    激愤之下,阮知方几乎就要再一次站起身来,拱一拱手,说一声,“告辞!”

    就在他身子微微前倾、屁股离开椅垫半寸之许时,心头“咯噔”一声“戊午条约”?“庚申条约”?

    一刹那间,灵台明澈,心里不由暗暗的叫了一声:哎呀!

    我……真正是天下至愚之人!

    阮知方的动作僵住了,脑子却急速的转动起来

    正是这句话越南签了《壬戌条约》,天朝也签了“戊午条约”、“庚申条约”!

    越南人别的人不说,今上也好,自己也好,无一日、无一时,不想推翻《壬戌条约》,不想雪奇耻、修大怨,不想收复南圻六省失地!

    人同此心,俺们越南会这么想,大清那头儿,难道就不会这么想?

    这支“钦使舰队”……未必一定是为越南而来的吧?

    如果仅仅是为了问“十七年不贡不使”之罪,有什么必要动用如此大的阵仗?一个使者,一道旨意,就尽够了大清、大南,宗藩之间,并未失和,天朝既然将话挑明了,越南作为藩属,自然会赶紧派出贡使,亡羊补牢的。

    若不为越南,那么,十五条大、小舰只,数千大军,又为的什么呢?

    为富浪沙?!

    毕竟,大清亦有深恨于富浪沙啊!

    仔细回想唐某人的话,话里话外,几乎每一句,都紧紧的扣着富浪沙这其实就很说明问题了呀!

    嘿,我明明晓得,富酋“交趾支那总督”拉某的“禀帖”,是要在大清、大南之间,行挑拨离间之事,怎么还是一味拿这支“钦使舰队”往“问罪”、“孰知祸福”上头去想?

    大清、大南既都有深恨于富浪沙,就该……同仇敌忾啊!

    唉,都是因为钦使没有事先打招呼,越南这边儿,君也好,臣也好,都被这支从天而降的庞大舰队吓坏了!

    可是,钦使为什么没有提前打招呼?

    对越南搞这种“突袭”,实在看不出有多大的意义,那么,自然就是为了避富浪沙的耳目、打富浪沙个措手不及了!

    “突袭”、“打”……

    这些个字眼儿一在脑海中冒了出来,阮知方就闪过一个念头:这支“钦使舰队”,既准备以土伦为锚地,那……会不会就此对土伦的富浪沙人下手?

    阮知方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如果“钦使舰队”真的要突袭土伦的法军,就该直奔土伦,不该在顺化停了下来,顺化距土伦不远,土伦的法国人,很快便会得到相关的消息,“钦使舰队”只要在顺化停留超过一天,突袭土伦的可能性,就基本不存在了。

    更何况,钦使本人,还要离开舰队主力,登岸宣旨,并带走其中的六条较小的舰只。

    这不是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支“钦使舰队”,对于我大越南来说,都应该是一大利好!

    政治上,阮知方算是保守派,可是,他的为人,并不糊涂,尤其是,他作为对法之战的越军主帅之一,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法两国,军事实力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他不能不承认,单靠越南自己的力量,几乎看不到任何“雪奇耻、修大怨”的可能性。

    可是,如果加上了大清呢?

    如果,大清、大南,真的可以“同仇敌忾”呢?

    他的心,再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支“钦使舰队”之兵甲犀利这是他亲眼所见,较之富浪沙人,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清、大南果真可以联手

    我大越南重整金瓯,便有望了!

    最起码,可以之为恃,叫富浪沙人不能太过得寸进尺吧?

    阮知方上身前倾,双手虚搭在膝盖上,微微侧首,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坐直了身体,低低的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唐景崧,一揖到地,说道:

    “维公教训,振聋发聩,阮某甘受不辞!”

    唐景崧眼中,波光一闪。

    越南君臣颟顸,不过,此人的悟性,却也不低呀!

    当下起身回礼,“含翁言重了!”

    两人重新落座之后,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说道:“请教维公,钦差护卫,留驻土伦者多少?入京的,又有多少?我是说,护卫的数目,似乎不在少数,大约要准备专门的营房?维公交代下来,我好办差。”

    如此说法,就是对唐景崧方才提出的要求,都接受了下来。

    唐景崧再次微微讶异了

    转变的好快呀!

    “随我进顺化的,”唐景崧说道,“三百人左右船不大,多了也装不下;余者三千,就……一半一半吧一千五百留驻土伦,一千五百北上顺化。”

    顿了一顿,“土伦的驻地,我的意思,以山茶半岛为宜;顺化嘛,玉屏山麓如何?至于营房,嗯,就不必含翁费心了,我带了工兵过来,房子,他们自己会起,之前,就住帐篷好了当兵的嘛,安营扎寨,份属寻常,呵呵!”

    阮知方陪着干笑了两声,心里说,原来,你什么都事先打好了算盘了!

    玉屏山也叫“御屏山”,在香河南岸,和顺化的“京城”即“防城”一南一北,隔河相对,算是“京城”的西南屏障,因此得“御屏山”之别名,“玉屏山麓”,自然是指北麓,不是南麓,“钦差护卫”驻扎在这里,“京城”遥遥在望,如果“有事”,一河之浅,涉水可过。

    至于随钦差进京的那三百人,自然是跟着他驻在“京城”之内,这也不必多问。

    土伦那边,山茶半岛在南,海云岭在北,一南一北,扼控土伦湾,位置紧要不过,海云岭现还在越南人手里,如果中国人再占了山茶半岛,土伦湾里的法国人,可就难受了。

    不过,土伦不比顺化,可不是他阮知方说了就能算数的。

    “顺化这边儿,”阮知方说道,“都照维公的吩咐,不过,土伦那边儿……”

    犹豫了一下,“土伦常川泊着两条法国兵舰,另外,法国人在彼,还有一支‘海军陆战队’,人数虽然不多,可是……”

    说到这儿,打住了。

    “无妨的,”唐景崧微笑说道,“土伦为通商口岸,世界各国船只,皆可自由出入,法国人在彼,并无治权,就有常川停泊的兵舰,又如何呢?”

    微微一顿,“至于山茶半岛嘛,越南虽然撤防了,可法国并没有进驻他的海军陆战队,是驻扎在土伦湾的,既如此,我拿山茶半岛来做营地,又有何不可?”

    *

第三十四章 奇葩中的奇葩,脑洞中的脑洞

    向晚时分,阮知方再次登上了“伏波号”,同行者,还有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此时的张首辅,不害怕和“五条大兵舰”打交道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张首辅那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就不多说了,只说两位大学士的来意:一,钦差大人的一切要求,俺家国王已全部应承下来了,包括钦差大人吩咐的“繁文缛节,一概蠲免”;二,明日一早,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至钦差座舰,恭迎钦差入城。

    “繁文缛节,一概蠲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恭迎钦差”的仪注,本来是愈隆重愈好,可是,准备这些花样,是需要相当时间的,而唐景崧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

    第一,传旨的差使办结了,舰队主力才能赶赴土伦,此刻的法国人,还蒙在鼓里,再拖多两天,叫法国人有了准备,必生事端,到时候,是否还可以顺利入港“霸位”,就不好说了。

    第二,这里毕竟是外海,虽然目下不是台风季节,可风云变幻,谁也不能保证,海上一直风平浪静此地实非久泊之所。

    第三,仪注中最重要的,不过两点,一,嗣德王三跪九叩,二,太和殿传旨,有了这两点,其余的,什么“仰德台”、“承恩门”一类的花样,有还是没有,都无关紧要了。

    次日清晨,辰正,“恭迎钦使”的越南宗室和重臣,按时登上了“伏波号”。

    领队的是瑞国公,他虽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过,到底是半个储君,唐景崧十分客气,亲自作陪,前后上下的在“伏波号”转了一圈,待小伙子的眼睛睁的足够大、嘴巴张的足够开了,便说道:好,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这就换“海晏号”,进城去罢!

    “海晏号”,就是舰艏有一门“疑似”巨炮的两条“较小的船”之一。

    登上“海晏号”,阮知方不必再“疑似”了,大铁罩子里的,真的是一门大炮阿姆斯特朗九英寸后装滑膛炮。

    而且,真的比“伏波号”的主炮还要大“伏波号”舰艏的主炮,是八英寸前装线膛炮。

    那个大铁罩子,算是一座“炮房”,前开“窗口”,半只炮管伸了出去,大炮其余部分,包括炮子,以及操炮的炮手,都藏在这个扁圆的铁“炮房”里。

    这个“小舰巨炮”,其实是前文提到过的“全甲炮艇”的一个变种。

    组建“越南分舰队”之时,关卓凡的设想之一,是舰队中应该有这样一种舰只:能够进入顺安河口,游弋香河之上,同时,拥有对越南的“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

    所谓“压倒性、威慑性”,就是火力强大到叫越南人基本上不能生出任何异心即是说,单单“用吓的”,就可以叫越南人俯首听命。

    可是,“进入顺安河口,游弋香河之上”和“拥有对越南的‘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两者之间,是矛盾的,原因呢,前文已经说过了,大船进不了顺安河口,能走香河的只有小船,既如此,又何来“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呢?

    何来?

    关卓凡将目光投向他的“全甲炮艇”。

    记心好的书友,大约还能想起按照关亲王的要求设计、制造出来的“全甲炮艇”的奇葩模样:

    沿着船舷的边沿,高高竖起一圈超过一人高的锻铁围壁,最关键的部位,厚度几达一英尺,超过目前世界上所有铁甲舰装甲的厚度包括“冠军号”。

    炮艇的甲板,被这圈围壁整个的围了起来,船舷边沿,几无立锥之地。

    只有舰艏,留出一块三角形的甲板,曰“锚甲板”,上设锚杆炮艇内部,无法腾出多余的空间设置锚舱,起锚、下锚,都在这一小块“锚甲板”上操作。

    “锚甲板”亦为铁板,中间微微凸起,形如龟背。“

    “全甲炮艇”船身低矮,海水容易涌上甲板,锚甲板的特殊设计,可以达到更好的破浪效果,使涌上甲板的海水迅速流泄回大海,不致滞留甲板,涌入炮舱。

    围壁的正面,中间开一炮门,仅容炮口伸出;炮位的上方,平覆一层锻铁板,不过,这个“顶板”的厚度,较之围壁,要薄一些这个时代的火炮射击仰角有限,炮弹的弹道比较平直,入射角度不大,被“吊顶”的可能性很小,上方的防护不必做的太过变态。

    大炮的安装、运作,极有特色:

    炮身安装在一套带有四个支柱的地井式炮架上,平时,大炮的底座,藏在船体内部,以防重心过高,影响炮艇的稳定性;战时,通过液压系统,将大炮整个举升到甲板上。每发射一弹之后,在自身巨大的后坐力的推动下,大炮的底座缓缓降到甲板之下,进行下一次射击的装填工作。

    不过,因为船太小,大炮的后坐力又太大,发射前,炮艇必须下锚,不然,很难保持炮艇的稳定***稍稍大一点,一颗炮弹打出去,整只炮艇震翻了都不稀奇。

    另外,因为炮门太窄,炮口几乎不能左右转动,如果要调整横向射击角度,就必须采用“整船瞄准”法通过军舰自身转动,来实现火炮横向转动。

    在这个关键点上,“全甲炮艇”的设计师伦道尔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他将炮艇的操作系统设计得极其灵便,转舵速度远较一般军舰为高,仅用两分四十五秒,全艇便可旋转一圈这个旋转速度,甚至超过了许多重型岸防炮。

    “全甲炮艇”身上的钢铁的比例如此之高,较之同时代的船只,其尺寸和吨位就很不成比例了。

    拿阮知方乘坐的那只“福船”作参照,“全甲炮艇”的尺寸,和前者差不了多少,吨位却是前者的五倍以上。

    这个时代,蒸汽机的驱动力是有限的,“全甲炮艇”的船速,只有六节这是纯风帆舰的正常航速。事实上,如果顺风,纯风帆舰的最高航速可以超过十节,就是说,“全甲炮艇”的速度,其实连纯风帆舰都比不上。

    “全甲炮艇”是真正的“纯蒸汽动力”没有设置风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船小,帆就小,那么小的一面帆,对于“全甲炮艇”的吨位来说,毫无意义,不如撤了,还省人省地方,而且,也减少了激战之时桅杆断裂、风帆着火带来的危险。

    另外,因为甲板之上,全是钢铁,所以,“全甲炮艇”的重心,大大升高,在航行中,风浪稍大,便有翻覆之虞。

    一句话,这个“全甲炮艇”,算得“无坚不摧”兼“坚不可摧”,可是,没有任何机动性、稳定性可言。

    不过,机动性、稳定性神马的,对关卓凡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根本不要什么机动性、稳定性。

    书中已经说过了,关卓凡是拿“全甲炮艇”做“水炮台”用的,对机动性的要求,不是“机动作战”,而是“机动部署”只要部署到位,就算完成任务,哪怕是拿拖船拖他过去呢?

    至于“稳定性”部署到位之后,俺就下锚,然后就再也不动了,航行中的稳定还是不稳定,干俺何事?

    回到关亲王对越南分舰队某型舰只的要求上来第一,进入顺安河口,游弋香河之上;第二,拥有对越南的“压倒性、威慑性”的火力。

    “全甲炮艇”足够小,进得去顺安河口,同时,其九英寸巨炮,也符合“压倒性、威慑性”火力的要求,似乎

    打住,还有一条“游弋香河之上”呢!

    总不能在人家“京城”门口下了锚,拿大炮对准了人家的皇城,然后,就再也不挪窝了吧!

    好吧,改造。

    怎么改呢?

    第一,撤除锻铁围壁,将“全甲”从“全艇”大幅度缩小至“全炮”,“炮房”的“墙壁”也整薄一些,如此一来,负重大大减轻,吨位不变的情况下,炮艇的尺寸,便放大了许多。

    于是,轮机舱变大了,可以换装更大功率的发动机了;同时,也有更多的空间加装桅杆和风帆了,于是,“纯蒸汽动力”就变成了“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蒸汽主动力既增加了,又多了风帆辅动力,于是,航速大大加快。

    同时,甲板上方重量减轻,整船重心降低,舰艇的稳定性增加了。

    代价呢,自然是防护能力大幅度下降,不过,这个“下降”,并不会给舰艇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因为原来的防护,是拿来和铁甲舰对轰用的,越南人哪里来的铁甲舰?

    对于越南的炮来说,改造后的炮艇依旧几乎“坚不可摧”,炮艇撤除的,只是甲板以上的防护,水线装甲带还是保留了的,只要有水线装甲带,越南人的炮,就几乎无法将之击沉。

    某种意义上,新炮艇依旧可以算是一只小型的铁甲舰。

    第二,将“全甲炮艇”的尖底改成平底,如此一来,吃水更浅,更适合在香河这种浅水内河航行。

    这种船,一共造了两条,一曰“海晏”,一曰“河清”,都配属给了“越南分舰队”。

    “海晏”、“河清”,嘿嘿,你看看,俺们天朝上国,是多么的热爱和平啊!亲爱的越南同胞,可别说我拿大炮吓唬你们呀!

    同胞?咦,我为什么要说“同胞”呢?

    *

第三十五章 开疆拓土,重整河山,此其时矣!

    “海晏”、“河清”二舰,虽然可以“游弋香河之上”,不过,机动性依旧是有限的九英寸大炮、液压升降装置、“炮房”,以及水线装甲带,所有这些,全都是铁制,加在一起,依旧太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海晏”、“河清”既没有快速反应的能力,也不适合参加低烈度的冲突他们是香河上的终极杀器,主要的作用,就是威慑,如果“海晏”、“河清”真投入实战了,就意味着“和平努力”彻底失败,必须“终极解决”了。

    这种情形,既非关卓凡所乐见,发生的概率也不算大。

    因此,“海晏”、“河清”的身边,还需要“带刀护卫”有快速反应的能力,适合参加低烈度的冲突。

    于是,就有了“六只较小的船”的其余四只,“镇东”、“镇南”、“镇西”、“镇北”。

    这四位的船型、尺寸,同“海晏”、“河清”,基本是一样的,同样是木身、铁肋,同样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区别在于

    第一,无水线装甲带防护。

    第二,主炮小许多,舰艏置一门五英寸后装滑膛炮和“伏波号”的侧舷炮是同一个型号的。

    第三,液压升降装置、“炮房”什么的,自然也是没有的。

    炮小、无装甲、无“炮房”,也没有液压升降装置等累赘,相同的动力驱动下,“镇东”、“镇南”、“镇西”、“镇北”的航速,自然就远远超过了“海晏”、“河清”。

    当然,所谓“炮小”,是相对于“海晏”、“河清”的九英寸巨炮来说的,对于越南人来说,五英寸后装滑膛炮,依旧是“巨炮”。

    一句话,“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位,是真正意义上“浅水炮艇”。

    “海晏”、“河清”呢,可说是“浅水重炮艇”。

    另外,眼尖的越南人,譬如阮知方,还在这六条炮艇上头,发现了一样前所未见的东西。

    左右两舷,各有一门形状奇特的“小炮”。

    五根细细的“炮管”每一根单独拎出来,较之普通的枪管,要粗一些,可也粗不了多少攒在一起,架在一个下宽、上窄的圆锥状的“炮架”上。

    这是什么东东?是枪?还是炮?

    这个……既是枪,也是炮。

    事实上,这是加特林机关枪的“海军版”。

    关卓凡认为,不同海上作战,内河作战的舰艇,常常会遇到小船、小艇的袭扰,包括亚洲国家应对西方较先进舰只时最爱用的“火攻”,因此,最好能配备一种专门对付小船、小艇袭扰的武器。

    当然,蒸汽动力成熟之后,拿小艇装载易燃物、顺风顺水漂向敌舰的“火攻”,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不过,“海晏”、“河清”的情形比较特殊速度慢,机动性差,理论上,不能完全免于“火攻”的威胁。

    遇到小船袭扰或者“火攻”,九英寸的后装滑膛炮,根本就是“大炮打蚊子”,不但费效比太低,而且,也可能根本打不着人家发现敌踪的时候,敌人已经进入射击死角了。

    这时候,就只能依靠步枪了,可是,步枪或许挡得住有乘员的小船,但是,对于没有乘员的“火船”,步枪子弹的停止作用,就很有限了。

    所以,最好有一种武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不仅能对小船上的乘员进行毁灭性的杀伤,还能对船体本身造成根本性的破坏迅速破损,入水沉没,或者,沉没之前,便已四分五裂。

    理所当然就想到了加特林机枪。

    不过,直接把加特林机枪搬上舰艇,似乎也不大合适。

    第一,加特林机枪毕竟是以步兵为目标的武器,弹丸的口径,更“适合”人体,对于船体来说,略嫌不足,要击沉一只小船,必定要耗费过多的子弹,费效比较低。

    俺拿来造金属定装弹的黄铜,可都是很宝贵的呀。

    第二,在中法爆发大规模冲突之前,加特林机枪都属“高度机密”之列,顺化离法国人太近了,过早叫法国人见识到了这种武器,中法两家正式开打的时候,说不定就没有那么“惊喜”了。

    因此,关卓凡需要一种“海军版”的加特林。

    一,子弹的口径要加大,足以轻松穿透小型木船的船壳。

    二,用不着一分钟四百发那么变态一分钟两百发,甚至一分钟一百发都够用只要子弹口径足够大。

    于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门“速射炮”出现了。

    这个“加特林机炮”,在靶场上的表现,还是过得去的,不过,既没有参加过实战,也没有参加过正经的演习,只能算是个试验品,还不能算是“列装”,到底好不好用,谁也说不好,包括穿越过来的关亲王。

    关卓凡的记忆中,原时空占统治地位的速射炮,是哈奇开斯,加特林在速射炮的领域,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这个,嗯,希望有了俺的加持,本时空,“加特林机炮”会取原时空的哈奇开斯而代之吧!

    毕竟,到目前为止,哈奇开斯先生还没有把他的速射炮弄出来呢。

    唐钦差、瑞国公、四位大学士,都登上了“海晏号”。

    该请六位贵人呆在哪里呢?

    “海晏号”上的舰长室,极其逼仄,只有一张窄床,一张小小的方桌,连一张椅子也没有,多一个人,都塞不下。

    那么

    各位大人,请上“炮房”吧!

    呃?

    “炮房”的“房顶”是平的,边缘一圈围栏,此处于“海晏号”来说,相当于大舰的舰桥,既是指挥塔,也是望台,嘿嘿,这可不就是领导们呆的地方吗?

    想象一下,脚底,九英寸巨炮一声怒吼,整间“炮房”剧烈震颤,硝烟随即自下而上,扑面而来,哎,那是何等酸爽的滋味呀!

    本来呢,原是要叫越南人尝一尝这个酸爽滋味的炮艇进入河口,犹如入港,原该鸣放空炮为礼的,后来仔细一想,算了这么一炮轰了出来,越南人十有**会产生误会不说,站在“炮房”上的贵人们,也是十有**受不了的。

    四位大学士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另外,并非个个如阮中堂那样,带过兵,打过仗,万一一不小心,将哪位大学士吓出个三长两短,可就难看了。

    就是不放炮,“炮房”上的客人也是够紧张的了,唐景崧留意到,“海晏号”进入顺安河口的时候,瑞国公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栏杆,指节都捏白了,脸上的表情,也很可观眯着眼,蹙着眉,嘴巴微微张开,上下两排的牙齿,不断的轻轻的相互撞击着。

    唐景崧有些好奇:这位瑞国公,不是说挺“洋派”的吗?好像还有人说,他是个秘密“在教”的?既然“洋派”,洋玩意儿就应该见得多了,这条“海晏号”,也算是一件“洋玩意儿”,何至于紧张到这个程度?

    “镇东”、“镇南”打头,“海晏”、“河清”居中,“镇西”、“镇北”殿后,六条炮艇,迤逦而入顺安河口。

    一入河口,光景为之一变,唐景崧心中大赞:别的不说,风景是真美!

    一江澄碧,如鉴如镜,两岸的树木葱茏,掩隐其中的寺庙、亭阁,稍远处的山黛,以及头顶的蓝天、白云,都倒映其中,清晰历历。

    “赴京之道十八曲,山青水绿如画里”嗯,倒不算是吹牛呢!

    还有,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河面上,真的飘着淡淡的幽香?

    前两年在越南的时候,唐景崧就听人说过,香河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上游长满了繁密的石菖蒲,顺流而下,将整条河都“染香”了。

    如此大好河山,却在一班颟顸君臣手上,明珠蒙尘,支离破碎,实在可惜!

    唐景崧心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他想起了离京之前,辅政王对他说的话:

    “开疆拓土,重整河山,此其时矣!”

    *

第三十六章 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人登陆,郁闷!

    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什么?中国皇帝的特使到了顺化?中**队进驻了沱?”

    拉格朗迪埃尔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残存的睡意,立时无影无踪。

    总督大人有午憩的习惯,西贡的午后,本是一段美妙的慵懒时光,可是,刚刚朦胧睡去,就被侍从叫醒了,说是驻沱参办本沙明、法兴商行买办阮景祥求见。

    沱即土伦,《西贡条约》即《壬戌条约》正式签署之后,奉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之命,法国政府的一切文诰,包括致送越南政府的一切文书,皆易土伦为“沱”,以宣示法兰西帝国在越南尤其是在土伦“沱”的“特殊地位和利益”。

    “参办”是一个通称,正式的叫法是“土著事务监督员”,原是代表总督,分驻南圻六省,一省二到三人,分片划区,对地方进行“指导和管理”的官员,沱只是辟为通商口岸,并没有割给法国,大部分的治权还是在越南人手里,原是没有派驻“土著事务监督员”一说的,可是,谁叫拉格朗迪埃尔总督阁下步武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之谟烈,已经将沱视为自己的禁脔了呢?

    所以,仿南圻六省的例,交趾支那总督府也对沱派驻了一位通称“参办”的“土著事务监督员”。

    本参办一头金发,相貌本来堪称英俊,可是,前几年在北非的时候,着了柏柏尔人的一刀,眉心处留下了一个短而深的伤痕,只要一皱眉头,一张脸便显得有几分狰狞。

    现在,本参办正在浓眉微蹙。

    和本沙明同行的阮景祥,明面儿上,是“法兴商行买办”的身份,不过,他的功用,可不仅仅是替法国人做生意,事实上,他是交趾支那总督府经略中圻、北圻的极得力的“带路党”,下牵会社,上通皇城,极具手眼。

    阮买办也是一位十分俊俏的人儿,加上在工作上,本参办、阮买办一向配合默契,西贡的官场上,生出一种传言,说本参办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他是一个有特殊取向的人,而他的“亲密伴侣”,就是阮买办。

    好了,不八卦了,说正事儿。

    “进入沱的中国船队,”本沙明说道,“拢共九条,五条军舰,一条运煤船,两条商船充作运兵船,还有一条,似乎是工程船,就是不晓得是拿来做什么工程用的。”

    顿了顿,“五条军舰中,最大的一条也是旗舰,叫做‘伏波号’,目测大约一千四、五百吨的样子,其余四条,八、九百吨至一千一、二百吨不等。”

    “五条军舰?旗舰……一千四、五百吨?”

    “是。”

    总督大人的鼻翼,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法兰西帝国海军派驻本地区不止于交趾支那,整个印度支那都算上最大的一条军舰,曰“窝尔达号”,是一千三百五十吨。

    “两条商船下来了近三千人左右的部队,”本沙明继续说道,“携有相当数量的火炮至少五十门吧!不过,大多数的火炮,都用油布裹着,具体的口径、型号,就不大好说了。”

    三千军队,五十门大炮

    总督大人的脸色,阴晴不定。

    “登陆之后,”本沙明说道,“中**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进驻山茶半岛,一部分向顺化方向进发我们估计,是去和已进入顺化的中国皇帝的特使汇合去了。”

    “山茶半岛?”

    “是。”

    “多少人进驻山茶半岛,多少人向顺化方向进发?”

    “哦,山茶半岛的,大约近两千人;顺化的,大约一千人左右。”

    拉格朗迪埃尔没有说话,急速的转着念头。

    “我们无法阻止中国人登陆,”本沙明微微苦笑,“也无法阻止他们进入山茶半岛,毕竟,在法理上,沱是一个********顿了顿,“另外,我们的力量……也毕竟是有限的。”

    “法理”云云,并不是法国人真正在意的,真正“无法阻止中国人”的原因,还是“力量有限”。

    沱虽然常川停泊着两条军舰,可是,很不巧,前些日子,国内派来了一支勘测队,探测红河航道以及北圻的矿产分布,交趾支那总督府奉命保护,拉格朗迪埃尔便叫沱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抽调一条军舰送勘测队北上,两条军舰二去其一,只剩下一条了,一比五,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确实是无法阻止人家登陆的。

    军舰之外,巴斯蒂安上校麾下,还有一支海军陆战队,可是,人数不多只有三百人,人家呢,可是三千人!一比十,这个力量对比,就更加的悬殊了。

    “不可思议!”拉格朗迪埃尔眉头紧皱,“这样大的一支船队九条船!好几千人!怎么会突然就冒出来了?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驻华公使馆那里,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博罗内和他的同事们,都是瞎子、聋子吗?”

    顿了顿,“博罗内不是说,中国皇帝特使及其随从一行十余人,乘坐的是商船吗?!”

    这个问题,本沙明回答不了,他和阮景祥对视了一眼,转过头来,说道:“沱的军人们,群情激奋,幸好,巴斯蒂安上校本人虽然也很生气,不过到底还算老成,约束住了部下,没有和中国人发生直接的冲突。”

    拉格朗迪埃尔摆了摆手,“先别急着‘群情激奋’巴斯蒂安上校做得对!嗯,我是说,中国人的行为,虽然是对法兰西帝国的严重冒犯,不过,到底也得先把他们的来意搞清楚和中国人有什么接触吗?”

    “当然,”本沙明说道,“我和巴斯蒂安上校,一起拜访了中**队的统兵将领他姓郑,据他说,这支部队是皇帝特使的‘护卫’,因为顺化河口不宜大规模登陆,只好转道沱。”

    “这说不通!”总督大人的眉头,皱的更加的紧了,“天底下哪个皇帝特使,需要三千人来‘护卫’?就是皇帝本人,都未必需要这么多的‘护卫’!”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如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的话,三千人就该全部开往顺化,怎么去顺化的只有一千人?大部分都留在了沱?”

    “总督阁下说的极是!”本沙明说道,“我和巴斯蒂安上校也向郑将军指出了这个问题,他说,皇帝特使也会到沱来视察的,他们这班‘护卫’,在沱等着就好,不然,几千人在顺化、沱之间来回奔波,太折腾了。”

    拉格朗迪埃尔摇了摇头,“借口,拙劣的借口!”

    “我和巴斯蒂安上校也向郑将军表示,”本沙明说道,“他给出的理由,难以令人信服,郑将军就开始不耐烦了,说,他本来没有任何义务给我们做任何解释,沱是****各国船只、人员,自由出入,他们只需要跟越南人打个招呼就好了事实上,如果他懒得费事的话,连这个招呼也可以不打中国可是越南的宗主国!”

    拉格朗迪埃尔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了。

    “我本来想向他强调法国在越南的特殊的地位和利益,”本沙明说道,“可是,转念一想,这牵扯到敏感的外交问题,在没有向您做出请示之前,还是……呃,婉转些的好。”

    顿了顿,“彼时,巴斯蒂安上校已经相当愤怒了,我担心,再交涉下去,双方就会争吵起来,巴斯蒂安上校还能不能约束住他的部下,就不好说了,到时候,擦枪走火也说不定,于是,便示意巴斯蒂安上校,辞了出来。”

    拉格朗迪埃尔没有说话,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

第三十七章 喜出望外的越南人

    过了好一会儿,总督大人开口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支中**队到越南来,其实和咱们的关系,并不是太大?其实是……嗯,为了找越南人的麻烦?之前,中国不是发布了一道涉越的诏书吗?其中的许多话,说的很不客气?”

    顿了顿,“驻华公使那边儿,不也是一直建议我们,照以下的路子,展开对越南的进一步的经略吗?嗯,使越南人相信,中国才是他们最危险的敌人,越南只有进一步的向法兰西帝国寻求庇护,才能够免于这个庞大的敌人的加害?”

    本沙明又和阮景祥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总督阁下,我们固然不能完全否定这种思路的可行性,可是,恕我直言,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种思路的可行性正在愈变愈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拉格朗迪埃尔眉头一耸,“怎么说呢?”

    本沙明再次看向阮景祥,“阮先生,中国皇帝特使到达顺化之后的情形,由你来总督阁下汇报吧!”

    “是,”阮景祥微微俯首,“参办阁下。”

    非常标准流利的法语。

    阮景祥转向拉格朗迪埃尔,“总督阁下,和我们一样,很明显,顺化政府也没有事先从中国人那里得到关于‘钦使船队’的任何通报,他们原本也以为,皇帝特使一行,不过寥寥十余人,而且,刚刚上路。”

    顿了顿,“因此,当知道了皇帝特使的‘随从’和‘护卫’,居然是一支由十五条大小舰只和数千名士兵组成的庞大舰队时,顺化皇城一片混乱,越南君臣上下,都以为,中国人这次是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拉格朗迪埃尔目光微微一跳,“你是说,这支舰队中,还有六条船?”

    “是的,总督阁下,”阮景祥说道,“六条浅水炮艇,每一条都是两、三百吨的样子,皇帝特使和他的护卫真正的护卫就是乘坐这六条浅水炮艇,进入顺安河口,上溯至顺化防城的。”

    “哦,浅水炮艇……”

    “其中的两条,”阮景祥说道,“形制非常奇特,船艏安装了一门特别大的火炮太大了,大得和船体全不相称”

    “多大?”

    “呃,”阮景祥略略犹豫了一下,“总督阁下,我不是军事方面的专家,无法准确说出大炮的口径和型号,不过,我敢肯定,这两门大炮,比‘窝尔达号’的主炮,还要大。”

    拉格朗迪埃尔不由愕然。

    他并不是十分相信阮景祥的眼光天底下哪有这么奇怪的“浅水炮艇”?

    不过,此刻也无从细究,“好,你说下去吧。”

    “出面和中国人办交涉的,”阮景祥说道,“是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总督阁下,您应该非常熟悉这个人。”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是,在沱打过交道,在西贡也打过交道,阮大学士算是我们法**人的老朋友了。”

    阮景祥也笑了笑,“这个交涉,应该是办的比较顺利的,阮知方一天之内,两赴‘钦使舰队’旗舰‘伏波号’,当天,中、越双方便达成了共识包括越南国王应该用什么礼节奉迎‘钦使’?以及,如何安置‘钦使’数量众多的‘护卫’?”

    顿了顿,“第二天一早,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登上‘伏波号’,迎接‘钦使’入城。”

    “交涉办的比较‘顺利’……”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你认为,这是因为越南人承受不了中国人的压力,还是……中国人开出了什么比较有吸引力的条件?”

    “兼而有之!”阮景祥说道,“阁下,您听我说下去,就晓得中国人是怎样‘吸引’越南人的了。”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你说。”

    “越南国王在‘大旗台’前‘恭请圣安’,”阮景祥说道,“这是这奉迎‘钦使’的整个礼仪中非常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一个程序”

    微微一顿,“国王对着香案,三跪九叩,口称‘越南国王臣阮福时恭请圣安’”

    拉格朗迪埃尔目光大大一跳,打断了他的话,“三跪九叩?”

    “是的,总督阁下,三跪九叩。”

    总督阁下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阮福时静候片刻,见总督大人没有进一步的垂询了,才继续说了下去,“‘钦使’名叫唐景崧的回答说,‘朕安!’然后说,‘卿安’?”

    顿了顿,“总督阁下,我要解释一下,‘朕’,是中国皇帝的自称当然,在越南内部,越南国王也是这样自称的‘朕安’,是‘钦使’代表皇帝回复国王的‘请安’,‘卿安’,则是‘钦使’转达皇帝对国王的问候。”

    “听起来,”拉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说道,“中国皇帝对越南国王,还是挺客气的嘛!”

    “总督阁下睿见!”阮福时立即接口说道,“问题就在这里!”

    略略一顿,“中国的礼仪,通常情形下,臣下迎接‘钦使’,‘恭请圣安’之后,‘钦使’回复‘圣躬安’,‘圣躬’是第三人称,所谓‘圣躬安’,不过是‘钦使’对皇帝健康状况的客观描述,不存在任何感**彩,‘圣躬安’之后,说不定就是严厉的斥责甚至问罪这都是很常见的情形。”

    再顿一顿,“‘朕安’就不同了,‘朕’是第一人称,‘朕安’,代表皇帝本人亲口对臣下的‘请安’做出回复,较之‘圣躬安’,‘朕安’含蓄的表达了皇帝对臣子的亲密和尊重,‘朕安’之后,一般来说,就算不做表彰,也不会有什么严厉的斥责;问罪,那就更加不会了。”

    “你是说,”拉格朗迪埃尔说道,“中国皇帝在……笼络越南国王?”

    “不错!”

    微微一顿,阮景祥继续说道,“还不止,后头还有一个‘卿安’加上了‘卿安’,皇帝就是在明确的表达对臣子的亲密和尊重,‘卿安’二字,等同皇帝对接旨的臣子做出某种意义上的表彰。”

    “这里头的道道,”拉格朗迪埃尔皱了皱眉,“还真是挺多的呀!”

    “是,”阮景祥说道,“中国,以及中国的藩属们,一向喜欢在这种细节上做文章。”

    “越南国王听到‘朕安’、‘卿安’,”拉格朗迪埃尔说道,“一定是……挺高兴的了?”

    “上上下下,”阮景祥说道,“欣然色喜!”

    顿了顿,“‘恭请圣安’之后,国王便请钦使‘升舆’就是要请钦使和他一起乘坐御用的轿辇,而且,坚持钦使先‘升舆’,他才‘升舆’。”

    “哦?”

    “仪注中确有钦使和国王同乘御辇一说的,”阮景祥说道,“不过,原定是国王先‘升舆’,钦使再‘升舆’可是,国王太兴奋了,心血来潮的将这个次序颠倒了过来。”

    拉格朗迪埃尔“哼”了一声,“可以理解压在心头的大石块一下子搬开了,怎么能不兴奋呢?”

    阮景祥微微一笑,“进入皇城之后,国王、钦使,并肩进入太和殿,诏书,就是在太和殿颁读的,国王率百官‘跪聆’再一次三跪九叩。”

    “太和殿?”

    “是,”阮景祥点了点头,“太和殿总督阁下,您是晓得这座宫殿的性质和地位的。”

    说罢,从护书中取出一张纸来,“阁下,这是钦使颁读的诏书的译稿,请您过目。”

    “哦?”拉格朗迪埃尔接了过来,“诏书的译稿都出来了?你们的工作……效率很高嘛!”

    “谢谢您的夸奖,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然而,将诏书译稿看完了,总督阁下的脸色,却愈加的不好看了。

    *

第三十八章 中国人……狡猾的大大的!

    诏书不长,大意如下:

    一十七年,越裳鸿鹄不至,不晓得国王的身子骨儿好不好?越南的子民,是不是都在安居乐业?朕甚念之!乃遣翰林院庶吉士、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景崧,浮海南下,代朕存问,钦此!

    “越裳”不是“越南的衣裳”,而是最古老的一支越族,越南人奉之为自己的先祖,诏书以之指代越南。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道诏书,虽然也含蓄的点出了越南一十七年“不贡不使”的事实,可是,语气温熙,如对家人,并没有任何指斥的意思,同先前驻华公使馆发过来的那道诏书,在口径上,简直是天差地别嘛!

    “这道诏书,”拉格朗迪埃尔的声音中,透着十分的懊恼,“同博罗内发过来的那道诏书,根本就对不上号嘛!越南人前后一对比,岂不是……岂不是就认定了,咱们是刻意在他们和中国之间,挑拨离间吗?”

    总督大人的担心,想来是必然会啊不,应该是已经发生了,阮景祥、本沙明两个,只好缄默不语。

    拉格朗迪埃尔轻轻的骂了一个脏字,微微咬着牙,“驻华公使馆那群笨蛋,到底是怎么干的活儿的?这不是……叫我们枉做小人吗?”

    说到这儿,突然生出怀疑来,“之前的那道诏书,中国政府确实正式、公开的发布过吗?会不会……不晓得博罗内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本沙明说话了,“总督阁下,我想,之前的那道诏书,正式发布应该还是正式发布了,诏书这样东西,如果未经确认,驻华公使馆再糊涂,也不能拿来给我们用吧?就是不晓得为了什么,中国人后来又改了主意了。”

    “改了主意?”

    拉格朗迪埃尔沉吟片刻,断然的摇了摇头,“不!中国皇帝特使离开北京的时候,诏书必定就是带在身上的,绝不可能走到一半,甚或到了越南之后,再‘改注意’什么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拉格朗迪埃尔面色凝重,“打一开始,中国人就准备了两道口径大异的诏书!一道在皇帝特使离京的时候颁布,另一道,到了越南,越南国王‘恭请圣安’的时候颁布!”

    本沙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您是说中国人……挖了一个陷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陷阱,是给谁挖的呢?

    这个,似乎就无需总督大人寻训谕了不言自明啊。

    拉格朗迪埃尔从藤编沙发中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踱了十几步,方才站定了,说道:

    “我想,中国人的这一手,有两个目的,第一,先拿‘颟顸糊涂’、‘查问一切’、‘力惩前衍’一类的话,唬住越南人,等到真见了面,却放软了身段,着意抚慰,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越南人自然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也说不定!”

    微微一顿,“如果倒转了过来,先软、再硬,效果就必定没有那么好了,产生什么反效果,也说不定!”

    果不愧为总督大人,分析得十分深刻、到位,本沙明、阮景祥都不由佩服,一起点头。

    “总督阁下,”本沙明用赞叹的口气说道,“您的分析,一针见血,可谓抓住了人心的弱点!”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苦笑,“真正抓住了人心的弱点的,不是我,是草拟这两道诏书想出这个点子的那个人!”

    顿了一顿,“第二,就是你方才说的‘陷阱’了现在看来,还真的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再顿一顿,“难道,中国人真的要在越南对法兰西帝国发起挑战?这也太……嘿,不可思议了!”

    本沙明轻轻咳嗽了一声,“总督阁下,现在想一想,太和殿颁读诏书之后,越南国王和中国‘钦使’的互动,似乎……在‘陷阱’一事上,为我们提供了更加确凿的证据。”

    “哦,之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还是阮先生来回总督阁下的话吧。”

    阮景祥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是这样‘钦使’颁读诏书、国王率百官‘跪聆’之后,本该大摆宴席、为‘钦使’接风的,不过,因为时间太赶了,大规模的筵席,来不及妥善预备,就推到了第二天此刻,这个筵席,应该是已经举办过了。”

    顿了顿,“不过,当天还是办了一个较小型的宴会,地点在‘紫禁城’的乾成殿‘紫禁城’是‘皇城’的‘内廷’,乾成殿是越南国王本人的住所,是‘紫禁城’中最大、地位最高的宫殿。”

    “出席宴会的,除了国王和‘钦使’,还有瑞国公等几位最重要的宗室,以及四柱大学士和机密院大臣。”

    “筵席上,不晓得有意还是无意,‘钦使’说了一句,‘如此盛宴,怎么一件银器都见不着?’”

    “一时之间,满座俱静。”

    “过了片刻,越南国王突然放声大哭。”

    “什么?”拉格朗迪埃尔愕然,“国王……大哭?”

    “是。”

    “大哭?在这种场合?”拉格朗迪埃尔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为了什么?‘钦使’的那句话,有什么……古怪吗?”

    “总督阁下,”阮景祥缓缓说道,“《西贡条约》规定,越南向法国赔偿军费四百万银元,越南国小银少,虽然条约规定了,这笔赔款,分十年清还,可是,仅仅是第一年的四十万元,就已经叫越南的重负,犹如泰山压顶了。”

    顿了顿,“为凑够这笔钱,除了搬空了‘部库’和‘内库’外,再清点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库存,得黄金七百二十两、白银二千二百二十两及价值一万零五百银元的铜钱,可是,缺口还是很大,无可奈何之下,国王下令,集拢宫中所有银器销熔,得银七万二千两,这才勉强补足了四十万银元。”

    原来如此。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的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脑子中转过一个念头:你这个家伙的数字,还真是清爽的很啊。

    阮景祥继续说道,“国王边哭边说,壬戌之痛,锥心刻骨,尤其是南圻为本朝龙兴之地,一朝尽弃,他做了祖宗的不肖子孙,神明内疚,清夜扪心,泪尽泣血!”

    当年越、法两国谈判的时候,越南试图收回南圻,反复折冲,理由之一,就是“南圻为本朝龙兴之地”,因此,“壬戌”是哪一年,“龙兴”又是什么意思,拉格朗迪埃尔是清清楚楚的。

    他没有说话,只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国王还说,”阮景祥说道,“《壬戌条约》,是越南的‘靖康之耻’、‘九世之仇’,他是一日、一时不敢或忘的,总想着卧薪尝胆、生聚教训,有朝一日,可以修大怨、雪奇耻,可是,百官惫懒,意气消沉,只知道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全不知赴君父之难,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好了,‘钦使’来了,一切都要请‘钦使’主持!”

    拉格朗迪埃尔一声冷笑,“‘一切都要请‘钦使’主持’?”

    “是,”阮景祥说道,“国王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拉格朗迪埃尔又轻轻的“哼”了一声,“什么‘百官惫懒,意气消沉,只知道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全不知赴君父之难’在座的什么四柱大学士、机密大臣听了,怕不会怎么高兴吧?”

    阮景祥笑了一笑,“确实国王激动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了。”

    “对了,”拉格朗迪埃尔问道,“什么‘靖康之耻’、‘九世之仇’是什么意思?”

    *

第三十九章 九世之仇

    阮景祥略略犹豫了一下,说道:“‘靖康之耻’是中国的事情公元十二世纪的事情,彼时,北方的蛮族大举南下,攻破了首都的外城,向皇帝索要巨额的赎金,政府库藏不足,皇帝只好将宫廷以及民间的金银,搜掠一空,送往敌营,这个……和越南国王为履行《西贡条约》不得不销熔宫廷内的所有银器,约略相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拉格朗迪埃尔“哼”了一声,“这是将法兰西帝国比作野蛮人了!”

    事实上,这绝不仅仅是将法兰西帝国比作野蛮人。

    阮景祥不宜也不必做进一步的解释,默然不语。

    “‘九世之仇’呢?”

    “这个……”阮景祥略略有些尴尬,“呃,也是中国的事情,不过,典出何处,我就不是十分清楚了,大致的意思是,彼此的仇很太深、太大了,就算过了九代人,也不能忘记,也要……复仇。”

    拉格朗迪埃尔轻轻的“嘿”了一声。

    过了片刻,慢吞吞的说道,“那么,阮先生,麻烦你查一下这个‘九世之仇’的出处,查到了,跟我说一声。”,

    “是,”阮景祥说道,“总督阁下。”

    顿了顿,“呃,总督阁下,我想起来了,阮朝的第一任国王嘉隆王阮福映,曾经使用过一次‘九世之仇’的说法”

    “哦?”

    “嘉隆王击败西山朝,”阮景祥说道,“杀掉了西山朝最后一任国王阮光缵,并下令掘出西山朝之前的两任国王阮岳、阮惠的尸体,捣毁之后,将阮岳、阮惠和阮光缵的首级‘永禁监狱室’就是永远关在监狱里。”

    微微一顿,“对此行为,阮福映的解释是‘朕为九世而复仇’。”

    拉格朗迪埃尔大大的“哈”了一声。

    法国人深度介入了嘉隆王的复国以及其后一统越南的全过程,因此,拉格朗迪埃尔对阮朝和西山朝之间的深仇大恨,是很清楚的包括嘉隆王如何对待他那些可怜的失败的仇人,只是不晓得他还说过一句“朕为九世而复仇”的话。

    “就是说,”拉格朗迪埃尔的面容,微微的有些扭曲,“因为一纸《西贡条约》,目下住在顺化‘紫禁城’里的那位国王,已经把我们帮助他的曾祖父复国并统一越南的法兰西帝国,等同于西山朝那个推翻了阮主、杀掉了他的一大堆曾曾叔祖、曾叔祖的……‘九世之仇’喽?”

    不晓得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说话的时候,拉格朗迪埃尔的鼻孔和嘴巴里,“丝丝”作响,好像在漏着气似的。

    阮景祥和本沙明都没有接话。

    总督大人又开始踱步了。

    踱了两个来回,停了下来,问道:“中国皇帝特使怎么说?”

    “唐特使说,”阮景祥说道,“‘藩服但凡悉心向化,天朝皆目为赤子,本来,子女有难,做父母的,岂能坐视不理?就怕做子女的,疏于晨昏定省,同父母生出了隔阂,给外人乘隙而入,如是,天朝就有力气,也使不上了。’”

    顿了顿,“一听这话,国王即离席而起,对着‘钦使’,一揖到底,说道,‘下藩无状,辱荷上使责以大义,如今已尽知昨日之非,这就负荆上表,明示越南世世代代永为天朝藩服,效顺不渝。’”

    拉格朗迪埃尔冷冷一笑,“这个戏,做的好!”

    阮景祥先附和的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唐特使还说了这么一句话‘汉武帝说过: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愿国王勉之。’”

    拉格朗迪埃尔一怔,“汉武帝是什么人?‘春秋’又是什么?”

    您的问题真多。

    “汉武帝是中国古代一位著名的皇帝,”阮景祥说道,“大约……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前一世纪在位;《春秋》,是孔子编著的一本史书。”

    孔子,总督大人是晓得哪一位的,不必另作解释。

    “汉武帝之前,”阮景祥继续说道,“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苦于北方蛮族的侵扰,却无力反击,汉武帝登基之后,开始大举反击,中国和北方蛮族之间,终于攻守易位。”

    “说来说去,”拉格朗迪埃尔说道,“还是在说法兰西帝国是野蛮人嘛!”

    微微一顿,“同时,也是在做强烈的暗示法兰西帝国是越南的……‘九世之仇’嘛!”

    原来,本想在越南和中国之间挑拨离间;现在,他娘的,倒转过来了!

    阮景祥没有接话。

    “那个齐襄公,”拉格朗迪埃尔问道,“又是做什么的?”

    “呃,齐襄公……”阮景祥又有点儿尴尬了,“这个,是公元前……呃,他生活的年代,比汉武帝还要早好几百年,那个时候,中国处于事实上的分裂分裂成许多个诸侯国,齐襄公,是其中一个诸侯国的君主”

    顿了顿,“至于他的事迹包括如何‘复九世之仇’,呃,十分抱歉,总督阁下,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事实上,“九世之仇”的典,就出在这位齐襄公身上。

    齐襄公出兵吞并纪国,理由是为先祖齐哀公报仇夷王三年,因为纪侯进谗,齐侯被周夷王烹杀,齐人哀之,谥为哀公,自哀公始,传九世而至襄公,因此,齐襄公便把灭纪称作“复九世之仇”。

    不过,《春秋》是否“大之”,却是很有争议的。

    齐襄公灭纪,真正的原因,是纪国不听他的话,挡了他的路,“九世之仇”神马的,根本就是个幌子。

    抛开这一层不说,彼时的“潜规则”,是家仇只论五世,过了五世,即过了“追溯期”“复九世之仇”,合乎规矩吗?

    《春秋》本是鲁国的“鲁史稿”,原就言简,经过孔子的“春秋笔法”,许多地方,更加晦涩难明,不加注释,基本无法阅读,于是,就出现了专门注释《春秋》的书,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即所谓“春秋三传”,亦即《左转》、《公羊传》、《谷梁传》。

    其中,《公羊传》认为,齐哀公的仇,是“国仇”,不是“家仇”,不受世代限制;《左传》反对,认为九世之仇若可复,则九十世之仇、九百世之仇,亦可复,如是,两国之间,只要有了龃龉,便冤冤相报,永世不解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关于这个“九世之仇”,好问的总督大人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阮买办虽然也读过书,不过,他的身份,首先是个生意人,没考过秀才,更没中过进士,不能算是个正经的“读书人”,有些事情,就不好过于苛求了这一层,总督大人还是通情达理的。

    “嗯,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本沙明和阮景祥对视一眼,“没有了,总督阁下,暂时就这么多了。”

    “好,”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你们的工作,很有效率阮先生的情报工作,尤其出色。”

    本沙明、阮景祥一起微微躬身,对总督大人的揄扬,表示感谢。

    “保护好你们的线人,”拉格朗迪埃尔继续说道,“不要吝于支付合理的报酬。”

    “是,总督阁下,谨遵您的指示。”

    “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拉格朗迪埃尔缓缓的说道,“中国皇帝特使和他带来的数量众多的‘护卫’,确实是冲着咱们来的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丝讥笑的神情,“我是说,我没有想到,中国人竟然如此的不自量力!”

    本沙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总督阁下,我以前没有和中国人直接打过交道,也不晓得说的对不对嗯,不过,在沱登陆的这支中**队,和我想象中的……呃,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这支中**队,”本沙明说道,“军容严肃,队列整齐,我原本以为……”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拉格朗迪埃尔一笑,“不过,本,我要提醒你,八里桥战役的时候,开打之前,摆开阵势的中**队,看上去,也挺赏心悦目的。”

    “这……倒也是。”

    “花拳绣腿!”总督大人冷笑着说道,“现代化的武器,必在现代人的手中,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中国人嘛嘿,我不晓得他们到底生活在哪一个世纪?十九世纪?还是九世纪?”

    总督阁下对中国人的定性,和本沙明的观感,并不相符,不过,本沙明对自己的直觉,也没有多么自信,毕竟,他确实没有直接和中国人打过交道,而尊敬的总督阁下,虽然也没有和中国人直接打过交道,可是,他是海军和殖民部长黎峨将军的密友,而黎峨将军,可是参加过“亚罗号”战争的人,中国人的底细,再没有人比黎峨将军更加清楚的了。

    于是,本沙明附和道,“您说得对极了,总督阁下‘现代化的武器,必在现代人的手中,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当然,巴斯蒂安上校的慎重是对的我们不必立即对中国人的冒犯做出太过激烈的反应,行动之前,要做周密的部署,谋定而后动!”

    “是。”

    “另外,”拉格朗迪埃尔说道,“中国毕竟是一个大国,法、中两国,目前也处在和平状态之中,如果我们真要做什么大的动作,也得先经过巴黎的批准。”

    “是。”

    “这样吧,下个礼拜,穆勒将军就从高棉回来了,等我和他商量妥当了,再定进止。”

    “是。”

    穆勒是西贡海军司令,法国派驻在印度支那的最高军事长官,同拉格朗迪埃尔一文一武搭伙计。不过,所谓“一文一武”,是就分工来说的,拉格朗迪埃尔其实也是军人,其“底衔”是海军中将,单论军衔,比穆勒还高穆勒是海军少将。

    “不过,”拉格朗迪埃尔的脸上,浮起了阴冷的笑容,“有一点,现在就可以确定下来了目下在位的这位越南国王,实在不适合再呆在那座‘紫禁城’里头了。”

    本沙明、阮景祥,心头都是一跳。

    “是!”本沙明说道,“我们需要的……呃,越南人需要的,是瑞国公这种开明的……顾全大局的国王。”

    “开明、顾全大局……你说的不错。”

    “很可惜,”本沙明试探着说道,“前年的政变‘丁导之乱’,功亏一篑。”

    “是啊,”拉格朗迪埃尔微微颔首,“非常可惜!”

    顿了顿,“你们认为,有没有可能,在较短的时间之内,再发动一次类似的政变呢?”

    本沙明和阮景祥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总督阁下,非常困难”

    顿了顿,“我们能够找到对国王不满的宗室,可是,他们都不掌握兵权‘丁导之乱’后,军队中有可能对国王造成潜在威胁的宗室,大都被赶出了军队,少数留在军队的,也被剥夺了兵权。”

    “嗯……”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然后看向阮景祥,“阮先生,在这上面,你的线人,能不能发挥一些作用呢?”

    “总督阁下,具体……是什么作用呢?请您明示。”

    拉格朗迪埃尔抬起手来,在半空中平平的虚划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加阴冷了:

    “利用你的线人的特殊的身份,请国王陛下早一些……嗯,去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会面。”

    啊,俺明白了。

    阮景祥踌躇了一下,“总督阁下,这件事情,我……没有足够的把握。”

    顿了一顿,“您晓得的,我和这个线人,并不直接见面我的身份,他的身份,都过于敏感了,如果我们两个被人发现了……必然引起严重的怀疑,这条宝贵的渠道,还能不能保持住,就不好说了。”

    再顿一顿,“事实上,中间人从来没有明确的对他说过,他出售的情报,最终落到了谁的手里、都拿去派了什么用场当然,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是!”阮景祥说道,“其实,他未必猜不出来,这些情报,最后都汇总到了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可是,只要不挑明了,他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从我们这里拿钱。”

    顿了顿,“出售情报装作不晓得这些情报是出售给敌人的,对于他来说,不算太过困难,可是,弑君’,呃,就全然不同了……”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不必勉强。”

    阮景祥松了口气,“是!总督阁下,感谢您的理解!”

    顿了顿,“还有,总督阁下,即便国王……呃,驾崩了,瑞国公也不一定就能登上越南国王的宝座。”

    拉格朗迪埃尔眉头一挑,“哦?为什么?瑞国公不是国王唯一的养子吗?”

    “是养子,”阮景祥说道,“可是,不是太子国王从来没有明确的表示过,要立瑞国公为储君,因此,如果国王突然驾崩了,瑞国公并没有法定的继承权,‘大宝’谁属,还是得宗室、重臣‘公推’”

    顿了顿,“宗室不说,重臣总督阁下,您晓得的,目下越南用事的重臣,譬如,张庭桂、阮知方,都是保守派,都不喜欢瑞国公,很难想象,他们会拥戴瑞国公继位。”

    “啊……”

    拉格朗迪埃尔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好吧,先不说这个了这样,你们两位,和我的秘书一起,尽快将顺化、沱的情形,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报告来,然后,一份发给巴黎,一份发给北京的驻华公使馆他娘的,别的不说,总得叫博罗内搞搞清楚,这班中国人,到底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吧!”

    *

第四十章 公使阁下开始怀疑人生了

    北京,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拆开电报,得知“中国皇帝特使”不但已经到了顺化,而且还带去了一支由十五条大小舰只、三千三百名士兵组成的庞大“护卫”队伍时,署理公使脸上之表情,直非一旁的一等秘书可用语言描述者

    别的不说,克莱芒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的眼睛,居然可以瞪的这么大?

    博罗内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震惊程度,超过了嗣德王、张庭桂、阮知方、何佐臣、胡威、杨义、拉格朗迪埃尔、本沙明、阮景祥、巴斯蒂安……一切相关此事之人等。

    简直到了一个……嗯,“怀疑人生”的高度啦。

    因为,博罗内一直都以为直到拆开电报“中国皇帝特使”唐景崧还呆在广州呢。

    一得知中国政府发布了斥责越南、派遣特使的诏书后,法国驻华公使馆就盯上了唐景崧:唐某人领旨、“陛辞”、出京,之后,一行十余人,先到了天津,在天津上了轮船招商局的客船,目的地广州。

    驻华公使馆在天津是有人的,亲眼看着专程从保定赶到天津的直隶总督曾国藩,率领一众直隶、天津地方官员,在大沽口码头为钦差送行,亲眼看着唐钦差和他的十个随从登上了轮船招商局的“朝霞号”。

    博罗内打给拉格朗迪埃尔的电报中,说中国皇帝特使“一行十余人”、“乘坐商船”都是事实,至少,在唐某人到达广州之前,是事实。

    既然乘坐的是商船,目的地又是广州,博罗内就很合乎逻辑的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唐景崧一行,要在广州换乘法国船公司的“丹枫白露号”,前往越南。

    彼时,中、越之间,只有一条商业航线始发港广州,到达港西贡,中途停靠土伦沱,由法国船公司专营。

    “中国皇帝特使”自然不会到西贡去,一定是在土伦下船,然后掉头走陆路北上,最终抵达顺化。

    于是,博罗内打电报给广州的船公司,训令他们密切关注“中国皇帝特使”的一举一动,随时向北京的驻华公使馆报告。

    一切安排妥当,博罗内又是得意,又是鄙视。

    得意和鄙视的,其实是同一件事你们中国不是越南的什么“宗主国”吗?怎么,派特使去越南“查问一切”,却不能不乘坐我们法国的船?你们不是要在越南跟俺们掰手腕吗?

    哈哈哈!太讽刺了吧?

    就这么点儿能耐,还想跟法兰西帝国一较短长?

    做梦吧!

    博罗内对自己离间越南和中国的计划,信心大增。

    他甚至还设想过,广州到沱,中国皇帝特使坐的是法国的船;到达沱之后,当地有法国的驻军,是法国的势力范围,既如此,要不要玩点儿什么花样,叫这个“中国皇帝特使”……嘿嘿!

    后来一想,算了,操作的不好,漏出了马脚,必然引起重大的外交纠纷,影响法国的国际形象,既没有滴水不漏的把握,就不必行得不偿失之险了。

    再者说了,不放特使大人去顺化骂越南君臣“颟顸糊涂”,中、越两国,怎么吵成一团呢?中、越两国不吵成一团,俺又怎么上下其手呢?

    嘿嘿!

    围观吵架,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嘛。

    好吧,就先放你们一马。

    不过,署理公使阁下的脑洞,并没有就此关闭

    在船上和沱下手,法国难免嫌疑,可是,到了顺化之后呢?

    如果中国皇帝特使在越南首都出了什么状况

    嘿嘿,这个账,就怎么都算不到俺们法兰西的头上了吧?

    要算,就得算到越南人的头上了吧?

    到时候,越南人水洗不清,欲不同中国反目亦不可得了!

    哈哈哈!

    对,就这么办!

    不过,顺化不比沱,更不比西贡,如何下手,可得好好儿的筹划、筹划……

    博罗内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克莱芒,一等秘书大不以为然。

    克莱芒认为,以法国的力量,堂堂正正之师,不论对越南还是对中国,都足以碾压,根本不需要搞这种暗杀的把戏;再者说了,这也不是正经外交官该干的事儿啊!

    不过,博罗内到底是顶头上司,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克莱芒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委婉的说道,越南事务,毕竟不是驻华公使馆该管,咱们只好向交趾支那总督府提出一个大概齐的“激化越、中矛盾”的建议,具体的行动,就不好过多插手了,不然,拉格朗迪埃尔总督和穆勒将军,怕会不高兴

    不高兴?

    是啊,您想啊,海军那头儿,跟咱们外交部,本来就因为越南的事儿吵过架,如果咱们的建议太具体了,西贡那头儿,说不定就会误会驻华公使馆有意干涉他的“内政”,如是,呃,不就

    署理公使愣了一愣,想了一下,说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事儿,且容我再想一想。

    暗杀的计划暂时放下了,不过,盯唐特使的稍的活儿,可没有放松,除了广州的船公司做好了布置,博罗内还给上海的领事馆下达了指示,叫他们密切留意“朝霞号”的动静“朝霞号”中途是要停靠上海的。

    “朝霞号”停靠上海期间,上海道、上海县令,登船拜访了钦差大人。

    “朝霞号”终于到埠广州,两广总督瑞麟、广东巡抚丁世杰,亲至码头迎接,“恭请圣安”之后,三位大人言谈甚欢,随后,钦差大人上轿,前往总督大人为他准备的公馆。

    唐钦差且要在广州呆上一小段日子,第一,是要和当地官员,酬酢往还这是中国官场惯例;第二,就是船期的问题了。

    跑广州、西贡航线的,只有两条船,一条曰“丹枫白露号”,一条曰“路易十四号”,“路易十四号”虽然扯了“太阳王”的虎皮做自己的大旗,吨位其实并不大,未设俗称“大餐舱”的一等舱,以钦差之尊,自然不能和小生意人们局促一室,因此,唐特使只能坐“丹枫白露号”。

    可是,彼时,“丹枫白露号”刚刚出发去了越南,还有好些日子才能返航,所以,只好等。

    不过,票是提前定下来了唐钦差一到广州,总督衙门的一个戈什哈,就跑到船公司,定下了十三张下一班“丹枫白露号”一等舱的票。

    这个戈什哈跑惯“外场”的,船公司的经理和他很熟,问,这十三张一等票,是不是给钦差大人买的呀?

    是啊,不然还能给谁买?

    哎,钦差大人一行,算上钦差大人本人,好像……一共是十一个人吧?怎么要买十三张票呢?

    有一张是专门拿来摆行李的。

    哇,好尊贵的行李!不能摆到行李舱去?

    那可是钦差大人的行礼,不是随从的行李不能!

    那,还有一张呢?

    嘿,你就不给钦差大人再带个人上船么?

    再带个人?在广州这儿?

    是啊!

    奇了什么人啊?

    ,什么人也不关你们船公司的事儿,瞎打听什么呀?

    说说又何妨?喏,这里二十个银元,你老哥买杯茶喝。

    嘿嘿,这个……哎,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别人说嘴啊!

    放心!你还不晓得我?我是那种搬弄是非的人吗?再者说了,我们船公司,可是有为客人保密的义务的。

    那,好吧,跟你说了是一个女人。

    女人?

    这是我们制台大人的盛情旅途中,钦差大人清冷寂寞,得有人替他“暖床”,你的……明白?

    啊?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收到报告的博罗内,那种既得意、又鄙视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了:得意的是,一切尽在俺的算中!鄙视的是,中国的官员,从上到下,一水儿的酒色之徒就靠这种货色,还想和我们法兰西一争短长?

    不过,他娘的,这个姓唐的……倒是艳福不浅啊!

    *

第四十一章 从天而降的舰队

    目下,“丹枫白露号”已经回到了广州,算一算日期,这只船……后天对,后天,解缆,开往西贡,就是说,此时、此刻,这个混蛋唐景崧,应该还呆在他的公馆里才对的啊!

    怎么会

    博罗内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努力回想着广州的船公司给他拍发的最近一份电报,那是三天前……抑或四天前的事儿?上面说……他娘的,上面说什么来着?怎么一下子想不去来了?呃,对,想起来了,上面说,“经过了最初几日的频繁的酬酢往还,钦差大人开始深居简出了……”

    深居简出?深居简出到越南去了?!

    混蛋!

    唐景崧混蛋,船公司混蛋干什么吃的!

    收到这份电报的时候,博罗内还对克莱芒嘲笑着说道,“这个唐景崧,一定是躺在娘儿们的肚皮上,不肯起来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温柔乡嘛!”

    孰知人家是“躺”到越南去了!

    可是,偷偷的

    不可能啊!

    他还带着那么大的一支船队呢!

    这支船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天上掉下来的吗?

    博罗内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克莱芒眼瞅着署理公使的脸色不大对头儿,不由担心起来,试探着问道,“公使阁下,您要不要……休息休息?或者……呃,喝杯水?”

    博罗内并没有听清楚克莱芒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摆了摆手。

    克莱芒只好闭嘴。

    过了好一会儿,博罗内才勉强叫自己略略平静了一些,拿起电报,继续看了下去。

    这一看,又没有法子平静了。

    瑞国公携四柱大学士奉迎中国皇帝特使进入顺化“京城”……大旗台前,越南国王三跪九叩,说什么“臣阮某某恭请圣安”,中国皇帝特使答“朕安”,然后问“卿安?”越南君臣,喜出望外……

    他娘的!

    博罗内的头,又开始“嗡嗡”作响了,他眯起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透了口气,过了片刻,睁开眼睛,咬咬牙,继续看了下去。

    越南国王请中国皇帝特使“升舆”……太和殿,中国皇帝特使开读诏书,越南国王率百官“跪聆”

    “一十七年,越裳鸿鹄不至,国王无恙乎?三圻子民,安居乐业乎?朕甚念之!乃遣翰林院庶吉士、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景崧,浮海南下,代朕存问,钦此!”

    这个口气……不对呀!

    跟中国政府先头发布的那道诏书……对不上号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

    博罗内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是,还是得看下去。

    越南国王设宴款待中国皇帝特使……筵席之上,中国皇帝特使言语相激,越南国王放声大哭,说什么,“壬戌之痛”是他的“靖康之耻”、“九世之仇”这两个词儿,是怎么个意思,请驻华公使馆自行百度,啊,不对,自行查阅……

    你妹的!

    还没完还有沱那边的事儿。

    九条大小船只进泊沱港,其中有五条军舰……船上下来了三千名士兵、五十门大炮,两千进驻山茶半岛,一千北上顺化……

    不止太阳穴,博罗内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开始针扎样的作痛了。

    最后,交趾支那总督大人表示,俺们不晓得您们之前关于中国皇帝特使“乘坐商船”、“一行十余人”的消息是咋来的,反正,俺们这儿看出去,中国皇帝特使乘坐的,显然不是商船,他那“一行”,也不止“十余人”,请驻华公使馆给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呗,在线等,挺急的……

    魂淡!

    博罗内搁下电报,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

    “给广州打电报!”博罗内咬牙切齿的,“船公司不把事情搞清楚,老子宰了他们的经理”

    呃,不能真宰啊。

    抽了抽鼻子,署理公使改了口,“老子赶他回国!”

    这个倒是做的到的,这个时代,驻外公使的权力极大,在驻在国讨生活的本国公民,不论是做什么的,都在公使馆管辖之下。

    经过密集的电报往还,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大致搞清楚了。

    事情的重点,倒不是唐景崧的行踪。

    事实上,总督衙门定了船票之后,船公司就理所当然的放松了对钦差大人的关注还有什么好关注的?到了时候,上船、开船就是了。

    另外,船公司毕竟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也没有不错眼盯人的能力,钦差大人无需易容改装,只要在夜色掩映之下,打开公馆后门,悄悄溜了出去,船公司都未必发现的了。

    事情的重点,是那只庞大的船队。

    事实上,这支船队,第一,就呆在船公司的眼皮子底下广州;第二,就是从广州出发,前往越南的。

    这支船队是过了年初五南下广州的,彼时,派唐景崧出使越南的上谕,还没有发布,因此,没有一个人将这支船队和“越南”二字联系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支船队不是一块儿过来的,是分批的:

    伏波号带着“海晏”、“河清”两只“浅水重炮艇”以及两条较大的军舰一批;另两条较大的军舰和两条运兵船一批;“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条“浅水炮艇”一批;运煤船和工程船,则去年年底就到了广州。

    没有什么人想过,这些“批次”,相互之间,有什么关联。

    她们甚至不是从同一个母港出来的:“伏波号”那一批,是从威海卫军港出来的;运兵船那一批,是从天津港出来的;四条“浅水炮艇”那一批,是从福建马尾港出来的。

    还有,中国海军的两大母港旅顺、威海卫,都偏北,因此,到了冬天,舰队南下训练,是非常普遍的事情,莫说广州,就香港也是常去的,广州既是海军军舰常来常往之地,这些个单独来说规模都不算大的“批次”,便引不起任何特别的关注。

    运兵船也是类似的情况现在,通过“海、河联运”,调动、部署军队,已经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了。

    这种做法,是从前年的川藏之乱开始的。

    西藏内乱,波及四川藏边的瞻对、理塘,朝廷宣布,一等子爵、安徽提督、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三师师长伊克桑,为“督办川藏军务钦差大臣”,率松江军团第三师入川,清剿叛逆;瞻对、理塘靖定之后,该部随即进藏,“梳理政务”。

    轩军的进军路线如下:

    走海路,由津至沪,然后溯江西上,直至四川叙州府宜宾;再北入岷江,至嘉定府乐山,弃舟登陆,西进理塘。

    全程海、江水路,由轮船招商局负责运送。

    近年来,轩军不断有南调的布署,不晓得内情的人,以为这只是轩军对原来的北重南轻的格局的调整,很少人将轩军不断南下同“越南”联系在一起,这一次也是如此。

    况且,两只运兵船,不过一个团多一点的规模,也实在不算什么大动作。

    以上所有“批次”的到港,广州的法国船公司,其实都是晓得的毕竟是船公司嘛,不过,第一,没有一个“批次”,真正引起过他们的注意;第二,再也没有想到,这些不同的“批次”,其实都是一个“批次”;第三,更加没有想到,这些个“批次”,其实都是使越的钦差大人的“护卫”。

    最绝的是,这些“批次”,进港,是分批的;出港,也是分批的到了外海之后,再汇合起来,向越南驶去。

    因此,由头至尾,法国人都被瞒的死死的。

    至于钦差大人嘛,不错,就是前文说的,夜半之时,换了一身打扮,从公馆的后门溜了出来,悄悄的到了码头,上了“伏波号”。

    之后,法国船公司便以为钦差大人“深居简出”了。

    对照交趾支那总督府提供的“钦使船队”的详情,仔细回想这段时间港口船只的进进出出,船公司终于恍然了。

    实在前后衔接不上的,就加一点推理和想象,反复推演下来,事实基本浮出水面,至少,**不离十了。

    看过了报告的博罗内,整个人都被怒火烧灼着我居然被中国人像耍猴一样的欺骗、戏弄、侮辱!

    我要报仇!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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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