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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九章 投降

    “极度的煎熬中全军上下,人人皆一夜未眠我们终于迎来了东方天空微露的晨曦。”

    “按时间推算,这个点儿,四条‘炮舰’该回到左育了。”

    “可是,我们没有等来‘炮舰’,我们等来的是善娘。”

    “按时间推算,因为要筹集船只春水社在端雄的势力再大,再如何‘叱咤立办’,筹集相当数量的船只,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善娘本不该这么快就回到左育的。”

    “而我们一看到善娘的形容,心里便大大一跳,便晓得”

    “糟了!坏事儿了!”

    “善娘浑身湿透,从头发到裤管都在滴水,好像刚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事实上,她确实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

    “还有,她的裤管,撕开了好几条口子不晓得是被荆棘还是被别的什么刮扯到了?裸露的雪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清晰的、新鲜的血痕。”

    “她的左颈也有一条血痕也很新鲜;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刀剑所伤,且伤口虽浅,但非常危险差一点点就割到颈动脉了。”

    “伊人面色青白,花容惨淡,檀口微张,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那个样子,似乎就快要休克过去了。”

    “我们的心都沉了下去。”

    “莫雷尔将军是唯一的例外。”

    “我留意到,一看见善娘,莫雷尔将军的眼睛便放出了异样的光芒并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是除了‘裸露的雪白的肌肤’之外,湿透的衣裳紧紧的贴着善娘的酮体,凸的地方更凸,凹的地方更凹,美好的曲线显露无遗。”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善娘开口了,声音嘶哑”

    “‘将军,没有船了!什么船都没有了!民船、炮舰,都没有了!’”

    “什么?!”

    “民船也罢了,炮舰也没有了?”

    “‘是的!也没有了!’”

    “善娘说,四条‘炮舰’抵达端雄、泊岸在此之前,一切都还顺利;正当船上、岸上协力转移重伤员下船有的重伤员要担架抬,有的重伤员则由别人搀着,勉强行走上上下下,一片忙乱,突然,黑暗之中,一批中国人或许一百五十人、或许两百人冲了出来,冲上了‘炮舰’。”

    “什么?!”

    “善娘说,这批中国人个个黑衣短打,黑布包头、黑布蒙面发型很奇怪,因为包着头,看不大清楚,不过,似乎都是光头?”

    “善娘说,她可以肯定”

    “第一,这批黑衣人,确是中国人,而不是越南人虽然看不见面目,不过,越南人还是中国人,她轻易就能分得出来这班黑衣人,几乎个个高大魁梧;而且,相互之间,说的也是中国话。”

    “第二,这批黑衣人,一定是军人,而不是江湖人士天底下没有这样的江湖人士!虽然,她也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军人!”

    “善娘说,这批黑衣人,个个都是格斗高手且都不是江湖功夫;而且,相互之间,配合严密,动辄以二打三、以二打四。善娘说,她也算是有些功夫的,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是,这班黑衣人的招式、打法,她从未见过!”

    “善娘虽然看上去娇怯怯的,但她对于自己的评介,我们不能不相信莫雷尔将军的遭遇,可为明证啊!”

    “‘四条炮舰上的富浪沙人,拢在一起,人数并不比这批黑衣人少,但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就像……被斩瓜切菜一般!’”

    “我们相互以目:被……斩瓜切菜?”

    “中国人居然有那样的一支部队?或者说……世界上居然有存在那样的一支部队?”

    “留意到我们异样的情绪,善娘加上了一句,‘当然了,变起仓促、毫无准备,亦是……原因之一吧!’”

    “她说,她自己也险遭毒手,仗着身手敏捷,水性精熟,跃出船舷,跳入河中,方才逃过一劫。”

    “她说,她不晓得这班黑衣人是什么时候潜入端雄的?也不晓得,目下的端雄变成了什么样子?四条‘炮舰’既已落入中国人的手里,凭她一己之力将之夺回,没有任何可能,而在水里看过去,岸上,更多的黑衣人陆续赶到事已无可为了!”

    “当务之急,是将此变故尽快通知左育的大军!”

    “于是,她游到安全地带之后上岸,在黑暗中长时间艰难跋涉,接近左育的时候,重新下水,游过中国人的阵地之后,再次上岸。”

    “原来如此!……”

    “我们预感到善娘带来的是坏消息,可是,没想到消息坏到了这个地步啊!”

    “怎么办?!”

    “这一回,真没有人晓得该怎么办了。”

    “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有人说,天色放亮之后,无论如何,要组织一、两次对左育的中国人的进攻,万一……能够打破他们的封锁呢?”

    “没有人臧否该提议,但听众们的表情说明了,对于这个‘能够’,没有任何人有哪怕……百分之十的信心。”

    “事实上,那位提议者本人就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什么信心,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其意,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目下,似乎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了。”

    “事实上,我想,此时,已有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这条路,然而,没有哪个肯主动说出口来。”

    “半个小时之后,天色正经放亮,河面上出现了四条‘炮舰’就是我们的那四条‘炮舰’;然而,望眼镜中看得清楚,红蓝白三色旗已经不见了,在舰艏高高飘扬的,是‘红浪血睛蓝鲨’旗。”

    “‘换旗’的‘炮舰’的到来,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们的心,还是再一次沉了下去。”

    “任何侥幸都不存在了。”

    “不过十五分钟之后,侦察来报,追兵到了!具体人数暂时不能确认,不过,至少在八千人以上吧!”

    “至此,南、北两个方向的敌人拢在一起,已数倍于我了。”

    “不用再纠结是否要‘组织一、两次对左育的中国人的进攻’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追兵并未立即发起进攻,河面上的‘炮舰’亦不言声,我们和数倍于己的敌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

    “中国人在等什么呢?”

    “当然我们晓得他们在等什么。”

    “大约下午三点十分左右吧,在诡异的寂静中,远远一声巨响,司令部里,不止一个人包括我在内‘啊’一声,轻轻的叫了出来。”

    “接着,我们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由远而近。”

    “无比漫长的几秒钟之后,炮弹爆炸了炸点距司令部,不过三十米左右。”

    “绝望攥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可是咦?我们没有等来第二枚炮弹呢!”

    “我们等来的,是中国人的特使。”

    “‘阿尔诺将军,敝部张副军团长命我转达他对您的敬意。’”

    “‘谢谢……张将军勋名卓著,我久仰了。’”

    “‘张副军团长认为:在目前的情形下,贵部继续进行战斗,已不存在任何军事上的意义,他要求您和您的部下放下武器,向我部投降;他以军人的荣誉向您保证:您和您的部下,都会得到尊严的、适当的待遇。’”

    “阿尔诺将军沉默了。”

    “他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吧。”

    “这真是……历史上最长的一分钟啊。”

    “终于,阿尔诺将军开口了虽然他极力掩抑,但我还是能够听出语气中那难言的苦涩”

    “‘好的,我接受张将军的要求。’”

    *

    《乱清》引述的《安南战纪》,至此暂告一段落,下一章,就是《乱清》自说自话了。

    *

第二七零章 佳人虎吻

    中国特使离开之后,远东第一军司令部内,一片静默。

    外头的人呼马嘶,清晰可闻。

    所谓“司令部”,不过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竹棚子,四面漏风,简陋异常,基本没有隔音的功能只棚顶覆以油布,勉强做到不漏水罢了。

    阿尔诺将军缓缓环视诸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对于我的决定,有不同意见吗?

    有的人,迎着阿尔诺将军的视线,微微颔首这是明确表示支持的。

    有的人,避开了阿尔诺将军的视线,或者微微垂首、或者略略偏转过头去这是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没有“不同意见”。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打破了沉默是莫雷尔将军。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同时,微微颤抖着:

    “将军,我不能挑战您的决定……不过,我本人……无论如何,不能向中国人投降。”

    这种……嗯,“低调”的语调出于莫将军之口,司令部内诸公,皆第一次亲闻之前,莫将军但凡开口,莫不慷慨豪迈、高亢激昂啊。

    “与其向中国人投降,”莫雷尔微微的咬着牙,“我宁肯”

    打住了。

    也不晓得,莫将军是宁肯“战死”呢?还是宁肯“自杀”?

    阿尔诺将军神色漠然。

    “将军!”莫将军的语气中,甚至带出了一点点哀求的意味,“法、中双方,尚未就投降的细节进行讨论、确定,在此之前,有少量……呃,有个别人员散逸或……逃亡,这个……并不能算是我军违约吧?”

    嗯,您莫将军将属于“散逸或逃亡”之“个别人员”喽?

    问题是,您莫将军不是普通士兵,“散逸或逃亡”,只要人数较少,便无关大局;您是将军,是全军仅次于司令官的第二号人物这样的人物“散逸或逃亡”,一定会引起中国人的不满,甚或将之激怒,以致破坏“停战协议”。

    以目下的敌我态势、力量对比不必说了,瞎子都看得出来,人家是有以较小的代价全歼你部的能力的!

    阿尔诺将军终于开口了,“莫雷尔将军,对于你的立场,我表示理解在这种问题上,我亦不能强人所难;可是,你离开部队之后,只可能南下,不可能北上你的目的地,该是越池,对吧?”

    “呃……对。”

    “目下,”阿尔诺将军说道,“我军之南,左育为中国人占据;左育之南,端雄也已为中国人占据了莫雷尔将军,请你冷静的想一想,以你的……迥异于当地人的形容,有可能连续成功偷越左育、端雄两道封锁线,到达越池吗?”

    “这”

    “对了,”阿尔诺将军说道,“目下,陆路固然艰险重重,水路也已为中国人封锁了!”

    顿一顿,“你看,目下,我们派出的两批信使陆路的、水路的,都还没有回来!他们可都是最优秀的侦查人员!莫雷尔将军,你认为,你偷越封锁线的能力,会比他们更强吗?”

    莫雷尔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阮景祥开口了,“将军,非常抱歉,我和善娘小姐……也不能随大军一起……呃,行动了。”

    “行动”是“投降”的委婉说法。

    阿尔诺将军转过头来,司令部内其余的人,也随之将目光投向了阮景祥和他身边的善娘。

    “是这样的,”阮景祥从容说道,“您也晓得的,我和善娘小姐都是顺化政权的‘钦犯’,我们涉及的罪名,拿越南人和中国人的说法,叫做‘遇赦不赦’,因此,即便我们投降了,也不可能被赦免”

    顿一顿,笑一笑,“而且,我们之被刑,很可能是最残忍的一种死法凌迟。”

    诸将相互以目。

    “所以,”阮景祥继续说道,“请您允许,现在,我和善娘小姐就要向您告辞了;若等到对方提出交出‘钦犯’的要求的话那,就徒然教您为难了!”

    说罢,深深一躬。

    阿尔诺将军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两位,涉及越南前任国王的崩逝……哦,当然了,这是顺化政权对二位的污蔑!”

    顿一顿,“好的,阮先生,我完全理解你和善娘小姐的处境,亦完全理解您的要求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

    再一顿,“同时,对二位对法兰西帝国做出的贡献,我要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谢意!”

    “感谢您的褒奖!”

    “不过,以目下的情形,二位……有把握成功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吗?

    “请您放心,”阮景祥微微一笑,“我们毕竟是本地人,略略装扮一下,就同普通老百姓无异了”

    顿一顿,“另外,左育一带,春水社的力量虽不算大,不过,多多少少……嗯,我是说,会有人接应我们的。”

    “好吧!”阿尔诺将军伸出手去,“既如此,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阮景祥赶紧走上两步,握住了阿尔诺将军的手。

    阿尔诺没有立即松开阮景祥的手,“如果可能,请二位……将相关情形告知山西、升龙方面。”

    “当然!一定!”

    阿尔诺将军叹了口气,“我已经没有资格替山西、升龙方面做任何决定了,何去何从……请尼格里上校和艾尔明加上校自行决定吧!”

    尼格里上校是第三十五团团长,艾尔明加上校是第五十九团团长,留守山西、升龙的部队中,以此二人军衔为最高。

    “是!我们一定会把将军的指示带给尼、艾二位上校的!”

    “好!再次对二位表示感谢!”

    阿尔诺将军终于松开了手。

    阮景祥和善娘齐齐鞠了个躬,直起腰,转身出门。

    “等一等!请……等一等!”

    说话的,是莫雷尔将军。

    阮、善驻足,转过头来。

    莫雷尔将军踌躇了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善娘,深深一躬。

    善娘轻轻的“哟”了一声,略略侧过身子,以示“不受”:“莫将军这是做什么?小女子可当不起呢!”

    莫雷尔将军直起身来,满脸大写着“尴尬”,嗫嚅了一下,说道,“我要对之前……呃,对善娘小姐的冒犯……呃,表示最深、最深的歉意!”

    善娘嫣然一笑,“什么‘冒犯’?是‘误会’嘛!再者说了,那一篇儿,不是早就翻过去了嘛!”

    莫雷尔明知善娘在讥讽他,但眼见佳人笑靥,依旧神魂颠倒,“对,对!是误会,是误会!不过……也是冒犯,也是冒犯!我若不亲口对善娘小姐道歉,无论如何,是……过意不去的!”

    “瞧莫将军的意思,”善娘秋波流转,“似乎还有什么吩咐吧?好啦,好啦,不必再说客气话了,时间有限,若有什么吩咐,就请明言吧!”

    *

第二七一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

    “呃……嘿嘿!还真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呢!”莫雷尔将军满脸堆出笑来,“我想,二位既然有把握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那么,呃,是否也可以……呃,帮助本人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呢?”

    善娘体态娇小,莫雷尔将军身材高大,他说话之时,微微的哈着腰,虽然即便如此,还是比善娘高了整一个头,但这副点头哈腰的巴结模样居然现于莫将军之身,司令部内诸公,皆有“活久见”之感。

    “哦!”善娘一笑,“我明白了!莫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带上您一块儿走对吧?”

    “对!对!”莫雷尔将军一边儿小鸡啄米,一边儿拿眼风向阿尔诺将军扫过去。

    阿尔诺将军的表情……依旧漠然。

    善娘略一沉吟,说道,“带多一、两位走路,未必就做不到,不过嘛”说着,看向阮景祥。

    对于莫雷尔将军的要求,阮景祥颇为意外,他踌躇了一下,看向阿尔诺将军,以目相询。

    意思是:是否答应莫将军的要求,不是我们两个可以自专的,请阿将军示下。

    莫将军立即转向阿将军,用异常恳切的语气说道:“将军!您看,若我可以安全……呃,若我可以成功避开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抵达越池,别的不说,至少,山西、升龙部队就有了一个统一的指挥,不会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顿一顿,“当然,就算没有我,您也可以指定尼格里上校或艾尔明加上校充任山西、升龙部队的临时最高指挥官,可是,您晓得的,尼、艾二位,资历相当,能力相若,难分轩轾,不论谁做这个临时最高指挥官,都难保另一人不服气!若因此而对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之间的协调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就……不大好了,是吧?”

    介么说……倒是也有点儿道理。

    阿尔诺将军沉吟不语。

    见阿将军似意有所动,莫将军赶紧加码:“还有,您放心!您对山西、升龙部队的任何指示,我都会严格遵照执行!如果我成功抵达越池的话!”

    阿尔诺将军叹了口气,开口了,“莫雷尔将军,我说过,我并不欲强人所难,不过,相关的风险,你也要想清楚”

    顿一顿,“留在左育这里,无论如何,至少,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这一层,我们都相信中国人的承诺;而偷越封锁线,一旦失败”

    再一顿,“即便被生俘,中国人也可能不再视你为战俘了!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莫雷尔大喜:言下之意,你是同意我的要求喽?

    连连点头,“想过了!都想过了!”

    阿尔诺将军点点头,“既如此那好吧!”看向阮景祥,“那就偏劳二位吧!”

    阮景祥看向善娘,善娘微微颔首,阮景祥转过头来,“是!”

    不过,善娘还是有话要说滴。

    “莫将军我们可以带上,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不情之请’。”

    阿将军、莫将军皆是一愕,随即齐声说道,“请说!”

    “山阳一役,”善娘正容说道,“我军小挫,不得不暂时同中国人敷衍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法兰西帝国就会转败为胜这是毫无疑义的!”

    除了莫雷尔之外,在场之人,皆不由微微苦笑。

    “不过,”善娘继续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法兰西帝国不得不暂时撤出北圻,向南……呃,这个战略性撤退!那么,各位可以想见,北圻这儿,春水社必定是再也呆不下去的了中国人也好,顺化朝廷也好,都会将春水社当做‘反叛’,痛加剿杀的!”

    顿一顿,“我们亦要为社内的兄弟姊妹的生计、生命负责!所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请求法兰西帝国准许春水社南迁南圻!”

    哦,这是在……讲条件。

    未等阿尔诺将军出声,莫雷尔将军便一叠声的说道,“这是当然的!非但‘准许’,而且无任欢迎!无任欢迎!”

    好了,阿尔诺将军也不必“出声”了。

    善娘嫣然一笑,“多谢了!”

    伊人笑靥,如花之绽,莫雷尔正在心神荡漾,善娘已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万一也是‘万一’啊!万一,法兰西帝国以为越南……这个,战略价值有限,不值得为之耗费更多的资源,做出了撤出整个越南的决定”

    啊?

    “那么,各位亦可以想见的,春水社嗯,别的人不说了,单说阮先生和我吧!我们两个,在整个越南,都必定是待不下去的了!因此,我请求,到时候,法兰西帝国准许我和阮先生移居法兰西并为之提供相应的帮助!”

    在场人众,连阮景祥在内,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嘿,别看这个小娘子什么“小挫”、“敷衍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转败为胜”说的漂亮,事实上,她已经对这场战争失去了信心,非但认为北圻将不保,南圻亦岌岌可危,不然的话,怎么会提出这样子的要求?

    不够,就要求本身来说考虑到她承受的危险以及“对法兰西帝国做出的贡献”并不算过分。

    唯一没有皱眉的还是莫将军,“欢迎之至!欢迎之至!都包在我的身上!都包在我的身上!”

    略一顿,“善娘小姐移居法兰西之后,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这个……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哈哈!哈哈!”

    非但“没有皱眉”,简直“眉飞色舞”了。

    听者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欢迎之至”?乍听上去,还以为你莫将军对“法兰西帝国做出撤出整个越南”“欢迎之至”呢?

    不过,无人出声。

    阿尔诺将军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向中国人投降了,则善娘不论作何要求,都不干自己的事情了自己即没有能力履约,也没有能力违约,“法兰西帝国”践诺与否,还真只是莫雷尔将军一个人的事情了。

    “我相信莫将军千金一诺!”善娘将手一让,“既如此,就请上路吧!”

    并不能一出司令部就“上路”,还得先替莫雷尔将军小小装扮一番。

    善娘要莫将军脱下军装,换上本地百姓的衣服,还有将须、发尽皆剃光。

    “换装”是理所当然的,剃掉胡子,莫雷尔也能够接受毕竟,他的须发是红褐色的,于思满面,太扎眼了;可是,连头发也要剃光?不由就大为踌躇了。

    到了山西、升龙之后,我莫将军就是远东第一军余部的最高指挥官了,以光头的造型示于全军,介个,介个

    但善娘非常坚持,莫雷尔无奈,正准备屈服,阮景祥看不过去了,说:算了,头发就不必剃了,包上“缠头”,掖好鬓角,再扣上斗笠,也就差不多了。

    善娘抿嘴儿一笑,“好吧,既如此,这个头发……就暂且留着吧!”

    莫雷尔这才晓得,原来善娘是故意为难他来着不用说,自然是对之前的“误会”的报复啦。

    他并不生气,心里头反倒痒痒的:小娘皮!现在由得你捉弄老子,等到了地儿,便轮到老子拾掇你了!你要剃光老子的头发?嘿嘿!老子要剥光你的衣裳!然后,拿老子的“大枪”……哦,差点儿忘了,要先将介小娘皮的手脚绑了起来!不然……野性难驯啊!哈哈!哈哈!

    莫雷尔身材高大,能够找到的最宽大的老百姓的衣服,也小了不止一个号,穿在身上,绷的紧紧的,十分可笑,不过,再披上件蓑衣,大致也能够遮掩过去了当然,不能凑近了看。

    靴子自然也不能穿,得换上草鞋。

    善娘又用某种颜料一类的东西,在莫雷尔脸上涂抹了一番,完工后,揽镜一照,莫将军的面色,已同当地男子一般的又黄又黑了。

    “化妆”的时候,玉手柔嫩,香泽微闻,丰满的胸脯在眼前晃来晃去,莫雷尔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了,手都不由自主的抬了一抬,不过,好歹晓得此时不可自寻死路,到底还是忍住了。

    都拾掇妥了,莫将军透一口气,问:咱们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啊?

    水路。

    呃……河面上可是有四条“炮艇”啊,虎视眈眈的,这个……咱们能避的开它们吗?

    没问题。

    明江大小支流甚众,左育一带,河汊纵横,阮、善、莫三人,在一个小河湾下船阮景祥说的不错,果然是“有人接应”的;七拐八拐之后,终于驶入了明江的主河道。

    支、干的交汇处,芦苇、树木丛生许多大树,都是直接生在水里的;不熟悉这一带地理的人,打主河道中央看过来,未必就晓得这里还有一个河口呢。

    向右亦即向北看去,烟雨迷蒙之中,“炮舰”的身影已变得很小了,而且,仅最靠南的一条隐约可辨轮廓,其余三条,都已看不见了。

    船顺流而下,很快,视野之中,唯一的一条“炮舰”也消失不见了。

    站在船头的善娘,笑着向船舱喊道,“里边儿的那位已经安全啦!可以出来透透气儿啦!”

    莫雷尔大喜船小,船舱十分逼仄,而他身材高大,端坐之时,上身甚至不能完全挺直,早已气闷的紧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安全”二字。

    莫雷尔钻出船舱,直起身来,大大的透了口气,“安全啦?”

    “是!”善娘说道,“咱们现已在左育的南缘了请将军往北看,还能不能看的到‘炮舰’?”

    “看不到……看不到了!哈哈!哈哈!”

    “是吧?行了,北边儿没啥好看的了,请将军往南边儿看吧!”

    “南边儿……有什么呀?”

    “看见那座山了吗?哦,请将军走上两步,看的清楚些!”

    “看见了……有什么特别吗?”

    “那座山的名字,叫做‘杀胡山’。”

    “‘杀胡’?啥意思啊……”

    话音未落,莫雷尔只觉背心一凉,一低头,只见鲜血飞溅之中,雪亮的刀尖已从心口透了出来。

    *

第二七二章 恩怨生死,终成衅叛

    莫雷尔的眼珠子立即凸了出来,闷哼一声,就好像嘴里有个气泡破裂了似的;两只手略抬了抬,像只鸭子般抖了一抖,似乎想努力站稳,但硕大的身躯只晃了两晃,便像一只面口袋般向前仆了下去。

    善娘在莫雷尔左后侧,她手脚极快,右手拔刀,顺势滑步,避开莫雷尔背上激射而出的鲜血;同时左手探出,抓住了莫雷尔的后衣领,一把便将之扯了回来,笑道,“你这两百斤可值钱!可不能叫它掉到河里头呀!”

    莫雷尔瘫在甲板上,手脚抽搐了两下,一动不动了。

    这一刀透胸而过,洞穿心脏,当真是中者立毙,几乎立时便气绝了。

    善娘弯下腰,将刀子在莫雷尔的尸体上抹了几下,拭干净了,“只可惜,你死的太快了些!哎,也不晓得你晓不晓得这一刀是姑娘我送给你的?哼!便宜你啦!”

    略一顿,“哦,来不及告诉你了,那座山,其实并不叫‘杀胡山’不过,杀掉你这个‘胡虏’之后,它就会改名‘杀胡山’啦!看,我并没有骗你哦!”

    变起仓促,兔起鹄落,站在一旁的阮景祥瞠目结舌,直到善娘“骗你哦”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失声而呼:“你!这!……”

    善娘直起腰来,淡淡说道,“此人辱我太甚!既落在了我手里,岂能放过了?”

    船头天翻地覆,船尾,船夫依旧稳稳操着船,就好像啥都没有看见似的。

    阮景祥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半响,长叹一声,“我就晓得!以你的脾性,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顿一顿,“莫某是该死!可……他是法兰西的将军啊!你杀了他,咱们……如何向法国人交代呢?”

    善娘轻轻一声冷笑,“都到这个田地了,你还念着‘向法国人交代’?哼!阮先生还真是法兰西帝国的忠臣孝子呢!”

    阮景祥怒道,“你什么口气?有你这样子同哥哥说话的吗?”

    “哥哥?哼!我当人家是哥哥,可惜,人家未必当我是妹妹呢!

    “你!什么意思?愈说愈不像话了!”

    “什么意思?”善娘的眼睛里闪着寒光,“我问你,其实‘赤灶丸’是春药,更是毒药对不对?”

    阮景祥目光一跳,嗫嚅了一下,脸色微微的涨红了。

    “其实,打一开始,你们的算盘,就是拿‘赤灶丸’要先帝的命的对不对?”

    这个“先帝”,指的是嗣德王,越南国王对中国称“国王”,关起门来,却是自称“皇帝”的。

    阮景祥脸上的血色,慢慢儿的淡下去了,他透了口气,点了点头,“不错!”

    “可你是跟我说过的”善娘的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赤灶丸’只是春药,吃不死人的!你们只不过拿‘赤灶丸’控制先帝叫他上瘾!离不开这个药!就像吸大烟的离不开福寿膏一样!”

    顿一顿,“你可没说过要‘谋弑’!我可以跟着你替法国人卖命,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谋弑’!那是什么罪名?!你自己也说过了,‘遇赦不赦’!抓住了……那是要千刀万剐的!”

    “你听我说……”

    “怎么?”善娘的话中,已经带出了哭音,“将你‘妹妹’捆了起来,在千人万人前剥光了、碎割了,你这个做‘哥哥’的,瞅着很好玩儿吗?”

    阮景祥怒喝,“你能不能别再胡说八道了?!听我说!”

    善娘不说话了。

    “不错,”阮景祥沉声说道,“我是瞒了你不然的话,我怕你未必肯去找那个姓武的道士。”

    顿一顿,“这件事情,确是我对不住你!可是,若说我有任何不利于你的心思天打雷劈!我想害你?莫说旁人,就是你自己也未必能相信吧?!”

    善娘目光闪烁,半响,轻轻的“哼”了一声。

    “当初我是这样想的”阮景祥说道,“‘谋弑’自然是大罪,可是,咱们在法兰西帝国庇护之下,中国人也好、越南人也好,孰奈我何?待法兰西帝国将整个越南都变成了‘保护国’,咱们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顿一顿,“当初,哪个能想的到,局面竟能坏到今天这个地步?!”

    善娘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另外,”阮景祥说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这个‘天下’,唯有德者能居之!而翼宗……是昏君!桀纣之君!谋他的弑,是……替天行道!我也好,你也好,都不必有什么负疚的!”

    嗣德王庙号“翼宗”;而“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这句话,阮景祥之前就同善娘说过、譬解过,此时倒也不必再解释一遍。

    “哟!”善娘冷笑,“大道理还不少嘛!果然是读过书的人!”

    阮景祥微微苦笑,“大道理小道理的,不紧要这件事情,确是我瞒了你,利用了你!这一层,我并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顿一顿,叹口气,“你就是因此对我寒了心……走去同中国人做了一路?”

    善娘目光一跳,偏过头,斜睨着阮景祥,“怪聪明的嘛!你怎么晓得我‘走去同中国人做了一路’?”

    “春水社在端雄,势力深厚,”阮景祥缓缓说道,“大几百号的中国兵潜入端雄,怎么就一无所觉?又不是只来了几个兵!”

    顿一顿,“还有,撤出山西的那支中国兵,躲的再好,也还是在春水社的地头上,怎么也一无所觉?那可就不止‘大几百号’了那是‘大几千号’啊!”

    善娘轻声一笑,“你倒是比法国人会想事儿还有吗?”

    “有!”阮景祥说道,“据春水社的情报,太原的‘轩军’,一直是两千五百人不想人家一下子来了大一万的人!你对法国人的解释,是‘太原非春水社势力之所及’哼,这个话,也只好糊弄糊弄法国人罢了!”

    微微一顿,“春水社在太原,确实没有分舵,可是,细作并不算少吧?中国人不可能一一甄别吧?多出来五、六千的‘轩军’,难道真的一无所觉?嗯,五、六千说少了,也可能是七、八千我看,那两千多穿‘号服’的,十有**,也是轩军扮的!”

    “你既已起疑……怎么不向法国人报告呢?”

    阮景祥怒道,“报告?那不就把你卖了吗?我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你是我义妹!”

    善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过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确是因为‘赤灶丸’的事情对你寒了心;而且,寒心的事情,不止一件不过,就不是对你,而是对法国人了!哦,不是莫雷尔这件事我说的事情,要早的多!待会儿再说吧!”

    顿一顿,“不过,我并非立即‘就走去同中国人做了一路’我就想走过去,也得有路子可走、也得走得通啊!”

    再一顿,“直到打山西的时候,郑功和过来找我。”

    阮景祥目光一跳,冷笑,“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您这儿……还有一位‘义兄’呢!”

    *

第二七三章 改!改!改!

    善娘微微一哂,“你不用做这个像生儿你也晓得的,对于我来说,郑功和那位‘义兄’,同您这位‘义兄’,并不是一码事儿。”

    略一顿,“我叫郑功和一声‘大哥’,是因为认了他老娘做干妈如此而已。”

    不过,善娘拜郑母做义母,说到底,还是为了能“叫郑功和一声‘大哥’”为了替自己和春水社找多一顶靠谱的“保护伞”。

    阮景祥听善娘如是说,心中温暖,脸色稍霁,但善娘随即便冷笑一声,“可是,不论哪位‘义兄’,对待我这个‘妹妹’,却都是一个德性!一个套路!都是能瞒就瞒!能骗就骗!”

    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的阮景祥被怼的一滞,“你!……”

    善娘不搭理他,自己说自己的,“郑功和对我说,他想向法兰西帝国投诚,要我替他搭条线儿。”

    “我意外的很,说:怎么,中国人伤亡惨重?眼见就守不住了?我瞅着……不大像啊!”

    “他说:中国人的伤亡,并不算太大,真要守,还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可是,法军的炮火,太猛烈了!照这么打下去,再坚固的工事、再坚强的士兵哪怕都是钢浇铁铸的,也迟早是要崩溃的!既如此,不如早做打算!”

    “他还说,他和清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认贼作父!”

    “总之,就是那套你讲给对法国人听的说辞啦!”

    “我说:奇了!你是城南的主将,法国人打的是城北、城东,仗打成啥样子,你又不曾亲睹总不成,你放着城南的阵地不管,跑到城北、城东来‘观战’?法国人的炮火再猛烈,你也顶多听个响罢了,哪儿就吓的你尿裤子了?”

    阮、郑两位“义兄”,在善娘这儿,还真不是一码事儿善娘对阮景祥再不满,也不会说出“吓的你尿裤子”一类不文之语的。

    “还有,”善娘继续说道,“‘和清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认贼作父’?算了吧!我还不晓得你?你们老郑家同清国的那点儿恩怨,几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会在乎?还什么‘不能认贼作父’哼!好处给够了,别说‘贼’了,叫你认只耗子‘做父’,你都照样叫‘爹’!”

    “郑功和十分尴尬,搓着手,不晓得该怎么把话说下去?”

    “我说:你自己也说,‘中国人的伤亡,并不算太大,真要守,还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前头,法国人打不下北宁,现在,打不下山西,这种时候,你要‘投诚’?有这样见风使舵的吗?这是你的为人吗?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说: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老老实实交个底儿,我能帮你、一定帮你;你若瞒我、骗我、摆我上台、给我挖坑、叫我两头做恶人到时候,中国人饶不了我,法国人也饶不了我!哼!我没那么傻!”

    “郑功和咬咬牙,说:好!既如此,我就给你交个实底儿我晓得,你对法国人,也是一肚子怨气的!我确实是‘诈降’这是中国人的意思,他们要给法国人挖个大坑!不过,这个坑,不是挖在山西,而是在宣光和太原之间!”

    阮景祥沉声说道,“山阳?”

    善娘一笑,“对了!”

    顿一顿,“郑功和说:这一仗,法国人是输定了!他们既打不下北宁,就不可能打得下山西!这还不算什么你还不晓得吧?上海杭州湾那边儿,法国人打了大败仗!他们的‘北京东京’舰队经已全军覆没了!”

    阮景祥目光霍的一跳,“怎么?那个时候,你就晓得苏窦山一役……败了?”

    “对!”

    阮景祥透一口气,想说什么,忍住了。

    善娘微微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北京东京’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震撼了!不过,缓过劲儿来之后,我相信,郑功和没有吹牛”

    顿一顿,“因为,我亲眼见过‘升龙事变’亲眼见过,中国人是怎样将‘蝮蛇号’、‘梅林号’打沉的!”

    阮景祥的目光,又是一跳。

    当然了,“打沉”是一个略夸张的说法,升龙一役,“蝮蛇号”、“梅林号”只是被重创,并未沉没不过,区别也不大,反正,是役,整支法军不论海陆都向中国人投降了。

    “郑功和说,”善娘继续说道,“你也别跟着法国人一条道走到黑了!咱们两个一起帮着中国人挖好这个大坑,你不就可以将功折罪了?不然的话,法国人败了、走了,你咋办?春水社咋办?”

    “我说,我的罪名,可是‘谋弑’,‘逢赦不赦’!也可以‘将功折罪’的吗?”

    “郑功和说,怎么不可以?事实上,你们‘谋弑’了先帝,中国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然的话,他们哪里有理由派‘驻越大臣’?你看,新君是他们立的,而且,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子!整个朝廷,都叫他们攥在手心儿里了!这不都是拜你们的‘谋弑’之赐吗?”

    “我说,话虽这样说,可是,这些话,都不能摆到台面上讲啊!再者说了,你的话,我也信不大过你叫中国人来跟我说!”

    “郑功和回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陪着中国人回来了是个大官儿,是……副团长吧!山西轩军的第二号人物!”

    “这样的人,肯冒这样的险,诚意,算是很够的了!话呢,说的也很诚恳”

    “这位副团长说:‘谋弑’确是‘逢赦不赦’,台面上,确是不可以赦免的;我们的建议是,战后,请善娘姑娘改个名字,移居天朝北京、上海、广州,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善娘姑娘尽可自择!一切使费,都由我们来承担!”

    “他还说:目下,在天朝,女人也开始出来做事情了往后,说不定,轩军里头,也会有女军人的!善娘姑娘人才难得,在天朝,不愁没有用武之地的!”

    阮景祥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别的不说了,就说一件你走了,春水社咋办?剿灭呢还是取缔呢?”

    “既不剿灭,也不取缔,只要改宗就好了!”

    阮景祥大笑,“改?好!你‘改姓’!春水社‘改信’!请问善娘姑娘改佛还是改道啊?”

    善娘亦冷笑,“你没听清我的话我说的是‘改宗’,不是‘改信’!怎么,天底下就只法国人才有资格侍奉上主不成?”

    *

第二七四章 俺在下一盘大棋

    阮景祥愕然,“改宗?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善娘继续冷笑,“安立甘宗是什么意思?信义宗又是什么意思?”

    安立甘宗即圣公会,亦即英国国教,“安立甘”为“盎格鲁”之谐音;信义宗即路德宗,马丁路德创立于德意志,算是天主教一分为二而基督新教正式诞生之标志,其核心教义为“因信称义”,故曰“信义宗”。

    阮景祥瞠目结舌,“你是说……你是说……你是说……”

    说了好几个“你是说”,才终于极吃力的将下头的话说了出来,“中国人欲……别立一宗?!”

    “那位副团长倒也没有明说,”善娘说道,“不过,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反正,他说了,春水社只要‘改宗’,便既往不咎,一切‘附逆’的行径,皆可不问”

    顿一顿,“改宗,对于春水社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啊!咱们那班兄弟姊妹,哪儿分得清这个宗、哪个宗?反正,只要还是侍奉上主就好了!”

    阮景祥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别立一宗”对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了善娘的反水,一时之间,茫然若失,不晓得说什么好?

    “还有,”善娘继续说道,“改了宗,罗马教廷就有‘绝罚’,也无所谓了!反正,到时候,老”

    滞一滞,将那个“娘”字咽了回去她之崇信天主,虽远不如阮景祥之虔诚,但目下毕竟尚未“改宗”,还在罗马之治下,对于“上头”,基本的礼貌,还是要讲究的。

    “我是说”善娘说道,“反正,到时候,非但春水社甚至整个北圻、乃至整个越南侍奉天主的,都已不再奉罗马为正朔了!”

    阮景祥浑身一震。

    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喑哑低沉,“中国人……要你做什么?”

    善娘“格格”一笑,“你应该问中国人不要我做什么?”

    顿一顿,“中国人要我啥也别做不论看到了啥,都当没看到!山西的轩军躲在立石当没看到!特种合成营进了端雄当没看到!太原的军力超过了一万当没看到!说给法国人听的,还是两千五百人!”

    “撤出山西的轩军,原来躲在立石?潜入端雄的那支兵,叫做什么……‘特种合成营’?”

    “对!”

    阮景祥再次长叹一声,“原来如此你瞒的我好!”

    “瞒?彼此彼此吧!”

    阮景祥无言可对。

    半响,涩声说道,“之前,你说……‘寒心的事情,并不止一件’,不过,就不是对我,而是对法国人了什么事情啊?”

    善娘妙目之中,寒光闪烁,“就是‘升龙事变’法国人那个什么鬼‘降龙行动’时候的事情!春水社的兄弟姊妹,晓得法国人要来,不少人跑到红河边儿看热闹同时,也有个‘欢迎王师’的意思。”

    略一顿,眼中的寒光已变成了火光,“可是,‘王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拿枪就打!就这么一路打将过去!就像……打野鸡、打兔子一般!春水社死伤了十几个兄弟姊妹,连我,都差一点中弹了!子弹堪堪擦着鬓角飞过去!”

    阮景祥愕然,过了片刻,叹口气,苦笑说道,“那是误会!……巴斯蒂安上校他们进入红河口后,不是遇袭了嘛……岸上草木茂密,船上看过去,也没法子甄别,哪个是袭击者、哪个是自己人啊……”

    顿一顿,皱眉说道,“这件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善娘冷笑,“跟你说?有用吗?你除了‘误会’……还能说别的什么吗?你看你方才说的,不就是‘误会’吗?!”

    顿一顿,“就像莫雷尔那个混蛋侮辱我,阿尔诺说的,不也是‘误会’吗?我操他妈!操他两个的妈!那是‘误会’吗?!”

    再一顿,“你呢?你又如何?我被那个混蛋侮辱,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阮景祥的脸色极其难看,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

    “你是没见着,”善娘咬着牙,话头转了回去,“船上的法国人,一边儿射击,一边儿狂笑他们的笑闹,在岸上都听得见!他们哪儿是在反击?他们就是在打野鸡、打兔子!就是在……取乐!拿我们越南人的命取乐!”

    顿一顿,“我问你,这样的‘法兰西帝国’,你还要继续做他们的忠臣孝子吗?!”

    阮景祥不说话。

    善娘恶狠狠的瞪着他。

    阮景祥避开善娘的视线,摇一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透一口气,“莫雷尔你已经杀了,你的底儿,我也都晓得了请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善娘冷笑,“你以为我会把你交给中国人?或是交给朝廷?怎么会?我到底叫你一声‘哥哥’的我做不出那种丧良心的事情来!”

    顿一顿,“不过,我问你的话,你也别躲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跟着法国人一条道走到黑吗?”

    阮景祥冷笑,“怎么?你要我跟着你一起‘将功折罪’吗?可惜,事已至此阿尔诺已降了!大局已定了!哪里还有什么功可给我立的呢?”

    “‘大局已定’你没的说错!可是,仗并没有打完呀!山西、升龙那儿,法国人还有两个团呢!越池那儿,法国人还有一大堆的船呢!”

    “又如何?”

    “目下,”善娘目光灼灼,“越池、山西、升龙同山阳、宣光、端雄之间,消息断绝之前,阿尔诺派过两批信使,都被截下来了!也就是说,目下,咱们两个人,是远东第一军北上部队唯一的‘信使’了!”

    “你是说要我和你一起,给越池、山西、升龙……送假消息?”

    “聪明!”善娘大拇指一翘,“不过,半真半假吧!不能都是假的,几千法国兵,万一有几个逃了回去呢?”

    顿一顿,“反正,如果咱们装的足够像,大可以兵不血刃,将这些兵、这些船,一网成擒!这个功劳,还不够大吗?什么罪,都可以折掉了!”

    阮景祥冷笑,“好算计!不过我若不肯干呢?”

    善娘目光一跳,随即淡淡说道,“那就只好我一个人去找法国人了我在法国人那儿,说话虽远不如你管用,却也未必就办不成这件事!”

    顿一顿,“你呢,就请暂时留在端雄,待北圻的仗都打完了,再说吧!”

    “再说?”

    “我还是不会将你交给中国人或朝廷的这你放心!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做那种丧良心的事情!到时候,我派人送你去西贡也说不定!不过,该想清楚的,你最好先想想清楚!”

    “想什么?”

    “‘北京东京’舰队已经没有了!”善娘冷冷说道,“待‘远东第一军’余部和什么‘联合舰队’一网成擒之后,法兰西的远征军,便……海、陆尽皆覆没了!”

    顿一顿,“西贡那儿,有几个兵、几条船啊?天朝大军南下,西贡再如何‘固若金汤’,陷落,还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到时候,您这位‘钦犯’,还能走去哪里?”

    再一顿,“哦,对了,你自然以为我可以‘移居法兰西’啊!哼!到时候,我怕连交趾支那总督都未必能够走得掉!甭说你这个越南人了!天朝大军兵临城下,法国人自身难保,你以为,那种时候,他们还顾得上你?!”

    不知不觉,善娘口中,“中国”已变成了“天朝”。

    阮景祥脸上,阴晴不定。

    “到时候,”善娘缓缓说道,“你可就没有功可以折罪了!”

    顿一顿,“我叫你想想清楚的,就是这些!到端雄,还有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儿的想一想吧!”

    *

第二七五章 普天同庆,切齿向隅

    山阳大捷!法酋束手,稽首归降!

    北京城再一次沸腾了!

    鞭炮、香案、鲜花、醴酒……此皆为祝捷之“常例”,不必赘言;不过,这一回,北京人还是玩儿出了新花活。

    不晓得哪间商铺、哪间酒楼带的头儿,打出了一个“为贺山阳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的招牌,同行们见到了,立即有样学样,一时之间,几乎全北京的商铺、酒楼都打起了折,于是乎,客如云来,流水暴增,花钱的、收钱的,个个眉花眼笑。

    “下头”有“新意”,“上头”也有“新意”。

    朝廷发布诏书,长篇大论,详叙始末,铺厉武功。

    从“敉平胡杨之乱,存亡继绝”说起,之后,弃沱、弃升龙、北宁大捷、苏窦山大捷、马祖大捷、山西鏖战、弃山西、山阳大捷……一直说到左育合围,法人穷途末路,举军来降。

    最后,“山西、升龙之法夷,釜底游鱼,冢中枯骨,已成穷寇!敕我帅士,速将余勇,灭此朝食,上副天心,下慰元元!当此之际,满汉蒙藏维苗,诸夏人民,皆引领而企踵,南望春秋大义之得尽申也!”云云。

    “胡杨之乱”指的是胡威、杨义发动的拥立瑞国公的政变,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二百九十章《嗣德王的失惊倒怪》到第三百零九章《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相关内容。

    越南本土的历史叙述中,“胡杨之乱”亦被称为“戊辰之变”。

    至于“春秋大义”,当然是指“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而所谓“新意”,并不是说把“满汉蒙藏维苗”统统归入“诸夏”朝廷早就介么干了。

    所谓“新意”,指的是发布长篇诏书本身这件事情在此之前,并非没有打过胜仗,但即便取得了苏窦山大捷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胜利,也不过就由舰队新闻官发布了一则简短的战报而已,大军机们虽然高兴的“白日纵酒”,但在台面上,朝廷中央政府方面,一直保持着“低调”。

    现在,“高调”发布诏书,且长篇大论之,这,说明了什么呢?

    对此,莫说庙堂士林,就是市井,也都有共识

    这说明:对于这场战争的最后的胜利,朝廷已经百分之百的笃定了!

    “哈!我就说嘛!什么‘一弃沱、二弃升龙、三弃山西’以轩军的战力,怎么可能守不住这几个地方?原来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哈!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样嘛!”

    “算了吧!‘二弃升龙’的时候,你老兄那副模样,我没见过?吊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嘟嘟囔囔,‘这下子可坏了!这下子可坏了!’又什么‘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是你说的吧?”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什么‘吊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嘟嘟囔囔’?我那是……忧国忧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懂吗?”

    “嘿!听你老兄如是说,不晓得底细的,还以为你老兄曾经……‘居庙堂之高’呢!您一个捐班的盐大使,几乎不入流的官儿,也忒会替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你!……”

    除了这一类的“热烈讨论”之外,真正细读过诏书的,即便在读书人里头,也只是少数,于是,传着传着,就走样了。

    “法酋阿尔诺者,肉坦牵羊,面缚舆榇,匍匐军门请降!张大帅解缚焚榇,绥纳降附,阿某感激涕零,自割其面,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再侵中国!”

    “‘肉坦牵羊……面缚舆榇’?那是什么花样?”

    “‘肉坦牵羊’者,**上身,手里头牵一只羊意思是,我投降了,任您宰割!‘面缚舆榇’者,自己把自个儿反绑起来,同时,用车子拉着棺材‘榇’就是棺材啦!意思是,我罪该万死您看,我连棺材都自个儿替自个儿备好啦!”

    “反绑双手……还能牵羊?”

    “这个……怎么不能?羊跟在屁股后头就是了!”

    “哦……那,‘解缚焚榇’呢?”

    “顾名思义啊就是解开绑缚,烧掉棺材啊!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投降,并且,饶你不死!”

    “哦!原来是介么回事儿啊,怪有意思的!”

    “诏书不是说了嘛,‘法酋束手’、‘稽首归降’嘛!”

    “对!对!嘿,那个‘法酋’……哦,叫阿尔诺的,你说,发誓就发誓吧,居然还玩儿什么‘自割其面’?够狠的呀!”

    “!蛮夷嘛!不都这个样子?”

    “也是……哎,你说,既然都‘解缚焚榇’了,那,还要不要搞‘午门献俘’啊?”

    “呃,这个嘛……”

    “肉坦牵羊、面缚舆榇、匍匐军门”以及“解缚焚榇”种种,自然都纯属想象,“自割其面”就更是扯淡了;“束手”的意思是停止抵抗,并非说一定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绑起来,至于“稽首”,也只是泛指“认罪”,并非一定要“匍匐”的。

    当然,“讨论”的气氛,还是很欢乐的。

    不过,再如何普天同庆,也还是会有人向隅的。

    并非每个人都乐意看到轩军大捷的。

    *

    台基厂胡同。

    所谓“台基厂”,加工宫殿基座之工厂也。

    明成祖迁都北京,大举兴作,在北京城内外建了许多原材料加工厂,其中最具规模者曰“五大厂”:崇文门外有“神木厂”,朝阳门外有“大木厂”,宣武门外有“琉璃厂”、“黑窑厂”此四者皆在外城;唯有“台基厂”建在内城位处正阳门、崇文门之间。

    宫苑竣工,工厂撤销,不过,其中的“琉璃厂”、“台基厂”等作为地名,却保留了下来,并一直沿用至今。

    所以,千万不要被“台基厂”的名字误导了这一带,豪宅连片,行人侧目,四九城内,除了皇宫、王府,就得数到这一片儿了,拿现在的话说,正阳门东、崇文门西,可是彼时北京数一数二的“高尚住宅区”呢!

    豪宅们的主人,以两类人为最多。

    第一类,户、吏二部的书吏。

    论品级,书吏多不入流,却多身家丰厚,其中佼佼者,豪奢之处,直可比拟王侯巨商。何以至此,请参考本书第十一卷《天道好还》第一百零八章《御驾亲征》至第一百一十章《怨毒之深》,在此不再赘言。

    第二类,就是内务府的司官了。

    这班人为啥有钱,就更不必多说了。

    接下来登场的这一位,就是内务府一个不大不小的司官营造司员外郎,大号琦佑,他的住宅,前后五进同辅政轩亲王柳条胡同的“别邸”一般大小呢。

    而且,这并不是琦佑唯一的物业他在外城,还另有一座更大的、带小花园的“外宅”。

    而员外郎,不过从五品的官衔。

    哦,对了,这个琦佑,在本书也是出过场的,八大胡同韩家潭“红云小栈”内,口无遮拦,“玷辱圣德”的那一位,就是他老兄了,其具体言行,亦请详见本书第十一卷《天道好还》第一百零八章《御驾亲征》至第一百一十一章《我要杀了他!》。

    此时,琦佑正在待客不在客厅,不在书房,而是在内室再往里走,就是主人的卧室了。

    一眼看去,便晓得,这个客人,是主人极熟、极亲密的朋友主人只舒舒服服的套了件便袍,客人更是除掉了外衣,只穿一件小褂,光着膀子,甚至连衣襟都敞开了,露出了浓密的胸毛。

    “老五,”琦佑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铮亮的狮子球,含笑说道,“有日子没见,你还是一身的腱子肉啊!好!看来,神机营虽撤了,你的功夫,并没有搁下来嘛!”

    “老五”抓起两粒花生米,扔到嘴里,一边儿“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儿恶狠狠的说道,“管个屁用?你叫我去卖艺还是卖肉?”

    “依我说”琦佑笑吟吟的,“都成啊!要不然,两样儿一块儿来吧!”

    “老五”大怒,“放你娘的臭狗屁!”

    “得,得!”琦佑笑着摆手,“当我啥也没说过!”

    “今儿个我去宣德楼,”“老五”咬着牙,“本来想着,随便喝两杯就是了,可一进门儿,就瞅见那块牌子了,什么‘为贺山阳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操!真他娘的……扎眼!”

    顿一顿,“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走?被那个倒霉掌柜看见了,狗日的主动迎了上来,说,‘哟!是魁五爷呀!今儿个普天同庆,我就再赊您一回,下一回,无论如何,得请您把账给结了我们也是小本经营,没法子啊!’他娘的!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再一顿,“放在以前,他敢说这样子的话吗?!”

    “放在以前,”琦佑慢吞吞的说道,“你也用不着赊账啊!”

    “可不是?”“魁五爷”把牙咬的“咯吱”作响,“我当时就想一拳砸他脸上!砸他个满脸花!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

    透一口大气,“这个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了!我操他关三的娘!我……操他全家女人!”

    *

第二七六章 关三不死,清难未已——做掉他!

    琦佑一怔,随即眼中放出光来,上身往后略一仰,大笑,“关三的娘,早就是一堆散碎骨头了!老五,你的口味……可真特别!哈哈!”

    略一顿,“至于‘他全家的女人’哎,认真说起来,皇上、皇太后,可也是‘他家的女人’呢!慈丽皇太后!哦,对了,还有公主敦柔公主!老五,你可真是……‘其志不小’啊!哈哈哈!”

    魁五对关某人的辱骂,只是口嗨,倒没有真想过要“大不敬”,被琦佑这么一说,不由就有点儿尴尬了,“我是……我不是……嘿嘿!嘿嘿!”

    琦佑却冷笑一声,“‘嘿嘿’个啥?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哎,我不是在揶揄你!你瞧瞧人关某人,皇帝也上了!皇太后也上了!公主更是不在话下!这个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魁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关三连慈丽皇太后也?!”

    “啊?啊不我说的是慈禧、慈安那两个小寡妇!”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那俩……又不是啥新闻!害我白兴头……娘的!你那句‘皇太后也上了’,害的我下头都起来了!”

    琦佑一哂,“瞧咱魁五爷那点儿出息!”

    顿一顿,“其实,关某人就算连慈丽一窝儿端了,又有什么稀奇?老大、老二都端了,凭什么单就摆着老三不碰一指头?就凭老三是丈母娘吗?认真说起来,老大、老二,可也是他的丈母娘呢!”

    “这个……对!对!娘的!听你这样一说,我……下头又起来了!”

    “你他娘的属啥的呀,说句话就能‘起来’……你先忍一忍!咱们先说正事儿!说完了正事儿,我叫个妞儿过来,让你好好儿的泄泄火!”

    “啊?哪个啊?”

    “莲儿!你见过的。”

    “啊!”魁五的声音都打颤了,“好!好!”

    略一顿,有些忙不迭的,“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呃……什么正事儿啊?”

    “我再说一遍”琦佑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了,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方才那句‘有志者事竟成’不是揶揄你!‘其志不小’是好事儿!”

    顿一顿,加重了语气,“老五,你若真是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好汉子,我给你打包票,将来我说的是事成之后!到时候,皇帝、皇太后、公主,当然不能碰,可是,关三‘他家里的女人’,并不止于皇帝、皇太后、公主嘛!还有镇国夫人嘛!还有那个格格嘛!还有什么……义嫂嘛!这几个,可就不见得不能碰了!”

    再一顿,拉长了调子,“这几个,可也都是旗下一等一的美人儿呀!”

    魁梧的眼珠子都几乎要鼓了出来。

    不过,他的为人,虽然鲁莽,但并不真蠢,晓得只有一种情形关某人被“查看家产”,家眷或者“入官”、或者“发给披甲人为奴”,才有如现琦佑所说的可能性“碰”这个,“碰”那个。

    半响,魁五“咕嘟”一声,咽了一大口唾沫,颤声说道,“你是说,你是说……”

    琦佑微微咬着牙,“你说得对这个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了!你老兄不必说了连喝个小酒,都得赊账,都得瞧人脸色!我呢?眼下,虽然勉强还有一口饭吃,可是,早晚也得去喝西北风!只要关三还在‘上头’早晚的事儿!”

    魁五连连点头,“是啊!我晓得,你们内务府的日子,也不比从前了!关三什么都抓在自己手中,银子钱都不从你们手中过除了领一份儿干饷,再没第二样生发了!这日子,跟以前可咋比?”

    “不错!”琦佑说道,“那句话是咋说的?对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目下,内务府上上下下,都是一条心,大伙儿想过回先头的好日子,非得把关三”

    说着,五指并拢成掌,在半空中狠狠一划。

    魁五并不晓得“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是啥意思,他踌躇了一下,说道:

    “赶关三下台?怕是……难吧?这搁在以前,或许还有些可能,可现在,他的势,已经成了!你看,他连法国人都打败了!这上上下下的,还不都把他捧上了天……”

    琦佑一声冷笑,“老五!你瞅着也不笨呀!我的意思,怎么就不明白?”说着,再次五指成掌这一回,动作有些不一样放到颈边,虚虚一划,“这仅仅是‘赶他下台’的意思?!”

    魁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琦佑也瞪着他,眼中闪着阴狠而狂热的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魁五透一口气,声音略有点儿打颤,“我明白……还真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不错!你想回旗,想神机营重建想重回神机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关三不死,清难未已!’”

    好,现在大约晓得“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是啥意思了。

    魁五依旧踌躇,“可是,他的势那么大,关防那么严,就凭咱们俩……”

    “就凭咱们俩?”琦佑大笑,“内务府有多少人想他死?!神机营有多少人想他死?!”

    略一顿,“最紧要的你是不晓得‘上头’有多少人想他死?!”

    魁五的身子,不由往前一探,“‘上头’也有人?!……哪个呀?莫不是……”

    说着,伸手右手,翘起大拇指、小拇指,其余三指弯曲,晃了一晃。

    琦佑目光微微一跳,摆了摆手,“这个……暂时还不能跟你详说!你呢,也不必瞎猜我现在只能跟你说,‘上头’要关三死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哦!……”

    “关三一死,”琦佑说道,“他手下那班人,群龙无首;咱们呢,也不必赶尽杀绝叫他们‘各安本职’!做提督的继续做提督,做什么师长的继续做他的师长!如此一来,他们除了乖乖的听朝廷的话,还能怎样?”

    “呃……对!对!”

    “反正,”琦佑一根手指“笃笃”的敲着几面,“只要关三一死,整个局面,立马就能够翻转了过来!彻底翻转!到时候,你这儿,莫说回旗了神机营重建了,整个儿都归你!到时候,最次最次,你也是一个翼长!正二品!一次过升……七级!”

    魁五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这还不算完这是‘扭转乾坤’的大功劳!一定要封爵的!世袭罔替!老五,我替你打包票,到时候,跑不了你一个……侯爵!一等侯!到时候,你就和曾中堂平起平坐了!连左宗棠、李鸿章他们,都比不了你!”

    魁五口干舌燥。

    “怎样?老五?‘学成文武艺,售予帝王家’这样一场泼天的大富贵,你一身的好功夫,不挣白不挣啊!”

    魁五舔了舔嘴唇,透一口气,“我晓得你要我做什么,我也不是不愿意做……可是,关三的关防……”

    “百密一疏嘛!总是找的到下手的机会的!”

    “得手之后,我得走的掉才成……”

    “那当然!那当然!不能落在他们手里!不过,只要细细筹划,这都不是事儿!”

    魁五脸色涨红,目光闪烁,看得出,正在做极激烈的思想斗争。

    琦佑盯着魁梧的眼睛,“老五,我再说一遍事成之后,关三的女人,都归你!哎,除了镇国夫人、格格、义嫂啥的,上海那边儿,还有俩侧福晋呢!正福晋碰不得,侧福晋就没啥碰不得的了!”

    顿一顿,“那俩,一个是‘身娇肉贵美厨娘’你没听过?另外一个,据说,美国平叛的时候,可是叫十几万大军齐齐看着流哈喇子呢!哎,你想一想,那得多俊啊!”

    再一顿,“哦,对了,说起美国关三在美国那儿,还搁着俩呢!哎,那俩,不但都是大美人儿,还都是洋妞儿!咱们给她们都弄到中国来!不过一道旨意的事情!老五,你还没开过洋荤吧?到时候,也都归你!”

    魁五血往上冲,再也忍耐不住,一拍大腿,“好!我干了!”

    *

第二七七章 热烈庆祝山阳大捷?嘿嘿!有趣!有趣!

    琦佑也一拍大腿,“好!”随即大拇指一翘,“真正是条好汉子!”

    魁五端起碗,将半碗酒“咕嘟咕嘟”一气干了,碗一放,抹一把嘴,呼吸都有些不匀称了,“那个……啥时候动手啊?”

    “这个嘛……当然要谋定而后动!”琦佑一边儿说,一边儿替他斟酒,“你呢,暂且严严实实的将这件大事摆在心里头就是老婆孩子也不能透一个字儿!只管打熬好筋骨,等我的信儿!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了!”

    “打熬……嘿嘿!琦大啊,我家里的情形,你是晓得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也不晓得……能不能熬到你给我信儿的那一天?”

    琦佑一笑,“我晓得你的意思也对!‘皇帝不差饿兵’嘛!你且等一等。”

    说着,起身下炕,走入了内卧。

    不多时,掀帘而出,将手中的物事往炕几上轻轻一拍,“喏这个给你!”

    魁梧定睛一看,本已略略平缓的心跳立即又快了起来竟是一张一万两的龙头大票!

    他伸出手去手和声音都发抖了:“好!好!”

    然而,拿不起来银票的另一端,被琦佑按住了。

    魁五愕然抬头。

    琦佑脸上,似笑非笑的,“老五,这张票子,不是那么好拿的有几句话,得说在前头。”

    “啊?啊,你说!你说!”

    琦佑慢吞吞的,“咱们勾当的大事,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可得想好了!如果不敢做没关系!尽有人愿意做!你呢,尽管闭上了嘴巴,站干岸看热闹反正,关三死了,你一样回旗,神机营一样重建,你那个从五品的位子,一样跑不掉!”

    顿一顿,“当然了,翼长、一等侯啥的,就不干你的事儿了!关三的女人就更不干你的事儿了!”

    魁五竖起了眉毛,“你……”

    “可是,”琦佑脸上笑容未尽散,声音却已变得冰冷了,“你若竟想差了,竟跑到关三那儿出首”

    略一顿,“不管关三给了你什么好处,也不管我是死是活我替你打包票,那些好处,你一样也没有命享用!绝没有命享用!还有你老婆孩子、你老娘,也都得陪着你!你走去哪儿,他们就得跟去哪儿!”

    就是说,一家人走去阴曹地府,齐齐整整。

    魁五大怒,“啪”一拍炕几,震的碗、碟直晃,“我操你娘!……我是那样的人吗?!”

    “咱魁五爷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嬉笑回到了琦佑的脸上,“我不过白嘱咐几句罢了!喏,请收好了!”

    说着,将银票往前一推。

    魁五忙不迭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琦大!”这一回,轮到魁五竖大拇指了,且眉花眼笑的,“我原先对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现在看来,你后头……哦,不,是‘上头’你‘上头’真是有人!你放心!放一百个心!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干!”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万两银子,琦佑自个儿虽也拿得出来,但是,魁五是晓得他这个好朋友的脾性的绝不可能介样大方!因此,这一万两银子,必是另有出处也即是说,琦佑“上头”确实有人,并非空口白牙的胡侃海吹。

    琦佑微微一笑,“老五,你这是在骂人了!不过,你能这样想,也很好,这说明,你会想事儿……”

    话没说完,“叮铃叮铃”,门框上的铃铛响了。

    因为谈的是机密大事,因此,非但不能有下人在跟前伺候,窗户外头,也不能站人,于是,就学了洋人,设置了一个铃铛,若有什么紧要事情,外头就拉绳子扯铃铛,通知屋里头的人。

    “得,老五,你先坐着,我出去瞅瞅。”

    琦佑掀帘出门,只见门房上的兴福正站在阶下探头探脑,一看见他,赶紧打个千儿,“老爷!九爷府上来人了!”

    琦佑一怔,“哪位呀?”

    “成二爷正在厅上候着呐!”

    “成二爷”名叫成堂,是孚王的二管家。

    “说了啥事儿吗?”

    “没有啊!”

    琦佑不敢怠慢,赶紧来到花厅,一进门,便遥遥作揖,“成二哥!”

    本来,成堂不是王府长史、侍卫,只不过是个“纲纪”,身上并没有任何爵位衔职,而琦佑的品级,虽不算太高,但毕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没有个主动向仆人哪怕是“贵仆”作揖的道理,更不宜同“纲纪”称兄道弟;不过,他这个朝廷命官,在成堂面前,身份有些不同

    琦佑是老惠亲王绵愉的家生子儿,老惠亲王是孚王的亲叔叔,则琦佑不但是爱新觉罗氏的家奴,还是仁宗一系的家奴;另一方面,内务府本就是个皇室大管家的角色,而琦佑的衔级,也只不过是个从五品,因此,在别人眼里也好,他的自我认知也好,自己和成堂,其实是“一样的人”。

    彼此是极熟的,成堂一见他就笑,“哟,琦大!着的好生清凉啊!”

    “成二哥驾临寒舍,我不得赶紧过来伺候?哪儿还顾得上换衣裳啊?再者说了,都是自己人,我就是打赤膊,二哥也不会见怪的!”

    “得,得,‘伺候’二字请收回,我可当不起!也不敢见情!十有**,你老兄是趁着嫂夫人不留意,正在和哪个丫鬟拉拉扯扯呢衣裳太多,不方便啊!哈哈!我来了,琦老爷大头、小头都还晕乎乎的,结果就忘了换了!哈哈!”

    彼此又说笑了几句,成堂说道,“说正事儿明儿个,九爷要办一个大堂会,四九城的名角儿,什么杨月楼、徐小香、孙菊仙、筱紫云……总之,‘四喜班’的台柱子,都要传了过来!”

    琦佑眼睛一亮,“哦!”

    “九爷吩咐,给你留个位子自己人,就不整下帖子那套虚文了,叫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就是了!哦,还有,明儿要尽量早到,也帮着上上下下的招呼招呼!”

    琦佑垂手肃立,哈一哈腰,“是!一下了值,我就过去伺候!家也不回了!九爷念着我,我谢九爷的恩典!”

    直起腰,“好大一个堂会!九爷的兴致,还真好呢!”

    “明儿个的堂会,有一个名堂,叫做……哦,‘热烈庆祝山阳大捷’!”

    琦佑目光一跳,“‘热烈……庆祝山阳大捷’?嘿!这个名目……还真新鲜啊!”

    “可不是?”

    “客人……都什么人啊?”

    “也还是那些宗室、再加上内务府的一班熟朋友;不大好请大臣九爷的身份,不好‘交通朝臣’嘛!”

    “唉,那些猴年马月的规矩,早就是‘具文’了!九爷还真是……自律呢!”

    “可不是?得,该说的,都说了,我得告辞了还有好几家子要跑呢!记住明儿个早到!”

    “放心!嗯,晓得你忙,我就不虚留你了,不过,略等一等有一样顶好玩儿的物事,我替你留着呢!”

    “哦?好!好!我开开眼!我开开眼!”

    琦佑去了,不多时回转了来,手里捧着一件物事一个七、八寸见方的小木房子,屋瓦、窗棂皆备,十分精致。

    成堂笑道,“这是什么?‘烫样’吗?”

    琦佑将小房子摆在桌面上,“也算是吧不过,内有乾坤!喏,你看,四面都有窗户,每一扇都是可以打开的你随便打开一扇,往里头瞧瞧!哦,小心着点儿,可别把窗户卸下来了!”

    成堂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一扇小窗户,对着光线,往里细觑,看清楚了,不由浑身发热。

    里头是一张大床,床上两对男女,都光溜溜的,一对男上女下,一对女上男下,皆纤毫毕现,至于在做什么,自然是……嗯,“不可描述”啦。

    成堂眉花眼笑,“琦大!这个玩意儿,可太有意思了!谢了!谢了!哎,我得给你请个安!”

    说着,一个千儿打了下去。

    琦佑赶紧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起身后,“这几个小人儿,是无锡泥人,用细红绳固定在床上也可以解了开来的;还有,这个屋顶,是可以整个儿拆下来的”

    顿一顿,“如是,自然看的更清爽些;不过,到底没有透过窗子看……有趣不是?”

    “对!对!透过窗子,那是偷……哈哈!哈哈!”

    成堂捧着小房子,如获至宝的去了,琦佑送到二门,待成堂的背影转过了照壁,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轻轻冷笑一声:

    “‘热烈庆祝山阳大捷’?嘿嘿!有趣!有趣!”

    *

第二七八章 吾家千里驹,奋蹄在今朝

    朝内北小街是四九城最特别的一条街巷口、巷尾,都设有岗哨都是轩军。

    这是上回轩亲王“遇刺”闹出来的;朝内北小街并不算长,轩亲王府和孚郡王府两个大户,已占了半条街,其余住户,哨兵也都是熟悉的,除此之外,一切访客上自亲王,下至白身,都要拦了下来,先敬一个军礼,问一句,“什么人?哪里去?”得到答案了,再敬一个军礼,“请吧!”

    如果形迹可疑,就要仔细搜查当然,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琦佑自然也被拦了下来,他一边儿对着哨兵陪笑脸,一边儿在肚子里暗暗咒骂:“且由得你们神气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猖狂几天?”

    过了岗亭,远远儿的便看见,孚王府前,车水马龙,舆从鼎盛。不过,车子也好,轿子也好,都贴着王府高大的水磨砖墙,一溜儿排开,齐齐整整的;仆人、车夫、轿夫,虽也彼此交头接耳,可没有人高声说笑喧哗并非因为这儿是孚郡王府,而是因为不远处就是辅政王府啦,彼处关防之重,远过巷口、巷尾,气象森严,望之生畏。

    因为“外头”安静,“里头”的热闹,就隐约可闻了金石丝竹盈耳,咿咿呀呀的皮黄调子,也能大致分辨的出来。

    琦佑不由有些奇怪:已经开戏了?我可是一下值就过来了,一丁点儿也没有耽搁啊!

    一进大门,眼前一花,迎面竟是一座大大的扎花牌坊,上头八个大字,“热烈庆贺山阳大捷”。

    这个……嘿!

    不晓得说啥好了。

    琦佑就在门房的耳房里,换上了随身携带的便袍孚王面前,他既然以“家奴”自居,那么奔走之际,就不大好穿朝服了。

    孚王府有一个专门的戏台子,建在后花园的“鹂笙水榭”,演员、观众隔水而对,十分别致;琦佑循声觅踪,一进后花园月洞门,果然,已经开戏了遥遥看去,台上,一刀马旦、一大武生,正在翻翻滚滚,花式纠缠。

    这出戏,嗯,应该是……《穆柯寨》吧?

    扮穆桂英的,好像是……筱紫云?咦,他不是专擅闺门旦的吗?怎么串起了刀马旦?

    不过,这个穆桂英扮了起来,这个身段儿、这个“做”、这个“打”……啧啧!这个飒呀!没曾想,筱老板竟是……文武双全?啧啧!不得了!了不得!

    琦佑不错眼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醒过来哎哟,得先给主人请安啊!

    他赶紧往观众里头看去大多都是宗室子弟,也基本都是熟面孔包括他自个儿的“本主”,老惠亲王的第五子、俗称“心泉贝子”的奕谟。

    奕谟是“子弟书”大家,“子弟书”分“东城”、“西城”二派,奕谟是公认的“西城”一派的翘楚,这一类堂会,当然绝不会缺席的。

    可是,没见着孚王。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微微一跳他看见宝了。

    嗯?这么根废柴,九爷居然也

    宝是宝的母弟,其言行事迹,详见本书第十一卷《大王之风》第一百二十三章《不速之客》至一百二十九章《上天入地》。

    就在这时,旁边儿有人喊了声,“琦大!”

    琦佑一扭头,“哟!成二哥!”

    “看呆了吧?”成堂笑嘻嘻的,“筱老板这身段儿啧啧!哎,你看,杨宗保快撑不住了!就要被穆桂英拿下喽!”

    琦佑一笑,“是看呆了!”

    略一顿,“倒没想到,筱紫云的武戏,竟也是这么溜!这出《穆柯寨》,这个穆桂英……好!真正是好!”

    “下头还有呢!”成堂说道,“《七星庙》的佘赛花、《棋盘山》的窦仙童,《樊江关》的樊梨花都是筱紫云的!今儿个,你可是有眼福了!”

    琦佑略一怔,奇道,“怎么?今儿个,筱紫云的戏……都是武戏?”

    “都是武戏!”成堂说道,“不单筱紫云,别的角儿,基本上,也都是武戏杨月楼的《长坂坡》、《安天会》、《恶虎村》,徐小香的《群英会》、《镇潭州》、《取南郡》,孙菊仙的《雍凉关》、《李陵碑》、《搜孤救孤》……你瞅瞅!”

    “呃……这是为了什么?”

    “应景嘛!不是‘热烈庆祝山阳大捷’吗?这个……‘铺厉武功’什么的嘛!”

    “呃……原来如此……九爷还真是……别有心思啊!”

    “可不是?”

    琦佑定一定神,向观众席努一努嘴,“怎么?‘假宝玉’也来了?”

    这说的是宝。

    因为行二,外头的人,都叫宝“宝二爷”;又因为“”、“玉”同音,私下底,人们替他取了一个极有趣的雅号,叫做“假宝玉”。

    此“假”非彼“贾”,这块“宝玉”的形容,以及内里的货色,较之《红楼梦》中的那块“宝玉”,天差地远,“贾”不“假”,“假”亦不“贾”,“假宝玉”之“假”,倒是货真价实。

    琦佑话音刚落,观众席那边儿,轰然大彩,叫的最起劲儿的那位,就是“假宝玉”。

    成堂扭头瞄一眼,一哂,“!不过是看在他老哥的面子上罢了!”

    顿一顿,“宝大人虽是内务府大臣,可是,不同于明大人,这个……自重身份嘛!这一类的堂会,不大肯过来朝廷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嘛!为免他做难,九爷也没给他下帖子,把‘假宝玉’请了过来,那个意思……也就算交代到啦!”

    “明大人”指的是另一位内务府大臣明善。“不同于”的意思是,明善是专职的内务府大臣,身上没有其他的兼职;而宝虽为内务府首席大臣,却是兼职的他的身上,还有一个“内大臣”的头衔。习惯上,兼职的内务府大臣,被视作“朝廷大臣”;专职的内务府大臣,则只被视作皇帝的“私人”。

    “明大人来了吗?”

    “来了呀!哦,他不在这儿他正陪着九爷呐!”

    琦佑点一点头,“我晓得了”

    略一顿,“这个戏,正在‘戏肉’上,贝子爷正看得入神,我现在过去,叫做没眼色我先去给九爷请安吧!九爷现在哪儿呀?”

    这个“贝子爷”,当然是指他的“本主”奕谟了。

    “在箭圃那儿正在‘较射’呢!”

    “‘较射’?”这一回,琦佑的反应快多了,笑一笑,“是不是也是‘应景’……呃,我是说,‘铺厉武功’什么的?”

    “‘铺厉武功’是不错的,”成堂说道,“不过,就不好说什么‘应景’了!九爷说,本朝马上得天下,骑射功夫,做子孙的,不能搁下;当然了,现在打仗,都用洋枪洋炮,用不着弓箭了,不过,‘较射’是个‘尚武’的意思咱总不能在园子里放枪放炮吧?”

    “对!对!”琦佑说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那……我这就过去给九爷请安?”

    “好!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在这边儿照应着;反正,路径你都熟。”

    琦佑来到箭圃,还没走近,便看清楚了:真正下场“较射”的,都是王府的侍卫,孚王和客人,站在场边,作壁上观;场边设了一个案几,上头摆着一个明晃晃的大金元宝足有五十两重的样子,应该是“彩头”了。

    不过,吸引琦佑目光的,并不是这个金元宝,而是孚王身边的客人。

    客人不多,只有三个人,一个是礼亲王世铎,一个是明善很明显,较之筱紫云的《穆柯寨》,真正对“较射”感兴趣的宗室子弟,少之又少;礼亲王和明善两个,琦佑都是极熟悉的,真正引起他注目的,是第三位客人。

    这个客人,年纪很轻,剑眉星目,一脸英气,一开始,琦佑还以为是哪个角儿,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判断这个客人的身量,虽比孚王还要略高些,但仔细看,脸上稚气未尽脱,年纪不过十三、四甚至十二、三岁的样子哪儿有这般年轻的“角儿”呢?

    这还不是重点。

    关键是,礼王站在孚王的左手边,这个少年站在孚王的右手边,明善站在他们的侧后方就是说,于孚王来说,这个少年的地位,可以比拟亲王,正二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都要往后退!

    少年负手而立,身板儿挺的笔直,年纪虽轻,但已隐然有昂首天外之概这个气派,就更不是点头哈腰、满脸谄笑的“角儿”能有的了。

    看他的服饰,干净齐整,虽不算寒素,可也并不如何奢华。

    奇了!这是哪家王公子弟?脸儿生啊!

    来不及多想了孚王已经看见了琦佑,向他招了招手。

    琦佑赶紧上前,先对着礼王,一个极漂亮的千儿打了下去,“给礼亲王请安!”站起来后,再对着孚王,又一个千儿打了下去,“给九爷请安!”

    起身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在那个少年脸上一绕,少年目如寒星,四目一对,琦佑赶紧移开了目光。

    好家伙!……好犀利的眼神儿啊!

    孚王拿手指虚点了点琦佑,“琦佑内务府营造司员外郎,一等一的能员!”这个话,是说给那个少年听的。

    接着,手向少年一让话就是对着琦佑说的了:“琦佑,我给你介绍这一位,姓马,表字千里”

    琦佑正在转着念头,“‘马千里’是哪个?”孚王略一顿,已做出“补充说明”了,“大号呢,一个‘骥’字。”

    琦佑心头猛然一震:我晓得他是哪个了!

    *

第二七九章 少年英雄,当仁不让

    一瞬间,琦佑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但也只是略略一怔,脸上便堆出了极自然的谄笑,“原来是千里公子!我给千里公子请安!”随即屈膝,一个极边式的千儿打了下去。

    称呼马骥“千里公子”是很合适的,可是,这个礼,就行的莫名其妙了!

    这个马骥,虽然有一个势焰熏天的“义叔”,可是,他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身,而琦佑是正经的从五品朝廷命官,再如何“尊其叔,敬其侄”,平礼相见也到头儿了即拱拱手、做个揖就好了。

    打千儿从何说起?!

    对于琦佑的逾格之礼,马骥明显也很意外,朗声说一句“不敢当!”即伸手相扶;手刚刚伸了出去,自觉不妥,打住,略一踌躇,即改了方向,去撩袍襟这是要屈膝还礼的意思。

    谁知刚刚将袍襟撩了起来,便被孚王一把扯住了,“!你这是做什么?他是咱们的奴才!行此礼理所当然!”

    略一顿,“他是惠五叔过世的老惠亲王的家生子儿!”

    孚王的逻辑,其实是说不通的。

    琦佑于仁宗一系,确可算是“奴才”;算作整个爱新觉罗氏的“奴才”,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马骥那位势焰熏天的“义叔”虽也是宗室,但这个“异姓宗室”的资格,仅止于关三之一支,不及关氏之其余,何况,马氏、关氏并无血缘关系?

    除非,像白芸那样,特蒙懿旨,封做“六品格格”,才在理论上有在琦佑面前摆摆主子架子的资格。

    孚王的逻辑,不啻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为关三进了玉牒,凡与他沾亲带故的,就都成了“主子”了。

    但经他一扯,这个礼,就无论如何还不出去了,作为客人,也不能随便驳主人的话,马骥只好打住,对琦佑点一点头,歉然一笑。

    初初一见,琦佑只觉得“千里公子”神气凌厉,凛然难犯,前头又有兆祺那桩案子打底儿,心里头本是有点儿打怵的;现在看来,“千里公子”其实举止有度,并无一般王公子弟那股或者飞扬跋扈、或者油滑惫赖的劲儿呢!

    心中不由暗道,“兆祺那个蠢货,真是不开眼,居然敢跟他放对?还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兆祺那桩案子”,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杨》第二百三十九章《摊上大事儿了!》至第二百四十二章《你们可别小觑了辅政王的深谋远虑啊》。

    “九爷说的是!”琦佑笑嘻嘻的,“这个礼,本就是我应分的!”

    顿一顿,“之前,我听张芷荃的《三娘教子》,唱的什么‘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石敬瑭十三岁拜帅登台’我就想,太宰不就是丞相吗?这个秦甘罗,十二岁就做丞相?真的假的?”

    再一顿,“今儿个见着了千里公子,我想,姓秦的十二岁做丞相不算稀奇!这个世上,就有那么一班少年英雄,英姿焕发,超凡绝俗,我这等凡夫俗子,既想不来,更万万比不得的!”

    “得!得!”孚王摆一摆手,“你这个马屁,根本没拍对!都快拍到马蹄子上了!”

    礼王、明善,连同马骥,都笑了起来。

    琦佑装傻,“啊?”

    “你就是个不读书!”说话的是礼王,一边儿说,一边儿拿手指虚点着琦佑,“什么‘姓秦的’?那个‘秦’,说的是‘秦朝’!哦,当时还是‘秦国’!甘罗姓甘、名罗!这位甘罗,十二岁那年,确是立了大功,做了大官儿,不过,做的,并不是什么‘太宰’,而是‘上卿’地位虽高,可也没到丞相的份儿上!”

    顿一顿,“彼时的丞相,是吕不韦!吕不韦你晓得吧?甘罗是吕不韦的门人甘罗做了丞相,你叫吕不韦搬去哪儿呀?”

    “哎哟!原来如此!”琦佑满脸恍然的样子,“看来,还真不能把戏词儿当书读呢!我谢两位王爷的教诲!”

    说着,又一个千儿打了下去,请一个“总安”。

    待他站起身来,孚王接口说道,“还有什么石敬瑭这个不比甘罗,不算什么好譬喻,别往一块儿扯!”

    “啊?那是为什么呀?”

    “没空儿教你太多了!回去了,自个儿找书看去!”

    “啊?是!是!哎哟!今儿个……我可算得着教训了!回去我就读书!回去我就读书!”

    “算了!”孚王一笑,“我和礼亲王,也就这么一说你这个年纪,再说什么‘回去读书’,也不晓得是不是太晚了些?”

    琦佑“嘿嘿”一笑,“活到老、学到老!再者说了,奴才的年纪,也不算太大嘛!”

    “行了!”孚王说道,“书不书、学不学的,你就那么回事儿吧!”

    顿一顿,“不过嘛……哎,我听心泉说,你的弓马底子,还不错?哎,要不要下场,露一两手啊?”

    “哎哟!”琦佑皱眉苦笑,“五爷说这个话,那是……消遣我来着!九爷您居然也当真!我那点儿弓马底子……早就不晓得扔到爪哇国什么地方去了!”

    略一顿,“马呢,勉强还骑得;弓,是一定拉不开的了!真要下场,除了露乖出丑,只有给各位侍卫大哥拿来垫底儿用喽!”

    孚王皱一皱眉,“怎么一个一个,都是这个样子?祖宗马上得天下,骑射的功夫,可不能搁下了!‘骑’不消说,‘射’虽说现在见仗,都用洋枪洋炮了,可是,这里头有一个‘尚武’的大道理在!须知国家虽大,忘战必危!”

    略一顿,用讥讽的口吻说道,“你们看场下这班‘侍卫大哥’拉个弓,软塌塌的;射个箭,歪歪斜斜‘较射’?唉!”

    礼王却说道,“我看,九爷爷你也不必唉声叹气你也说了,现在见仗,都用洋枪洋炮了,弓箭既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还指望着他们勤加习练、一个个百步穿杨?就这么回事儿了吧!”

    九爷爷?

    是滴,论爵位,礼王比孚王高一级,论辈分,可就要低两辈儿了。

    “骑射的功夫,”礼王继续说道,“确实不能搁下,不过,既然这个‘射’,已经不是弯弓搭箭而是洋枪洋炮了,那么,咱们是不是也该……‘与时俱进’?”

    “与时俱进”语出辅政轩亲王,目下,已是朝野上下的“流行语”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府侍卫,也该开始习练洋枪了!弓箭什么的,该往一边儿摆一摆了!”

    孚王沉吟片刻,点一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下头还有话,正在斟酌,礼王已探过头,对马骥说道,“哎,千里!这个事儿,不如就拜托你你回去跟你叔说一声?”

    马骥一怔,脸上微露难色。

    “你别难为千里!”孚王摆摆手,“这关他啥事儿?”

    顿一顿,“再者说了,目下,千里在三哥那儿,也不好提这一类的事儿毕竟,在三哥眼里,他典学未成,还是个孩子!”

    马骥目光一跳,嘴唇微微一张,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那……咋办好啊?”

    “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走正路子就好了!或者给三哥写个禀帖,或者……直接上一个折子嘛!”

    “上折子?”

    “是啊!”孚王说道,“不过,洋枪不同弓箭,要严格监管!每间王府,多少枝枪、多少子药,都要清清楚楚!这个……教习,当然要请轩军派员充任;监管,也要请轩军负其责!这些个话,都要叙在折子里头!”

    “这……对!对!那……这个折子?”

    孚王将手向礼王一让,“来说是非者,即为是非人啊!”

    “得!”礼王轻轻一拍大腿,“当仁不让!这个折子,就由我来上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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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