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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4章 狼烟四起

    杭州湾水师倾巢出动,毕竟这是大明水师重建以来与倭寇的第一仗,其政治意义远甚于战争本身的实质。官校、旗军、水手、火长、民梢、舵工、班碇手等各就各位,大军乘风破浪,奔向韩武与倭寇海船遭遇的海域。

    水师士卒中原水师官兵占了一半,新近招募训练的新兵占了一半,还有少数彭富贵的心腹,分散在各艘战舰上。

    此际,彭富贵也心急如焚,出海的三艘战舰是千户韩武带队,副千户是他的小儿子彭小宝,这是彭老爷子的第九妾给他生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八岁,虽说自幼耳濡目染,随着他老子练就一身水上的本领,毕竟没有独自带过兵,何况还是以寡敌众?

    彭富贵轻易不招惹东洋倭寇,只有趁小股倭寇落单时,才会下手洗劫一把,为避免麻烦,抓住的倭寇全部沉石入海、毁尸灭迹,所以倭寇真正战力如何,他也不甚了解。

    碧海一望无际,海鸥翔回蓝天,三十余艘战船以一艘二号福船为中心,劈波斩浪向东南驶去。三艘三桅三帆的哨船成品字型在船队最前方哨探领航。chy1123

    由于此时风自海上吹向陆地,战船逆风不能直红行驶,必须以一定角度斜行以借风力,轮流换向才能绕向出事地点,所以舰队驶向的方向与韩武等人演武地点颇有点南辕北辙的味道。

    帅船上,轮值的舵工聚精会神地保持着以太阳为方向,校正着船的方位,火长则用牵星板测量计算着地平纬度。旗手不停地按照命令升降着各种讯号旗。指挥着整个舰队操舵、操帆、调戗、校正航向。井然有序地行进。

    杨凌立在帅船上,看着曾守备和彭富贵不断下达着各种指令,心中实是焦灼万分。虽说整个杭州水师舰队已倾巢而出,纵然遇险也大可保得帅船无恙,但杨凌是钦差,谷大用、白重赞不愿冒险,所以一力反对让他随船出海。

    杨凌敢知道自己随不随船出海无甚作用,可是那三艘舰上有幼娘的二哥。幼娘和兄弟骨肉情深,如果韩武有个好歹,幼娘这时又有身孕,闻讯之下后果堪虞。

    而且此次海战意义重大,它不但关系到开海解禁能否顺利推行,而且别人不知道,杨凌却知道有皇帝全力支持,但朝廷能投入的资金已是竭尽所能了,现在全*沿海商人筹资入股。如果水师舰队受到重挫打击了他们的信心,纷纷抽资退股予以观望,恐怕朝野反对力量又要卷土重来。

    所以杨凌发了狠心,如果韩武的三艘战舰已被歼灭,那么就是倾整个舰队之力,也要把这支倭寇击败,从而挽回政治上的被动形势。如果他不在船上督战,实在难以保证杭州水师是否肯竭力用命。因此杨凌一意孤行,留下成绮韵等人和谷大用、白重赞等坐镇中军,自己随船出海。

    舰队再次折向逼近演武地点,九桅福船满帆加速,后边两纵六艘七桅十四帆的尖底战船紧蹑不舍,再后边马快船、平底沙船也排列出了战斗队形。

    三艘哨船遥遥行在前边,晴空万里可视度极好,站在船头望去,湛碧的波涛上没有丝毫的舰只踪影,杨凌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忍不住走到船头,扶栏远眺。

    前方三只哨船明显放慢了,呈扩散红状四处搜索着敌我双方的船踪。

    “彭千户,就是这片水域?为何……为何不见一艘船影?”杨凌语音微微有些发颤地道。

    彭富贵见海上没有船踪,反倒放下了心,闻言忙道:“大人,找不到什么痕迹才好,说不定韩千户已经摆脱了倭船,我们再向前搜搜看。”

    杨凌闻言心中稍定,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看海上,海上有木板。”

    杨凌、曾守备和彭千户闻言急忙走过去,扶着船舷向海面上看去,只见起伏的波浪送来几片破碎的木板,彭富贵一见已变色道:“是舱板,有船沉了!”

    杨凌闻言心中一沉,曾守备扭头喝令道:“减速,落半帆!”

    就在这时,水面上隐隐起伏又送来几具尸体,几位大人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水中那隐约的人影,船速减缓下来,一艘平底沙船越众而出,从两条大船间穿过,用长长的撩钩钩过一具尸体,然后向帅船上大喊道:“大人,这是倭寇,不是咱们的人。”

    其实就算他不说,从服装上杨凌等人也看得清楚,纵目望去,附近几具尸体从服装上看,也不象是大明的将士,他们心中不禁浮起一线希望。chy1123

    前边一艘哨船绕了回来,用钩枪钩住大福船下层的船舷,固定后搭上了舢板,一个百户赤着双脚跳上起伏不定的舢板飞快地走了过来,这人是追随彭富贵多年的心腹,水上功夫自然不凡。

    他攀到二层炮台上,向杨凌、曾守备和彭富贵施礼道:“大人,我们搜索了附近海面,找不到韩千总或者倭人的战船,我们从海面上搜索到四十几具尸体,死的都是倭国人。”

    彭富贵目光一闪,喝问道:“韩千户的三艘战舰都是刚刚从龙江船厂开出来的,是极易辨认的新船,你们有没有查过水上那些破烂的船板,是不是韩千户的新船?”

    那百户一愣,吃吃地道:“这个……”

    彭富贵怒道:“废物!还不快去查验?”

    那百户一见老大发怒,慌忙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哨船上,指挥士卒捞取水上的船板。经过查验,那些船板色彩陈旧,而且木料并非韩武所驱战舰使用的南方硬木柚木,这下子杨凌也放下心来,估计韩武见势不妙,已经率领战舰逃逸了。

    他立即命战舰满帆前进,舰队呈雁翅型搜索海域,约行了五海里,帅船上负责瞭望的水兵忽地高喊道:“注意,前方哨船传回讯息,出现战舰,前方出现战舰!”

    旗手立即向各舰打出命令,帅船上的士兵也都紧张起来,操炮手各司其位。杨凌、曾守备等人登上瞭望台遥看远方。只见远处隐隐看见一片船影,正迎面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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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片刻,瞭望兵再次喊道:“大人。哨船传讯,取消戒备状态,取消戒备状态。”

    杨凌等人听得莫名其妙,他们沉住了气,待双方再接近了些,只见三艘哨船成品字形正急急向回驶来,后边帆布张扬,前二后三五艘大船正紧追不舍。曾守备大吃一惊,立即下令道:“准备作战,左右两翼包抄上去。”

    雁翎状阵形渐渐变成内弯的半月,迎向对面的大船。这时已可看出三艘哨船后边两艘大船张扬的帆上绘制的正是八幡大菩萨,那是倭寇战船的标志。曾守备急忙下达旗令,整个舰队开始以帅船为中心,向两侧微微改变着航向,将陈设火炮的一面船舷迎向敌舰。

    可是瞭望台上水兵传回的消息仍然是取消战斗状态,好在火炮在两百米外既无准头,杀伤力也有限,双方战舰虽然已看得甚是清楚,目前仍无法交火,曾守备不知哨船传回消息的用意,他一面令舰队摆出最有利的攻击阵势,一面派出通讯舟迎向哨船,已取得准确消息。

    彭富贵老眼十分锐利,这时他也看出情形不对,指着对面喊道:“大人,你们看,那两艘倭船后边三艘战舰的旗帜……是大明的战船,是韩千户的战船。”

    杨凌等人抬眼望去,双方的战船又接近了些,后边三艘战舰的旗帜确是大明的军旗,中间一艘的将旗赫然是个韩字。

    曾守备看出有异,立即令大军原地待战,对方的两艘倭船也顺势落下船帆,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随即打出海盗间通用的投降旗语。

    彭富贵见状哈哈大笑,兴奋地道:“大人,咱们的战船平安没事,这两艘倭船定是被韩大人俘获了。”chy1123

    杨凌听了差点儿咬了舌头:韩武只有三艘战舰和五百新兵,而对方是十一艘战船,一千二三百名倭盗,韩武不但未败、未逃,反而俘获了两艘敌船,这可能吗?可是眼前的情形若非如此,又能作何解释?

    双方的舰队就这么静静地停泊在海上,彼此对峙着。赶回的探察哨船中有两艘左右分开,横亘在两支舰队中间,第三艘哨船飞快地向帅船*来。杨凌看清站立在船头的那员将领,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人是韩武。

    韩武自去年杨凌调回京师时,就安排马昂接替了他的职务,把他调到水师任职,经过这半年多在海上的锤炼,韩武原本就有些黑的面庞变得更加黎黑。海风、阳光地吹晒,让他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下颌留着短短的胡须,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登船见到杨凌,他的目中也闪过一丝喜悦,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韩武的稳重显然正在向他的大哥韩威*拢,他抑制住见到亲人的喜悦,按照军礼认真地向杨凌和曾守备见礼。

    杨凌急忙扯住他,说道:“不必急着见礼,韩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的舰船和倭寇遭遇,敌众我寡恐极危险,所以我和曾大人率领水师舰队急速赶来增援,看这情形你们还俘获了两艘敌船,我军伤亡如何?”

    曾守备知道杨凌和韩武的关系,见状欣然笑道:“我军将士和战舰无恙便好,大人,咱们进舱坐下,再请韩大人详细叙说吧。”

    杨凌连连点头,众人回到船舱客厅坐下,韩武才将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韩武和彭小宝正在海上演武练兵,冷不防十余艘倭寇的战船突然出现在海面上,韩武见来不及调转船头撤走,便立即令人乘小船赶回报讯,自己集结三艘战舰向倭船迎头冲去。

    主将韩武本来就极是好战,副将彭小宝初生牛犊,血气方刚,又是从小跟在鲨鱼王彭富贵身边打杀惯了的,这两人一心求战,率领五百刚刚训练有成的新兵悍然向倭寇进攻,令这支倭寇的将领九鬼一雄大喜过望。

    日本国扫寇十分严厉,大内、细川两家的势力根本不是这些倭寇可以应付的,他们住在本国近岛屿。给养、军需又依赖于国内,是以一打就垮,各路倭寇不得不呼朋唤友,奔着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大明而来。

    九鬼这支十一艘战船组成的舰队就是由三股倭寇组成,他们同已经占据了一个小海岛的倭寇发生了小小冲突,由于自忖没有能力打败那股倭寇,九鬼只得带着他的人继续在海上搜寻新的落脚点。

    倭寇不需要准备太多给养,所以很少绕道朝鲜附近。而是直接从日本海来到大明,一向是以战养兵,如今九鬼在海上盘桓了几天,吃的喝的都用得差不多了,他眼见明军只有三艘战舰,料想可以一举获胜,不但能因此获得大批给养,还有可能获得这三艘大型战舰,壮大自己的实力,所以一见明军迎头冲过来,正中下怀,马上命战船迎战。

    可是一雄低估了大明水师的战力,以前他们偶尔同大明水师正面遭遇,吃空饷、少训练、军官贪腐、士气低迷的大明水师败在胆气和军心上,并非装备不如他们,而韩武这三艘舰却没有这些问题。

    虽然有些大名暗地里扶持倭寇,但是自己都难以应付军备的压力,不可能给海盗提供大量的武器,所以倭寇的武器主要通过走私和地下兵工厂制造,这样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获得装备复杂的大型武器。

    倭寇的主要武器是长矛和刀,由于日本不用煤炼铁,也不用灌钢,而采用渗碳法制钢,锻工出色,因此质量优于大明。倭寇的远攻武器,就只有日本大弓了。这种弓用竹木合成,拉开省力,而且能发射重箭,杀伤力胜于明军的轻箭,但是由于材质所限,在海上维护保养极其困难,所以也为数不多。chy1123

    至于盔甲,漫说铁甲,就是皮甲也只有头目才有得穿,火炮更是非常罕见了,他们只有在攻克城池或要塞,以及打败官军以后,可以使用一下来自明军的战利品过过瘾。

    韩武这三艘巨大的战舰是用上好的柚木制成,船板可以使用至少六十年,整船坚固异常。而倭寇的战船则纯属粗制滥造,由于财力和工场所限,他们用不起大船,主要是用快速商船和仿制的关船,这些船能快速行驶以避开战舰,并且适于进入浅水区和内水,但因为船小无法与大船对抗,更难以抵御火器的攻击,用来载人还差不多,并不适于水战。

    这一来拿着优质钢刀、坐着十余艘破船、持着少量远攻武器的九鬼一雄先生就预演了一番义和团大战八国联军的闹剧。

    当他们兴冲冲地迎向忐忑不安的大明水师时,隔着百四十步,明军战舰上共计二十六门火炮就咆哮着开火了,头先两艘战船当即散了花,变成海面上的一堆舢板,没死的倭寇也全落了水。

    其余倭寇借着船快轻便,而明军船体巨大、转寰不灵,同时火炮搬移困难的缺点,避开火炮遁入死角逼近韩武的三艘战舰。隔着七十步,明军漫天的火箭攒射过去,又有几艘倭船起火。

    被激怒的倭寇一面灭火,一面哇哇大叫着驱使战船强行*近,堪堪距离四十步时,明军战舰上一道道火龙喷射出来,这种强力竹筒装的燃油顺风时可以喷出百米,百余支‘火焰喷射器’使三艘刚刚被火箭射得船帆处处破烂起火的倭船迅速燃烧起来,一时浓烟漫天。

    趁此机会,彭小宝命令战舰脱离战圈,盘旋半圈拉开了距离,再次使用火器进行远程攻击,可怜那些倭船空有无数悍不畏死的强盗,在船上气地跳脚,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三艘船帆着火的倭船已经无法移动,变成矗在那儿的活靶子,被明军的火炮毫不留情的摧毁,剩下的六艘倭船见势不妙,立即转向逃逸。

    韩武和彭小宝杀得性起,命令三艘战舰追逐着六艘倭船尾随不舍。此时倭寇还没有一件武器能攻击到明军战舰,明军士气大振,但倭寇航速甚快,除了三艘船帆起火、来不及除灭的倭船被迫停在海上,另外三艘船逃之夭夭,很快将明军甩在后面。

    韩武的三艘战舰逼近落帆灭火的倭船时,倭寇仍负隅顽抗,如果能抓到活的倭寇做俘虏,对于振奋军心效果自然更好,是以韩武令火炮停止发射,战舰接近时七十步用火箭、四十步用飞天喷筒、二十步内投射标枪、待双方船体接近了,火砖、霹雳雷便一股脑儿扔上去。

    这样一个百步之内多层次的武器攻击,使倭船甲板上连人都站不了,更遑论反击了。一艘倭船被明军扔进船舱的一个火药桶开了口子,被汩汩的海水卷进了深渊,另两艘倭船只射了几箭,就被迫投降。

    在韩武战舰的威慑下,倭寇乖乖地灭了火,从舱中取出备用的船帆换上,然后一路被看押着向大明方向驶来。正遇上杨凌的救援船队。

    杨凌和曾建雄等人听完韩武的介绍惊笑不已。杨凌喜道:“这么说,我水师歼沉倭船六艘、俘获两艘,战舰竟无一损伤了?哈哈,好!好!士兵伤亡情形如何?”

    韩武苦笑道:“士兵么……死的没有,伤了四十余人。”

    曾建雄宽慰道:“韩大人,你以三艘战舰对十一艘倭船,五百新兵对一千二三百名悍盗能够大获全胜,已是天大的功劳,士兵只是伤了四十多人,实在算不了什么。”chy1123

    韩武摇头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伤的这四十多人,除了其中一个是被倭寇的弓箭所伤,其余的人……全是初次作战慌里慌张的,有摔下甲板的、有撞伤砸伤的,竟无一个是被倭寇所伤,看来我水师官兵仍然极为缺乏战阵经验,如果倭寇有强大的战舰和火炮,胜负实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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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水师与倭寇正面作战,首战大捷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苏杭两地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欢欣鼓舞,士绅名流劳军慰问的络绎不绝。

    然而大捷的战报刚刚送去京城,陆续赶到大明沿海的倭寇,利用绵延千里无法尽防的海岸线,偷袭上岸,开始大举入寇。

    倭寇连舰千百,蔽海而至,山东、江苏、浙江、福建,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上了岸的倭寇势同猛虎,一时狼烟四起。

    四月七日,倭寇攻击浙江昌国卫。同日,另三股倭寇进攻太仓县、乍浦,劫掠了平湖、海盐、海宁等地,杀死杀伤官军数百人。四月九日,大股倭寇攻入上海、乍浦所、江阴等地。

    四月十日,倭寇攻击山东荣成,杀死县丞陆家成,抢掠、收集民船,沿海南下进入江苏地境,与另一股倭寇汇合,在射阳利用细作设伏,大败卫所官兵,明军一千六百人被五百倭寇伏击,死亡四百余,败兵仓惶渡河逃走,又有近三百人自相踩踏或溺水而亡,卫指挥使陈靖宽被杀。

    来,

    倭寇气势大胜,三日中,分别有几股倭寇攻道州、泰兴、海宁、嘉兴、扬州,明军卫所官兵前追后堵,败多胜少,扬州千户洪兴、泰兴千户文士友、宁德参将冯志恭皆战死。

    各地都指挥使剿寇不利,倭人利用收买的眼线避实击虚,处处得手,军情急报如雪片一般飞往京城。

    正德大怒,四月二十七日,以八百里急诏下旨,令钦差杨凌紧急总督浙、直、山东、两广、福建军务,主持剿匪事宜,并赐天子剑,贻误战机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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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勃然大怒

    苏州钦差行辕变成了提辖沿海六省军务的大总督府。四十多年后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在历史上也曾得此重权,但是抗倭战争的整体溃败,最终给他带来的结局是菜市口上斩首示众,杨大总督又如何呢?

    总督府后院。堂下一汪曲池,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游鱼翩然往来。

    池西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则植有十余侏参差的花树,如椒如菽,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若是穿着谢公木屐在苍苔细石间逡巡赏花,野兴横生,倒是确有几分雅致。但是一向喜欢优雅风光的成绮韵如今整日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间,根本顾不及这些闲情逸致了。

    “二档头,广东方面消息,满刺加国王已经被找到,现已送往京师暂住。由于倭寇横行,广东水师担心倭寇顺水南下,大批军舰在内海巡弋,曾有两艘西洋舰船露面,广东水师六艘战舰刚刚试图*近,他们就调头离去,从此很少在广东海域露面。”

    “那样好!”成绮韵的花容有些憔悴,最近处理太多公务,不但午睡取消,便是晚上也常常通宵达旦,她的精力透支得厉害。

    成绮韵轻叹道:“西洋海盗取了满刺加,也要花些时间巩固局势,他们现在不来闹事最好。大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果现在广东方面再出点事,我真怕……压垮了他。”

    面前是内厂在两广和福建一带的总负责人,现任内辑事厂四档头的吴尘,他一副南人面相,双眸透露着精明和机警:“二档头,另有桩事需要禀知大人。红毛鬼有向夷洲(台湾)发展的迹象,前些日子有三艘番船出现在鸡笼、淡水一带,当时澎湖巡检司衙门的舰船正在追逐大盗白小草的商船,双方均受到番人舰船攻击,于是双方转而合击红毛鬼,打伤了一艘番船,白小草的商船和巡检司的战舰也各有损失,于是三方才各自退却。”

    成绮韵目光一闪。红毛鬼要打夷洲的主意?这件事可不能大意了,不过大人现在无力顾及东南,那里是白小草的势力范围。不妨暗暗向他透露消息,并且让澎湖巡检司暂时放松对他的缉捕,利用白小草的舰队暂时牵制西洋人。

    她提起笔来,将要点一一记下。方道:“好,本官记下了,你速速赶回东南坐镇,但有重要消息,速速来报,不得延误。”

    “是!”吴尘刚刚抱拳告退,负责川陕一带情报的内厂档头孟离唱名告进:“成大人,四川方面一切正常,军方交接平稳,新任都指挥使、成都指挥使都已上任,现在正不动声色地暗暗高度军队,迁换军官。蜀王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他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已经住进青羊宫斋戒祈祷。”

    成绮韵冷冷一笑道:“昔年有位王爷为了避人耳目还装过疯呢,要装病有什么难?要小心他是别有所图,你记着,继续探听消息,行动要慎之又慎,现在如果后院起火,不止大人受不了,就是咱大明王朝,也一样受不了。”

    孟离知道她说的‘装疯王爷’是造反夺帝的燕王旧事,当下也不敢点破,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陕西方面如何?改种作物顺利么?”

    孟离道:“陕西布政使司推行新粮不遗余力,如今庄稼长势良好,民心思稳,本来对改种异国作物颇有微辞的乡绅们现在也都闭口了,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再说。”

    成绮韵展颜笑道:“甚好,唉!大概也就这条消息让大人听了会开心一些,江南卫所的军兵,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蜡枪头,大人快被这群酒囊饭袋气疯了,你先下去吧。”

    门“嚓”一声轻轻掩上了,成绮韵*在椅背上,阖起美丽的双目养了会儿神:“刘瑾果如大人所料,正在抓紧时机拉拢那些中间派官员,朝中的老臣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戴义、苗逵、牟斌等人现在表面上都对他服服贴贴,使刘瑾气焰更炽。现在就等着他把自己倒行逆施的野心彻底暴露出来,这些事都要等时机,现在静观其变即可。

    现在让大人忧心的只有倭寇!打仗要用兵,可现在江南卫所的官兵大多是兵熊将也熊,竟然有三千人的官兵队伍被两百倭寇杀得望风而逃的怪事。这样的士气军心,恐怕诸葛武侯再世也要气得吐血,漫说我家大人不是武将,就算他比关云长还勇武十倍,领着这么一群熊兵,也只能一筹莫展,该怎么办呢?”

    一双弯弯长长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成绮韵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练兵?哪里来得及啊,调外兵?从哪儿调,军饷如何解决?军饷……大人还不知道,现在军饷马上就要发不出来了,唉!这可怎么办呢?”

    秀眉拧到了一起,一向足智多谋的黛楼儿忽然有了世间万事不能全*智计解决的无力感,正如她空有绝世的美貌和才智,尽可在世间呼风唤雨,但她的能力再大,终究不能跳出男人把持的世界,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短兵相接、正面作战,最终要*的终究还是实力,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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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象困兽似地据案而立,瞪着眼前那张并不十分详尽的军事地图,按照他所了解的知识,他以红蓝两色在地图上标示了倭寇出没的地方,和明军的兵力布置。可这一来,地图上更是五彩斑斓,令人目眩。

    很简单,因为倭军不是正规军,在战略上,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攻击哪里完全是随心所至、随意改变,所以也无法揣测他们的行动方向。

    明军由于军官贪腐、吃空饷少训练等原因,士气本就低迷,常常以众敌寡却一触即溃。如果他们肯鼓起勇气作战,可能死掉的人数要远远少于逃命过程被掩杀的人数,而且还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说给谁听?谁肯充当悍不畏死最先冲锋的勇士?认为自己逃得掉,这么一个侥幸的心理,竟让卫所官兵还有及誓死保卫乡土的民壮。

    反观倭寇呢,无论是东洋争霸失败的大名溃兵、浪人,还是附从抢劫的假倭:那些原本属于大明子民的盗寇,常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优胜劣汰之下,个个都是悍勇凶残的战士,而且在长期的战斗中练就一身不凡的武艺和强健的体魄,彼此的兵员素质确实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倭寇虽处处燃起战火,可是每股倭寇大多是一二百人组成的洗劫队伍,行动方便、没有后勤之虞。穿府过县横冲直撞,彼此之间互不支援,明军要守城、要堵截、要追击,大军行止时后勤支援也成问题,一遇敌袭竟是处处焦头烂额,弄得杨凌大光其火。

    此时的杨凌不修边幅,双眼通红、脸颊瘦削,颌下青青的胡茬也没有刮净,他握拳在图上轻轻捶击了两下,问道:“白大人,还有什么情形?”

    白重赞道:“下官要禀报的,基本就是这些了,说到底,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的军队。倭寇对地理气候、乡土人情、官军往来,都了如指掌,长途奔袭、游战埋伏,反而我官兵在自己土地上常常遭到伏击。下官真是……真是惭愧之至。”

    杨凌苦笑一声道:“白大人刚刚调来江南,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军对于倭寇,如今优势主要在海上,倭寇在陆地上凶残如虎,即使孤身一人时,在树丛水沟也敢隐蔽起来伺机反扑官兵。而在水上,他们缺乏火器、盔甲,船只又太小,几乎每战必败,可是如今倭寇弃船登陆,我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他指指地图,招呼几员将领*近,说道:“你们看,这些倭寇和大明私商,彼此之间因为有着矛盾和恩怨,因此各行其是,始终不能形成统一的有目的的军事行动。各自为战、形同散沙。固然使们大军团决战,从而速战速决缺乏可能,可是对于江南卫所官兵如今的战力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则倭寇真要是集中兵力进行大会战,吃掉我们几支主力,决不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利用倭寇目前的作战特点,分而歼之。这样,有件事又要摆在面前了,那就是兵!诸位以为,江南卫所的兵,能否独力完成这一任务?”

    白重赞和几位高级幕僚面面相觑,好半晌白重赞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要……要从别处调兵?”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调兵!本官本想调‘外四家军’来江南剿匪,但江南水田、山地居多,不利于重甲在身、乘马作战的北方铁骑,况且他们有护卫京畿重地的责任,非万不得已不宜调动,诸位看从何处调兵合适?”

    杨凌话音刚落,一员将校从外边急急闯入,手中举着标有特殊标识的军情急报,大声道:“报总督大人,军驿送来紧急军情。”

    杨凌抬起头来,沉声道:“念!”

    “是!”明军没有专门的参谋本部,而大量的军情分析、策划出计来自下级军官和高级将领的私人幕僚,杨凌利用总督六省军权的机会在军中设立了专门的幕僚机构,就命名为参谋部,处理军情战报。

    参谋赞画官上前接过几份情报拆开来一一念道:“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明人吴化为首领,掳掠象山岛,随后攻上陆地,袭扰温州、台州。各州知事武月志率八百官兵、民壮出击,兵败钓鱼岭,武知事战死,现吴化部已攻向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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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接获过一连串的军报,比这更匪夷所思的战况都听说过,对于江南军队的实际战力他早已有了清醒的认识,闻言并不吃惊,只是提起笔来在地图上标着记号。头也不抬地道:“继续念!”

    “江苏如东有倭寇四百人登陆,占据了滨海镇,如帛千户汤宗盛率军出击。火焚民居,烧死熏死倭寇四十余人,捕获二十余人,其余倭寇突围。汤千户率军追击,在狭峪岭遇袭后退,倭寇夺民船逃出海去,被江苏水师拦截,毁船三艘,斩首七十九级,倭寇余部逃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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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县的官军中了潜来此地的倭寇埋伏,官军被杀两百多,溺死多人。倭寇以上海为大本营,分兵四掠,现在与如东溃败下来的倭寇合兵,寇众聚集,合力攻下了上海县城,县令宫慕为率军退却,逃跑中趁机烧掉倭寇几艘船只。”

    杨凌沉住了气问道:“还有么?”

    “倭寇北条氏率千余人夜袭南江,杀南江知县,尽屠南江、川江百姓,并在松江城外驻营,向驻城官兵挑战,攻城失利后奔袭嘉定、太仓。四处杀人放火。太仓兵备使卢忬率部掩击,阵中斩杀北条氏手下巨盗萧瑟,倭寇退却,准备将劫掠的财帛妇人运回海岛,但其战船均被巡弋水师焚毁,北条氏率部南逃,嘉定知府陈恪明率兵阻拦,与太仓兵备使卢忬前后夹击,大获全胜,千余倭寇散逸逃走者不足百人,余者皆被斩首!”

    厅中众将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这可真是各地战事中最大的一场胜仗了,他们兴奋地看向杨凌,杨凌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他欣然对一旁的师爷道:“马上拟封奏折,本督亲自为嘉定知府和太仓兵备道请功。”

    师爷急急答应了一声,提笔便写。杨凌欣然道:“嘉定知府一介文人,此等战绩不知愧煞多少将军,若是沿海官兵皆有这等勇气,何愁倭寇不灭?”

    他叹息一声,又道:“各位,现在各处战火燃烧正旺,终究不是练兵的时候,借兵之举仍是势在必行,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时成绮韵急急从后院来到前厅,目前总督府幕僚和江南道的将领们都知道她是内厂的重要人物,平素处理政务、分析敌情,为杨总督承担了不少重责,是他的心腹手下。她的所作所为、聪明才干也甚受众官员的敬重。

    见她来到前厅,众人忙拱手示敬,成绮韵匆匆还礼,然后神色凝重地对杨凌道:“大人,前日宁海县有三十多名‘倭寇’夜袭大盐商侯府,将侯家满门老小四十多人尽皆屠戳、妇人受到奸淫、钱财搜刮一空。他们逃走时被巡夜民壮发现,抓住了六七人,这才查出他们竟是附近的水寇、私盐贩子和游手好闲的刁民。番卫收到这方面情报,对各地加紧侦缉,发现各地报上来的军情中,有一部分少于五十人的倭寇队伍其实是各地山贼盗寇、无良刁民结伙成帮,趁机化装成倭寇四处抢劫杀人。他们蒙面为匪,摘巾为民,但大多不会离开乡土太远,战力更弱,巡检衙门就可应付。卑职以为应马上通知参谋部,以防用兵调度受到这些假倭寇的误导。”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连日来整天听到的都是焦头烂额的不利消息,将领的腐朽畏战、士兵的胆怯如鼠,和倭寇到处祸害百姓的恶行,百姓们受到的惨不忍睹的对待,一概种种,早已令杨凌的心中郁闷、焦躁、烦闷忍到了极点。

    这时一听竟有国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干着同样肮脏丑恶的勾当,杨凌心中隐忍已久的火气全爆发出来了,他勃然大怒,重重一拳擂下,指骨都几乎捶断。

    杨凌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凌厉地四下一扫,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些畜生,汉奸比鬼子更可慨。”

    成绮韵傻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杨凌,面对着朝中百官愚不可及的阻挠和敌对时,只有一脸的苦笑和无奈,当他知道内廷王岳、范亭要杀害他时,也依然那么平静和坦然,怎么现在竟说出这么一句粗话?而且那冷笑,竟然显得有些狰狞,充满了恨意和杀气。

    旁边的将领们平素大多是脏话连篇,就是白重赞本人虽不说脏话,可他在西北做藩帅,手下粗野的将领也不知见过多少,竟是见怪不怪。

    杨凌冷笑一声,杀气腾腾地道:“来人,传谕六省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但凡抓获冒充倭人行凶抢劫、凌辱妇人的,一律枭首示众,家产充公。拟奏折向皇上请旨,此等罪囚家属,一概打入贱籍、贬为惰民,三代以内不得开豁!”

第256章 兵临城下

    幕僚们从未见过杨总督如此暴怒,慌忙答应一声,各自下去豢誊写军令和奏折。白重赞见杨凌余怒未息、脸色铁青,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大人,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胜在其他府道劫掠一县,从倭寇的分布上,其重心也放在江浙一带。所以下官以为,可以从四川、山东、湖南、湖北调兵入江南,协同剿匪,以上地区士卒也大我熟悉江南地貌,其战法也相似,大人以为如何?”

    成绮韵怜惜地看了眼杨凌憔悴的面容,插嘴道:“大人想要调兵入江南?”

    杨凌疲倦地坐回帅椅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江南士兵大多不善战,此时又无法训练新兵,仅*现在的兵力分守各地,要剿杀到处流窜无所顾忌的倭寇谈何容易?所以我想调兵协助剿匪。”

    成绮韵不想再给杨凌施加负担,可是军需军饷乃是关键大事,她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如今杨凌要调兵进江南,有些事再不说明就要延误军机大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道:“大人,朝廷已支付不起庞大的军费。你知道,从去年到如今,朝廷的用银……江南比不得边军,边军饷银本就低廉,而以上各省多是卫所兵,军饷本来就高,战时另有贴补,这笔军费……”

    杨凌茫然听罢,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唉!为什么这么多事偏偏凑到了一起?如果给我几年时间,只要三年……三年时间,朝廷的状况一定大大不同。现在……”

    他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可是军费……军费……”他站起来慢慢踱着步。

    没有军饷,喊几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军人当保家卫国、靖一方安宁的口号,分析一番军民鱼水,休戚相关的大道理,对现在的军队根本就行不通。他们哪有那觉悟啊,大兵也有家要养的,自已吃不饱、家人没饭吃,你说破了天去,肯为你卖命才怪。

    成绮韵见杨凌面有忧色,说道:“大人,如今战局紧张,拖下去的话,江南工商乃至农业,都要受到极大的破坏。所以兵不可不调,不过为了节省军饷,卑职以为可以少调卫所官兵,况且各地卫所官兵其战力如何,也尚未可知。”

    杨凌失笑道:“不调卫所兵调什么?调民壮?不可能的,他们岂肯离开家乡,一来极难调度,而且民壮非军队,没有保卫异地的责任。他们没有这种觉悟的。”

    成绮韵摇了摇头道:“大人,卑职说的不是民壮,也不是官兵,这些兵战力绝对在官兵之上,而且军费极低,只要管顿饱饭就行。”

    杨凌疑道:“什么兵?难道海上……已经有了进展?”

    成绮韵笑道:“非也,是狼兵!大人可以征调苗、壮、土家各族狼兵,他们民风彪悍,惯于山地、丛林、水泊作战,而且个个都是天生的猎人。游击埋伏别有机巧,调这些土兵来,就可以减少征调的官兵,大人以为如何?”

    杨凌喜道:“不错,是个好主意。只是尽管如此,我们现在的军费可足敷使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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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绮韵坦然道:“不够,远远不够!”

    “不过……”她迟疑了一下,道:“大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大人可否容卑职些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杨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展颜一笑道:“好!我的女诸葛从未让我失望,这回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得出办法,那么本官就先上表朝廷,请求调兵了。你先放下其它的事务,着力解决军费、军饷问题!”

    成绮韵莞尔一笑,抱拳道:“卑职遵命,大人此言一出,卑职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也不敢令大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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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对杨凌那是绝对的支持,要银子他是实在拿不出了,调兵他倒毫不犹豫。江南是朝廷的根本,现在处处倭寇作乱,长此下去会危及朝廷。这一点认识,满朝文武还是有的,所以也没有哪个大臣敢在这时出奇冒泡提出反对意见。

    杨凌的奏折一报到朝廷,几乎立刻得到了批准。兵部的调令马上以六百里快骑发往山东、湖南、湖北、四川、贵州诸府道。

    杨凌一接到朝廷的回报,便急匆匆赶往后院,惊得在院中悠闲往来的鸽子纷纷展翅飞起。杨凌大袖飘飞,昂然直入,霍地一把拉开了房门,里边正要推门而出的成绮韵扑了个空,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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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连忙扶住,成绮韵脸红红地移开身子,捂着撞酸的鼻尖娇嗔道:“大人走路怎么这般急,卑职要是破了相,非赖上你一辈子不可。”

    杨凌这时可没心思打情骂俏,他挥舞着兵部的报文急吼吼地道:“绮韵,兵部行文到了。各省援军即日启程赶赴江南,军饷有眉目了么?要是大军到了却发不出饷,别说让他们打仗,光应付这些兵痞的骚乱,本官就要愁掉头发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道:“那算活该,我破了相,也要你好看。”

    她揉了揉翘挺的鼻尖,才道:“卑职正要去见大人。这两日卑职拜见了布政使大人、谷公公,并会晤了吴老、徐公子等江南士绅豪族,想出了两个朝廷和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估计筹措的军费足以支付大军所用。”

    杨凌大喜,口不择言地道:“天赐绮韵与我,快讲快讲,是什么好主意?”

    成绮韵听他这话,心中一甜,几日的辛苦疲劳顿觉一扫而空,忙兴致勃勃地道:“朝廷无银,由于战局绵延数省,咱们内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何况那些银子养十数万大军也是杯水车薪,如今只有在进行战争的地区摊派加税。这个是有先例的,受兵灾的地区是直接受益者,所以无论贫富也能接受。经与布政使、谷公公商议,并听取了吴济渊、徐经等士绅豪族代表的意见,决定以‘战时紧急提编’的名义征收税赋。”

    杨凌一怔,迟疑道:“逢战乱、匪患时,地方官员有权审时度势,调度一切人力、物资,并以战时名义紧急收税,事后只须上报有司,我现在总督六省军备,自可做此决定。只是……江南已被匪患闹得民不聊生,加收税赋百姓承担得起么?如果从其它省份收取如何?”

    成绮韵苦笑道:“大人以为如今各地官府、百府都做到‘天下为公’了么?事不关已,不但其它省份百姓有抗拒之意,就是地方官府也会拖怠不办,要收税唯有从战事地区收取,这个以前也是有先例的。不过以前的旧例是按原有税赋加成收取,卑职以为此例不可取。卑职的意思是首先由官府将六省百姓按贫富分为十等,先从第一等富人收取,所收税赋足够军队使用便停止。如果不足,减比从第二等富人收取,再不足减比收第三等。以此类推,仅此一项,一省可以加收银两五十万,足够军费开支。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贫民所受的损失,富户因为战争所受的损失远大于征收的税赋,急盼战事平息,所以也大多乐意接受。此外再由内厂遍布天下的车马行、茶楼、赌馆、妓院、饭庄宣传开海解禁的好处。这样做一来加强了民众对抗倭的支持,二来由谷公公适时推出海市衙门特颁的‘抗倭乐捐状’,凡是主动乐捐银两,支持抗倭平匪的,凭此状在开海解禁后,海上行商、收税等各方面可以获得优惠待遇。相信可以吸引相当多的士绅豪门慨然乐捐。这样一来,多余的银两可以用来继续投资船厂和水师组建,以及各种海事衙门的筹建,不致使其受战争的影响,延误了进度。卑职试探地方官府和部分豪族的态度,对这些举措都是认可的,纵有部分百姓心生怨言,可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

    杨凌想起李自成进北京前,那些鼠目寸光,死活不肯拿出银子做军费、坐视城破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的守财奴,情知此举必定会招致一些富绅的反对,成绮韵只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有意遮掩罢了。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即便正常的时节,正常的税赋,还不是有些无良的豪绅想办法拖税、瞒税?就算你倒过来给他们送银子,恐怕他还要找些我家人口多、他家人口少的原因嫌送的不公平而抱怨骂娘呢,顾不得了。

    杨凌思忖一番,断然道:“行,就这么办,你拿出门详细计划来,我立即颁布六省,并上报内阁。此事既定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前厅。”

    他看看成绮韵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微微蹙了蹙眉,轻叹道:“绮韵,要是乏了,就歇歇吧,你身子弱,莫累坏了。”

    “是,大人,大人……”

    杨凌回过身来,疑道:“还有事么?”

    成绮韵挨近过来,幽幽地道:“男子二十八岁起才留胡须,大人甫及弱冠,平素极重仪表,胡子都刮得净净的。可现在束发凌乱、胡茬青青,脸颊也瘦削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卑职若病了,有大人关心。大人若病了,却不知有多少混蛋在暗中欢喜。统率六省,劳神操心,战事非一日可毕,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说着,竟忘情地轻轻抚上杨凌的下颌,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的短髯,眸上亮晶晶的。杨凌被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深情和忘形的举动惊住了,任由她亲昵地抚过自己的下颌、脸颊……

    眼看着成绮韵快要纵体入怀了,杨凌才醒过神来。他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嗯,成大人的吩咐,本官记住了,本官决不让某些人欢喜才是。呵呵,这件大事解决,本官了了一块心病。今晚你我共进晚餐如何?本官已经多日滴酒不沾,今晚与你浅酌几杯。”

    杨凌说完,急忙转身溜掉了。成绮韵手举在空中,望着他狼狈逃出,惊得白鸽满天飞起,忽地“噗哧”一笑,然后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怕我生气,要请我吃酒?谁稀罕吃你的酒!要吃……就吃你的人!”

    她眼珠转了转,鼻子一皱,得意地窃笑:“你的最大弱点就是心软,本姑娘既然晓得了这个秘密……杨凌呀杨凌,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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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江城,由于邻近苏州,而苏州是六省总督杨凌的行营所在,同时江南道指挥使白重赞也驻扎于此,有大军护卫,所以吴江城近水楼台,一直没有受到倭寇侵袭,守军便也渐渐大意起来。

    这日凌晨大雾,阳光刚刚穿过重重迷雾照进吴江,城下隐隐绰绰忽见大队人马出现。此时大雾弥漫,视线不足百尺,城头守军急忙呼应四城避关自守,查探来人情形。

    一个小校攀在城头,向城下张望一阵,看不清来者身份,便高声喝问道:“城下是什么人?快快报明身份,否则我们就要射箭啦!”

    回答他的是一串怪叫,随即几枝箭矢射上城头,小校大骇,急忙退开几步,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小心,倭寇来啦!快快通知守备大人!”

    战鼓声、梆子声此起彼伏,整座城池骚动起来,城中守备梁兴化知道不远处的嘉兴、余杭、上海、嘉定、太仓一带皆有倭寇出没,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敢深入腹地,杀到吴江城下。

    梁兴化急忙命把总刘佥带了八个人开西城快马奔向苏州城报讯,随即亲自登上城头查看情形。这一看梁兴化不禁大吃一惊,此时阳光渐渐强烈,浓雾消散,城下倭寇人马已大略看得清,远远的只见人头攒动,看模样这股倭寇竟然足足有六七千人,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批的倭寇摸进了腹地?

    梁兴化慌了,急忙命令全军守城,同时调民壮弓兵辅阵。

    他暗暗盘算,吴江城墙高砖厚,倭寇虽然有以一当百之勇,城中三千守军坚持一日应该没有问题,到那时苏州的大军也便到了,况且以倭寇四处流窜、遇坚则避的特点,说不定攻城受阻后便会立即移师他方。

    想到这里,梁兴化才定下心来,指挥着士卒将火炮对准倭寇,等待着倭寇的第一轮攻击。倭寇渐渐逼近了,当下一个白衣倭人举扇一挥,怪叫了几句,一丛箭雨先飙射向城头,随即大队的人马冲杀过来。

    从那落地的箭矢来看,大部分竟是大明官兵所用。想来是倭寇到处袭掠,从杀死的官兵那儿缴获的。城头官兵立即发箭还击,城下不断有人仆倒。“轰”的一声,城头的大炮也响了,数十名倭寇首当其冲,倒在血泊之中。

    此次倭寇从日本大隅、丰后等地区被迫逃往大明沿海,真正的倭人约有两万,由于这次是老家被连根拔除,有家眷的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带了出来,安置在隐秘的海岛上,这一来倭人总数达到了三万多人。

    三万多人要吃穿,所有的物资全需要从大明劫掠,所以此次倭寇破釜沉舟,攻袭远甚于以往。真倭虽只有不到两万人,但是归附倭人,为虎作伥的假倭却比他们还多了数倍。所以倭完总兵力达到六万多人。幸好这些倭寇虽然悍勇,却没有统一的指挥和首领。

    这支倭寇是倭寇中较强大的一支,首领是世代以海盗为业的乃美家族首领乃美正智,他狡猾地约束所部,趁其他各部倭寇处处作乱,吸引了明军注意力后才悄然登岸,直扑大城大埠。

    他通过细作已经知道苏州有大明派来坐镇指挥的六省总督和江南道指挥使,苏州城更有三万官兵扈卫,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根本不觉得这支明军有什么可怕,以他的经验,对付江南卫所官军,他的一千人马足以对付一万官兵。

    乃美正智想的十分长远,日本国暂时是回不去了,总是上岸劫掠同样不是长久之计,苏州世代豪绅众多,个个富可敌国,如果冒一次险,攻破苏州城,那么他所掠夺的财富可以用来购买无数战舰,一跃成为所有倭寇和海盗中的霸王,从此纵横海上。

    有此计较,乃美正智才断然决定,引大军急行,对沿途小城小县视而不见,一路疾行到吴江城,以此为据点,吸引明军来援,先歼援军,再取苏州。

    鼓声隆隆,倭人又呐喊着冲了上来。倭人崇尚权威,统帅令下,是战是退绝不多加考虑,而附从的假倭也是亡命嗜杀的海盗,同样悍不畏死,他们举着藤盾、桌板、床板制成的简易盾牌,护卫着一队扛着巨大梁柱做攻城木的士兵向城门处攻来。

    几个戴着牛角铁盔、鬼怪假面的倭人头领上窜下跳,指挥着倭寇的进攻,城头弓箭手、火铳手轮番射击,滚木擂石也蓄势以待。

    此时,西城外一里处的官路上,被陷马坑和绊马索弄折了马腿的战马仆在地上哀鸣着,一个倭寇从官兵背上抽出滴血的太刀剑锋,向面如土色的刘佥舛舛怪笑。

    其他几名倭寇扒下了死去官兵的衣服,一一着装穿戴起来,然后耀武扬威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个倭寇用一口吴江本地话对刘佥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位把总,请问把总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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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开拔!

    南方城墙较矮,但倭寇渡海而来,没有大量攻城器械,第一轮攻击在明军的猛烈反击下,摞下一地死尸暂时退却了。

    梁兴化饮也顾不得吃,匆匆巡视四城,见倭寇集中于东城,便将城中主力皆调到东城防守,其余三城来回戒备,一俟有警立即以钟鼓传讯,便可运兵过去。

    天色大明,梁兴化发现倭寇蹿入城墙附近的居宅,残酷屠杀百姓,他在城上除了指挥士卒发箭射击,尽量杀伤、阻碍倭寇,但倭寇势强,断无出城救援的道理,梁兴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到残杀、凌辱,随即他发现倭寇有接近城墙的民居,搭设扶梯上城的意图,立即唤过官兵发射火箭,主动焚烧民居,一时烈焰冲天。

    倭人一向游击奇袭,很少主动攻击大城大隘,但是这支倭军尽管攻城受挫,却始终不肯退却。到了午后,倭人用拆毁的民宅木料制作了大批攻城云梯、还有几辆吕公车,再次发动攻击。

    梁兴化正在城头指挥反击,忽听南城传来警讯,梁兴化急忙将东城防务交予副将贺文,自己领了五百军兵匆匆赶往南城,登上南城城墙,只见城下护城河外边五六百名倭寇叫嚣,一里地外是一片茂林,林中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伏兵。

    守城裨将毛文俊紧张地道:“守备大人,倭人似在林中伐木为具,我看他们人数不下两千,恐守城官兵不足,是以急急通知大人。”

    梁兴化仔细观察一阵,冷笑道:“这必是倭人疑兵之计,虚张声势使我分兵,减我东城防御,你不要惊慌,尽管安心守城,没有大部敌军攻城,不必鸣钟示警,东城战事危急。本官放心不下,还得马上赶回去。”

    毛文俊胆怯,迟疑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倭人十分狡猾,迟迟不攻如果是有意怠我军心怎么办?”

    毛文俊这一说梁兴化也迟疑起来,他咬咬牙,恨道:“坚持下去,待苏州援军到了便好了,我再留三百人给你,时刻小心。”

    梁兴化给南城又留下三百官兵,赶回东城时倭寇新一轮的攻击又结束了,城墙下留下一地死尸,城门被冒死抢攻的倭寇撞击的已经裂了缝隙,摇摇欲倒。守城裨将正指挥民壮和临时征来的青壮劳力向城门下堵塞石块泥土,顶压撑杆以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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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兴化攀上城墙,扶着雉墙碟口向外张望,这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城外倭寇暂时退却,后队倭寇绕道隐没,已不知去向。倭寇使了减兵计,东城外看来已不足两千倭寇。倭人主力到底移往何方实难预料。此时北城又传来警讯,梁兴化不敢大意,立即率军驰援。

    如此一来,四城但有警讯,城中守军就得疲于奔命,至夜暮时分,守军已人困马乏,这般下去恐怕守军根本支撑不到天亮,城中守军和百姓都提心吊胆,翘首盼望苏州援军,心情愈来愈是焦急。

    月亮渐渐升起,江南的月也如柔媚的女子,轻薄的云恰如遮羞的纱,月华如水,清清照射在大地上。四城城墙下草丛中、沟渠里,蛙语虫语一片恬静,丝毫不受北城、东城火把亮如白昼、嘶杀震天动地的影响。

    此时,倭人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地势较矮的东城,已将西城疑兵撤走,月光下几个人影悄然奔到城下,城中守军一刻不敢大意,立即拾起弓箭,高声喝道:“站住!城下来人通名报姓!”

    一个颤抖的声音向上喊道:“他……***,你喊什么,小心把倭人招来。”

    守城裨将闻讯自城楼内匆匆奔上城墙,急问道:“城下是什么人?”

    一个吴江县本地口音喊道:“大人,我们已经把军情传到苏州,总督大人已派大军来援了。”

    另一个人骂道:“闭嘴,让刘把总和李大人说。”

    守城裨将叫李彬,一听城下的人唤出他的姓氏,又提及刘把总,不由喜道:“刘佥?你把信传到了?”

    城下有人答道:“是啊李大人,快快开城,我有总督大人的秘函面呈守备大人。”

    李彬与刘佥相熟,一听确是他的口音,他在城中盼望援军又盼的望眼欲穿,哪里还会多加思考?何况城上有七百名守军,城下不过八人。他急忙命令道:“快快打开城门放刘把总进来。”

    闻知总督大军即将赶到的守军士卒兴高采烈地奔下城墙,搬开粗大的撑门圆木,将城门缓缓拉开,探头悄声道:“快些进来。”

    一个人影疾如猿猴,带起飒然风声一跃而至,雪亮的刀锋闪电般劈下,一颗头颅碌碌滚落在地,满腔热血喷了那人一头一脸。

    那人凶悍之极,伸手抹了把脸,擦去糊住双眼的热血,一拧身闯进城去,五尺长刀舞开,方圆丈内处处白芒,猝不及防的官兵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剩下的官兵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城门外,几然倭寇持着丈二的朱杆长枪冲进城门,将城门大开,趁着夜色已悄然掩至附近草丛中的倭寇一轰而起,呐喊着杀进城去。

    刘佥站在路边,看着冲进城去的倭寇,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的倭寇道:“方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说过只要诓开城门就饶我性命,我……我可以走了么?”

    那个持刀的倭寇奸笑道:“当然,我说饶你性命,自然不会食言。”

    刘佥听了心中一宽。个人的性命得以保全,自私和贪生使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惭愧也荡然无存了,他马上感激涕零地对那个倭寇道:“多谢方大哥,那小弟就走了,他日相见,再请大哥吃酒以谢。”

    话音未落,一截雪亮的剑锋自他前脸透了出来,刘佥的双眼凸了出来,惊愕地瞪着眼前模糊的那张笑脸。方姓倭寇笑道:“我说饶你,没说旁人也会饶你。这顿酒,黄泉路上你自己喝吧。”说完他狂笑着持刀冲进城去。

    刘佥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城中已传来哭喊声和片片炎光,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变得那么遥远。尸体软软地瘫倒在路旁,轻纱般皎洁的月光轻轻覆盖在他丑陋、罪恶的尸体上,一片惨淡。

    吴江城,失陷了……

    ※※※※※※※※※※※※※※※※※※※※※※※※※※※※※※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花荫下杨凌和成绮韵对面而坐。月光皎洁,轻曼的玉人素面青衣,轻啜浅尝的姿态极是撩人。特别是酒后俏脸上的一抹嫣红,虽在月下,也不减诱人美态。

    杨凌轻吁了口气,放下象牙箸抚膝说道:“很久没有这般逸致和心情了。唉,试想西北军之粗犷、东北军之彪悍、纵是西南兵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是个个舛傲凶猛,任是其中哪一支军队放在江南,都是虎狼之兵,哪轮得到小小倭寇作乱?我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南兵竟然如同一群绵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莫过于此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成绮韵目泛异采。欣然道:“大人此言一针见血,精辟之极,这一语锤炼得太妙了!”

    杨凌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句成语,原来博学如黛楼儿,竟也没听过这词。

    成绮韵道:“这确是那些败兵的真实写照,不过江南兵本来就在江南富裕之地,少了艰苦之地的磨练,再加上屯田多受将领吞食,世袭官军逃兵日增、士气低迷、军备废驰,每遇战事,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命,这样的兵纵然以万敌百,哪里谈得上战力?现下唯有先调兵来,再在战事中以严肃的军纪、赏罚分明的战功,将江南卫所官兵带动起来,这群绵羊的躯体是虎狼,软弱的只是他们的心,只要他们恢复了士气和胆量,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杨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道:“临阵磨枪,现在对军队改制是来不及了,眼下我是该先肃明军纪,强化军队战力。等战事平息,还要从根上找原因,军户兵不愿当兵而强迫当兵,仅*军纪镇压终非长久之计,边军募兵之法甚好,我该奏明皇上逐步取消军户,实行募兵制。如今匠户已经改为以银代役,匠户自谋生路,收入增加,个个心中欢喜。同时活跃了工商,朝廷增加了税收,又少了养人的负担,好处十分明显。取消僵化的军户制,虽说在军费上有所增加,不过一旦开海,人员流动势在必行,那时朝廷税赋也会大幅增加,应该没有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敲击着膝头盘算着。成绮韵见状抿嘴笑道:“大人,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又在考虑公事,这些事总要待战事平息才能逐步推行,如果急了反而欲速不达,现在想的太多也没有用,大人且放宽心,待援兵到了,咱们先解决江南的匪患才是。”

    杨凌笑道:“是是,本官也想得头痛,好好,今晚各位只淡***,不论军事。”

    成绮韵浅浅一笑,捧杯道:“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杨凌哈哈笑道:“好一个对酒逢花,呃……”

    虽说月色朦胧、孤男俊女,气氛暧昧,酒后也容易叫人放松心志,杨凌终究不敢说出轻浮的话来,眼前可是一捆遇火就着的干柴啊,杨凌心中岂能不知?

    他笑笑道:“来,你我同饮。”玉杯轻轻一碰,两杯清酒入腹,杨凌挟起一箸菜来。趁着颊齿留香,慢慢品尝。

    成绮韵莞尔道:“但凡饮酒,时节最好是春郊、花时、清秋、新绿、积雪、新月、晚秋;地点最好是花前、月下、竹林、高阁、画舫、幽馆、曲硐、菏亭;这人物嘛,则是高雅、豪侠、真率、知己、故交、玉人、可儿。大人这些日子太过辛劳,若觉可意,今夜就好好轻松一下吧。”

    杨凌击掌道:“喝酒还有这么些学问?春郊花时、花前月下、知己玉人,样样符合,是该多饮几杯。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我的酒量浅,你若喜欢,尽管多饮几杯。”

    成绮韵听他说知己玉人,心下欢喜,不禁向他巧笑嫣然,随即捧杯就唇。

    晚风拂过,几缕青丝轻轻刮上她如玉的面颊,低唇就酒,脸侧露出那如钩玉般温润洁白的耳垂,风光一时无限。

    杨凌目光迷离了刹那,他刚刚举起杯,远处脚步声起,伍汉超的声音急急传来:“大人,吴江城失守,有数千倭寇攻入城中,正在烧杀抢掠并加固城防。白大人、闵大人都在前厅等候,请大人立即往见!”

    杨凌大吃一惊,纵观六省倭寇,聚众三千以上共同进退的极少,一方面是倭寇派系众多,二来有几股大的倭寇势力出于补给考虑,也是分兵行动的,聚众数千攻打大城的迄今不过三两例而已,这股倭寇竟敢攻到重兵云集的苏州脚下?

    杨凌立即起身向前厅赶去,伍汉超向成绮韵拱拱手,也随后跟去。

    成绮韵痴坐半晌,提壶斟满一杯,举杯向月,悠悠地道:“剑气射云天,鼓声振原隰。黄尘塞路起,走马追兵急。弯弓从此去,飞箭如雨集。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

    杨凌真地怒了,六省剿匪总督驻镇苏州,而倭寇竟然聚数千众悍然在苏州城附近用兵,这是挑衅,也是轻蔑,如果任这股倭寇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总督府的声誉将一落千丈,原本低迷的六省士气将会更加萎靡不振,就是京中也不会再容忍这种战况的存在。

    杨凌铁青着脸,令白重赞率一万五千人守城,自己带两万三千大军驰援吴江城,同时令人传令附近卫所官兵合围吴江城。

    眼见总督军务钦差大臣暴怒,白重赞等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反对,立即应命从事,待成绮韵听说杨凌亲自率军救援,大惊之下匆匆赶到前厅时,杨凌的大军已经出城了。

    杨凌知道吴江城已经失陷,如果倭寇据城而守,两万大军未必攻得进城去,是以随队带了八门轰天霹雳炮,专用攻城。大军浩浩荡荡趁着夜色走出十余里地,杨凌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骑在马上沉思片刻,忽地勒住马缰,喝道:“停止前进!”

    号角吹起,三长一短,各处传令兵纷纷响应,大军原地伫立,闵文建提着大刀从前哨纵马过来,急吼吼地道:“大人,怎么不走啦?”

    杨凌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闵大人,倭寇可有占据城池据城而守的先例?”

    闵文建一怔,说道:“有哇,倭人若是抢了大批财物来不及运出海去时,通常会在沿海占据一座小城阻截我军,掩护同党将财物送走再突围出海,他们在内陆被追赶的无路可走时,也会突袭占领一座城池以作喘息,不过通常在我大军合围之前便会越城而走,继续蹿逸。”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吴江城可不是临海小城,他们劫掠也罢了,为什么要作出据城固守的姿态?他们突然袭至,大可在我们惊觉之前逃之夭夭,现在没有兵马阻截,数千倭寇大可从容来去,何必退入城中容我们从容布兵合围?”

    闵文建怔道:“大人之意是?”

    杨凌眼睛转了转,咬牙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伙倭人好大的胃口,他们想要取的是苏州城。吴江不过是个幌子。”

    闵文建恍然大悟,惊道:“原来是……是那个调虎离山?他娘的,我们要不要马上赶回苏州?”

    杨凌摇了摇头,仰天想了一阵道:“苏州城内还有一万五千人马,就算倭人调开我们杀进城去,也要和城中守军纠缠不休,那时我大军回援,倭人就要被包了饺子。他们费尽心机取了吴江,必是设伏先吃掉我们,然后……”

    杨凌说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恍然道:“他们作出据城而守的姿态既是引我发兵,也是为了……”他忽地扭头对中军道:“速速传令后阵辎重兵,将八门火炮引入中军,把攻城云梯、战车伪装成火炮,中间置以炸药桶,快去!”

    中军领命,急急奔向后阵,杨凌唤过参将洪鹏问道:“你是本地人,我来问你,此去吴江,一路可有什么险要所在可以用来伏兵?”

    洪鹏想了想道:“此去吴江一路坦途,唯在经过十瓦寨附近时。路左有一片泥泽,大约有方圆数亩地的芦苇丛,右侧是一片缓坡,植有许多低矮茶树,如要藏人,一路上只有这个地方适宜埋伏几千人马。”

    杨凌下马,仔细询问了一番那里的地形,洪鹏令人举着火把在地上画图详细叙述了一番,杨凌站起身来望着那副地图沉思半晌,下令道:“把众将唤来,本官要在这里部署军令!”

    伍汉超站在杨凌身后捧着黄绫缠裹的尚方宝剑,两旁侍卫手举火把,火光猎猎映着杨凌肃然的脸庞。杨凌将众将一一唤过,指着地上的图形,向他们交待着彼此要执行的任务。

    杨凌一切交待完毕,缓缓挺起身来,环顾四周,低声道:“诸位将军,咱们江南的兵,孬到了什么程度,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

    “是气力不如人?武艺不如人?也是,那些亡命徒天天干的就是这买卖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诸位大爷!咱们两万三千人,四个打一个还不成吗?”

    杨凌忽然怒吼起来,他向吴江方向一指,厉喝道:“前方是什么人在遭难?是辛苦劳作,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的衣食父母!他们正在被倭寇屠杀、凌辱!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头猪临过年了还能吃顿肉呢,养群废物是用来肥地的吗?”

    这样别开生面的战前动员,可让这群将领开了眼界,一个个羞得脸皮发紫。

    杨凌反手从伍汉超手中拔出尚方宝剑,剑光凛冽,直刺长空。他这些日子虽然辛劳,可是每日随伍汉超习武不辍,剑法已似模似样,这剑花一抖,声作龙吟。

    杨凌一字一顿,杀气腾腾地道:“这一仗,许胜不许败!战事一起,你们各督所部,伍长退,杀伍长!伍长不退而兵卒退者,尽屠。什长退,杀什长!以此类推,若全军退,对不起了将军,我就要用你的项上人头,祭我手中的尚方宝剑!都听到了吗?”

    众将被他骇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杨凌又大吼一声:“听到了吗?”

    众将这才猛咽唾沫,齐齐拱手道:“末将听命!”

    杨凌声音拔高了一截,厉声道:“你们把本官的连坐屠杀令晓谕全军!再告诉所有的士兵们,倭寇不是一群猛虎,而是一群野狗!你胆怯了,他张牙舞爪吠得比狼还凶,你把它打疼了,下一次不等你哈腰捡砖头,它就会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闵文建把大刀铿地一顿,吼道:“老子也受够了这些怂兵将的气了,无论做官的、当兵的,都摸自己的裤裆,要是没少了那一嘟噜,就***挺起腰来当爷们,跟着督帅去打野狗!”

    罗毅罗都司与倭寇对仗数阵皆败退下来,因总督府设在苏州,为了加强防护力量才将他的兵调来,这番羞辱的话听在他耳中,就象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一句句象一根根针似地扎得心疼,他立即高喊道:“是,今日末将再退半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们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

    杨凌冷目一扫,沉声喝道:“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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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伏击

    月光如雾如纱,大军来到十瓦寨附近,前方右侧出现一片起伏的缓坡,丛丛矮茶树绘映出斑驳的颜色,吹来的风柔柔的,带着些清香。

    茶树沿着缓坡向远处延伸过去,路左是一片茂密的芦苇,新苇才刚刚抽芽。由于刚刚进入春季,雨水不多,芦苇丛非常干燥,轻风拂过,偶有过冬的干枯芦苇脆裂折断。

    “将军有令,加速前进!”有人骑着马来回呼喊着,军令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军队陡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想要快速通过这片适宜布伏地带。

    坡上茶树丛中“哐哐哐”一阵锣响,一阵箭矢射下,紧跟着呐喊声起,茶丛中冒出许多持着刀枪的倭寇,啸叫着朝官路上扑来。

    右侧外翼是刀盾兵,锣声响起,他们已自然地伫身举盾,“笃笃笃”一片响,伤者寥寥,然而所有的士兵都极其冷静,没有一个心慌失措、大喊大叫。

    他们的镇静影响了队中的官兵,稍稍惊起的骚动迅速平抑下来,洪鹏较足了丹田力,一声大喝之下,士兵们开始迅速布开防御阵形,全胜车、霹雳车厢板竖起,弓弩手、火铳手、刀枪手各自就位。

    而另一侧的官兵,在茶山上有敌偷袭的同时,都司罗毅已喝令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点星光飞上天空,铺天盖地的落向那片芦苇丛,“蓬”的一声,干燥的枯苇遇火即燃,烈焰即刻腾空而起。芦苇丛中顿时跃起无数人影,惨呼连天。

    杨凌肃立在中军战车上,紧张得手心已沁出汗来,直至此刻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军行进途中,他已令弓箭手在箭矢上绑上浸了油的布条,命各部将领传谕三军:大军赶至十瓦寨时必遇敌袭。总督大人已有了万全之策,令三军将士依令行事,勿要惊慌。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料中了,对精神上和行动上早已有了防备的明军,偷袭便全无效果。而且可以给全军将士一种主帅算无遗策的感觉。

    在军中树立这种信念,绝对可以化作巨大的杀伤力。这些畏敌怯战的官兵缺乏的就是对统帅的信任和必胜的信念,只要通过这件成功的反埋伏给他们树立这种信念,这两万大军一夜之间就可以脱胎换骨,变成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如果所料有误,这番大动干戈两旁却没有伏笔,那就真有草森皆兵之嫌了。对于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必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如今看来,他赌胜了。

    杨凌料想倭寇若有埋伏,茶树丛中必布伏兵。对面的芦苇荡如果也布置伏兵,虽有自陷险地的危险,但是如果策划得好,这险地也可变作生地。

    军队没有现成的引火箭,平素都是战事需要时,以变通箭矢制作。如果倭寇在夜间突袭,并以左侧茶山伏兵先吸引明军的注意力,明军仓猝间是来不及引燃芦苇的,芦苇荡离官路不过十余丈,这时埋伏的倭军便瞬息可至,杀入明军阵中。

    有鉴于此,杨凌才令罗毅部所有弓箭手备好引火箭,只要倭寇伏兵一出,立即引燃芦苇,里边有倭寇最好,即便没有,大为焰天,映得亮如白昼,倭寇伏兵无所遁形,便只能化偷袭为正面决战。

    九世善人的福气真不是盖的,随着万点火光落下,一根长阳全线飚红,无数个倭寇在在芦苇丛中哇哇叫着跳了起来,火起烟浓,“毕毕剥剥”的芦苇燃烧声此起彼伏,迅即燃起的大火猛烈无比,隔着十余丈顺风的战士犹能感到炙面的热气。

    刘大棒槌哈哈大笑,扯开大嗓门吼道:“俺早说过大帅神机妙算,这下你们信了吧?从火海里爬出来的,统统射死,一个不留!”

    事实上不用他说,全军将士也已士气大振,那时的士兵大多没有读过书,现在多为人诟病的盲目崇拜、迷信权威心理,在那时恰恰是高级将领驾驭部下的有力手段,即使后来治军有方的戚继光,也在军中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眼见督帅料事如神,烈火冲宵而起,那火中倭寇不下千人,竟然不伤一后一卒就要将他们全数烧死,士兵们对杨凌的信任和拥戴立刻达到了巅峰,眼见临近芦苇丛边的倭人有些带着一身火焰狂叫着奔了出来,立刻有些士兵持着刀枪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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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冲出来的倭人一身是火,手中刀枪早已不知抛到哪去了,只顾狼狈地拍打着身上、头上燃烧的火焰,往日的威风全然不风,哪里还能还手,未招架几合,便被那些官兵捅翻在地。

    虽然这些官兵有打落水狗之嫌,不过杨凌并未阻止,他现在需要的是恢复军心士气,能让这些闻倭寇之名而丧胆的江南兵亲眼瞧瞧倭寇的狼狈,亲手杀死几名倭寇,全军的士气必定有所提高。

    杨凌扫了一眼火光熊熊的荒芜荡,芦苇的灰烬被热浪蒸腾着在半空起伏飞舞,犹如大片的黄蜂,下边仍是熊熊烈火,片刻功夫已经看不见挣扎的人影了,烈焰弥连成一片,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火光。

    杨凌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那片茶树山坡,乃美正智手下大将木村中原率领着上千名倭寇已挥舞着倭刀、木杆长枪冲杀下来,明军阵营严阵以待,所有的官兵肃立原地,一动不动。

    木村中原没想到主公奇袭吴江城,诱引苏州守军来援,再半途伏击一举歼灭的妙计竟被明将识破,惊讶之下,陷身火海的千余名兄弟那无以名状的惨象反而激起了他无穷的杀气。

    明军纵然有一两名智将识破计策又能怎样?他曾经率领三百名部众与四千名卫所官兵决战,明军一战即溃,他率领三百勇士自后面掩杀,追杀明军五百人,而自己只死了十六个人。他的勇士是无敌的,明军将领纵有头脑,率领着一群胆小如鼠的士兵还不是一站即散,重演当年痛快宰杀的一幕?

    何况主公已弃了吴江,率大军绕至明军背后,一部偷袭苏州城,一部劫夺明军辎重中的火炮,两下合围,大可屠尽明军,为兄弟们报仇。

    盟军开火了,火铳砰砰、弓弦嘈切,挥舞着五尺长刀攻到近前的倭寇倒下一片,但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刻也不停歇,仍然凶悍地嚎叫着猛扑过来。他们知道,只要接近了明军,按照惯例,就是他们一边倒的屠杀了。一头狼,冲进一万头羊的队伍,又有何惧?

    明军悄然变换着阵形,方才在火铳和弓弩发射前放盾蹲低的士兵们站了起来,他们没有举起半人高的盾牌,而是纷纷握紧了细麻缠绕的长柄朴刀刀柄。

    临近茶山一侧的道路上,弃盾握刀的士兵每人左右各隔着近五尺的距离,他们交叉站成三排,横向排成长长的队伍,镇静自若地看着疾扑过来的倭寇,刀锋一寸寸拔出鞘来,发出渗人的摩擦声,但那声音全被倭寇的喊杀声掩盖住了。

    这支队伍,是杨凌从内厂和外四家军中抽调的精英,他们有的是同鞑靼铁骑连年厮杀、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有的是在钱塘潮前手刃过无数倭寇,又受过边塞战事洗礼的新锐战士。

    这支三千人的铁军,纵然面对着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士也毫不畏惧,又怎会将这些冲锋起来毫无阵形、身材矮小却举着不成比例的长刀,显得有些可笑的倭寇放在眼里?

    木村中原领着海盗们冲到面前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些前对火光,容貌都隐在黑暗之中的汉人,同他们熟知的卫所官兵似乎有些不同:这些人的身材、衣着和惯于逃跑的明军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这些人的举止、脚步,他们挺拔的腰杆儿,所表现出的那种自信和从容,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的对手:某,不可轻侮!

    但是,晚了!

    倭寇仍然藉着惯性在向前猛冲,前方肃立的明军刀手也忽然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齐刷刷的一声大吼“杀!”,语落、刀落。

    内厂绞肉机已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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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早赶到明军后路三里外一处沟渠埋伏的另一支倭寇只派了几个机灵的手下藏在路旁刚刚过膝的庄稼地里探听消息,明军前锋大队刚刚经过,他们就悄然后退,跑回去禀报带队首领渡边静舟。

    渡边静舟听说明军果然上当,已连夜率军驰援吴江城,不由仰天大笑。他一面派人通知乃美正智,一面率领自己的一千士卒向明军后队掩杀过来。

    明军行进,前阵通常是弓兵、轻骑,中路是主将和重步兵,最后面则是辎重、粮草、军需,而江南道路大多狭窄,这条路虽是官道也不甚宽,明军既要驰援吴江,必然摆出行进速度最快的线型行进阵型。

    渡边的使命就是袭敌后阵,乱敌阵脚,辅助前方两翼夹击的同伙消灭这股明军。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掠取明军的大炮。

    乃美正智志向高远,既然决意要做海上最强大的海盗,拥有超强的火炮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掠夺明军火炮,一则如果奇袭苏州城受阻,可以用来轰开城门,二则可以运到船上,稍加改装,成为今后称霸海上的本钱。

    渡边静舟趁着夜色摸至明军后阵,正欲发起攻击,数里外埋伏地点忽然燃起大火,火光熊熊在此处也清晰可见,渡边静舟诧异莫名。但是这时也顾不得了,猛扑过去的部众已经被明军发现,此时唯有一战。

    明军果然和其他卫所的官兵一样毫无战力,尤其是这些辎重兵更是不堪一击,还隔着十好几丈呢,明军就扔下大炮、辎重,撒丫子狂奔起来,一面大呼小叫地喊着“倭寇偷袭!”。

    率领部众猛冲过去的渡边静舟举着太刀猛追一阵,终于悻悻地停下脚步,高声唤道:“骷髅,马上押解大炮送去主公那里,这里交给我!”

    骷髅名叫黑田太郎,是渡边静舟的得力助手,这个凶残的海盗癖好是搜集美丽女子的头颅,腐去皮肉以头骨制作装饰品。因此同伙给他起了个绰号“骷髅”。

    他追在最前面,听见渡边唤他,才意犹未尽地赶了回来。骷髅扯开一门大炮的遮蓬布,立即??道:“渡边首领,这大炮是假的!”

    “什么?”渡边静舟大吃一惊,慌忙赶到炮车旁,只见蓬布下分明是一辆冲车。渡边犹疑道:“把所有的炮车统统检查一下。”

    骷髅还未应命,冲车下隐蔽处药捻已燃尽,轰的一声巨响,冲车被火药桶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力把膛开肚烂的渡边和骷髅送上了半空。

    渡边当场殒命,只余下半截身子的骷髅在半空中看到的最后影像是急转的车轮横扫向奔拥过来的部众。随即,周围的辎重车一辆接一辆地爆炸开来……

    佯作逃走的明军反扑了,当先一人横刀跃马,正是闵大将军。

    杨凌最信得过的三千精兵尽数留在中军,后阵如果没有可*的将领终究放心不下,所以对倭寇的用意生了疑心后,他立即将驱军领先的闵文建调到了后阵,并严嘱他以雁形阵对敌,阻止敌人逃走,尽量以箭矢伤倭寇。

    怎料闵文建见敌心喜,早将他的嘱咐抛诸脑后,匹马当先地领着一群步卒杀了回来。幸存的六七百名倭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呆了,趁这功夫,闵文建领着亲兵踏着遍地燃烧的木片凶神亚煞地冲入了敌阵。

    “呀……呔!”怪叫声中,两个举着重剑的倭寇猛扑过来,闵文建举刀一抡,“铿”的一声响,两截断刃飞向半空,四十斤重的大砍刀毫不迟滞地从一名倭寇颈上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受到闵文建和他的亲兵感染,又有连坐令的督促,官兵们鼓起勇气随在他们背后呐喊着冲了过来。

    倭寇作战并不以汉人为炮灰,每遇战事最骁勇的真倭常冲锋在前,一鼓而衰人士气,余者再冲上来,被切开的明军阵线便如摧枯拉朽、不堪一击。今日真倭仍冲锋在前,数十辆辎重车上的炸药一炸,这些人首当其冲,一个对手还未碰到便见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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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东城,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骑马奔至,向城上高喊道:“快快开城门,我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大人。”

    城头上有人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城下一个百户模样的人大叫道:“不要啰嗦,快开城门,我们驰援吴江城的军队被倭人伏击了,快快奏请大人派兵增援,否则大势去矣!”

    “啊!援军被倭人伏击?你等等,我马上开城!”城头守将听了慌忙答应一声,转身下了城头。扮作明军百户的是乃美正智手下四悍将之一的明人牛塘,他是江南人氏,熟悉各地地形,就是他引着乃美正智的大军避开明军卫所,抄路奇袭了吴江城。

    见明军中计,牛塘得意地一笑,悄悄向背后打了个手势,一个倭寇会意,手中的火把‘不经意’地摆动了几下,远处埋伏的乃美正智立即命所有倭寇做好准备,准备待牛塘占据了城门,便立即鼓军杀入。

    他夺了吴江城后有意放一些明军逃走,并做出劫掠全城坚守不出的姿态,但是吴江的财富不及苏州百分之一,他的真正目标却在苏州,所以估计逃走报迅的官兵快到了苏州,他立即集结全军弃了吴江城直奔苏州而来。

    乃美正智留三千兵马埋伏在十瓦塘,自率其余三千多人直扑苏州城,渡边的消息送到,他便想重施故伎叫开苏州城门。

    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骑到门上的牛塘眼中露出了贪婪、炽热的光芒,城里有的是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有的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

    吊桥也吱悠悠地放下了,牛塘吸了口气,喝道:“进城!”随即双腿一磕马腹,一马当先驰向吊桥,后面三十名骑士连忙紧紧跟随。

    黑漆漆的城门洞里一线暗红闪了闪,随即一道炽红的火光喷出,与此同时爆发出一声巨吼,在城门洞里回声阵阵,更显得震耳欲聋。

    百余枚铁钉、铅丸从炮口中喷出,劈头盖脸地倾将过来,刹那间将迎面驰来队形密集的三十骑倭寇轰成了筛子,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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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合围

    随着一声炮响,试图偷袭入城的倭寇被密密匝匝的弹雨扫得七零八落,紧跟着城中喊杀震天,早已蓄势以待的明军倾巢而出,迅速在城门外空旷的场地上布成了密集进攻、完全放弃防守的鱼鳞阵。后面城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紧接着铁链支悠悠一阵响,吊桥慢慢升了起来。

    白重赞居于阵中,凛然大喝道:“奉钦差大臣督抚六省军务剿倭总督杨凌杨大人命,尽歼前方倭寇!倭寇不尽,城门不开。生死胜负皆在此一战。杨大人片刻功夫就会领军回援,将士们,给我冲!”

    白重赞带出八千人,城中还留下七千兵马守城。纵然全军被灭,也足以支撑到杨凌回援。但是如果大军坚守城池,静待杨凌赶回来再出兵,尽管可以减少伤亡,利用城墙和大炮更多地杀伤倭寇,可是杨凌回军时与城中守军不能尽快合围,倭寇就有趁机突围逃走之虞。

    而且杨凌使这背城一战,令白重赞抢先出兵,更主要的目的是激起全军不畏战的决心。那里的军队,既没有绝对穿透板甲的兵器,也没有能绝对抵御火铳的盔甲;既没有必能攻破坚城的大炮,也没有能够完全抵御炮火的防炮要塞。

    可以说两军对垒导致双方巨大差距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士气,此外才是双方日常训练的强度和将领的指挥能力。明军屡战屡败,甚至闹出数千兵被百十个倭寇撵得鸡飞狗跳的局面,并不是武器和武力差距太大,而是军队根本没有斗志。

    杨凌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军费去支撑他重新招募士兵,来替代这支已经腐朽的军队。就唯有使出狠招,期盼他们能有凤凰涅磐的表现。

    一种结构如果不能从内部打破,又不能用另一种模式替代,那就只能指望外部的力量来促使它的改变了。

    前方的倭寇开始从暗处冒出头来,明军后无退路,前有倭兵,经过短暂的惊慌,他们终于明白到:眼下已经没有可以让他们逃跑的选择了,要想活着,就只有和眼前的倭寇拼命。

    杨凌的军令早已传回,连坐军法使士兵之间互相牵制,没有人敢先露出向两翼逃命的意向,而且执法队已经悄然布向两翼。

    鱼鳞阵形适于密集攻击,最大的缺点是只需少量奇兵自后突袭,就可以将阵形破坏,但是明军现在后边是坚固的城墙,根本无需担心后防。

    而且长短、远近兵器搭配的密集阵形,可以相互拱卫,对于军心士气具有稳定作用,短暂的骚动后,鱼鳞阵终于稳定下来。在将校的督促下迎向倭寇。先是犹豫地、小步伐地行进,随着倭寇越逼越近,无路可退的明军终于红了眼睛,嘶吼咒骂着扑了上去。

    恐惧达到极致就会产生疯狂破坏的欲望和勇气,杨凌的心理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极度恐惧的明军终于爆发了,他们呐喊的声音尖尖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是举止和动作却变得比最勇敢的士兵还要疯狂:杀!只有杀了眼前这些人,我才能活命!

    “呜~”渗人的一声低吟,排布在中军的箭手较足了两膀之力,射出了第一排箭矢,从疯狂前冲的明军头顶飞了过去。“噗,噗,噗……”连串沉闷的轻响,那是箭镞射入肉体的声音。

    明军箭轻,但倭寇大多没有铠甲,虽不致命的箭矢却令受伤的倭寇一个个踉跄摔倒在地。在这样杂乱无章的冲击阵形中,摔倒就意味着死亡,止不住步伐的倭寇迅即将他们踏在脚下。

    “砰砰砰”火铳兵只放了一枪就停住了身子,闪到一片片“鱼鳞”缝隙间,以免阻碍大军前冲,与此同时,一大片短杆标枪被士兵们借着助跑之势猛掷出去。

    急速前冲的倭寇犹如雨打残荷一般,看得乃美正智一阵心疼,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士兵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没有中计,而且竟有勇气冲出城来寻他一战,眼下也唯有一战了。他坚信一旦短兵相接,他的士卒绝非明军可以抵抗的,明军背城一战鼓起的勇气会因为残酷的杀戳而烟消云散。

    兵刃相交,响声密如骤雨,双方终于掩杀在一起,一时血雨纷飞……

    ※※※※※※※※※※※※※※※※※※※※※※※※※※※※※※

    杨凌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一刻。

    茶山上埋伏的倭寇有一千人,论单兵战力也远不及他的三千精卫,何况又是在偷袭无效,以寡敌众的情形下,在芦苇荡的漫天大火中,整场战斗完全成了明军屠杀技巧的表演。

    两万明军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战友好整以暇地挥舞着朴刀,每三人一组,你进我退,交替搏击着,一个个凶悍勇武的倭寇就被他们手中的钢刀变成了一具具喷溅着血液的尸体。

    亲眼见证了倭寇被屠戳的场面,倭寇也是血肉之躯,同样可以被勇武的明军砍杀击败的认知使他们从惊愕、兴奋、直至跃跃欲试。

    一直观察着自己军队动静的杨凌见此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待闵文建兴冲冲赶来,告知后阵偷袭的倭寇仅有两百多人四散溃逃,余者伏诛六百,活捉了两百多名伤兵后,他立即鸣金令侍卫亲军后撤,把两万士气高昂的军兵派上了战场,拿仅余下不足三百人的倭寇练胆量。

    三百余胆气尽丧的倭寇被撵得满茶山地乱跑,但那茶山根本就是一个缓坡,哪有险要可藏、险要可守?两万明军体力、士气正处于最好状态,他们却已累得腿肚子抽筋,这仗还怎么打?

    在倭人侵略战史上被称为“最无耻”的一场战斗开始了,七八十个打一个,许多倭寇是被活活殴打致死,即便如此,最后仍有二十多个奄奄一息,被茶树划花了脸的倭寇活着被明军从山坡上拖了下来。

    杨凌令罗参将看押着这些被缴了械的倭寇,同时押解着大炮自后缓行,自己率大队冲回苏州城。

    乃美正智的最精锐部卒果然战力非凡,缺乏训练的明军一俟两军混战,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形便被破坏得荡然无存,若不是后无退路,大军拥挤在一起又无法从刀山剑海间突围到两翼,冲出执法队的监控范围逃跑,还是难免要有一??士卒溃逃的,只要有一部分士卒溃逃,那时就会象决了口的洪水,全军溃退的场面便要重演。

    一万多名战士拥挤在狭窄的战场上,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唯有挥刀、不停地挥刀。用劈砍的动作收割着人命,也葬送着人命。倭寇死伤近千人的时候,明军死伤已近三千人。

    但是白重赞消耗得起。乃美正智却消耗不起,就算把这股拼了命的明军全部消灭,自己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天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夺城之计既被识破,十瓦寨的伏兵很难发挥效力,如果明军挥师回援怎么办?

    乃美正智正欲号令大军撤退,后路厮杀震天。杨凌的大军回来了。

    杨凌用的是与倭寇与明军决战相同的方式。将最精锐的士兵放在最前边冲锋,颇有先声夺人之效。三千精卫,挥舞着血肉模糊的长柄朴刀,凶悍地冲入混乱的战场,象割草机一般直趟过去,后边跟着捡便宜的苏州守军。

    乃美正智悲叹一声,乱军中敲响了梆子声,传递着他们独特的通讯内容。这次冒险彻底败了,这一仗,乃美正智就从日本国四大海盗的交椅上滑入了二流队伍,想要东山再起,不知还要费尽多少周折。

    趁着明军尚未合围,倭寇聚齐残部慌不择路地向西南逃去,这片刻功夫,他们又摞下了百余具尸体。援军赶到,倭寇溃败,白重赞部士气大振,两下合兵一处,尾随着倭寇向西南追去。

    陆家库、张家桥、石曲头……倭寇一路狂奔,穿村越镇,一刻也不敢停留,后边明军紧紧追赶,随着士卒体质的不同,整支明军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追在后边,但是不管追得慢的,跑得快的,所有的明军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以前和倭寇打仗,他们也没少体会过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可那是什么心情?要时刻担心着倭寇追上来当头一刀啊。而现在,路上不断有力竭落单的倭寇,被他们象碾蚂蚁一样迅速干掉,这仗打得扬眉吐气呀。

    乃美正智骑着一头骡子,率领逃兵冲过前亩墩一片树林,刚刚跑出半里地,月色下忽见前方有三路大军迎面行来。看那长长的火龙队伍至少也有五千人马。乃美正智大惊,连忙勒住骡子,面如土色地道:“明军主将莫非是诸葛武侯再生?竟在此处布有伏兵?”

    前方的军队停止了前进,有人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鬼茂小四郎挥舞着倭刀哇哇怪叫道:“主公,我带人阻住他们,你快快向东走,赶快回到海岛,只要你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来,

    说着他招呼一声,领着两百多名死士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

    乃美正智手下悍匪宇文明急道:“主公,此地往东有湖,只有刘家滩、姚湾舍有小船可渡,每渡不过七人,根本来不及全军渡过呀。”

    乃美正智一听心头不由一沉。

    这时鬼茂小四郎挥着倭刀已冲向中路大军,前方军中跑出一个人来喝道:“站住,不要前行,通名报姓!”

    鬼茂小四郎更不答话,冲上前便是一刀。对面的人反应极是敏捷,纵身一跃避了开去,立即举枪来迎,鬼茂两名手下上前夹击,嘴里以倭语大声吃喝着,三把刀狂风一般“刷刷刷”劈下。

    那人手忙脚乱,眼见已被三柄长刀笼罩在中间,他厉声大吼,说了一句倭人听不懂的语言,这一刹那,鬼茂小四郎已拦腰一刀,将他斩死。

    随着那人的一声大吼,对面阵中忽地传出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喊的话就连倭寇中通飞汉语的人也听不明白,少女声音一落,井然有序的三队人马忽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地冲了上来。

    远远的,乃美正智骑在骡上,一见明军如此阵势不由大喜,他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这支明军毫无战法,战力必然不强,快快冲过去。冲乱他们的阵势,以他们的乱军可阻住追兵,我们逃生有望了!”

    众倭寇闻言大喜,立即挥舞兵器一拥而上,乃美正智也抽出倭刀,一拍骡臀,在群盗簇拥下猛冲过去。

    可是刚刚和这队明军接触上的那两百多名倭寇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远远地看来,这支狂冲上来的明军好象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近在咫尺的他们,却有手忙脚乱无法招架的感觉。

    冲到近处,他们才发现这似乎是一支民壮队伍,根本没有着军服。这些“民壮”每七人为一队,当先一人手持长长的钩镰枪,另一人持八尺长的桐油木棍,另外两人持着短弩,后边三人却全提着明晃晃的短刀。

    倭人作战喜欢合击,尤喜挥刀之前大声大喝先慑人胆气,想不到这些“民壮”也喜欢唤喝作战,鬼茂小四郎手举倭刀还未及敌前,那手持长长钩镰枪的汉子已一声怪叫,隔着近两丈远就举枪搠来,与他比肩而站的三人立即齐声配合,喝声如雷。

    鬼茂小四郎被吼得机灵一下,他避过长枪刚刚突至近处,举棍的大汉已当头一棒劈了下来,他冷笑一声,雪亮的长刀匹练般一转,就要贴着那人棍端劈下,忽地腰间一麻,一根短矢已刺了进去。

    这些短弩做工一定很差,弩力极小,弩矢也是以硬木制成,重量较轻难以及远,射入人体也不深,鬼茂小四郎正欲一刀斩下这人头颅再摘去腰间所中的矢箭,一股麻痹的感觉已自腰间传开,手臂一阵无力。

    浸油的柔韧木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桡骨上,小臂骨折、长刀落地,持钩镰枪的“民壮”已领着并肩站立的四个伙伴转向另一个倭寇,后边,三个持刀的“民壮”兴高采烈地拥了过来,鬼茂小四郎注意到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个麻袋。打仗,带这东西做什么?

    他已经没有机会弄明白了,两个凶悍的“民壮”冲过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锋利的刀锋一下子削断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而出,第三个“民壮”则麻利地拾起他的人头丢进麻袋,然后“砍头三人组”便追随在那四人后边,一边大呼小叫地呐喊助威。

    这些“民壮”犹如点点梅花,每七人一组,一人攻一人守,两人偷袭,后边三人专门负责收集人头,同时呐喊助威。各组之间配合极为默契,每组中如有人负伤?,后一组立即有负责相同任务的士卒递补,整个战场局面看似混乱不堪,可是细到每处征战场面,都是队列整齐、井然有序,纵在黑夜中也决不错乱。

    乃美正智骑在骡上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支明军决非他所想象的乌合之众,没有办法了,如今只有向西逃,逃到太湖上去,那里山多岛多水路复杂,或许还有另寻生路的机会。

    乃美正智立即转头喝令手下通知全军集结逃向太湖,号角刚刚吹响,他忽觉右颈一麻,乃美正智奇怪地伸手一摸,手指摸到短短一截细硬的东西,还缀着柔软的羽毛,受伤处已全无知觉。

    他骇然向右望去,火把照映下,一个穿着蓝色窄袖大襟衣,纤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头发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颈上戴了银项圈的美丽少女,正从嘴上取下一个吹管插回腰间。

    见他望来,那少女挑衅似地一扬浓黑漂亮的眉毛,双眸湛湛如水,纯稚中透着粉光脂艳,纤腰秀项,清纯妩媚集于一身,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乃美正智勃然大怒,他从颈间拔出吹箭掷于地上,长刀向少女一举,还未说话,麻痹的身子已从骡身上栽了下来。左右大骇,急忙上前扶住,有人已呐喊着挥刀冲向那名少女。

    少女负手立在火把下,眼见长刀袭来却夷然不惧。她左右站着六七名穿着黑色对襟布扣短衣,青黑色的肥大裤子、打绑腿、穿草鞋、黑布包头的壮汉,人人手中持着钩镰枪或长柄大刀。

    站在她左右举着火把的是两个头戴蓝头巾,穿青色右衽斜襟上衣,下着宽大黑裤,裤脚镶饰花带,腰系围裙的少女。两人腰间佩刀,站在那儿胸挺颈直,极是婀娜健美。

    眼见倭寇冲来,少女一摆手,六七名壮汉举起手中兵器呐喊着迎了上去。倭寇已陷入混战之中,虽知主公势危,附近见到的倭寇拼命想冲杀过来,可是七人一组的“民壮”如影随形,稍一不慎,不是被枪钩倒就是被棍击倒,再不然便是左右抽冷子射出的暗箭,根本抽身不得。那蓝衫少女见六七名手下和倭寇纠缠在一起,倏地从腰间拔出刀来,娇叱一声猛冲过来,在她后边跟着十余名蓝衫少女,个个手持长刀,身手娇健,悍勇竟不下男子。

    来,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使战局顿时倒向他们一方,被钩镰枪或冷箭放倒的倭寇马上就有“砍头三人组”上前兴致勃勃地枭首入袋。蓝衫少女杀得性起,率领她的娘子军一路向前掩杀过去。

    被她射下马来的乃美正智既骑在骡上,她已猜到应是倭寇的一个首领,却未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这支倭寇队伍的大头目,所以从他身前冲过竟根本不顾。

    护卫已被杀光,毒素迅速行遍全身,乃美正智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比男人还可怕的美丽母老虎从他身边冲过去,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他的脖颈也僵硬得无法转动了,眼珠错动间,他看见三张很憨厚的面孔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个提着一个沉重的大口袋,另一个举着火把,第三个……正把明晃晃的钢刀探向他的脖子……

    ※※※※※※※※※※※※※※※※※※※※※※※※※※※※※※

    乃美正智虽然落马生死不知,但是训练有素的倭寇并未因为失去首领变得慌作一团,副首领秋本明立即负起头领的责任,指挥倭寇边战边向西逃窜。

    明军追逐的前锋赶到了,这是一支轻骑兵,完全由杨凌的亲军组成,伍汉超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看到前方混战的局面不禁愕然勒住了马缰,挥手制止全军前进。

    伍汉超确切地知道,杨凌并未在此安排伏兵,这支军队是从哪儿来的?借着他们的火把映出的服饰,伍汉超有些醒悟过来:他们的服饰分明是广西一带的“蓝衣壮族”,这一定是朝廷下旨征召的狼兵到了。

    有这么突如奇来的一支军队拦住倭寇去路,伍汉超心中大喜。可这样混战的局面,又是在夜色中,双方事先完全没有沟通,如果贸然率军杀入,反而更利于倭寇趁乱逃走。伍汉超急令追来的骑士就地待命,监视战场局面,自己翻身下马,仗着艺高人胆大,冲入了战场。

    伍汉超手持长剑,展开小巧腾挪的功夫在战阵中游走自如,时举剑刺杀正纠战中的倭寇,扯住壮族战士问道:“你们的头人在哪儿?”

    那些壮族战士自然认得官兵服饰,又见他助自己杀死倭寇,那自己是自己人了,但是他们大多不懂汉语,只能向他友好地笑笑,对他的问话却茫然以对。

    伍汉超跺跺脚,只得继续寻找,偶遇会说汉话的壮族人,奈何现在也找不到自家首领了。

    他正在战阵中游走,忽然发现前方有一队“蓝队”女兵,正挥刀与倭寇战在一起,这些倭寇包围着这群女兵,外围又被壮人包围,围在中央的女兵虽然个个骁勇,但是力气已经不支,恐怕在外围壮族战士消灭这群倭寇前,她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伍汉超心中一急,急忙飞掠过去,大喝一声从那些蓝壮头顶一跃而过,犹如从天而降般落入战圈。面前一位蓝衫少女刚刚劈死一名倭寇,因为力竭膝盖一软向前跌去。

    伍汉超急忙探手扯住,右手长剑飒然刺出,前边一个捡便宜的倭寇长刀劈至一半,伍汉超手中长剑已如出水之龙,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伍汉超挥剑击退两名倭寇,急问道:“姑娘,懂得汉语吗?你们的头人是谁?他在哪儿?”

    蓝衫少女喘息着直起了腰儿,伸手掠开遮住眸子的秀发,大声道:“我就是他们的头人小爱,你是朝廷的官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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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内斗

    伍汉超愣了一下,但他随即想到听师伯师叔们说过,苗、壮、回等民族部落不只女人可以上阵冲锋杀敌,而且可以继头人之位,便释然道:“不错,我是杨总督帐下将领,追杀这群倭寇而来,后边大军即刻便到。”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手中长剑,剑光森森,天矫如龙。那些普通倭寇哪是他的对手,尽管倭寇挥刀如匹练,口中喝声如雷,显得极其悍勇,但是伍汉超说话的当口儿,已轻描淡写地刺倒了三人,倭寇的攻势顿时缓解。

    伍汉超一边轻松自若地迎战倭寇,一边游目四顾,赞道:“你的兵卒训练有素,这步战阵法独树一帜,十分巧妙。”

    小爱见这明军将领武艺高明之极,他身前四然倭寇把倭马挥舞得风雨不透,但他只是单臂独剑迎敌,居然还好整以暇地东看西看,心中也暗暗钦佩不已,如今听这高明的武士夸赞自己的士卒,顿觉大有荣光,忍不住傲然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壮家十战九用,少有落败的时候。”

    伍汉超哈哈一笑,刀剑缭绕中忽地飞起一脚,将一个倭寇踢的倒栽出攻击圈,当场闭过气去,顿时又有一个砍头小组拖着麻袋喜孜孜地冲上来,也不管他死了没有,挥刀便剁他首级。

    原来壮人出兵,论功行常头人一向以缴获的人头多少来分发常银,这些普通壮人生活清苦,只有在战斗中奋勇杀敌,才能获得头人的赏赐,用来改善自家的经济条件,所以七人攻击小队中四个人负责杀人,三个负责收“钱”,每收获一颗人头便是一份银子进帐,焉能不喜?

    有伍汉超在内线援助,内外夹攻,那伙亡命的倭寇终于全部被痛歼,伍汉超停下身形四下看看,对小爱道:“小爱头人,战场形势太过混乱,我大军随后赶到,很难加入战团共同作战,这样一来你的人马势必伤亡较大,你可有办法令士兵后撤?”

    小爱瞪起圆溜溜的眼睛,诧异地道:“后撤?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要撤?”

    伍汉超道:“倭寇有向西逃窜的迹象,西边是太湖,我令轻骑先赶过去驱走一切船只,然后咱们集结人马逼他们过去。”

    小爱恍然,不禁笑道:“呵呵,我明白了。来人,收兵封住南方和东方!”

    立即有个壮族汉子举起牛角,“呜呜”地吹了起来,一个个七人攻击小组相互掩护着缓缓撤离了战斗。伍汉超趁此机会赶回自己军中急急嘱咐一番,此地向西是一片洼地泥泞,再往前又是一片矮树林,根本行不得马,但寻领路的苏州守军骑士熟悉此地路径,立即领着百余骑士兵绕路向西奔去。

    此时杨凌、闵文建率领大军也陆续赶到,伍汉超急忙迎上去说明情况,倭寇获得一线喘息机会,立即集结剩下不到一千三百人慌不择路地从洼地横向逃开,窜入那片密林,一时惊起林中鸦雀无数,扑愣愣飞向半空。

    常言说逢林莫入,但是倭寇少弓箭,明军数位于敌,而且那些壮族战士尤擅丛林作战,一入密林如鱼得水,倒不在乎夜间密林的威胁,两方集结军队立即追了上去。

    这一路向西,不是洼地就是泥泽,稻田草丛,大军过处十分泥泞,明军有铠甲面身,穿的靴子一沾泥似乎有数十斤重,根本拔不开脚,小爱率领的壮兵大多是一双草鞋,一遇泥洼干脆连鞋也脱了,他们还不舍得扔,两根草绳一系,往脖子上一搭,便光着脚丫子狂追起来。

    这股倭寇在大明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逃得如此狼狈,一再的挫折彻底敲碎了他们顽勇的外壳,当他们逃到一处两丈多宽深没大腿的沙河时,速度迟缓下来,大约四百名来不及过河的倭寇被光脚板追兵追上,甫一交锋,已士气大落的倭寇便被壮家兵杀得节节后退。

    一个倭寇首领大声用倭语喝令手下避开狼军的正面,沿着鹅卵石的河坡向两侧逃逸,可惜这时明军也追了上来,分散成一字长蛇的倭寇队伍迅速被切成十来段,被明军和壮家兵一口口吞掉。

    对岸的倭寇已经被杀晕了头,副首领秋本明不利用这个机会带领部下逃走,居然异想天开,想利用这道河流阻止明军进攻,直至越涌越多的明军开始用弓箭攻击,他才颓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险要可守,只得放弃河岸继续向西,逃向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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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向西只有这一条路直,最终必然到达塘村,所以明军的轻骑绕路已先行赶到,命令全村百百姓马上离开,又令保甲招呼人将船只、竹筏驶走。

    这些百姓都是傍水人家,要逃也无处可逃,干脆扶携幼,全部上了船和竹筏,远远地划到湖中距岸边两三百米远停*。倭寇杀到湖边,发现陆路已无,又无船可渡,后边大队的明军呐喊着冲了过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背水一战了。

    九百胆魄已丧的倭寇,后面是太湖水,前面是三万多士气正旺的明军,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枪林箭雨中,壮家兵抢先攻击,依旧是七人一组,相互应和,但是战意昂扬的官兵马上冲了进来,明亮的刀枪凶狠地向敌人劈去,刺去。

    壮家兵的阵形被自己人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也顾不上一向训练有素的壮家阵法了,凶性大发的壮家兵干脆也学着明军各自为战,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一边向前冲去。

    整个战场只有那些“砍头三人组”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们紧紧蹑在自己的队友身后,不管那些倭寇是壮家兵杀的,还是明军杀的,趁着混战之中头人和管事们看不见,只管尽情地把头颅割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杨凌乘着马,慢腾腾赶到太湖岸边时,处处火把通明,映得湖水中金蛇万道,明月高挂天空。看那水中,似也被鲜血尽染。

    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将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拖放到一边。这一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因为那些受伤未死的倭寇,也被砍头小组们趁人不备把“赏钱”弄走了。

    乱烘烘却喜气洋洋的队伍中,两列火把向杨凌走来,当先一人是伍汉超和一位身着蓝衫,体态婀娜的少女,后边是两列英姿飒爽的女兵。

    伍汉超走到杨凌马前,喜气洋洋地道:“大人,这位是广西南丹州土官,圣命授令统帅南丹、归顺、那地、东兰、直隶、田州六州狼兵的‘女官参将总兵’宋小爱姑娘。”

    杨凌接到朝廷报文时,已知道调来的各省狼军,广西道的首领是位女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忙跳下马来,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久仰久仰。此次多亏你们来得及时,才能尽歼这群倭寇,功莫大焉。本官一定具实上奏朝廷,为宋大人请功!”

    宋小爱抚着银项圈,上下打量他几眼,方踏前一步深施一礼,行的竟是正宗的大明军礼:“卑职广西道参将总官宋小爱,参见总督大人。”

    伍汉超一见傻了眼,方才自倭寇群中救下这位姑娘时,听她说话愣愣的,他还以为这位头人不读诗书、不懂礼仪,所以他在一旁还直担心这位没心机的小爱姑娘会傻愣愣问些统帅六州狼兵和统帅六省大军,孰官大孰官小的蠢问题。想不到这位宋总兵此时举止落落大方,言辞中规中矩,和方才那副直率粗鲁的样子竟判若两人。

    他怎知南丹州土官原是洪武年间设立,当时派去的是两榜进士出身,任职户部员外郎的宋凯士宋大人,按照规矩任职土官后宋凯士便入了壮藉,五代下来他的后人性情习性虽与壮家人无异,但是仍然幼读诗书、习文练武,岂可以南蛮视之?

    ※※※※※※※※※※※※※※※※※※※※※※※※※※※※※※

    琴声幽幽,时而细若悬丝,若不凝神静听,几乎不闻弦音,但若侧耳倾听,听那婉转低回的琴音渐渐悠扬而起,一颗心就似落入泉水中的花瓣,随波打了几个旋儿,便畅然飘下,心中实是说不出的舒坦。

    “风入松”,又是那首杨凌最爱听的风入松,盘膝而坐,故作斯文的杨凌闭目听罢,方击掌叫好:“好!这首风入松曲子好,弹得更好,雪儿也擅琴,但这曲‘风入松’自你手中弹来,意境与她却大大不同,本官如临其境,如此天籁只有你成姑娘一人了。”

    杨凌大拍了一通马屁,见成绮韵沉着俏脸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答理他,不禁呵呵笑道:“不要生气了吧?本官这不是安然无恙么?而且此次出兵我尽歼六千倭寇,待消息传开,六省必士气大振,更难得的是那两万熊兵经此一役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雄兵。本官明日便要论功行赏,功则赏、过则罚,赏罚分明,以此次大捷为契机,以军法、连坐为手段,好生整顿军队。再命军中将领研习广西狼兵的步战之法,然后传授这两万大军,我就要以他们为种子,让六省官兵全部来个大变样,如此一来剿灭倭寇指日可待,这是何等喜事?你不替我高兴么?”

    成绮韵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妙目斜睇,瞟了他一眼,见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眸中的怒气不禁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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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演武练兵,不是常说为主帅者当纵观全局,而不可逞匹夫之勇么?怎么到底按捺不住,竟然亲自上了战场?你若有个好歹……有个好歹……”

    杨凌轻声道:“我知道……让你牵挂了,唉!我说的那些只是正常情形,要是摊上这么些不玩活的兵,不亲自在军中镇压,你就是有百十条妙计又有何用?这是事急从权呀。”

    他注意到成绮韵一脸的倦意,自己在外边征战一夜,她在城中应该也是提心吊胆一夜无眠吧?

    这一段时间成绮韵承担了太重的压力,尽管她聪明绝顶、极富才干,可是要她独自一人承担着那么多的事情,想一想那许多头痛的事情,杨凌心中不禁升起一片怜惜之意:

    她要安排已将重心移到自己这里的内厂谍报工作;协调和东厂、西厂、锦衣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要制订、清理财政、税赋,要处理意督府和六省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各系统架构;还要积极筹措调拨杨凌指挥剿匪、征调援军所需的一切粮秣物资,军饷费用,可以说每一件都是熬尽心神的事。

    她图的什么,为的什么,杨凌虽然一直在装糊涂,其实心中哪能不明白?

    “绮韵,真的难为你了!”杨凌忽然握住成绮韵一双素白如玉的小手,带着歉意对她说道。

    成绮韵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杨凌的手,她轻轻抬起一双妙目,秋波如水,注视着杨凌,眸中渐渐溢起一抹温柔:一直以来,除了身边两个丫头,她对任何人,哪怕是把自己视作瑰宝的男人,都不能表述自己的喜怒哀乐,整天要扮戏、要讨好。

    那些人,欣赏的不是自己的才干,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感情,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宠物,一个提升身价的招牌,他们肯为自己一掷万金,但是何曾有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这个比她还小了几岁,让她又是怜爱、又是自卑的男人,只有他能和自己的心走得那么近,他是自己生活天地中最贴心的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从现在,直到永远……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谧中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彼此的心灵间流动,直到成绮韵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开始散发出让人招架不住的魅惑,杨凌才倏地入手,转过脸去打岔道:“今早回城时,川兵和东兵也到了,我把他们安排在城东驻扎,准备先训练一番,观察一下他们的战力,最好再接受我的亲军指点然后再投入战斗。筹措的粮饷,你先安排一部分过去。”

    成绮韵见他支吾岔开,逃避着自己的眼神,神情有些狼狈,眸中不禁露出胜利的笑意。

    她轻轻一笑道:“是,这些事不劳大人操心,一会儿我便着人去安排。”

    此时苏州城内一伙五大三粗的兵丁正在待巷上闲逛,这是今早刚刚赶至的山东援军,普通兵丁当然不许离开军营,但是这队人却是带兵来援的参将孟四海和他的亲兵,又有谁敢不许他出营?

    苏州风光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色,粉壁乌墙,小巷流水,那种柔媚气同山东大大不同,孟四海虽是武将,既没读过书,更不懂什么诗词,但是这种独特的柔美风光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孟四海一边走,一边啧啧赞叹:“他娘的,江南的风景和咱聊城是不一样哈,可惜老子不会画图,要不然画一幅回去给俺老婆瞅瞅,咱家的院子也照这么整,一定好看!”

    他的亲兵队长钟富忙道:“大人,这有啥难的啊,咱找个会画的啊,让他找幢好看的房子,照着画下来,咱回去照着盖,就请个师傅比划着就行,出力气的就咱们这些兄弟就行了。嗳,大人,你看那间房子咋样?”

    孟四海抬头一看,笑骂道:“去你娘的,那是间酒楼子,俺盖房子咋也不能盖成酒楼子呀,让俺老婆开酒馆子不成?”

    钟富讪笑道:“可不是呢,刚刚的没注意那酒幡子,再说他们这房子都盖得差不多,花里胡哨的。”

    孟四海摸摸肚子道:“这走走还就饿了,走,咱们去尝尝江南的饭菜啥味儿,好不好吃。”

    钟定挤眉开眼地笑道:“好,咱们走,大人请客啦,兄弟们跟着沾光。”

    孟四海为人豪爽,这些亲兵没少蹭他的油水。一听跟着大人打牙祭,这些兵都来了精神,随着孟四海兴冲冲地拥进了那间酒楼。

    明军一夜之间荡平六千倭寇,收复吴江城的消息已经传开,满城百姓欢喜雀跃,许多人不免要到酒楼中浅酌庆祝一番,那酒楼中已经坐了六七桌客人。

    钟定带人抢进去,一眼瞧见里边*墙还有四张桌子,恰好坐下他们三十多人,连忙抢过去拍着桌子,扯起大嗓门道:“大人,这有地儿,快来请从。”

    “嗳嗳嗳,那地方老子已经定下了。你另寻一家酒馆儿哈。”随着喝声,几个四川兵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便是今早到达的川军,统兵参将蒋洲也是在安营扎寨之后到城里闲逛的。

    他到了楼上见只空了两张桌子,便带了几个亲兵坐下,叫其他的人去楼下,这几个刚刚折回楼下,就看到一队官兵要抢那座位,忍不住便喊了起来。

    钟定这群当亲兵的也是蛮横惯了,再加上参将大人在此,灰溜溜地就些离开,哪里丢得起这人,而且那人自称老子,听得钟富也老大不高兴。两下没有三言两语便拍桌子瞪眼地争吵起来。

    酒家和食客见是两伙外地大兵打架,谁也不敢上前相劝,只是提心吊胆地站在一边。

    蒋洲听见楼下争吵,连忙赶到楼梯口向下看,见双方只是争吵,自己的兵并没吃亏,便沉住了气抱着双臂站在那儿冷冷地往下看。

    他的亲兵论身材较这些山东兵可逊色了许多,本来还有些胆怯,但是这时一见参将大人领着一众亲兵站在楼梯口替他们撑腰,这可不能掉了价了。

    一听钟富抬出他们的参将想压自己,那个川兵队长乔子安不屑地撇撇嘴,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个瓜娃子,抬出你的参将官想吓唬老子?你山东的参将,管得了我四川的兵?打锤扯筋老子不含乎,这张桌子我要定了。”

    钟富论嘴皮子可没他说得溜,直气得胸膛起伏,他这一气更说不出话来了,只会“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孟四海脸色铁青,不过他堂堂参将不好和这些大兵争吵,只是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兵动作。

    乔子安一见钟富张口结舌的样子更加得意,他翘起大拇指很光棍地道:“格老子,试一哈嘛,今天老子就站到这个塌塌了,你娃动动老子看,莫看你娃长得莽戳戳的,把老子惹毛了,随便手整得你龟儿冒烟!”

    钟富嘴唇哆嗦了半天,猛地一捶桌子,才憋吼出一句话来:“哥儿个干了他个小婢养的!”说着“哗啦”一声,带着桌子椅子往前一冲,一个“山东大擂”把挺胸腆肚的乔子安给悠了出去,“轰”地砸塌了一张桌子,吓得食客们慌忙向旁一躲。

    一帮兵痞顿时掐作一团,蒋洲领着一帮亲兵,一见两边打起来了,这下可炎了,他一边“龟儿子”地骂着,一边冲了下来,打和兴起的一个山东兵只看到一伙四川兵从楼上部下来帮忙,哪顾得看他品级,蒋洲刚刚拐过楼梯,那山东兵已抄起一条板凳,“砰”的一下给他脑袋开了瓢。

    六十多号大兵打起了群架,楼中食客吓得一轰而散,连老板都逃了出去,只听楼中“龟儿子”、“小婢养的”不绝于耳,劈里啪啦的响声心疼得店老板一阵哆嗦。

    一个机灵点的伙计急忙道:“老板,老板,这兵都归着总督府管呢,才隔着两条街,您还是快去总督衙门报个信吧!”

    店老板恍然大悟,急忙扯起袍裾往腰带上一塞,嘴里大喊着“官兵打架”,慌慌张张向总督衙门赶去。

    店老板一路喊着,风风火火地刚刚拐过前边路口,就见一队穿着宝蓝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穿黑裤、头包黑巾的人也正向总督衙门走去,队中还有几个穿着蓝色绣花边的大襟干衣,下穿长至脚踝的花边长裙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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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二当家

    宋小爱领着一众亲兵正往总督府赶去,忽见一个白发老汉大呼小叫,吵嚷“官兵打架,毁我酒馆”,连忙让人截住他问道:“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跺脚道:“姑娘,你别拦着我的去路呀,有两伙官兵在我酒楼中打架,我这是赶去总督府报信呐。”

    宋小爱率军到了苏州,被安置在城外一处似山非山的坡地上驻扎,杨凌不但先送了半个月的口粮,而且因为他们昨日杀倭有功,还另外奖赏纹银一千两,宋小爱十分欢喜,这是赶来总督府致谢的。

    这时一听官兵打架,宋小爱不禁柳眉一挑,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督帅打了大胜仗,百姓都欢喜得很,他们却在这时惹事,走,带我去看看!”

    老汉苦着脸道:“姑娘,那是两伙大兵啊,听说还有一个……一个参将,你惹不起的,快别耽误我的事儿,再过会儿怕是酒楼都要被拆了。”

    旁边一个壮家战士傲然道:“我们头人是女官参将总兵,皇帝亲口封的,还管不了他们?”

    宋小爱实授参将职,但是领总兵衔,官位要在参将之上,一听手下这话,小姑娘不觉挺了挺丰满的胸脯,傲然道:“你放心,谁敢不听话,本官就把他拿下,重打四十大板,头前带路。”

    老汉听食客说过昨夜助总督大人大破倭寇的军队是广西壮家的狼兵,而且头领是位女将,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嫩得象沾露花蕊似的漂亮小姑娘。如果是这位连倭寇都打得败的女英雄,收拾几个大兵自然不成问题。

    他急忙领着宋小爱赶回酒楼,山东兵、四川兵这时已经打出了真火,可是四川兵身材普遍较山东兵矮一些,再加上参将蒋洲刚刚跑下楼来就挨了一板凳,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四川兵群龙无首之下已经落了下风,被一帮山东大汉追得满楼乱跑。

    宋小爱跨进酒楼,一见满屋狼藉,不禁娇叱一声道:“住手!你们是谁的兵?竟敢如此大胆!”

    一个山东兵见是个漂亮小姑娘,便丢下手里的凳子腿,笑嘻嘻地道:“小妮子,男人干仗你搀和个啥,老老实实地在家做饭带娃儿,这些硌应人的玩意儿,他就是欠揍!”

    他说完见一个伙伴被两个四川兵拖倒在地,正骑在身上狠揍,立即大吼一声猛扑了过去。宋小家喝道:“我是参将总兵官,你们得听我的。”

    两方的兵打得正带劲儿,谁肯听这小姑娘喊些什么,宋小家是南丹州的头人,平素一呼百喏,何时受过冷落,一见这情形不禁大怒,她一摆手喝道:“统统给我拿下!”

    一众壮族汉子见头人下了令,立即冲了进去,加入了战团,把个酒店老板急得团团乱转。小小酒楼又加入几十条汉子。这一下真是打得稀里哗啦,好在这些壮家兵体格本来就比较强健,川鲁双方士兵力气也使得差不多了,经过一番混战,总算被她的人全捉了起来。

    总督府前院里,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兵站了一院子,旁边地上用桌板拼了个担架,那位出师未捷的蒋洲参将躺在上边,经过郎中救治,这时已苏醒过来。

    杨凌坐在廊下一张官帽椅上,冷冷地看着这两队官兵,两队人壁垒分明,彼此怒目而视,瞧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如果不是总督大人在上面,当场就得再打起来。

    白重赞也气得脸色铁青,他按着肋下佩剑,怒气冲冲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一个四川兵站得笔直,正大声地背着军律:“军律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军律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军律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他背到第九条便背不下去了,白重赞冷笑一声,一摆手,两个执法亲军冲过来将他就地摁倒,两条军棍左右翻飞,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这个川军倒也凶悍,咬牙挺着愣是一声不吭。

    白重赞向一个山东兵一指,冷冷地道:“你,继续!”

    能将军律背全的兵没有几个,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摁倒了一片,啪啪声此起彼伏,站在两位参将周围的兵越来越少。

    这时又轮到一个山东兵,只听他调门儿高高,军律背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全部背完后,他得意地瞥了眼川兵,向杨凌行礼道:“禀督师,标下已经背完了!”

    杨凌端着一杯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水,眼皮也不抬,只是慢条斯理地道:“背完了?好……一个字都没错,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那士兵骄傲地昂起头,大声道:“回督帅,标下是山东德州人氏,姓杨名全!”

    杨凌笑吟吟地道:“嗯,杨全……杨全……呵呵呵,还是我的本家,好,好!”

    杨全脸上刚刚露出喜色,杨凌已淡淡地道:“全都背得下来就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加十棍!”

    “嘎?”杨全一阵错愕,还来不及分辩,就被两个执法兵摁倒在地,对面的川兵见状放声大笑,就连趴在地上正挨揍的也龇牙咧嘴地发出一阵怪笑。

    杨凌将茶杯往旁边一递,站起身道:“不错呀你们,嗯?本官要打倭寇,向皇上请旨调些能打仗的兵过来,山东、四川指挥使把你们派来,看来还真是用了番心思。不错,军棍挨在身上,愣没一个喊疼的,个个都是条汉子!”

    他话音一转,大声喝道:“可是本官调你们来,是打倭寇保百姓的!是让你们自相残杀,还给老百姓拆楼的吗?蒋参将是被谁打晕的?站出来!”

    杨全趴在地上叫道:“是标下打的!标下正被执行军法,无法起身,请督帅见谅!”

    杨凌冷笑一声道:“好一张利嘴,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以下犯上,伤害将官,数罪并罚。把他给我枭首示众!”

    山东兵一听这首命令顿时大惊,四川兵的笑声也嘎然而止。孟四海急了,急忙跪地行礼道:“禀督帅,杨全随末将征伐山贼土匪,屡立战功,求督帅宽恕。此事全是末将管教不严,纵容下属,就请督帅惩罚末将吧,所有罪责,末将愿一车承担。”

    杨凌冷冷地道:“杨全以下犯上,将一个朝廷命官、堂堂的参将打成重伤,这罪你担得起吗?本督杀他,是为正军法、儆效尤。若是赦他死罪,川军将士岂肯心服?”

    孟四海心中暴怒:川军有什么不服的?堂堂正正地干架,老子又没撩阴腿下绊子,打了败仗是你艺不如人,怎么还得学小孩子找大人告状不成?

    可是孟四海极讲义气,现在自己的亲兵生死悬于一线,听督帅的语气,大有川军若肯放他一马,便赦他死罪的意思,他只好向蒋洲拱拱手,挤出一丝笑容道:“蒋大人,都是咱们手下的兵莽撞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孟某和你这也算是打出来的缘分,孟某和蒋兄交个朋友,还请蒋兄帮我向大人说个情。”

    蒋洲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脸颊上的血已经结了痂,对那个杨全他实在恼恨得很,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军中斗殴干仗实属寻常,难道真的借大人的刀砍了人家脑袋?

    他正在犹豫,杨全趴在地上已大喊道:“大人,不必求他,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标下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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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四海气得回头骂道:“滚你娘的,你个知不道好歹的东西!”

    蒋洲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他坐在桌板上,嘿嘿笑道:“你个瓜娃子,愣是要得,老子的脑袋你也敢打,嘿嘿,老子不屑与你一般见识。”

    他扭头对杨凌道:“督帅,咱们这些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是跟着督帅打倭寇的,看他娃子瓜挫挫的,倒有把子力气,现在杀了不如让他去多杀几个倭人,请督帅开恩,赦了他的罪过。”

    杨凌展颜一笑道:“好!你这么说,本督就卖你个面子,饶了他的死罪。哼!不光是他,本来……就算这些闹事的亲兵不全斩了,我也要拿你们两个亲兵队长是问的,他的人头既然寄下,本官也不为己甚,那两个人就暂且放过!”

    他提高嗓门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这些人扰乱军纪、祸害民宅,这一应赔偿就从你们的军饷中扣下,你们的罪过也着书记官记下,等到平了倭寇,本官再依你们的军功,决定是赏是罚!”

    他一摆手,执行军法的士卒都停了手,持着军棍退到两旁。杨凌提高嗓门道:“为了张吃饭桌子打仗,很光彩么?你们挨的军棍不痛?硬撑着不吱声就是汉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真汉子,和倭寇在战场上再真章。孟四海、蒋洲驭下不严,纵容群殴,各降半级仍领原军听用。你们都觉得自己英雄是不是?回去好好练兵,过几日本官就派你们上阵杀敌。山东兵、四川兵,你们两支军队协同作战,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雄,用你们的军功来说话!”

    蒋洲和孟四海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莫将遵命!”

    杨凌正想吩咐人弄几套车把这些伤兵全都给弄回去,忽地有人跑上前道:“大人,布政使刘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有些诧异。刘大人匆匆走进院子,见院子里站了这么多兵,倒把他吓了一跳,他瞧见了杨凌,这才收回目光迎上去道:“哎呀杨大人,下官实是不得已才冒昧来见,还请大人为下官作主啊!”

    杨凌奇道;“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刘大人苦着脸道“那些狼军驻扎在东城外,随意砍伐百姓家的树木搭屋烧柴,偷鸡摸狗的。还有些狼兵见到住得偏僻些的百姓人家,干脆就连抢带盗了。许多乡绅跑业向下官哭诉,下官命巡检司衙门去查个究竟,谁料……衙差居然被狼兵给打了。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下官实在一筹莫展,只有求大人您出面了。”

    “啊?”杨凌昨日见了那些狼兵作战英勇尤胜官兵的模样,对他们期望甚高,还以为这是一支作战勇敢、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的子弟兵呢,怎么军纪这么差劲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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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回头看了看廊下的宋小爱,宋小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杨凌无奈地吩咐道:“来人,给我备马!宋总兵,就请你同本官一起去看看吧……”

    杨凌到了东城外,一番明察暗访才弄明白事情真相。原来这些壮兵被安置在城外后,并没有足够的军用帐篷,不过他们生活清苦惯了,这个倒不在意,搭建木屋个个在行。

    他们原来住在山上,可不曾听说树木居然还是有主人的,自然是见树就伐。百姓出面理论,要么因为彼此语言不通,要么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帮这些百姓打仗,砍也砍得理直气壮,所以根本不予理会。

    这些狼兵作战固然骁勇,对本族中人也和善纯朴,但并不代表他们对什么人都十分和善,有些兵偷鸡摸狗甚至对一些乡民抢掠,也确有其事。原来,汉人官兵的军饷有安家费和行粮两项,但是狼兵按朝廷规矩只有行粮,每天一分二厘银子、每人一天一升军粮。

    但是各州的土官们对于自己的士兵十分苛刻,作战进如果割获了人头,他们是按规矩付银子,决不含糊的,可是朝廷拨付的日常饷银却被他们全克扣了下来,就连军粮也匿下了大半,那些狼兵根本吃不饱,又怎会不偷盗劫掠?

    杨凌弄明白真相,也觉十分头痛。民族问题从来就不好处理,朝廷对土官可不能象对汉官那般想打想杀随意处理,虽然明知他们侵吞了军饷、藏匿了军粮,可是一旦处理不当,就会激起民族矛盾,逼得各州壮人造反。

    幸好宋小爱本是汉官后裔,对待部落百姓比较仁厚,而且她在各州头人中势力最大、领地最广,所以威望极高,在她的严厉约束下,各州头人总算把自己的人都控制了起来,不许他们再四处扰民。

    杨凌与宋小爱私下商议了一番,决定派一名军需官专门协助狼兵管理军饷、军需,头人们贪墨军饷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这层窗户纸是谁也不便捅开的。

    因此杨凌做为六省统兵总督,要安排官需官负责发放饷银和军粮,而且做为六州头人的首领,宋小爱已颔首答应,他们也无话可说。

    杨凌与宋小爱处理好了这些事正准备返回城中,宋小爱忽地说道:“总督大人,您要派位军需官来协助我管理粮草,这人选……可否……派您身边那位姓伍的将军?”

    “嗯?”杨凌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宋小爱的脸蛋儿有些发热,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冲口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并肩作战,她的心窝里忽然有些发热。

    她鼓足勇气道:“伍将军一身精湛的武艺,令我十分钦佩,因此很想有机会向他请教请教,大人既要派军需官来,卑职……卑职想……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杨凌见这爽朗大方的姑娘忽然变得吃吃艾艾起来,不由心里一动,小伍人品出众,武艺高强,莫非这位宋总兵对他……

    小伍来管军需,那是最放心不过了。另外壮家的七人步战之法极为巧妙,大有实战价值,派小伍来学回去,自可应用于军中。再者,如今看来,狼兵勇则勇矣,但是实在难以管束,如果这位女头人一颗芳心全系在伍汉超身上,那么剿匪作战时岂有不全力配合、竭尽所能的道理?嗯……一举三得,这买卖划算。

    杨凌想到这里,笑道:“这有何难,一会儿本官回城,就令伍将军留在你的军中便是。”

    杨凌出了大帐,唤过伍汉超嘱咐一番,令他留在狼军中为军需官,自带了刘大棒槌等一众亲兵赶回城去,他匆匆赶到后院让成绮韵马上再给狼兵拨付一批粮草过去。说完了公事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对了,你把杨泉……呃……三哥安排到哪儿去了?此番来江南,我都忘了问了。”

    成绮韵一怔,诧异地道:“大人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杨凌笑道:“今日川兵和山东兵打群架,有个山东兵叫杨全,因为语音相同,我才想起这桩事来。”

    成绮韵早从高文心口中知道了杨泉曾趁杨凌病危,觊觎杨凌家产和妻室的事,这等小人杨凌岂会真的关心?起码直到现在杨凌才想起江南还有这么个亲戚,说明杨泉在他心中毫无地位。有此判断,她的心中便有了底。

    以黛楼儿一贯的作风,敢侵犯她利益的人,她一向是冷血无情地除去。如今,她的一颗芳心不知不觉间已完全系在杨凌身上,杨凌的一切利益、一切喜怒哀乐,也就成了她不惜一切、竭力维护的目标。

    在她眼中,只要是对杨凌不利的,就是该除去的,至于是非正邪,她根本不会去考虑。她的柔情蜜意、关爱呵护只为杨凌一人而发,从小受尽折磨和欺骗的她,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对于别人,她绝无廉价的怜悯。

    杨泉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对于杨凌的官声令誉只有坏处,他早晚会成为那些紧盯着杨凌,等他出纰漏的御使言官们用来攻伐杨凌的武器,对于这样潜在的危险,以她的性子,岂会坐视它有朝一日成为事实。

    然而杨泉尽管无耻,毕竟是杨氏宗族的人,成绮韵原来摸不准杨凌对于宗族血亲的重视程度,一时还不敢动他,所以她在金陵为杨泉谋了一个税官的差使,想摸清杨凌的看法再说。

    杨凌来到江南后,对这个堂兄提也不提,她的心中便有了底,开始暗暗策划除掉这个觊觎杨凌妻室、家财,攀附权贵却品行不端的人。

    方才听杨凌一问,她还以为自己估错了杨凌的心态,不免有些发慌,听了他的解释成绮韵才放下心来。

    她嫣然笑道:“杨三哥呀……三哥一直希望能象大人一样功成名就、封官封侯。卑职本来给三哥在金陵安排了一个税吏的肥缺,可是三哥只想立战功,但他不通军事,可谓报国无门。卑职与彭老爷子商议招安普陀山巨盗王美人时,三哥知道了消息,便自告奋勇,请缨上山。大人该知道,官兵招安土匪,按惯例,是要安排人质以安其心的,同时这人又负责为双方传递消息,起到使节的作用。不过王美人投*朝廷的消息尚在封锁之中,为了遮人耳目,我便安排杨三哥以北方巨盗的身份投*王美人,如今他已是普陀山的二当家了。”

    杨凌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什么?你让他冒充北方大盗,去海盗群里做二当家?他……他是那块料吗?”

    他啼笑皆非地道:“你怎可因为他的身份,就由着他胡来?他能做什么大事?二当家!唉!他在普陀山紫竹林给观音大士当守山大神还差不多。”

    成绮韵“噗哧”一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杨三哥如今可是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在普陀山干得有声有色呢!”

    ※※※※※※※※※※※※※※※※※※※※※※※※※※※※※※

    “二当家,起锚了!”一个海盗毕恭毕敬地道。

    “嗯,扬帆出发!”杨泉一脚踩在船梆子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哗啦啦……”三面巨大的风帆自上抛下,赤膊赤脚的水手在甲板上匆忙地奔跑着,船体一阵摇晃,慢慢离开了码头,三桅木船驶出百余丈出了海湾,海盗们调整着船帆布,开始加速向东北方驶去。

    海风拂来,带着丝丝的咸气,让人倍感舒心,杨泉回头看看渐远的山影,嘿嘿一笑:“他娘的,上了那小贱人的当了,在金陵时每日搜刮银子,喝顿小酒,逛逛窑子,何等逍遥自在,都怪我听信了成小贱人的话,说什么海盗窝里金银成山,掳来的各国美女都长得象天上的仙子。结果来了这儿可好,做海盗就做海盗嘛,偏讲什么劫富液济贫,劫财不劫财,岛上的海盗平时就跟些渔民似的,那些娘们儿有姿色的没几个不算,还都是海盗们的老婆,看得动不得,弄得自己整天被几个悍匪拉去大碗小碗地灌酒,天天过得头晕目眩的。”

    海浪拍打着船体,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又来了,杨泉怕自己一头栽进水里去,忙小心地离开了船舷。

    王美人本名王显,长得瘦瘦弱弱的,他昔年做一单绑票买卖时失了手,被官兵一路追捕和手下逃散了,王显逃进一个村子后,见追兵甚急,情急之下剃去胡子,穿上女人衣服大摇大摆地迎着追兵而去,竟然逃了出来。

    这事被彭富贵一帮老海盗知道后一通嘲笑,他就此落了个王美人的绰号,如今他统帅着近万名海盗,控制着六个海岛,成为水上四巨寇之一,可是王显之名却少为人知,海盗们当面称他王爷,背后仍叫他王美人。

    最近倭寇活动猖獗,朝廷剿倭甚急,水上生意不好做,原来投*海狗子的海盗曹天宠和王美人的手下抢生意,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干脆就此投*了王美人。

    海狗子的人一向不讲什么道义,掳财掳色无所不为。杨泉听说曹天宠的独龙岛上有掳来的朝鲜、日本、琉球、夷洲和杭州的女人,一时色心大起,这才狐假虎威,借着普陀山二当家巡视海岛的机会,想赶去开开洋荤。

    杨泉回头看看只剩下一点黑影的普陀山,龇着牙嘿嘿一笑:“你个没用的王美人,真是枉称海上巨盗!”他又扭过头来眺望着远方,眉开眼笑地道:“美人儿,我二当家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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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星星之火

    春雨潇潇,江南的雨,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凄凉。

    雨一来,吴头楚尾反而充满了诗情画意,雨滴打在屋檐上、斗笠上、青石板的狭窄小巷中,汇聚成潺潺的流水,淌入欢快的溪流,檐间笠间编织的烟雨立即充满了人间之气。

    四月二十七,九里渡。

    前方一个小湖,风吹湖面,水波鳞鳞,细细的雨丝轻柔地洒落在水面上。

    杨凌负手立于雨中,望着湖对面的柳林。林中一队队官兵正冒雨行军,刘大棒槌等十余名亲兵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身甲胄淋的湿了,泛起油亮的光。

    湖边柳林中“安记”活鱼酒家默默地伫立于烟雨之中,这样的江村野肆,大多古老而破烂,瓦在雨里洗出一种残破的乌沉,木制的栏干旧得已近于黑色,酒幡在雨中轻轻地飘摇着,构成了一派江南的山水风雨图。

    河畔垂柳茅舍肆,何物料里成***?唯有美人耳。

    现在便有一个执着黄油纸伞的美人儿提着裙裾翩然自那水榭中走来,那绰约的身影行走于如雾的轻雨柳林中,四周景物顿时活了起来。

    她走到杨凌身后,抬高手臂为他遮挡着风雨,轻声道:“大人,绮韵为您点了一尾活鱼,热了觳(h-)烧酒,乡村野味别具特色,大人且去品尝一番吧。”

    杨凌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酒家,店老板连忙殷勤地端上热气腾腾的一尾大鲤鱼、四盘清淡些的乡村菜蔬以及一觳烧酒,然后陪着笑脸站到了一边去,他这小酒肆还从来没来过么大的官儿,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杨凌跺跺脚,解下斗蓬,成绮韵顺手接过挂在了门旁柱上,杨凌走到桌前坐下招手道:“你也坐,呵呵。本官不能不担心呐,这剂药方要是不管用,这平倭之战起码要打上两年,那样的话因之而起的变数就太多了,但愿我亲手训练的这两万多兵马不用令我失望。”

    成绮韵嫣然笑道:“倭寇袭扰海疆已百余年,始终不能解决,大人如果能在两年之内平定倭寇,已走不世之功,何必这样着急?”

    杨凌摆擂手。那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退到了里屋,杨凌这才轻轻摇头道:“等不得呀,朝中反对解除海禁的官员一直隐忍着不敢和我公开作对,就走在找机会,我不能给他们这个借口,倭寇之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我要你尽快召安东海四大寇,就是因为咱们的水师刚刚成立,战力虽然强,可是却不熟悉海事。战场之上这些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东海四大寇了解海面上大大小小千余个岛屿的地形和水面下的潜流、暗礁,有他们相助,我们就能阻止倭寇逃回海上和我们周旋,从而彻底将他们歼灭!”

    “除了王美人,其他三大寇可有接受朝廷招安地意向?”杨凌注视着成绮韵。成绮韵挽起翠袖,正为他斟满一杯水酒。

    “钓鱼岛的白小草主要南洋诸国做生意,西详海盗封锁了马六甲,陆地上又到处调动军队平倭,白小草困居海岛,手下近万人目前都在坐吃山空。而且他和雪猫、海狗子两兄弟不和,势力难以达至北方,可供他选择的道路不多,所以我令人直按以朝廷的名义与他接洽,白小草已有了接受招安的意思。”

    “海狗子和雪猫那边……”成绮韵微微蹙起了秀眉,放下筷子道:“这两人的地盘接近日本,倭寇关系一向比较密切,据我的内线探来的消息,他们倒无意援助倭寇,不过却想坐山观虎斗,待倭寇实力受损退回海上时,趁机收服他们,扩大自已的地盘。”

    成绮韵轻蔑地笑了笑道:“他们现在兴高采烈的,还以为这是他们独远东海的好机会,又怎肯接受朝廷的招安?”

    杨凌轻轻抿了口烧酒,沉吟道:“如果见了朝廷的招安文书便马上投降,他们也不配称纵横四海的大盗了,你看要不要派水师教训教训他们?把他们打痛了再坐下来谈,他们才肯好好地考虑一下咱们的意见。”

    成绮韵迟疑了一下,抬眸道:“大人,现在战事紧急,一些富商存了观望之意,加之用度实在紧张,船厂银两不足,战舰的制造速度大受影响,再者战舰造出来总要配备大炮等武器,一门大炮造价也在数千两之间,仓促间我们很难再凑得出一支强大的舰队。东海四大寇的战力绝非倭寇可比,如果派一支尚不熟悉海情的水师队伍与海盗强行作战,对上海狗子和雪猫的百余条战舰及身经百战的两万海盗,纵然是胜也必然是惨胜,那时还如何封锁海岸,如何尽歼逃回海上的倭寇呢?”

    杨凌目中露出一丝笑意,轻咳一声,盯了她一眼道:“老毛病又犯了!又要和我卖关子?你有什么计策不妨说出来吧,我的女军师。”

    成绮韵“咭儿”一笑,说道:“大人,以卑职之见,将四大寇尽数网罗于麾下,并不容易。即便答应他们的各种条件,把他们收容过来,必然也骄其傲气,同时这些出身海盗的招安兵不服约束惯了,自古以来招了再反、反了又招的匪寇大有人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反复?大人还记得白大人提出剿寇三计么?分别是诱降、招安和武力围剿。诱降之计已被大人否掉,但是卑职想变通一下,对桀傲不驯的雪猫、海狗子两个大盗,以招安之名,行诱降之实。当然,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在倭战中显示出官兵的威风,并且答应他们的一些无理条件,才会使他们考虑招安的可能。他们虽是拜把兄弟,可走两位拥兵自重的海上王,对自己的磕头兄弟未尝没有戒心。只要巧妙计令这对大盗互相猜忌,卑职就可以在不损朝廷的信誉、不出一兵一卒的前提下,令这对大盗自相残杀。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大人再出面收拾残局。率我水师一鼓而胜,尽得海狗子和雪猫控制的大片海域。同时,还可以慑王美人和白小草两股巨盗,使他们不敢生出二心。”

    杨凌抚着脑门看着成绮韵,成绮韵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镇静地回望着他,杨凌忽地板起脸。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的道:“坑人,我不行。升官,你不行。所以……你坑人,我升官,东海四寇能否平定,一切就仰仗成姑娘了。”

    他这番话是学一部电影里的人物,可巧那人也是浙江人,杨凌在江南待了几个月,简单的学几句口音还似模似样。

    成韵韵难得见他开玩笑,一时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她掩着嘴格格笑道:“那卑职就祝大人步步离升啦。你升得越高,卑职的*山够硬,坑起人来才过瘾。不过……卑职此计能否成功,也要仰仗大人。大人的兵能打出威风来,我才能和那一猫一狗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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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兵?”杨凌的笑脸消失了,他扭过头看着迷蒙烟雨中的柳林碧波,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他们能争所吧!”

    这十多天来,杨凌令伍汉超配合宋小爱练兵,专门学习壮家兵步的步击刺法,然后结合明军所使用的武器和作战特点,加以修改后传授明军。

    壮家兵是七人为伍,其中还有个“砍头三人组”是专门割人头向头人领赏银地,明军自然不会如此浪费失丁,加上明军的士气、勇气实不及壮家兵,七人为伍恐也难敌倭寇的悍勇。扬凌和伍汉超经过一番研究,决定以十人为一伍,长短兵器结合。

    由于浙闽沿海地区又多山陵沼泽,道路崎岖,大部队兵力不易展开,而倭寇又善于设伏,好短后相接,同时倭寇惯用重剑、长枪和倭刀作战。杨凌和伍汉超针对这一特点,从牢里弄出一队倭寇来,每日陪着明军作战,不断完善明军作战小队的兵器配备和步战阵法。

    这种十人步战小队,以最强壮勇悍者为队长,当先持着长枪,左右两人一持长盾,一持短盾及腰刀,既可掩护队长和后队,也可随时参预搏杀。

    再二人持竹枪掩护盾牌手,同时又受盾牌手的掩护,后边五人三个使长枪两个使朴刀,远攻近攻彼此照应,还可根据地势和对方兵力分布随时拆大阵为两个小阵或三个小阵,十分灵活机动。

    山东孟四海、四川蒋洲的军队均受了这种新式战法的训练,他们的兵不曾与倭寇作过战,锐气远胜于江南兵,如今战事正紧,所以训练稍见成效,杨凌便把他们打发上了战场,而且还真的令这两个冤家互为犄角,广西狼兵为中军,三路大军向东南方横扫过去。

    其他各省的军队已陆续赶来,杨凌令他们驻守苏州接受自已的新战法训练,趁机把那两万打败过倭寇并已接受新式战法的苏州守军每千人为一组分成二十组,再把自已的三千精卫每一百五十人为一组,分散到这二十组官兵中任统领,随即令他们分别赶赴各省,做为各处卫所官兵的主力领导抗倭。

    这个方法是大为可行的,因为倭寇为了补给拾方便,同习时易于避开明军主力,大多是以几百人为单位独立作战,搅得江南半壁江山处处烟火。而明军虽然人多势众,奈何士气军心涣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否则有千余精兵,足以对付到处流窜的小股倭匪。

    杨凌将这两万大军以千人为一队分散入六省作为各支卫所官兵的作战主力,只要他们打上几场胜仗,就可以大大鼓舞全军的士气,同时再由他们训练官兵新式步战阵法,这样就可以以点带面,迅速改变整个沿海官兵的面貌。

    只要此法奏效,可以想见投放出去的这二十点星星之火,将迅速变成燎原之势,带动整个战场局势的改观。这一策略已不仅仅是指挥一场具体的战斗,而是杨凌观全局制定的抗倭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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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实现这一战略要求,将有数十万大军在他的调度下,纵横于六省之间。迫使倭寇变小股流窜为汇聚结合,从而在明军拥有数量优势逐步演变成数量和质量双优势时。利用地利、人和,逼敌正面决战,歼其主力,从而一劳永逸。

    这个战略要求能否达到目的,就要看他训练有成的数万大军能否成为抗倭明军的主心骨,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已跳出战事正酣的大陆。开始着手解决东海四寇,已备大决战之后能够切断倭寇的退路,从而将来犯之敌全歼在中原大地上。

    杨凌第一次策划对敌战略是在北方战事中。在明廷有意打一个扶一个的手段下,火筛和伯颜可汗正秣马厉兵,暂时形成了一个战略平衡,而同样存有野心的瓦剌和朵颜三卫只要按捺不住加入这场赌局,短暂的平衡局面马上就会被打破,大明就可以等着坐收渔利了。即便这一战失败,也不过是维持现在的局面,不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但东南六省抗倭之战不同,它是杨凌独立指挥的第一战,成功了他将拥有一份谁也抹杀不了的赫赫战功。经过他的亲兵和亲自训练过的六省大军,无疑也会成为军中杨凌一系的坚定支持者。

    如果失败,战火甚至可能被引和内陆,而做为抗倭战的主帅,他负有无可推御责任,到那时面对满朝文武的弹劾,面对江南残破的江山和溃败的军队、陷入水深火热的百姓,皇上就算再如宠信他,能坐视他造成的如此局面么?即便他自已,也不能不请罪受死了。

    杨凌深知这一战事关暴之重大,所以他暂时放下广西和四川的事,对于京中传来刘瑾日益嚣张、在朝中飞扬跋扈结党专权的情报也置若罔闻,把全部精力投入了抗倭之战。

    然而,运筹帷幄者将帅,决胜千里者士卒!

    他的“涅磐”计划能否成功,就要取决于他的星星之火,孵化出来是一只火凤凰,还是一只草骨鸡了。

    兵啊……

    ※※※※※※※※※※※※※※※※※※※※※※※※※※※※※※兵败如山倒!

    东华鹿之介提着两把刀一路狂奔,后边是边绵一里的溃兵,队伍一旦溃败,是根本无法马上组织有效的反抗的。

    他的这支队伍连真倭带假倭一共有两千多人,算是附近几支到处袭扰倭寇中人数最多的一支。东华鹿之介原本是个拉面店老板,*着拉面竟也练出一膀子力气。他的小店在战火中倒毙后,他就加入了一支倭寇队伍,每年两季到大陆劫掠,几年后竟也混成了海盗头目。后来首领病死后,他就成为了这支倭寇的大头领。

    这次他们渡海而来,在一处海岛上安排下妻子儿女后,就一直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近海处劫掠,以便随时把劫掠的物资运回岛去,附近的明军连几百人倭寇队伍都打不过,和他们作战几次均大败而归,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这日东华鹿之介正领着他的人在莫枝镇烧杀抢掠,忽然一队明军出现,两军交战,明军一触即溃,东华鹿之介见明军只有五百多人,还以为是附近的卫所官兵无意中在此出现,立即指挥大军追杀上来,想全歼这股明军。

    不料一向狡猾谨慎、善打埋伏的倭寇,由于近来战事太过顺利,根本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路追出镇子,竟然中了明军的理伏。

    明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时,东华鹿之介还想反击,谁料这支明军正走孟四海的山东兵,他们和川军一路向东南赶来,憋足了劲要分出个上下高低。这支军队的素质和战力本来就比江南兵要强一些,加上士气正旺、兵员也比倭寇多,又是以有备打无备,倭寇虽然勇猛,仍是大败而归。

    东华鹿之介见追兵甚急,便分兵两路逃命。他的队伍里有一些熟悉附近地形的汉人,在明军的土地上利用对地势的了解打败明军,原本就是他们的专长,如今想故伎重施,要分散明军兵力,再利用自已对附近的了解,抄小路两军合围,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歼灭明军。

    不料孟四海一条筋,只管盯住了他追,根本不管逃逸的另一支倭寇。东华鹿之介暗暗叫苦,他率着一队人马刚刚逃出两里地,偏偏又碰上了与孟四海同步南来的广西狼兵。

    这一来可吃了一个狠的,在送给狼兵的砍头小组百十颗人头的礼物之后,孟四海也追了上来,东华鹿之介终于放弃与另一股倭寇汇合,慌不择路地向东北方退却了。

    孟四海和宋小爱合兵一处自后追赶,鹿之介见追兵越来越急,前方左侧近海处有处险峰,便率人退上山去,据山把守。

    这个山头两面是悬崖峭壁,一面临海,山势较高,也较为险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孟四海指挥大军追到山下,倭寇以石筑墙,凭险据守,死守住登山的一面,凭借地利与明军鏖战。

    孟四海和宋小爱指挥士兵攻了一阵,见士兵伤亡严重,便暂且收兵,封锁了山下。此时太阳西下,海面上被阳光和彩霞映得一片艳红,山上犹被一线阳光照射着。

    宋小爱仰望着山峰观察了一阵,说道:“这山只有一面可以攀援,我看咱们守在山下,困死他们,不信他们不吃不喝!”

    伍汉超摇摇头道:“就怕他们不会一直守下去。我刚才四下转了一圈儿,临海的一面全是走浅礁,搭了木筏也渡不过去,况且咱们的兵又不习水性。如果他们结藤木为绳,趁着天黑缀下山来,沿着山脚逃向另一方,从我们这一面很难阻止,可是如果他们真要这么做,现在派人绕路到山的另一面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这位女总兵心高气傲,可是对小伍倒是言听计从,立即从爱如流地道:“那我们就立即攻山,凭咱们的兵力,不信攻不下这座山来。”

    孟四海立即道:“不行,这山太陡了。你看,那些倭人正在垒土,还截树拦山,硬攻的话要枉死太多的兵了!”

    宋小爱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守也不成,攻也不成,难道坐视他们逃走?你怕死,那我来攻!”

    孟四海一听气往上冲,伍汉超一见二人要吵起来,急忙阻止道:“二位大人不要争吵,这山势的确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之势,硬攻也不是办法。我倒有个计策,咱们先守住山下,组织士兵佯攻,一则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二则让他们腾不出人来去砍伐树藤。同时,请二位大人气拨些善于攀援的兵士,随我绕到悬崖一面去,我们从镇中弄些绳子来,那悬崖虽然陡峭如镜,末将自信还能爬得上去,到时我系下绳子,带上一二百善攀的勇士,趁着天黑居高临下,就可以收到奇兵之效。到时二位大人在山下听到山上大乱,再领兵攻山,一定可以全歼这股倭寇。”

    宋小爱喜道:“嘻!还是伍将军智高一筹,我们就这么办,到时咱俩上下夹击,立一份大大的功劳给总督大人看看!”

    孟四海听了咋舌道:“伍将军,那悬崖太陡峭了,纵有绳索也难以攀援,我看……我看这百余丈高的悬崖,能爬得上去的根本就没有几个。”

    宋小爱得意地笑道:“嘿嘿,孟参将,你的兵爬不上去,可不代表我的兵也爬不上去。伍将军,我挑选五百人给你,便依你的计策行事。”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瞟了孟四海一下,意有所指地道:“灭了这股倭寇,这头功就是你伍将军的,本官一定替你向总督大人请功!”

    孟四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翻了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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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放飞成功

    陡峭的悬崖下,伍汉超率领约五百名善于攀援登山的壮家汉子人人背插钢刀立在哪儿,身旁从附近镇中搜罗来的绳子堆得一人多高,幸好这里濒临海边,渔民家中都有些结实的缆绳,将它们串系在一起,足可达到悬崖顶端的长度。

    此时暮色苍茫,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散去。汹涌澎湃的波浪上,半轮红日似乎起伏不定。头顶五六丈处横探出一丛树枝,由于阳光已没,枝叶变成了墨绿色。树叶中还有探出的几枝山花,再往上峨峨壁峭看着都令人有些眼晕。

    伍汉超一身紧身软*短打扮,长剑系在背后,绳索系在腰间,又带了一根百宝钩待用。宋小爱知道伍汉超一身艺业非凡,而且极盼他立些战功,所以很赞同他的偷袭计划,可是这时见了那险峻的峭壁,她却不由胆怯起来。

    宋小爱拉拉伍汉超的衣袖,担心地道:“伍将军,悬崖太陡峭了,孟将军不是派人去县城调运大炮了么,莫如等炮运到强行攻山吧,我怕……”

    伍汉超与宋小爱这些日子切磋阵法,一同行军,觉得这个漂亮小姑娘虽然脾气有些娇纵,可是那种与中原女孩不同的开朗大方,却是别具魅力,心中对她也极有好感。

    如今听这位女总兵担心自己安危,伍汉超不禁豪气大纵,他朗声笑道:“宋大人不必担心,伍某不敢说攀援绝壁如履平地,不过有这百宝钩相助,要爬此山也绝无危险。”

    自家的勇士虽也彪悍,可是谁有伍汉超这等豪气干云的气概?天可怜见,那些壮家汉子谁敢在女头人面前豪气干云?

    望着他英武俊朗的面庞,宋小爱心中又喜又爱,她忽然冲口而出地嗔道:“宋大人,送大人,你把我往哪儿送呀?听着别扭,我是南丹州的头人。这总兵官是临时的。你才是领着朝廷俸禄的军官,不要再这么客气了,你……你叫我小爱好啦。”

    “嘎?”伍汉超笑声顿时僵住,他有些心虚地瞧瞧那五百壮士。

    宋小爱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忘形,居然当着一众手下让伍汉超唤自己的闺名,她嚣张地左右一瞪,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开!谁也不许过来!”

    壮家人在头人面前的地位可比汉族人在官员面前还要低得多,他们几乎处于半奴隶的地位,头人随时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这时一见头人有点恼羞成怒,这些狼兵吓得一轰而散,逃得比免子还快。

    伍汉超啼笑皆非地道:“小……小爱姑娘……”

    宋小爱立马换上一副笑容,双眼都眯成了弯弯的上弦月,甜甜地“嗯”了一声道:“伍将军,有什么事么?”

    伍汉超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悬崖,讪笑道:“我要攀岩了,你不让他们过来,我如何带他们上去?”

    “喔……呵呵,呵呵……”宋小爱干笑两声,转身叉着腰向远远逃开的狼兵凶神恶煞地斥道:“都给我滚回来,马上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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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汉超借助百宝钩之助,手攀脚蹬,每经过有岩缝中长出的粗短树干,就将绳索提上来,留出垂到地面的部分,然后在上边打一个结。一来可以固定绳索,易于攀援,二来自己也多了一分保障。

    下边的人仰起脸来,看着伍汉超在陡峭笔直长满青苔的悬崖上攀登,碎石砾不断滑落下来,心中都捏了把汗。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大海,这处背光的一面顿时黯淡起来,远远的连伍汉超的身影也看不清了。宋小爱不禁阖起双目,双手并起默默地祈祷起来。

    壮族人是多神信奉,佛教、道教、巫教、祖先神灵还有自然之神,这么多的神祗他们也不怕有什么冲突,现在伍汉超在爬山,宋小爱便祈求起山神来。

    过了许久,山上忽然落下一点星光,有人拾起来勿忙奔到宋小爱身旁道:“头人,伍将军传下迅号,可以登山了。”

    宋小爱睁眼一看,见是一枝系着腰带以减坠势的火折子,经那一摔,火已经灭了,她抢过火折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伍汉超约定好的记号,便兴冲冲地挥手道:“马上登山。”

    狼兵们背插长刀,开始一个个沿着悬崖攀登,这海上使用的缆绳极为结实,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宋小爱仍以七人一组分批登山。

    夜色如墨,耳边只传来潮汐起落的声音,风有些冷了。

    悬崖下的人不敢点燃火把,一队队狼兵静悄悄地向崖上攀登着,宋小爱站在暗影里看着,她动了动手臂,醒觉手里握着的腰带是伍汉超贴身之物,心中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壮家人互赠心上人的爱情信物大多都是服饰衣物,尤以穿过的最有诚意,她虽然知道伍汉超并无暗示之举,但是想起自己族中的规矩,还是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轻轻解掉腰巾上的火折子,四下瞧瞧没人注意,她匆匆将那腰巾揣进了怀里,这一切做完,才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随着那一起一伏的潮汐,就象擂起了一面战鼓。

    ※※※※※※※※※※※※※※※※※※※※※※※※※※※※※※

    “快点快点,搭把手,往上推!”

    “大人,孟大人,火炮运到了!”

    一帮人押着从县城黄守备那里借来的两门大炮来到山下。

    孟四海闻讯大喜,连忙赶过去道:“快点,把炮架上去,准备好了,山上一有动静就仰射两炮,嗳!别举火把。他娘的给倭寇报信呐?倭人在上边垒了几道石墙,一攻山推下来可他娘的不好对付。先给他轰平了。”

    弦月高挂,山顶忽然传来一声厮杀呐喊声,在夜色中山下隐隐若闻,同时看到半山腰的倭寇火把开始向山顶移动。孟四海精神一振,叫道:“小伍成功了,放炮!”

    “轰!轰!”两声炮响。垒在半山处的石墙被炮弹击垮,石块碎屑到处炸发,顿时传出一片惨叫。炮声一响,明军就各找隐蔽地点躲了起来,轰隆隆的巨石刚刚从身畔滚过,大队明军和狼兵就狂喊着向山上冲去。

    混战开始了,倭寇不知道山顶来了多少明军,惊慌失措下难以利用地形优势组织有效的反击。任由明军攻到跟前展开了白刃战。狼兵对于夜战和山中作战有种天赋般的能力,尤其倭寇军心已散,更是任由他们屠杀。

    这些山东兵初次与倭寇作战就取得大胜,对于传说中倭寇的战力也不以为然。这番玩命血战,加上来自山顶明军的心理威胁,使得倭寇步步后退。

    山下的明军源源不断,倭寇发现从山顶下来的明军数量要少得多,于是开始弃了山下守势,在东华鹿之介的率领下全力抢攻山顶,一路向山顶败退。

    伍汉超的目的只是自后偷袭,破坏倭寇据险而守的优势而已。见倭寇与明军胶着着向山顶退却,便阻止狼兵全力拦截,而是放开一条道路,然后顺着大队人马一起向山上攻。

    整个一面山坡上,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双方都杀红了眼,战况极为惨烈。手持长枪短弩的狼兵交替冲杀,在陡峭和充满碎石根本无法站稳的山坡上跳跃如飞,如同猿猴。

    倭寇彻底垮了,从体质到意志,已经没有人能组织有效的反抗,而这种情形下,七人一伍、十人一伍的明军却发挥了小队各自为战的特长,尽管在夜色中,在山坡上,依然能够充分发挥配合作战的作用。陷入垂死挣扎的倭寇已经毫无章法,只知道盲目的对自己眼前的敌人挥刀,对于侧翼、后方的攻击根本不管不顾,一个个疯狂的倭寇被单兵战力比他们要弱得多的明军轻而易举地戳穿、砍断、砸烂……

    东华鹿之介带着残存的三百多个倭寇失魂落地退到了山顶,伍汉超等人攀爬上山的最高处既狭窄又陡峭,无法站立太多人,他们退向了左侧一方。这面峭壁无遮无拦,悬崖边上爬满了藤萝野草,悬崖下边是大片的礁石。

    回望海上,惨淡的月光下一片乌沉沉的,倭人被明军包围了。

    东华鹿之介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他们的双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残害了太多的妇孺,明军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东华鹿之介回头贪恋地望着乌沉一片的大海,海岛上有他的老父、他的爱妻、还有他两个可爱的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他们会怎么样?是活活饿死海岛上,还是沦为其他盗寇的奴隶,任人驱使、奴役、凌辱。

    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将会成为野兽一般的海盗侵犯的目标,就象自己曾对别人做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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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挥舞着刀凄厉地嚎叫起来,用断断续续的倭语告诉自己的部下:明军决不会放过他们,要全军决死一战,话音未落,一柄长枪已“呜”的一声带着长音凌空飞掠过来,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和身后两名倭寇穿在了一起。

    这一枪是伍汉超投掷的,随后孟四海的声音在夜色中咆哮起来:“弓箭、投枪,射他个小婢养的!”

    弓箭和投枪向密集的人群投射过来,惊恐的倭寇奋力地拥挤着,任由箭雨和投枪倾泻在他们身上,却只奢望着别人能冲上去,能替他抵挡箭雨枪林,竟然没有一个敢冲上去和明军做最后一搏的。

    随着他们地拥挤后退,不断有人踩空在探出悬崖的野草藤萝上,惨叫着摔了下去。几个试图指挥倭寇的小头目悲哀地发现,自己这支以杀人和抢劫凝聚在一起,曾经所向披靡令明军望风而逃的队伍,原来面临死亡时表现得一样懦弱。

    明军没有一个冲过来,只是不断地发射着利箭和投枪。疯狂向后拥挤的倭寇把保持着清醒不肯再退的伙伴也一个个挤下了悬崖。三百多个倭寇,被射死的只有三分之一,竟有两百多个倭寇是被伙伴挤下悬崖活活摔死的。

    倭人东条次郎是东华鹿之介的副手,他的胸腹被锋利的礁石刺穿,尸身倒挂在礁石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被鱼蟹啃咬得一片狼藉。当他被发现时,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瞪着悬崖上边。

    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的眼神,就和曾被他一刀砍下头颅的一个明军百夫长一样。

    那个勇敢的明军勇士,曾经想和他决死一战,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士兵宁可被人背后一刀砍下头来,也没有勇气停下脚步返身作战时,那眼神就和他现在的目光一模一样。

    川军比鲁军和狼兵晚了一刻,他们在箕子峰下驻营时,吃了些山果和买来的海鱼,结果弄得许多官兵都闹起了肚子,折腾了半天听说另外两路大军已经直趋海边,蒋洲才着急起来,若被鲁军抢了头功,那岂不是丢尽了川军的面子?

    他急忙留下百十个生病的官兵在镇中养病,自己率领其他官兵飞速赶来。蒋洲赶到大营岱,正碰上东华鹿之介另一路逃跑的倭兵。蒋洲大喜,马上指挥官兵发起冲锋。倭寇余悸未息,忽然又碰上一队满口骂着“龟儿子”的明军大兵,狼狈抵挡了一阵,就不支向海边逃去。

    他们退入海边小镇,抢了两条小船,又用床板门板桌椅匆忙搭成筏子,连扑腾带泅水竟浮过海面,退到了距岸边一里多地的一座海岛上。

    蒋洲四处寻船不得,远远见倭寇在岛上砍伐树木,似要制作更结实的木筏,利用附近多岛,每隔数里总有岛屿的地形逃出去,不禁焦急万分,可是他的兵本不善水,如果扎些木筏泅海过去,恐怕那些散兵还未冲上岛去,就被倭寇分而歼之了,纵然想抢功也不能如此冒险,唯有驻兵于海边望洋兴叹。

    到了二更天,官兵来报,潮水退了,陆地和海岛之间已露出陆地,蒋洲闻言大喜,他兴冲冲赶到海边一看,才发现潮水虽然退了,可是与那海岛之间的可涉地面全是淤泥,士兵跋涉困难,试着派了几个兵下去一试,走不多远双膝就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漫说攻岛,只有站在那儿任人屠杀的份,蒋洲不由大失所望。

    对面岛上也发现海边火把增多,匆忙做了准备,见明军始终没什么动静,才发现是由于潮退后淤泥满地,竟比搭建竹筏进攻还要困难,倭寇大喜过望,只留下少量人手守在岛边,其他人连夜进入林中继续砍树制造大木筏。

    川兵这边折腾到三更天,蒋洲泄了气,他望着海岛那边愤愤地啐了一口道:“妈的,便宜了他们,到手的功劳飞了!咱们回镇去,派去寻找水师和孟参将、宋总兵的人回来了么?”

    乔子安道:“大人,找水师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去孟参将那里探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孟参将说他们围堵的倭寇上了山,狼兵自山后悬崖攀援而上,已经悄然运兵于山顶,今夜一定拿下那股倭寇!”

    蒋洲嘿嘿笑道:“少他妈和我打马虎眼,姓孟的会说得这么客气?怕是跟我显摆来着吧?嘿!他困寇于山上,有狼兵攀爬绝壁替他取功,老子眼睁睁看着这么近的海岛,却只能看着龟儿子们扎筏子。唉,运气不如人呐,这回有他炫耀的了!”

    旁边一个官兵犹豫道:“大人,小的有个主意,方才就想跟大人说来着,可是……小的也不知道行不行,大人用兵,小的也不敢瞎搀和……”

    蒋洲一听,“呼”地一下奔了过去,抓住那小兵肩膀,抬手先给了一个响亮的大嘴巴,骂道:“龟儿子,有主意不早说?什么法子你先拿出来摆一摆嘛,不行不算你的错,如果能行,老子马上升你做百户!”

    那小兵脸上挨了五百,正吓得说不出话来,一听要升他做百户,这才鼓起勇气,嗫嚅地道:“大……大人,小的老家那里也常有泥潭沼泽,小的知道点法子,只是不知道打仗用行不行。您看……刚才镇子里见到许多柴禾垛,咱们六七千人呢,一人抱一捆,边投草边前进,就不会陷进泥里去了,这一里地咱们一定铺得下,实在不行再征点民夫嘛。”

    蒋洲一听大失所望,骂道:“混蛋!淤泥上边投点草能担住百十来斤么?打不着这帮倭寇咱可以另找一路倭人出气,要是打个败仗不是更让那些山东兵笑话?”

    那小兵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吃吃地争辩道:“大人,你莫小看了那些轻飘飘、软绵绵的草梗柴禾,那些东西扔在泥地上,人踩上去就愣是不沉,小的哪敢骗您呐?”

    蒋洲狐疑地瞪了他一阵,扭头说道:“去,所有的兵回去搬柴禾,如果不够,把附近村子的全弄来,叫地正、保甲找些民壮来帮忙。”

    数千大军跟蚂蚁搬家似的,柴禾垛被一捆捆搬到岸边,蒋洲先铺设了一段令官兵上去一试,果然能承担得起官兵行走,只是速度比在陆地上要受些影响。

    蒋洲大喜,令小股官共举着火把在海岸上来回走动迷惑倭寇,大队官兵熄了火把,命弓箭手盾牌手在前,枪兵刀兵参差其后,一路铺设着柴草,悄然向岛上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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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疑窦暗生

    明朝洪武十九年,镇国公汤和清理海盗,为坚壁清野,向朝廷请旨,朱元璋下令,除准留舟山本岛居民547户、8085人外,其余居住在舟山46个岛上的居民,全部驱迁内陆。舟山各岛从此荒废,沦为海盗和倭寇长期盘踞的基地。

    这些海岛周围暗礁密布,大船难行,百余年下来,仅有的几条可供大船通告的水道,其详细情形也已不为人知,这些地方就此沦为海寇的天堂。

    双屿岛就是海狗子的大本营,该岛地形险峻,东西两山对峙,南北俱有水口相通,亦有小山如门障蔽,利于战守,中间空阔约二十余里,是南洋储番和内地贸易的良好中介地。

    此地北连日本、朝鲜,南通夷洲、马六甲,是南北交通要道,海运走私最兴盛时每日从这里经过的大海数百条,海狗子从中抽税获利已日进斗金。

    可是自倭寇云集,沿海大规模扫荡倭寇以来,再加上马六甲海峡被西夷占据,海船数量陡减为百余条,海狗子的收入大受影响,听到朝廷有意招安的消息,他也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玲珑洞内,海狗子紧锁浓眉,轻轻摩挲着光秃秃的头顶想着心事,一个长相清秀的朝鲜族少女蹲在他的腿前轻轻捶着大腿,身后两个背着小枕头的日本少女给他按摩着肩膀。

    “老二,咱们在这儿过的是逍遥王的日子,真要是投*了朝廷,受人管制,他娘的那日子能好过么?可要是不答应,眼下的日子也难办呐,如今每日规规矩矩从各位这儿过的商船不足百条了吧?海面上能劫船也不多了,这上万人不能坐吃山空呐。”

    老精揪着他的络腮大胡子,沉吟着道:“狗爷。说朝廷正在组建水师,首先倭人他们平不平得了还不知道。再者说,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他们的水师没有力量封锁整个海岸。要平定海疆、要开海通商,有咱们横在这儿他就别想。双屿是那么好攻的么?何况还有猫爷跟咱们照应着呢。不过……如果朝廷肯封狗爷做靖海大都督,就驻扎在这儿,天高皇帝远,他们奈何不了咱们。兵马是咱们的私兵,到那时海防一开,咱们只要私下把关税比朝廷的调低一些,每日避开朝廷码头从咱这儿过的海船至少得上千条,这么一算,赚头比现在要大得多。”

    “哈哈哈哈……”海狗子大笑,笑声在山洞中隆隆回响,他把脚丫子抵在那小姑娘柔软的前胸上,小姑娘立即温顺地给他按摩起了脚趾头。

    海狗子笑着伸出手去,一个少女忙给他端过一杯酒来,他笑眯眯地抿着酒,笑道:“咱打的正是这主意,王美人和白小草最近往来频繁,说不定也是想联起手来。增加和朝廷谈买卖的本钱。嘿嘿……他和咱比不了。王美人的地盘太*近陆地了,白小草呢,只要朝廷水师登陆澎湖、夷州,他就得抓瞎,他没本钱,到时他们受朝廷辖制,他们的地盘咱们也逐步吞下来,到那时,靖海大都督就是靖海王,朝廷想翻脸也得考虑考虑,哈哈哈哈……”

    老精沉吟道:“狗爷,那……咱们今天会见朝廷特使的消息用不用告诉猫爷一声?”

    “唔……”海狗子抓抓脑袋,摇头道:“还八字没一撇呢,先别说了,等有了准信再和他商量。”

    “是是是”老精答应着,心中暗想:“等有了准信,那么这带头归顺之功就是狗爷的,那只瞎猫从此就得沦为狗爷的下属,狗爷连兄弟的地盘也想吞,可真够黑的。”

    海狗子见他两只眼乱转,嘿嘿笑道:“想什么呐?是不是眼馋这个新鲜货了?”他顺手扯过一个日本少女,伸手一拉,扯开她系在腰间的丝绦,和服下是赤裸新鲜的娇美肉体,再也没有穿旁的东西。

    少女“呀”的一声,气喘吁吁地倒在他怀中,任他捏弄着胸前饱满的双乳。海狗子淫笑道:“宫泽恒三向我错路借粮刚送来的新鲜货儿,另外那个归你了。”

    老精也是个淫虫,一听老大这话顿时抛开心事,兴冲冲地抢上去一把抱过那个少女摁倒在软绵绵的波斯地毯上,把和服向上一推,一扯自己的裤子,就捧那着圆润动人的臀部咬牙切齿地大战起来,山洞中顿时传出一阵宛转似啼的娇吟。

    佛渡岛,是进入双屿的第一关,何思改负手立在船头,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里果然易守难攻,他的三桅船并不算太大,可是距岛上里多地,就不得不换上平底小船,否则根本无法通过那些水上水下四处密布的礁石。

    水师是硬冲不过来的,如果以水师载以步兵,恐怕也很难攻上岛去,他注意到岛上居然架设着几门火炮,这些海盗苦心经营多年,对个大本营显然投入了极重的本钱。

    西北部有佛渡岛,东部有六横岛,南部有小佛渡岛,有这样的天然屏障再布以大炮重兵,明军要死多少人才攻得上去?主岛双屿两岛间又互成犄角,而且还不知防卫力量更有多强,难怪二档头反对硬攻。

    何思改原为太湖水盗,昔年被大盗杨清买通他的手下,双方大战时凿沉了他的两艘主力战舰,因此遭致惨败,从此退出太湖水域。成绮韵通过鼓鲨鱼把他网罗了来,现在是内厂负责两江地区情报的千户。

    船进入双屿水域了,这里水域宽阔。浪高不足两尺,极易行船,不过双屿岛东南西三方皆有附岛保护,唯有北方通道可以长驱直入,可是北方外围同样布有暗礁,不识其中奥秘难以突袭。

    何思改将观察到的地形暗暗记在心里。脸上却装出一副对双屿岛的险要地势毫不在意的神情。小船轻轻一碰地面,有人接过缆绳系在船桩上。前方正有两艘大商船等着海盗们检查,并缴纳钱粮。

    最新

    “请吧,何大人。我们狗爷玲珑洞恭候您呐。”一个敞着怀,胸前露出浓密胸毛的大汉拱手道。

    何思改笑笑,一个箭步蹿上岸去,船头只轻轻一沉,竟连晃也没晃。

    “哟嗬,原来是水路上的行家呀,小弟陈栋,这可是有眼不识真人了。”

    何思改淡淡一笑,抱拳道:“陈兄,劳烦头前带路。”他说着眼睛四下一扫,见岸边用来泊货的平坦沙路长达数里之外,平素也不知有多少南北货船在此装货卸货。

    此时近处那艘大船正向下搬运着丝调,显然是准备有船接应运往南方的。何思改贩过私货,知道这是一笔巨利的买卖,西方诸国的纺织远远落后于大明。

    同样的纺织品,他们制作出来最低成本也是大明的三倍,而且质量更是没法比,所以尽管养蚕、养桑以及丝调的制作方法很久以前就被西人用巨金买通汉人弄去了。他们仍是离不了东方丝调。

    何思改进入玲珑洞巨大的天然洞厅中时,海狗子和老精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那儿。一见人来,老精就起身相迎,呵呵笑道:“何大人,欢迎欢迎,这位就是我们狗爷了。”

    两排十六名手执钢刀的大汉站得笔直,手中的火把映得海狗子的光脑袋亮闪闪的,他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大椅上,一只手捏着脚丫子,倨傲的自上而下看着何思改。

    何千户呵呵一笑,抢前两步,拼手一揖道:“狗爷,久仰大了。”

    何思改一口的淮扬片子,海狗子听了一愣,奇道:“你是淮扬人?”

    何思改谦笑道:“正是,在下扬州常府巷人氏。”

    “哟,呵呵呵,爷们也是那儿的人,原来是老乡,哈哈哈,快快请坐。”海狗子少小离家,此时一听乡音倍感亲切,顿时换了一副模样。

    何思改并不是扬州人,只是他懂得那儿的方言。成绮韵打听到海狗子的出身来历,又知道此人对故乡倒有几分情意,以前他势力弱小被别的海盗挤兑的无法在海上容身时,即便上岸打劫也从不去扬州一带,是以吩咐何思改故意扮作他的老乡,以便亲近。

    何改也做出一副惊见问乡的喜悦之色,两人抛开正事先聊起了家乡风情,说到开心处何思改才不露痕迹地逐渐引向他此来的用意。

    海狗子听到明军水师以三艘战舰打败倭寇十一艘战船时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倭寇在海上的战力他也一向是不看在眼里的,可是明军水师的战力他更清楚,如今明军以三舰战十一舰,对方只逃掉了两艘船,说明明军水师的战力确实提升惊人。

    他和老精对视一眼,把脚从椅子上拿了下来,探谒询地道:“老何啊,那你说,朝廷对咱到底有多少诚意?我狗子随便惯了,让我帮着断倭人退路嘛……好商量,可是我可不习惯上岸当官,朝廷能允我个水师总督,驻军于海上么?要知道………我手下三万多人马,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哪能个个都放心朝廷的承诺呐?再说,我的拜把兄弟雪猫那儿,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老小子疑心病比我还重呢。”

    “哈哈哈,狗爷放心,猫爷那儿已经都谈……呃……也准备去谈呢。”

    “嗯?”海狗子霍地坐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盯了何思改一眼。

    何思改神色慌张地干笑道:“这个……这个狗爷放心,王美人和白小草那儿,只要朝廷开的条件过得去,是一定会答应的,只要狗爷再应允了,雪猫那儿还能只手翻天不成?呵呵呵,所以我才敢对您拍胸脯嘛。”

    “嘿嘿嘿嘿……”海狗子一摆手,制止老精插嘴。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道:“这个……说的也是,哈哈哈。我和雪猫儿一向同进同退,我答应了,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我的条件……何大人以为如何呀?”

    他一边问一边紧盯着何思改的脸色。心中暗暗盘算:王美人和白小草接受招安倒不意外,可是雪猫那混蛋难道也瞒着我和朝廷接头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何况走磕头兄弟呢,要是双屿南边被白小草堵死,东边被雪猫拦住,西边有王美人,水师只封锁北边一路还是办得到的,那我海狗子岂不困成了死狗?”

    海狗子自然不肯全信何思改的话。干了这么多年尔虞我诈的勾当,疑兵之计他还是懂的,可正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他对雪猫也不敢太过相信,何思改无意中吐露的口风,在他心中还是留下了一片阴影。

    何思改蹙眉道:“狗爷,您拥兵数万,照说,讨封个总督也不算过分。不过驻兵于海外,统辖东海四十六岛,这件事我可不敢随便应承您。当今六省总督、剿倭钦差杨大人是圣上身边最宠信的红人,这事儿您知道吧?只要他点头答应,这事儿就有七分把握。狗爷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就有得商量,我得回禀了大人再说。”

    何思不肯随仅应承,海狗子反而更相信了几分,他笑吟吟地站起身,那刚刚搓过脚丫子的大手搔着秃脑袋笑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留你了,这就派人送你回去。呃……老精,去,取十条大黄鱼送给我的老乡。另外,还有一包礼物、一个异域美人,托你捎给杨总督,啊?哈哈哈……”

    何思改假意推让一番,便也答应了。海狗子见朝廷派来的使者也贪财,顿时又放下几分心事,他满脸堆笑地把何思改送到洞口,看着老精陪他出去了,脸上的笑容才刷地一下消失了。

    他背着手站在洞口,山风吹得他的紫黑色绸衣绸裤猎猎作响,那双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他的江山,许久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雪猫……”

    “海狗子……”海狗子的拜把兄弟雪猫立在山头上,也正遥看着双屿岛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哼哼着。这座岛犹如探出头去的一个巨龟,形态活灵活现,雪猫就站在巨龟悬空探出的一方巨石上。

    雪猫相貌平常,身形瘦小,不过行动举止轻捷灵活,他的皮肤似患有某种疾病,除了偶尔仍露出鲜红肉色的斑块,其余的部分一片雪白。

    过了阵儿,他微微扭过头,问道:“你确定?朝廷的人真的会见过狗子?”

    “是!陈栋今天支开旁人,只许他的心腹守在码头,小的就觉着奇怪,趴在崖石后边看得仔细呢,有个赌钱欠了我一屁股债的火阿四,是负责撑船送那个姓何的朝廷官员过来的,我套过他的话,狗爷临走还送了个重金买来的西洋美女给他。”

    雪猫的白脸有点狰狞起来:“***,一开始接头,不告诉我也就算了,这重礼都送出去三天了,还不派人通知我一声,海狗子玩的什么花样?难道他跟我玩心眼儿?”

    雪猫眼珠转了转,说道:“你立刻回去,别露出了马脚,给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随后又吩咐另一个手下道:“吩咐咱们的人最近少出海惹事,胡老七和曹天宠不是私交不错吗?老曹刚刚投了王美人,对两边的消息一定知道一些,派胡老七过去,探探那边的口风。妈的,老子可不能傻啦吧唧地定在这儿,最后让人卖了还帮他数银子。”

    “是!”

    ※※※※※※※※※※※※※※※※※※※※※※※※※※※※※※

    树荫深浓,绿桠如盖。杨凌只着轻衣,和成绮韵在树下对面而坐。

    成绮韵身婆曼妙。穿着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的尖领缦衫。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乳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优美的乳丘起伏娇绵,差可盈握。

    她在这私人后园内,也不太拘于仪表,所以翘着二郎腿双手扶着膝盖。轻轻悠荡着脚尖看着棋盘。腰间紫带系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那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坐紧的裙子呈露出臀部孤圆动人的曲线。

    两指拈起棋子向前一推。她笑盈盈地道:“将军!大人,您又输了!”

    树影婆挲,光线与阴影洒在她婀娜娇美的身体上,含颦嫣然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的顺眼调和。

    “哦?喔,绮韵棋艺出众,让我一个车还是不行呀,呵呵,认输、认输。”杨凌推盘认输。

    成绮韵笑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涡儿,笑容虽带着几分戏谑,却仍是充满妩媚:“大人神思不属,是因为在江南耽搁太久,记挂着广东和四川之事呢,还是牵挂着幼娘和怜儿?”

    “嗯?都有些吧,呵呵,眼看着进了五月了。唉!怎能不牵挂在心呢?”杨凌轻轻蹙起眉道。

    成绮韵一枚枚捡着棋子。说道:“不见得吧?大人这些日子强作欢颜,其实……我心中都明白。你担心的不是广东、四川,幼娘和怜儿有人照应,你虽思念倒也不至担忧。大人担心的是你派出去的这些外省兵和二十组亲手训练的千人队,如果他们再失败,大人就要陷入被动,甚至以前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诸流水,大人为此而牵挂,是么?”

    杨凌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忽然闭上眼晴疲惫地道:“唯有你知我心……绮韵,这次若再败了,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些日子我在人前一副沉定自若的祥子,心中却如坠大石。我的头一直在疼,如果这些兵不能放飞成功,让他们处处开花,一改我军颓势,我……我耗尽了朝廷的军饷,面对沿海六省的烂摊子,恐怕唯有一死……”

    “绮韵此生,有得遇大人、追随大人,再也无忧无挂,大人若真的以死赴国,绮韵愿陪伴大人了却性命,此生便无憾了。”

    杨凌霍地张目,看着仍捡拾着棋子的成绮韵,听她轻描淡写所述说的誓言,动容道:“绮韵……”

    “不过……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大人不必这么担忧,只要战事真的不利,军中就会有人弹劾、朝中就会有人指认,自会有替罪羊替大人来挨这一刀。”

    她亮亮的眸子注视着杨凌,深深地道:“你愿意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耻也罢,总之,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一切布置妥当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也会按照我的命令去准备。”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说不出的动人,可是所表达的意思却带着杀伐的无情和血醒:“我本来就该下地狱,这恶人就由我来当吧。大人为国为民,所思所虑绝不能半途而废!”

    她捡起杨凌竭力维护,导致将军输棋的那只“马”,轻轻一敲道:“该弃子时,就要弃子!包括我!”

    杨凌被她话中对自己赴死无悔的深情和行于官场则冷酷血腥的两种态度弄呆了,他既感动,又觉得这种行为和自己的良知太过相悖,怔怔地望着她,杨凌心思百转,无论是斥责还是劝阻的话竟然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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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报~~,报总督大人,东南大技。鲁军、川军、狼兵连破四股倭寇,现在正向上海方向扫荡!江苏、山东传来消息,千人战队胜多败少,倭寇连连溃败,我军士气大增……”

    杨凌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的语声发颤,不敢置信地道:“成功了!只要几场胜仗打下来,原有的卫所官兵必定恢复勇气。这死气沉沉的军队就要脱胎换骨,攻守之势马上改变……”

    成绮韵幽怨地瞟他一眼,盈盈裣衽一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样一来,绮韵也不用想着法儿害人了,省得大人老象看蛇蝎似地看我。”

    杨凌心情大好,也不理会她似嗔似怨的语意,只是兴冲冲道:“待我先去前边了解一下详情。”说着已转过身匆匆奔去。

    杨凌仔细了解了各地的战报,在他分发各省的千人卫带领下,明军果然连打胜仗,迫得倭寇不得不聚兵自保。但是这些倭寇各有头目,只是迫于形势暂时聚合,根本无法形成统一的指挥,在士气逐渐恢复的明军打击下气焰渐消,明军已经渐渐由守势改为攻守相持。

    明军有兵力优势,并且占据了地利、人和,这样的相持势必在短暂的实力均衡后,从量变而质变,变成明军一边倒的战场优势。

    杨凌兴奋地听罢汇报,和欣喜若的白重赞等人又赶紧将最新的指示传达下去。然后兴冲冲赶回成绮韵房中说道:“绮韵,我对你说说详情。你写份声情并茂的奏折出来,估计皇上在京中这些日子也愁坏了。”

    成绮韵摆摆手,一个青衫儒袍的汉子向杨凌恭敬地施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成绮韵起身道:“卑职也正想呢,北方九大重镇,以辽东、延绥、宣府、大同驻扎官兵最多,而以上四镇皆有大人的部众。如今东南六省各处卫所都以大人的亲卫为主军,这场仗打下来,六省将校加官封爵皆由大人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势必也要站在大人一边。这封奏报传回京去,又博得皇上的欢心,到那时威风八面,朝野上下谁敢再撼虎威?”

    杨凌怔了怔,脸上兴奋的神色敛去,沉思片刻道:“如今倭寇连连受挫,正利用南部多岛多山的地形向福建移动,就说我正集结大军逐步向南追击,务求歼敌于东南一隅。调子放低一些,大胜之语,不要提起。”

    成绮韵忍着笑,一揖道:“大人是光想赚钱不想赚吆喝了?嘻嘻,卑职遵命!”

    杨凌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给我找什么替罪羊的帐还没和你算,身并幕僚,谏劝上司明明是你的本份,偏要正话反说,可恶!”

    成绮韵对他的训斥不以为意,只是莞尔笑道:“大人听得懂,我才这么说,要换个呆子,我还懒得和他说呢!呵呵,大人,海狗子那里有了谈判的意思了,他的胃口果然如我所料,明为招安,暗藏祸心。不过他既有贪心,就难免要为我所趁,我看用不了多久,这一猫一狗就要完蛋啦!”

    她眼珠转了转,又道:“这个梦想做海上总督的大盗对大人倒是孝敬得很,不但送来一堆金珠玉宝,还有一位异国的绝色美人,我已着人送去大人房中了……”

    杨凌吃惊道:“什么?你搞什么鬼?我岂是……岂是……”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岂是好色之徒是吧?官场上逢场作戏、消遣解闷的事多了,白大人年近五旬,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战事又这么紧张,还不是隔一晚便跑一趟‘倚红楼’?”

    她说着说着脸蛋一红,瞟了杨凌一眼道:“大人孤身离京,一直洁身自好,要不是……要不是时常来卑职这里,早被人怀疑身有暗疾了。”

    她垂下头,委委曲曲地道:“只是……白白地冤枉了人家,真是不甘心……”

    “要是两人真的云雨暗渡了,是不是就不会说‘白白地冤枉’了?”

    杨凌被她暧昧的语气和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弄得心里一跳,明知道是她有意挑逗,却不敢点破出来,他跺跺脚道:“你呀你,让那女人在我房中多呆一刻,不吃鱼也要惹一身腥了,咳!”

    成绮韵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直待他拉门出去,才抬起头来狡黠地一笑,象只得意的小狐狸。

    杨凌说完急匆勿奔向自己房去。他的院子和成绮韵隔着一个花水池塘,穿过两道月亮门便是。杨凌一进了屋子,两个侍候的丫环便连忙屈膝施礼退了出去,显然早受了成绮韵的吩咐。

    杨凌也顾不及理会她们,急忙又冲进内室。江南之地原本奢华,他的住处衾帷床席,更极珍异,极尽富丽奢华而又不显一丝儿俗气。

    一个华衣美女正察看着房中床帷饰玉,忽地听见脚步声,急忙转回头来。杨凌一看,见这个美貌的胡女一头金发,雪白的肌肤,一双妩媚的蓝眼晴。

    她穿着一身中原女子在内室的衣着,纱罗对襟窄袖衫襦和曳地的长裙,薄如禅翼的纱罗衫襦内,紧身无带的‘诃子’裹束着丰满的酥胸,一道诱人的乳沟深陷,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叫人面红耳热。

    此女虽出自海盗之手,可端的是天香国色,艳光四照,那蓝眼高鼻,冰肌雪肤,性感丰满的嘴唇,别具一种异国风情,在熟悉外国人相貌的杨凌眼中没有初见的别扭感,她的嫣然妩媚就更增吸引力了。

    咦?有点象西班牙那个佩内洛普克什么的美人,更难得的是皮肤比她还好。杨凌的怒气有些消了,上下打量一番,惊奇地道:“你懂汉话么?你是佛郎机人?”

    那个美人睁大双眸,欣喜地道:“您……大人知道佛郎机?”

    她喜不自禁地点着头,扯着裙摆行了个西方礼:“是的,我是佛郎机人,我被海盗抢出来三年了,前两天刚刚卖给一个没头发的很凶的东方的大人,天呐,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能来到这天堂一样的地方,我听那位美丽的小姐说,你是一位高贵的大人,阿德妮很高兴成为您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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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我要杀人

    来,

    “阿德妮?”杨凌上下打量她几眼,人很漂亮,尤其是西方少女那种丰盈曼妙的体态的确令人怦然心动。她向杨凌谦卑地笑着,但是眉宇间仍然不失一种高贵矜持的气质。还有……她的腰挺得很直,这象一个习惯了对人卑躬屈膝的仆人?

    杨凌陡然起了疑心,他转身走到桌旁一掀袍袂坐下,说道:“你是怎么来到大明的?”

    阿德妮黯然道:“我来自阿加维,我和伙伴被海盗劫掳,他们……已经死去了,我随着海盗船经过一年多的航程才来到东方,直到前不久被他们当成女奴转卖给那个大明海盗,我本来以为……”

    来,

    她漂亮的大眼睛溢出了泪花儿,轻轻擦了擦眼泪,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马可波罗游记》,那里面描述了东方一个伟大的国家,那里有巨大的商业城市,极好的道路和桥梁,以及华丽的宫殿建筑。可是就连他的亲友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天堂般的地方,当他临终时,他的亲友要他向上帝忏悔,但是他说,他所叙述的东方的华美还不及他亲眼所见的一半,如今亲眼看到这里的美丽,我相信他的话了。大人,阿德妮被海盗辗转出卖,受尽了苦,我……我愿意从此留在大人身边,侍奉您,求您庇佑我。”说着她已经盈盈拜了下去。

    杨凌不为所动,只是轻轻一笑道:“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啊!”

    “啊?”阿德妮连忙擦擦眼泪,说道:“掳夺我的海盗船上雇佣了许多大明的百姓,两年多来,我也学会了许多。”

    杨凌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那么掳夺你的海盗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多少船?多少炮?”

    阿德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他们……有三艘商船,同时也是炮船,每艘船上有十二门炮,大约二百名水手,他们前些日子一直停泊在吕宋。”

    “吕宋?莫非……还有另一股海盗?是了,弘治年间就有佛郎机海盗来到大明疆域,现在盘踞在满刺加的未必就是现在来到东方的唯一一支队伍。”

    杨凌想到这里又看了眼跪在那儿楚楚可怜的阿德妮。好久没碰过女人了,杨凌心里也不禁有点蠢蠢欲动。试问换了任何一个男子,面对这么一个美艳至极、身材极为惹火的美女,可以占有她却不用负任何责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且是在世俗风气的鼓励下,又有几个人抗拒得了那种诱惑?

    可是……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因为她是成绮韵送来的女人,成绮韵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杨凌就是不敢碰她,不想让成绮韵在那里想象他和一个陌生女人颠鸾倒凤的场面。

    君子不欺暗室何其难也,杨凌敢对崔判官发誓,如果送她来的是别人,比如那位整天黑着脸象包公,却隔一天逛一趟窑子的白重赞白大人,而不是天天陪在他身边的成大美人,他一定会真的堕落了、沉沦了、销魂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心中的绮念,伸手搀她道:“算了,起来吧,从今天起……”

    他说到这里忽然怔了怔,手掌在阿德妮的掌心抚摸了几下,阿德妮脸一红,倏地抽回手去,可是又怕触怒他似的,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杨凌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地道:“你……跟着海盗那么久,已经被他们给……?”

    阿德妮脸色更红,她在南海呆了两年,已经知道东方男子极重贞操,自己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正常点的地方,如果这位看起来很有权势的大人嫌弃自己,那……

    想到这里她顾不得女人的羞涩,急忙说道:“不不,尊贵的大人,佩德罗船长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不近女色、不饮酒,在他的庇护下,没有人碰过我……”

    杨凌深沉地一笑,逼近一步,几乎已贴到她俏美的脸蛋上,骇得阿德妮紧张地退了一步,双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杨凌呵呵一笑道:“喔?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留下你的性命?”

    阿德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道:“我……我在船上给他们逢补衣衫、做饭。水手们会劫掳妇女,会在泊岸时找女人,但是从来不动我。我以为是佩德罗船长的庇护,原来……原来他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杨凌直起身来,盯了她一阵,点点头道:“嗯!好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上帝也爱黄金啊。”

    他伸出手去,托起阿德妮光滑、优美的下颌,盯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轻声道:“那么你知道现在你属于了我,要如何服侍我么?”

    阿德妮的脸蛋又热起来,她的眼神羞涩地飘移了一阵,最后勇敢地迎上杨凌的目光,鼓足勇气道:“我……我知道,我的家乡在万里之遥,永远也回不去了,我不想一生飘泊在甲板上,和海盗们一起过日子,我……我愿意侍奉大人……”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了。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了她,捻指感受着她肌肤的柔滑,忽然扬声喝道:“进来!”

    外边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机灵一下挤了进来,杨凌看了看她们发白的小脸,好笑地摆手道:“去,给阿德妮安排个住处,她不熟悉大明人情,好生看顾着她。”

    阿德妮一双在眼睛惶惑地看着他。杨凌忽然带点邪气地一笑,说道:“怎么?急着要侍奉我?”

    阿德妮脸一红,急忙狼狈地随着那两个小丫环出去了。杨凌眯起眼看着她急步而去,然后转过身负手望着壁上字画,那是一副草书,一个斗大的“剑”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一道笔直的墨锋犹如出鞘。

    它的旁边就挂着一枝红缨穗结的长剑。杨凌忽然走过去摘下佩剑,一手提着剑鞘捏着剑诀,另一只手“刷刷刷”地舞了几招剑法,然后“嚓”的一声还剑入鞘,缓缓摊开了手掌。

    这些日子勤练剑法,他的手掌有几个部位已经生了颜色发白的茧子,杨凌又摸了摸自己的虎口。然后似笑非笑地道:“火枪手、女剑客,枪法就不用比了,我倒是好奇想试一试:看看是武当剑法厉害,还是西洋击剑出色,呵呵……”

    成绮韵手里捧着一卷书,可是眼神却对着窗栏外一院花草,神思恍惚的也不知想些什么: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就算杨大人一向洁身自好,可是在这官场中熏陶久了,送上门不需要他负责的女人他总不会不要吧?

    这世上漫说王侯高官,就是有些名气的士子,谁不留连花丛、纵情声色?只要这块榆木疙瘩开了窍,还怕他不打自己的主意?自从色诱杨凌反被他戏弄,黛楼儿可真是不敢再主动试上一次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盼着他会接纳了那个女子,心里还是酸溜溜的?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她揉了揉鼻尖,把书往桌上一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儿,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成绮韵一扭头瞧见了杨凌,不禁惊讶地张开小嘴,失声道:“这么快?”

    杨凌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在她旁边椅上坐了,斜睨着她道:“什么事这么快?”

    “啊?哦!喔……呵呵……呵呵……大人……咳咳……有什么吩咐么?”成绮韵偷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古怪。

    杨凌明白她眼神的含义,他闷哼了一声,这才徐徐道:“那个女人叫阿德妮,是佛郎机人,你想办法探探她的底细。”

    成绮韵听他说及那女人姓名,正想揶揄一番,一听这话眼神立即变得锐利起来,急道:“大人怀疑她是……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蹙起眉道:“海狗子想买通大人,以求称霸东海,送你财帛妇人不过是探探你的态度,你若笑纳了,他便多了几分把握,至于用间……实在不可能,且不说她一个异族女子探不去什么消息,纵然得了消息,她也休想送出这总督府。”

    杨凌呵呵笑道:“海狗子嘛,自然是想送份重礼给我,寻常的物事他怕我不放在眼里,就要从异域他乡搜罗稀罕物了,只不过……我看他误打误撞,送来的这个女人绝不只是被人拐卖那么简单。这个女人很可能懂击剑、懂火枪,至少她的谈吐举止,绝非普通人。可是她做为被掳走的奴隶,又是这般美貌,在一群男人聚集的海盗船上飘流三年,居然没有被侵犯过……”

    成绮韵听到这儿心里酸溜溜的:“唉!大人终究还是把她给……可他这也太快了吧?照怜儿说的,大人不是这般没用啊,莫非西洋女子身怀异国媚术?”

    杨凌说着说着,见成绮韵眼珠乱转,也不知想些什么,忙敲了敲桌子道:“喂,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呃?听见了,大人说什么?”

    杨凌好笑地道:“我说这个女人身份可疑,她到底是怎么落到海狗子手里的,还很难说。不过她很可能对西洋海盗有相当的了解,来日我们去广东,如果事先做到知己知彼,就多了几分必胜的把握,你想办法探探她的底儿……”

    成绮韵这才明白,她幽幽怨怨地瞟了杨凌一眼,低声嘟囔道:“她的底儿你不都探得明明白白的了么……”

    “什么?”杨凌没有听清。他探头正要再问,外头一个洪钟似的声音道:“大帅,大帅,标下方便进来么?要不您出来一下。”

    杨凌一听正是刘大棒槌的声音,他看了成绮韵一眼,见她扭过了头去不说话,便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好气地喝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滚进来!”

    刘大棒槌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昂然推门而入,见杨凌和成绮韵隔着一张桌子坐在窗前,便咧嘴笑道:“大帅,有个锦衣卫的人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一定要亲自面禀大人,标下就带他进了后院,听说您在这儿,我就……”

    杨凌一听紧急军情便已站了起来,斥道:“少说费话,人在哪儿?”

    刘大棒槌吓了一跳,急忙道:“就在外边,嗳,大人叫你进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闪进门来,他穿的是普通百姓的衣衫。不过守门的兵卫验过他的腰牌和随身公文,确是锦衣卫在福建密布的伏线。

    这人进了房子,扫了一眼便向杨凌拜倒道:“卑职程录,现任锦衣卫福建道百户。遵牟指挥令谕,有重大军情先报杨总督大人得知,故此前来求见!”

    杨凌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有何消息?”

    程录解开腰带,取出里边卷着的一封密信,恭恭敬敬递与杨凌,说道:“这是锦衣卫福建道镇抚江大人亲自火漆加封的密信,卑职不敢拆阅。”

    杨凌见信上果然加了火漆封印,封皮上居然盖了三个飞鱼图案,他在鸡鸣驿做驿丞为锦衣卫传递情报时便知道,加盖三个飞鱼图案,那是绝密级的消息,里边的内容必然也是以密码写成。

    杨凌见了心里一紧,他今天刚刚听到几个战场形势大好的消息,可真怕福建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他急忙对成绮韵道:“快,把牟大人交给我的秘信勘合拿来。”

    所谓秘信勘合就相当于解码字典了,成绮韵见他神色也知事态严重,她急急奔回内室,自纯铜打制的秘柜中连开三道锁取出秘信勘合赶出来交给杨凌。

    杨凌赶到桌前摊开勘合,比照着秘信一字字看了起来,成绮韵静静地观察着杨凌的神色,见他看了几行字先是眉头紧锁,到后来已变得脸色铁青,那双眼睛直欲喷出火来。

    成绮韵从未见他如此震怒,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大人,出了什么事?”

    杨凌“砰”地一拳,将那茶盏震得摔到地上去,他怒不可遏地骂道:“福建布政使,该杀!福建水师提督,该杀!福建巡按御使,该杀!”

    成绮韵骇然道:“大人,到底怎么了?”

    杨凌缓缓抬起头,眉宇间一片杀气,厉声喝道:“大棒槌,马上传我的命令,召福建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徐洪、巡按御使翟青山速来苏州见我!”

    刘大棒槌答应一声,返身就向外走,杨凌眼神一动,忽又叫道:“慢!”

    刘大棒槌止步回身,只见杨凌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对他道:“带程大人下去休息,安排饮食,嘴把严点儿,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刘大棒槌也毛了,忙答应了一声拉拉程录的衣袖,两人急忙退了下去。

    这时房中只剩下杨凌和成绮韵,杨凌默默地坐在一张椅上,嗓音低沉地道:“绮韵,取出一道密旨,我要携天子剑,马上以巡视平倭事宜的名义亲往福州。”

    成绮韵急不可耐,可是锦衣卫破译秘信的法子杨凌又不曾告诉过她,她顿了顿足,说道:“大人要去我不拦你,可你总要让我弄个明白,也好安排苏州诸事啊。”

    杨凌无力地摆摆手,闭起眼睛*在椅背上,半晌才轻轻地道:“浙江倭寇难以立足,纷纷窜入福建,再加上福建那里的倭寇,北自福州、宁州,南至漳州、泉州,千里沿海,骚扰不绝。福建布政使剿倭不利,只知退守福州,放任倭寇肆虐,自陆路赴闽的倭寇联合福宁、连江一带的倭寇接连攻陷寿宁、政和、宁德,自水路赴闽的倭寇与福清、长乐的倭寇汇合攻陷玄钟卫,大田、古田、蒲田等地现在已岌岌可危……”

    他说到这儿忽觉肩上一动,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两只小手轻轻地替他按摩着肩膀,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大人,胜改乃兵家常事,如今六省官兵士气大振,自山东以南,倭患处处难以立足。福建地贫民穷,匪患原本就多,再加上大量涌入的倭寇,一时吃些败仗,大人重新调度兵马,予以围剿便是。福建布政使、水师提督、巡按御使集一省军政财最高官员,就算是皇帝想杀,也得权衡再三,你虽有秘旨在手,就因为驭战不力,怎可……”

    杨凌一把握住了她柔滑的手掌,成绮韵身子一震,她犹豫了一下,也握住了杨凌的手。

    杨凌说道:“绮韵,倭国大寇宫本浩先攻潮洲,随即扬帆福州城下,布政使阮大文仓皇无措,与水师提督徐洪、巡按使翟青山商议一番,私调库银六万两,连同泉州船厂新造的六艘战舰交与倭寇,‘买’自己的一方‘安定’。倭寇乘着我大明战舰,掉头进攻福海,炮轰县衙,炸死县令林恩远,大肆抢掠纵横台州、惠安、长乐、漳州等地,极尽屠毒。而我们的阮大人……急着向家破人亡的百姓们收税收赋,以弥补库银。六艘战舰,刚以兵败沉海的借口,正向我总督衙门呈送公文呢。”

    他静了片刻,忽地握紧了成绮韵的手,一字字道:“绮韵,我要杀人了!”

第266章 垂死挣扎

    福州城外已聚集了三十多万从各地逃难来的百姓,其中也不乏来得晚些又没有门路进城只好驻于城外的富户,被迫受城中粮商的高价盘剥。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也觉得待在这里心里更踏实一些。

    福建实在是穷山恶水呀,土地贫瘠得就是风调雨顺也只能勉强混饱肚子。要想过些好日子,只有出海这一条路。可是明廷禁海后,连大一些的渔船也不许下海。

    除了些念过书梦想着通过读书科考出人头地的书生,普通的百姓只好冒险好海上生意,跑跑南洋、吕宋和琉球、日本。可是这样一来就违犯了朝廷的律法,明是良明暗是匪盗的人便也渐渐多了。

    倭寇横扫闽境本来就叫人提心吊胆了,再有这些本地匪盗趁官府瘫痪到处劫掠绑票,吓得这些富绅富商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也只有逃到福州城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不想福建布政使大人不许他们进城,这税收的却勤,每日派些税吏出城向他们收取“战时抽编税”,却不见他的兵打一场胜仗,百姓们暗暗都唾骂不已。

    此时福州城内却仍是一派安详,绿柳成行,蝉声低唱。尽管辖地不靖、倭寇横行、贼盗蜂起,百姓们流离失所,惨不忍言,但是这条高官豪绅会集的街道上仍是一派歌舞升平。

    架着车马或者乘坐轿子来去的权贵富豪,依然穿梭于花街柳巷,懒洋洋的兵丁们抱着大枪围着布政使衙门来回晃悠着,不许百姓们*近过来,否则他们可以到粉墙内传来的婉转低唱和丝竹之音。

    阮大文坐在矮几后,举着细瓷镶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着酒,歌舞声中六个身段娇美、衣着华艳的少女正在厅中翩翩起舞。

    巡按御使翟青山被她们优美的舞姿所吸引,注目看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忙捧起酒杯向阮大人遥遥一举,微笑道:“阮大人,请。”

    “呵呵,翟大人、周大人、汪大人,来来来,一起喝一杯。”阮大文也欣然举起酒杯,向几个人劝酒。阮大文四十出头,身姿修长,面如冠玉,颌下三缕微髯,相貌俊逸不群。

    身旁一个容颜娇美无方的女子趴在他肩头说着悄悄话儿,阮大人一口酒喝到一半,“噗”地一下喷了出去,乐得前仰后合的。

    他在那女子轻绮罗衫笼罩下的翘臀上拧了一把,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老爷还要陪几位大人喝个痛快。”

    那美女嘻嘻一笑,盈盈起身向翟青山等人裣衽一礼,悄然退了下去。阮大文摆了摆手,那六个歌女顿时止了歌舞,大袖拂地倒退着出了大厅。

    阮大文道:“各位大人。咱们福州城这一劫算是逃了过去,可是倭人总在咱们闽境为乱,你我身为福建军政最高官员,总要向杨总督有个交待,总不成候到他们抢够了才离开吧?周大人可有妙计呀?”

    周洪是福建水师提督兼领三卫陆军,他就处处避战,任由百姓遭殃,生怕自己真和倭寇对上,阮大文那个‘送船送银买一方安定’的妙计就出自这位周郎之的。

    见阮大文问起此事,周洪皱了皱眉,徐徐道:“大人,如今倭寇已有移师广东、广西的迹象,而且自北向南他们始终难以立足,有了我们送的六条战舰,他们已有去夷洲或满刺加立足的意思,相信不久就会离开这里了。”

    阮大文对于军事是一窍不通,一听这话才放下了心,他叹息道:“这样就好,刚刚出厂的六艘战舰连船带炮送给了倭人,我呈送总督府的公文说我军伤亡巨大,六艘战舰俱毁,但是我军与倭寇鏖战誓死不退,寸土必争,倭寇亦损失重大。如果倭寇不走,战报不断送往苏州,可就要露了馅了。”

    周洪本来知道倭寇确实在打夷洲和满刺加的主意,意图寻找一个稳定的地盘,可是听阮大文说得这么郑重,他的心里也不踏实起来。

    周洪强笑道:“大人放心,福建穷山恶水的,我看他们也没什么好抢的了,北边他们立不住脚,继续南下是必然……”

    他刚说到这儿,大厅外一声叫:“报!大人,阮三儿回来了!”

    周洪顿时住口,和阮大文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个士兵搀着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进来,那人一身尘土、满面通红,鬓边还滴着汗水,两条腿都有些僵硬了。

    阮大文见是自己的心腹家将阮三儿,急忙站起道:“阮三儿,怎么……怎么这般模样?是遇到了倭寇还是……还是苏州……”

    阮三儿立定了身子,摆脱了两个侍卫的搀扶,挥手让他们退下,直等他们出了大厅,才抢前一步,惶急地道:“大人,依小的看,情形有些不妙,小的九天前赶到苏州城时听说总督大人要亲来福建巡视军情……”

    翟青山沉不住气道:“怎么会?他督管着六省军务,此时不居中指挥,却离开苏州巡视闽南,北方战事消息要传递给他岂不更加费事?要说败仗……六省哪个地方没打过败仗,他何以独对闽南战事如此紧张?”

    阮三儿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大人,那时……那时咱们的军情还未报进总督衙门呢。”

    阮大文听了脸色大变,周洪也害怕起来,这么说杨凌竟是另有消息渠道?即便他得到的消息是福建大败,但是随后福建军方送去的报文却一再说明经过福建军民的顽强抵抗,倭寇损失惨重,如今大部分倭寇已退回海上继续南逃,杨凌竟不行文问个明白便立即南下?

    此时北方各省还有不少倭寇落了单,正是趁机歼除的好机会,杨凌急急忙忙奔着这儿来干嘛?难道……

    周洪想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他挥手道:“大人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冷看着阮三儿退出大厅,周洪立即起身走到阮大文案前,焦急地道:“大人,杨凌掌握着内厂,又和其他两厂一卫关系密切。厂卫的人无孔不入,莫不是……莫不是咱们做的事已走漏了消息?”

    阮大文一听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伸手揪住了周洪的衣领,颤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此事万无一失么?你……你……我们真若据城而守,倭寇未必便打得下福州,可是如今……如今咱们资敌之事一旦被杨总督知道,这是杀头……杀头的大罪啊!”

    周洪见他一副后悔莫及的窝囊样,心里有些鄙视,可是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又翻不得脸,他压下火气解释道:“大人,你刚自广西调来才半年的功夫,哪知道咱们福建那些卫所军的情形,他们根本就是半官半匪。哪里是打仗的材料?真要打起仗来,不出半天,福州便要被倭寇攻陷,生灵涂炭呐。我们这么做也是煞费苦心,为了城中三十万百姓打算呀。”

    阮大文急得已经快哭出来了,他松开周洪的衣领,哭丧着脸道:“可是杨总督怎会理解我保护地方的一片苦心?你不是说他见了军情顶多训斥一番么?他来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翟青山阴沉着脸道:“我们本来以为福建到处都是倭寇,厂卫的人匿迹于民间,单枪匹马生死都难以预料,这么危险的环境必然早早撤离此地,如今看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挪用六万两库银,此事做得隐秘,也易瞒过他人耳目,但……六艘巨舰啊,一仗未打便无影无踪了,如果城中还隐藏着厂卫的人,怎么可以不露出一丝马脚?”

    他重重地一顿脚,惨然长吁道:“阮大人、周大人、汪大人,六艘战舰不是巴掌大的小玩意儿,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本来下边的人全知道了也翻不了天,可要是上边有人想追查,一个艄公的口供都能要了咱们四人的脑袋啊。”

    汪飞凌是福州知府,原本就和阮大文、翟青山等人沆瀣一气,盘剥百姓,一听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额头挂着涔涔的汗珠,脸灰如土地道:“怎么办?怎么办?诸位大人,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

    周洪眼珠转动,寻思着道:“或许杨凌见各省战事已有起色才放心南下?这事做得够隐秘了,我们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呵呵呵,别是自己吓唬自己吧?”

    翟青山冷笑一声,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如果杨凌真的得了消息呢?钦差总督大臣一进了福州城,我们就要……人、头、落、地!”

    阮大文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们听天由命吧!”

    汪飞凌却听出了翟青山的弦外之音,立即追问道:“翟大人,你说钦差大人进了福州城我们就有杀身之祸,莫非翟大人有法子让他不进福州城?”

    翟青山看了阮大文和周洪一眼,说道:“我只是个巡按御使,要兵没兵,要权没权,钦差总督大人出巡,前呼后拥至少也得三千铁骑,我怎么拦得住他?”

    周洪看看翟青山、汪飞凌两人变得诡谲起来的面孔,惨笑一声道:“我是有兵,可那又怎么样?我让他们去谋刺钦差?谁肯答应?”

    翟青山阴险地道:“谁说要去杀钦差了?倭寇冒充民壮袭击了泉州,现在我们得到消息,又有一股从江南溃败下来的倭寇冒充我大明军队,试图袭击福州,于是我们半途设伏对伏倭寇……”

    周洪身子一震,吃惊道:“此计可行么?双方只要一打起来马上就漏了马脚。”

    汪飞凌到了此时也不由恶向胆边生,狠狠地道:“城北越山峪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使一路奇兵在那里设伏,架上几门大炮、堆上滚木擂石,一旦伏击成功,对方就能先折了一半人马。嘿嘿,到那时就是如骑虎背。无论将校官兵就算发现真相,也只有将错就错,谁还敢犹豫不前?那时还能免罪不成?”

    翟青山也来了精神,凑上前鼓动道:“越山峪上方不远就是一条大河,这边炮声一响,就可以派人决堤放水,他们想要避开大水唯有逃向两侧山峰。而伏兵恰恰就在山峰上,说不定根本不必一兵一卒下山和他们对面接触,就可以把他们全歼!”

    周洪听了脸上的横肉直哆嗦,他前思后想忽地一拍在腿,咬牙切齿地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一拼说不定还有机会。大人,咱们干吧!”

    阮大文慢慢抬起头,失神地双眼呆滞地看着他们,讷讷地道:“杀……杀钦差?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周洪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狰狞地一笑道:“大人,我们以库银军舰疏通倭寇,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人还能死两遍不成?可是如果成功,那就是死里逃生。那些知情的兵不敢泄露消息的。何况我还可以把他们调上战场借倭人的手除去隐患。至于钦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身殉国,还可以封妻荫子,我们也算对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没了主意,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闪着凶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阮大文终于垂下了眼帘,轻声问道:“那……让谁去伏击钦……伏击化装来袭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让他去面对钦差的大军,一向畏战怕死的周洪怎有那个胆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师提督,虽说督管着三卫陆上兵马,可要是我这个水师提督亲自出马,别人想不生疑也难。”

    阮大文犹疑道:“那……还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光一闪,冷声道:“游击将军何炳文,大人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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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带兵有方,他的兵战力在福州守军中是最强的。听说他原本是北方边军的一名参将,在鸡鸣驿一战中替人背了黑锅,才贬至广西做了小小的百户,是大人慧眼识英才,将他提拔起来,迁任福建布政使时又把他也带了过来,应该是您的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语谨慎,本官发现他是个将才,这才把他带在身边。”阮大文抚了抚胡须说道。

    其实阮大文自然没有那个眼光,何参将被贬至广西后,在南丹州做了一个小小的百户,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跨下的富贵马被一个猎户的狗给惊了,挣脱了马夫拉着他一通狂跑,是何参将力拦惊马将他救下来,阮大人便迁升他到布政使衙门,做了守备。

    后来阮大文见他带兵有方,为人稳重,倒是个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渐渐提拔起来,他到福建时因为这里未设指挥使,军务方面他也要负责,身边缺个懂军事的人才,便将何炳文带来,现任福州游击将军。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闻过,好象被捕进京去后各部官员推卸责任,人人都欲置他于死地,后来还是先帝开恩,赦了他的死罪贬至广西。要是这样他对京中大员一定没有好感,而且他是大人带出来的人,应该也是个*得住的。况且大事已成定局后,他就是想退出咱们这条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马是目下福州最精锐的部队,也唯有派他去才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的为人,我可以派几个心腹督视着他,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好!”阮大文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义!杨大人,我这都是被你逼的!”

    他喘了几口大气,扬声喝道:“来人,马上传游击将军何炳文来见我!”

    ※※※※※※※※※※※※※※※※※※※※※※※※※※※※※※

    浩浩荡荡的钦差队伍,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身披甲胄,持着红缨漆枪的官兵导引开路。中间一千名朴刀圆盾和弓箭、火铳手簇拥着钦差的仪仗,殿后的官兵也是刀枪如林,旗贴招展。

    只是这支官军人人头缠一条白绫,就连骑马驶于中军的杨凌和参将萧横江、都司罗毅也不例外。大军到了丽水时,杨凌才得到福建战场上的准确消息,他派去的一个千人队同大股倭寇遭遇,那支倭寇是宫本浩的人,持有从明军手中缴获的三门火炮,战力不凡。

    这个千人队以寡敌众,苦苦支撑,而负责自后截击的福建水师和夹击的卫所官军却以雨后山洪暴发阻碍行程的理由,迟迟没有赶到围歼地点,以致杨凌的千人队孤军奋战,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杨凌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没有愤怒可言了,他握着内厂番子送来的密报垂泪半晌。咬着牙扯下一角衣襟系在额上,便命令大军立即启程,加速赶往福州。

    噩耗在军中悄然传开,不知何时,将士们都学着总督大人,个个头系白绫,已是全军缟素,带孝行军。

    泰顺县令王和来迎接钦差,瞧见这副萧杀冷肃的气氛,他也不知军中出了什么大事,忙战战兢兢至中军见过杨凌,便领着大军驰往泰顺县城。

    泰顺是个小县,位于浙江、福建接壤处,这里官兵常常往来经过,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王和在杨凌面前只是迎来送往的一个角色,所以也不敢把钦差到此的消息声张出去。所以街市上的百姓仍然照常往来,并没有什么人惊讶围观。

    杨凌见了很是满意,他经过青田时,那位县令大动干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又调集十里八乡的民壮,队伍排出三里地去,县城主要街道全部戒严,就差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了。

    其实钦差出巡虽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礼仪上还是有差别的,那位青田悬念的迎接排场已经有些逾矩了,以致杨凌大怒,当场将他喝斥一番。现在这位王县令体恤民情,毫不阿谀奉承,倒令他有了几分好感。

    杨凌却没想到这位王县令为了给钦差留个好印象,竟然早早的快马派人赶去沿途各县,打听好了杨凌的性情脾气这才如此安排,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谓用尽了心思。

    仪仗转过路口,前方大军已通过县衙,就在这时,杨凌瞧见一条苍弄里有个破衣褴褛的妇人领着个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终究跑不过后边几个追来的汉子,被追的最快的一个一脚踢翻在地,随即几个人上前拳打脚踢,那妇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旁边的小孩子哭叫着,却被人一记耳光扇倒在地。

    杨凌心情本来就不好,见了这模样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立即勒住了缰绳。他的亲兵侍卫明白大人的意思,马上赶过去四个士兵,不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带了过来。

    方才远远的没有听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内容,这时带到近处虽然仍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杨凌已听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说的倭语,他不禁一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她们?”

    那几个村汉见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周围还有这么多兵,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一个村汉吃吃地道:“将军大人,这妇人……这妇人装哑子来讨饭吃,我们看她可怜就给了她些吃的。后来听到她和小孩子说话,他娘的……呃……她原来是个倭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祸害了那么多百姓,所以我们……”

    他说到这里已气得脸色通红,杨凌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面有菜色,瘦瘦弱弱,长得倒还清秀。只是脸上满是泥污,又被人打得青一块肿一块,站在那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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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军中有通事官,他唤来一个向那倭国妇人问话,那妇人虽然害怕,听见通事说的是本国语言,胆子倒大了些。于是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她的情形。

    原来她是属于乃美正智那一伙倭寇的眷属,这次倭寇由于在日本站不住脚,把家眷都带了出来,寄住在海岛上的家眷人数比倭寇的总数还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伙倭寇被歼灭后,这些老弱妇孺试图投*其他倭寇,但是现在倭寇战事不利,存粮有限,除非能上阵作战的否则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们就连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赶离了海岛,可见粮食的紧张。

    从这妇人口中,杨凌得知利用小船和简易木筏无法东渡回到日本的这些海盗家眷为了不臻饿死,只得顺流漂向大陆,一些人淹死在海里,侥幸上了岸的由于容貌与汉人相同,沿海难民又多,混在其中装聋作哑,虽说时常被人认出来少不得挨顿揍,可是总有几次能成功弄点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东华鹿之介这些被全歼的倭寇越来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盗眷属也越来越多,沿海各城县几乎都有这些倭寇遗属在到处流浪。

    杨凌的厂卫显然对这些人物不太注意,杨凌若不是无意中见到这一幕,还不知道这种情形。杨凌看了看那个身材单薄的少妇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己战死在疆场的部曲,想起一路行来听说的倭寇犯下的灭绝人性的罪行,说不出是憎恨还是其他的情绪。

    他瞥了眼那个拉着孩子,手腕上乌青一块的女人一眼,叹口气道:“倭人凶残,罪大恶极,固然百死难赎,可是听她叙说的情形,流浪于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遗属怕不有几万人了。我汉人终究不是鞑子、不是倭寇,使不出灭绝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这些老弱妇孺总不成就这样任由他们这样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杀了人,民风也从此堪虞。”

    马蹄在地上“踏踏”地轻刨着,杨凌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对母子身上,她们似也感觉出杨凌是个能够决定她们生死的人,当杨凌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们时,那少妇忽然扯着孩子双膝跪下,向杨凌“咚咚”地磕起头来。

    她不会说汉话,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怜毕竟表达的明白,杨凌摇摇头,说道:“书记官,以总督府的名义谕令六省布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县,以及乡村的保甲地正,从即刻起但凡发现倭寇眷属,立即送官。官府要对他们登记造册,统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读书。妇人、儿童官卖为富绅家奴,卖资充做军饷,成年男子一概发配西北,养马牧羊。”

    “是!”书记官马上拿出笔墨,匆匆记下,交杨凌看过,然后用印令驿卒飞速送回总督府。那对母子则被见风使舵的王和马上送进县衙,先收容了起来。

    杨凌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有点迷惘:“这个口子一开,会不会从此奴隶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各方面都接受来处理这件事?”

    他想起东南沿海早有海盗劫掳汉人卖往日本、南洋为奴,而大明的豪富之家其实也早有私下买卖外国贩来的奴隶,比如他府中那个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类似的外国美女吧,他又怎么会是始作俑者?

    杨凌努力说服着自己,驱散着心头隐隐的罪恶感,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毕竟是阴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国的行为,而他今日一举,虽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种行为的产生。

    有时候,一个念头,一种行为,很难简单的界定它是善还是恶,它所带来的,常常是两种后果交织在一起。

    他摇摇头,向王和问道:“王县令,大军还有几天可以到达福州?”

    王和连忙道:“大人,经过古道,大约六天内就可以到达福州地界了。”

    杨凌点点头,勒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道理可讲?我现在是要去福州杀人,但是我要是不杀人,才是天地不容,谁又能说个明白?”

第267章 奉旨打劫

    越山峪峡谷两旁的险峰上,五千官兵埋伏在密林之中,虫叮蚁咬的不敢稍动。游击将军何炳文的军纪之森严可是众所周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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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参将虽说被贬至广西,从堂堂参将降为小小的百户,受此打击下变得心灰意冷,但是他是行伍出身,多年在边塞苦寒之地打仗,令行禁止、服从纪律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因而他治理军队纵然不是有意施为,所统领的官兵也是治军严厉,军纪森严。

    卫所兵军纪败坏、腐朽不堪,何炳文就任游击将军之后,那些桀骜不驯、品流复杂的部曲,在他严厉军法的约束惩制下,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军令一下再无一人敢予违抗,他的兵的确是整个福建军纪最好、战力最强的官兵,这也是阮大文等人想要谋杀钦差,不得不动用他的军队的原因。

    草丛中,藉着林荫和半人高的蒿草掩护,火炮和擂石都已布置妥当,上边覆盖了新鲜的草皮。官兵们身上头顶遮着树枝草环,从山下望上来,俨然是林木荫荫,看不出丝毫异状。

    士兵呈横线遥遥延伸向远方,官兵伏击使用的主要是强弩,尽管经过何游击的严格训练,现在能以双手撑开强弓的士兵仍廖若晨星,不过这些弓可以用双足踏开弓弦,在山顶足可供他们从容上箭,组成多轮攒射断敌退路。

    按理说,这样的布置,只要倭寇没有事先察觉,那么任他们如何悍勇,站在峡谷下任由火炮轰炸、擂石砸击和利箭攒射,都休想能够活命。

    何况峡谷上游听到炮声只要把河堤一扒,近日多次暴雨后充足的河水就可以灌入峡谷,这次伏击战可谓万无一失。想到这里,何炳文心里一松。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脸上还沾着两片草叶,他也不觉得难受了,只是扯了扯领口,林中虽没有烈日照射,可是密不透风,汗水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江南军的战力实在是太弱了,居然任由一群喳喳呼呼的小挫子耀武扬威。曾经率领边军和伯颜可汗手下大将博达尔模、迄林达达浴血奋战的何炳文实在难以想像,这群军备不齐、补给全无、孤军作战的倭寇,如果碰上他带领的边军队伍,会是种什么下场。

    奈何倭寇所为不过是劫掠钱财,他们在大明疆土上是不可能站住脚的。而鞑靼人却对中原虎视眈眈,京师就在燕山脚下,朝廷决不可能将边军调往江南,所以小小倭寇竟然肆虐沿海六省,搅得到处乌烟瘴气。

    “听说在恩公杨大人统领下,自山东、江苏、浙江路往南捷报频传,如今只有福建连打败仗,这回阮大人总算硬气了一把,敢叫人出兵与倭寇对战,我这一仗一定要赢。要打得漂漂亮亮,全歼倭寇!如果阮大人能因此鼓起作战的勇气,一改福建全省的抗倭局面,从而为杨大人解忧,我也算是报答了恩公救命之恩了。”

    何炳文想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周洪派来的那几个水师将领。由于嫌热,他们不止脱了甲胄,便连军衣也脱了下来,正坐在后边草坷里悄悄地聊着天。

    何炳文轻蔑地一笑:这些将领自己都吃不得苦,不能以身作则,他们的军心士气可想而知。周洪把他们打发来,想必是为了给水师争一份功了,争就争了吧,当初要不是我贪功冒进,何至于中了鞑子的埋伏?朝中无人,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他不由想起出兵之前阮大人和汪知府对他说的话。

    阮大人说“炳文呐,咱们福建连吃败仗,再这么下去,恐怕总督大人会责怪我指挥作战不力呀,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的水师不太争气,指望不上他们呐。如今有一股洗劫了金华的倭寇,人数甚众,足有三千多,他们穿上自金华府库中缴获的官兵衣服,一路堂而皇之地南下。由于他们军中有熟悉汉话和军制的假倭,所以扮得维妙维肖,竟然骗过了沿途州县和卫所官兵。他们进入仙霞古道因为没有通关谍文而强行闯关,杀死了守关的一所官兵,有个机灵的士兵装死瞒过他们,这才飞马抢在他们前边赶来报信。炳文呐,这是个好机会,倭寇还不知道行藏败露,要是能趁机尽歼这伙倭寇,我们在总督大人那儿也有个交待,本官想来想去,只有派你去才能放心得下,事成之后本官保举你为泉州参将兼游击将军,你看如何?”

    阮大人话音刚落,汪知府已眉开眼笑地拱手道:“恭喜何将军,阮大人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特意拨了‘霹雳雷火炮’八门,助你一战功成。呵呵呵,将军为福建立下首功,前程何止一个参将?跟着阮大人,早晚是一方封疆大吏。呵呵呵,对了,我的小妹一直仰慕将军的威名,常说福州城内四万官兵,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唯你何游击一人哪!听说何将军如今孤身一人,尚未续弦,等你凯旋归来,本官想请阮大人为舍妹作媒,你我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还望何将军不要嫌弃。”

    汪家的伊人小姐?何炳文想到她顿时不寒而粟,身上马上凉快了许多。

    汪知府的小妹汪伊人,如今年方二十一岁,听说容貌极美。她是嫁过人的,可惜夫家短命,如今一直住在娘家没有再醮。按说以何炳文的年纪和汪知府的地位,能续弦娶这么个年轻美貌的大家闺秀,也算是门当户对。

    问题是闽地男风极盛,因之妇人间结‘手帕交’的也极多,听说这位伊人姑娘和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走得极近,彼此结‘手帕交’,按岁数在那帮妇人中排行第九,人称小九妹。

    何炳文来自北方,北方的民风相对质朴一些。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常常和同性假凤虚凰的女人当夫人,出于这位伊人姑娘的作派,他只能对汪知府敬谢不敏了。

    只是……他想到自己当时一口回绝,汪知府难看的神色,心里不由犹疑起来,自己的借口说得够婉转了,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好象阮大人也有些不开心……

    “不想那么多了,只要打好这一仗!只要把这一仗打好,替阮大人立下一份大功劳,相信他也不会难为自己。”何炳文想到这里,吐掉手中的草叶,缓缓站起身,向峡谷中望去。

    远远的,一队官兵从峡谷深处走来了,峡中古道虽不甚宽却修整得很是平坦。平坦的土路上丛生着低矮的荒草,大队人马行进起来一览无遗。

    何炳文精神一振,低喝道:“打起精神,倭寇来啦!”

    四周的官兵立刻紧张起来,坐在树下乘凉的几个水师管领顾不得穿上衣甲,也急急忙忙提着刀冲了过来,借着摇曳掩映的树丛向峡谷中望去。

    马队、车队行进,车轮辘辘,马嘶啸啸,只是由于峡谷两旁枝桠横生,大军偃旗息鼓,旗幡都卷了起来。

    何炳文冷冷一笑:这伙倭寇扮得果然似模似样,开道的官兵刀枪耀眼,队列森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的底细,就算对面相逢,怕是就连自己都要被他们瞒了过去。

    水师千户严虎弟迫不及待地道:“快,引燃火炮,擂石、弓箭手准备!”

    “吱呀呀”一阵响。弓弦声令人心惊胆寒,一枝枝狼牙利箭搭上了弓弦,这样的重箭劲弩,就算对方身穿重甲,也绝对可以透体而入,象镰刀割草一般连人带马顷刻间射倒大片。

    “统统住手!”何炳文厉声低喝:“混帐,他们还在远处,此时开炮射箭,后队的倭寇势必遁入山林,再想抓他们就难了。待倭寇前队出了谷口,再听我号令,违者,斩!”

    何炳文的军纪甚严,官兵听令立即松了弓弦,重新伏低候命。严虎弟涨红了脸怒道:“何大人,阮大人将重任交给你,你怎可如此畏敌怯战?如是等他们到了谷口再发动袭击,有人冲出去怎么办?”

    何炳文翻了翻白眼:“一群瞎指挥的白痴,当初在鸡鸣驿,刘公公和叶御使也是这套词儿,可是身为主将真出了事倒霉的却是老子,这群蠢货懒得理会他们,等打了胜仗有了战功可捞,他们也就不会计较了。”

    想到这里何炳文黑着脸哼了一声,毫不理会地转过头去,低声命令道:“谁也不要弄出声响,静候倭寇*近。大炮装填缓慢,这先发的八炮,我要轰得倭寇阵脚大乱!”

    严虎弟有些着急,周洪的密令就是要他们监视着何炳文,务必要督促他抢先开炮造成既定事实,钦差的仪仗与普通大军是不同的,如果山下的明军走近了被他看出破绽可怎么办?听提督大人的意思,此人似乎并非绝对可*呀。

    荆离也是周洪的心腹,在场将领中以他品秩最高,见严虎弟被何炳文呛了回来,他背负双手,冷冷地道:“何游击,本官负有督战之责,我命令你立即开炮,否则军法从事!”

    何炳文缓缓起身,双目微微地眯了起来,也寒声应道:“荆大人,布政使大人的命令,是尽歼倭寇,此战是由我指挥,战不战是你督战使的责任,何时战却是下官份内之事了,勿需操心!”

    荆离手指在背后动了动,两名将校“嚓”的一声就欲拔刀出鞘,雪这的刀锋刚刚拔出一半,何炳文近前六名弓手霍地抬弓举箭对准了他们,两人钢刀拔出了一半便僵在那里。

    何炳文大怒:“这些水师将领打仗不行,内讧倒嚣张得很,竟然要对我动刀。”他上前一步,森然道:“此地,我才是主将,这仗怎么打,鄙人说了算!军令如山,非同儿戏,要打滥仗等回了福州,我一定奉陪!”

    双方剑拔弩张正僵持不下,严虎弟见山下明军前队已浩浩荡荡赶到山脚下,急忙打圆场道:“诸位都是为了完成阮大人的命令,何必刀兵相见呢?倭寇已经到了山脚了,何将军快快下令吧!”

    何炳文冷哼一声,转脸望去,只见前队约一千名官兵已走到谷口,可是中却没有紧跟前队,两支队伍隔着半里多地。如果开炮轰击前队,中军的倭寇一定来得及反应,他们可以迅速退回古道深处,或者立即向两侧密林隐没。而那里埋伏的官兵并不多,很难达到全歼敌军的效果。

    何炳文紧张地盘算了一下,如果静候中军过来,前队一千名倭寇一定可以抢在洪水到达前逃出去,以他们的战力,立刻就可以成为一支祸害一方的队伍,要循踪剿灭十分困难,如果尽歼前队倭寇,放洪水堵住谷口,倭寇唯有转头向回走。这条古道是浙闽之间唯一的通道,他们的粮草就算够大军往返之用,那时浙江军方必然也已得了消息衔尾追来。

    想到这里,何炳文厉声说道:“快,左手第一门炮,炮口对准谷口,马上放炮。其余火炮对准前队倭寇,第一门火炮一响,其余火炮、擂石、弓箭一齐发射,务必全歼这股探路之敌!”

    荆离和严虎弟等人闻言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阴险的笑容,后边两个校尉也嚓地一声还刀入鞘,站开了半步。

    何炳文的兵果然训练有素,他一声令下,立即冲过去几个士兵,扯开大炮上的草衣,将炮口缓缓移向峡谷谷口,火折子点燃了引线,令人恐怖的“嗤嗤”声随着一线火花飞快地烧向炮口……

    ※※※※※※※※※※※※※※※※※※※※※※※※※※※※※※

    福州城东城门处警卫森严,两排官兵持枪佩剑,远远站出半里地去,寄居在城外的逃难百姓被远远地赶开不许*近。一个穿着鹌鹑补服的文官和一个海马补服的武官立在城门外遥遥地看着远方。

    远远的一队人马行来,个个都是一身短打扮、腰间佩着刀剑的武士,看起来象是镖局的趟子手,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魁伟大汉,那阔口浓目和粗壮的身材,站在相对纤弱的南人士兵面前,令人望而生畏。

    陪在他旁边的那个青年汉子看着就顺眼多了,一副笑吟吟的面孔,长相英俊、身材修长,腰间佩了一把狭长的利刃。

    “鹌鹑”和“海马”见那三十多人走到近前,急忙迎上前去陪着笑脸道:“两位,呃……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青年武士彬彬有礼地双手扶膝,行了个标准和倭人礼节:“在下佐佐木春介。”

    络腮胡子轻蔑地看了两上官员一眼,用生硬的汉话道:“我是宫本熊二,你们的布政使大人呢?为什么不来迎接我?”

    两个官儿一听这个吓人的大汉性宫本,估计和纵横福建的大倭寇宫本浩说不定还有亲戚关系,连忙讨好地道:“啊!两位武士先生快快请进,我们布政使大人就在城头上恭候你们呢。”

    宫本熊二不满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佐佐木则仍是一副好脾气,笑吟吟地陪在他的身边。一队武士走到城门前,“鹌鹑”恭顺地道:“两位武士先生请上城楼,呃……你们的人……”

    “哈哈哈哈……”宫本熊二放声大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蛋!我的人当然要跟我进去,嗯?你们的,这么多兵,难道还怕我们这几个人?”

    “这……”文官脸上极是为难,那武官踮起脚尖向远方看了看,急忙道:“请进,请进,请贵武士的人都进城!”

    宫本熊二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挺胸腆肚地进了城门,对随进城来的三十名武士不在乎地道:“守在这儿,我们很快就下来。”说着向佐佐木一挥手,也不用明廷官员带路,径向城楼上走去。

    三十名武士齐齐哈依一声,纷纷就地盘膝而坐,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佩的都是中原的狭锋单刀,这时一个个将单刀横在膝上,旁若无人,这番举动令明军又敬又畏,数百官兵无人敢与*近。

    那武官急急向城外官兵喊道:“快快,统统回城,拉起吊桥,关城门!”

    城楼上,阮大文和周洪正惶惶相对,阮大文怒气冲冲地道:“混帐、混帐,宫本浩实在贪得无厌,我给了他六艘舰和足足六万两白银呐,到现在库银还差着三千两没有补足呢,等到杨凌一死,我们上下打点,疏通关节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他居然又来讨要钱粮,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咬着咱们的不过是一个杨凌而已,他在朝中的政敌还少么?只要他一死,朝中被他打压的一派就会趁机划攻讦他,他的同党就会互相争夺他留下来的那向个肥缺。谁还顾得上咱们?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作官,一年两年的功夫,咱花出去的银子就回来了。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呀,宫本浩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咱们的福州城守得住吗?何况他现在有了六艘战舰,数十门大炮,更是如虎添翼,真把他惹恼了,大军杀返回来,来个屠城,咱们的项上人头和便宜老小的性命能保得住吗?”周洪连忙劝慰着。

    “哼!”阮大文看看周洪,又瞧瞧翟青山,恨恨地坐回椅上。

    这时外边亲兵喊道:“报!大人,客人到了。”

    阮大文一惊,不由站起了身子,周洪“嘘”了一声,连忙满脸陪笑地迎了出去。两个倭人进了城楼,傲然看了三位福州城的最高官员一眼,也不等相请,便大摇大摆地去上座坐了。

    双方通了姓名,胡子倭人嘿嘿一笑,口音生硬道:“你们,我们主公要的粮食准备好了么?”

    阮大文忍着怒气道:“宫本先生,为了避免冲突,本官冒着奇险赠予你们六艘战舰和六万两白银,你们答应放过福州,逐渐移师广东,怎么又出尔反尔,再次来向本官索取钱粮,我这里可没有金山银山。”

    “混帐!”宫本熊二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发雷霆。

    佐佐木春介忙打圆场,用一口流利的汉话笑吟吟地道:“阮大人,我们主公非常欣赏你们对我们的关照,本来也不想再打扰你们,可是……要知道,我们有银子现在也无处去购粮,可是数千勇士要吃饭,怎么办呢?呵呵呵,你放心,我们主公吩咐过,有了战舰和银两,我们准备向澎湖、夷洲一带转移,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大人所管辖的地方,我们是一定不会再来冒犯的。可是这一路上总要有粮草嘛,只要布政使大人再交出一千担粮草,我们的大军立刻离开福建。哈哈哈哈,大人,你可以就此向朝廷禀报,闽境之乱已全部靖平,六省之中你们首先平定疆域,这份首功少不得一份大大的赏赐,我们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嘛,嗯?”

    “一千担粮草,你们就离开福建?”阮大文听了又惊又喜,现在六省皆是钦差总督杨凌的辖区,处处都有倭寇行动,如果钦差在自己的战区中伏而死,朝廷可不能把一切责任归纠于他,但是一番责罚贬谪却是免不了,那时不免又要多花自己的私房银子。

    如果给他一千担粮草,一则可以送走这个扫把星,二来钦差在伏而死,自己却取得大捷,平靖福建全省,到那时谁还敢追究他的责任?六省抗倭官员中他可是立了头功呀,说不定……说不定这钦差总督的空缺,皇上会顺手就戴在自己头上。

    阮大文想到这儿转怒为喜,连忙问道:“些许当真?你们……你们只要收了一千担粮草,马上移师离开福建?”

    宫本熊二咆哮道:“你不相信我们的话么?我们武士是说二不一的!”

    阮大文听了这粗人的话,心中更信了几分,他连忙唤过翟青山,嘱咐他去找知府汪飞凌,赶快命民壮押运一千担粮草过来,战场上耗费米粮天公地道,这一千担粮食大可做帐写给了前线的官兵,干脆就说给了杨总督已全部战死的那支千人队,那更是死无对证,这简直是老天送来的机会呀。

    翟青山听了阮大文的计策,也不由喜上眉梢,连声答应着去了。

    周洪陪笑道:“宫本先生,佐佐木先生,呃……你们在河边停的有运粮船吧?一会儿民壮运粮到了,还要麻烦你们扮成抽调来押运粮草的民壮,我会派我的亲兵护送你们赶到河边,还望你们信守承诺,早日离开闽境呀。”

    宫本二人连声答应,过了半个时辰,民壮押运着粮草大车小车地赶往东城,阮大文匆匆赶出去,装模作样地对那些民壮和官兵道:“前方战事紧张,现在泉州卫所派人来运粮草,你们赶快将米粮送到河边运粮船上,不得延……”

    他话未说完,一柄雪亮的钢刀已架在他的颈上,阮大文骇然扭头,见是满脸胡子的宫本熊二,不禁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已依约付粮,你敢动本官,你也休想离开福州。”

    站在他旁边的周洪也被佐佐木用刀柄狠狠地搠了一下,疼得蹲伏在地,刚刚走上城楼的汪知府和翟御使惊讶得不知所措。

    佐佐木一脚将周洪踹翻,靴尖用力踩着他的脖子高声向城下喝道:“统统不许动,杭州水师千户韩武,奉旨打劫!”

    他话音刚落,城下三十名盘膝而坐的士兵霍然跃起,迅速守住了左右两侧通往城楼的要道,右手提刀,左手虚抬,袖筒中乌沉沉的分明是机弩发动的梅花弩箭。

    汪知府浑身乱抖,面如土色地道:“你们是杭州水师?奉……奉旨打……打劫?”

    “正是!”韩武从怀中掏出一面黄绫,迎风抖开,厉声喝道:“阮大文、翟青山、周洪、汪飞凌通敌资敌,当诛!尔等身为士卒,听令行事,圣上不予追究,立即放下刀剑听候发落!”

    城下的兵一见四位大人皆在人家手中,早就慌了手脚,何况城下还有运粮的两千民壮,众目睽睽之下谁敢造反?有一个乖乖放下了兵器,立刻就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地丢下了刀枪,地上顿时扔了一片刀矛枪盾。

    韩武向阮大文嘿嘿一笑,说道:“本官奉旨打劫你的项上人头,阮大人,请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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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千人斩

    火炮捻线“哧哧”地燃烧着,火花的冲力让引线在乌沉沉的火炮管上轻轻地跳跃着,何炳文遗憾地向峡谷中迤迤而来的中军看了一眼,这一眼望去他陡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道:“玄黄团龙旗?”

    峡谷中的第二股军队正向谷口走来,官兵们刀枪如林,旗贴曼卷,可是当中一杆大旗虽然为了躲避树枝歪歪斜斜的,而且由于没有风,旗面低垂,便那明黄色的旗面,和隐约露出的金鳞龙爪,分明便是天子贵胄和钦差大臣出巡时才可以携带的玄黄天子团龙旗,以彪柄其煊赫的权威。

    何炳文大吃一惊,立即喝道:“灭了火线,不许开炮!”

    何炳文说着已一个箭步跃过去,半空中腰刀横空挥出,“铿”的一声劈在炮身上,激起一片火花,半截断捻落在草丛中犹在“哧哧”燃烧。

    何炳文惊出一身冷汗,高声叫道:“统统不许动,看清楚些,他们……他们怎么有天子龙旗?”

    这些兵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天子龙旗,哪知道游击将军在说些什么,炮手们持着火白子一个个愕然四顾,弓弩手已将硬弩上了弦,手指扣在扳机上,听见大人喝令下意识地将箭锋朝天,茫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荆离一看要露馅,急道:“倭寇就要走出山谷,你敢畏战畏缩?马上开炮,听到没有,违抗军令,统统杀头!”

    严虎弟一个箭步窜到另一门火炮前,一把从士兵手中抢过火把,就要点燃引线。何炳文一见疑心大起,倭寇就算从金华剿获大量官衣和武器,也断没有得到天子玄龙旗的可能。

    如今沿海六省只有一个钦差,那就是杨凌杨大人,其他曾来江南的钦差,返京时此旗也是要上缴的,哪里来的天子龙旗?他们如此仓惶失措,象是担心倭寇逃掉?

    何炳文厉声道:“住手!”他反手一掷,手中钢刀刷地一声掼了出去,这一刀志在阻止,不想伤人,是以射向严虎弟身前,钢刀擦身而过,“噗”地入土半截,刀柄微颤不已,把严虎弟吓得倒退一步,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何炳文跟着冲了过去。身旁一个亲兵只觉腰间一轻,佩刀已被何炳文握在手中,何炳文横刀当胸,护在炮前,威风逼人地喝道:“你们干什么?山下军中持有天子龙旗,本官要查个明白才能分清敌友,谁敢妄动?”

    他一扫荆离等人,森然道:“本官要查个仔细,山下的人如果真是倭寇,我灭了中军立刻追击前队倭寇,决不容他们扰乱福建地方,但此刻敌我未明,万万不能妄动。诸位将军,对不住了。看住他们!”

    何炳文一声令下,身边亲兵“呛”地一声钢刀出鞘,呼啦啦散开一个半圆将荆离等人团团围住,何炳文转身道:“通知后队收拢,阻止中军逃跑,马上……”

    他正吩咐着,荆离已急出汗来:一俟何炳文和山下取得联系,势必真相大白,那时杀身之祝就要临头了,只有杀了何炳文,设法掌握他的军队做生死一搏了。

    荆离想到这里,将肋下佩刀解下丢给身边将校,冷笑着走向何炳文道:“哼!本官只是怕倭寇逃出埋伏,你如此胆怯,回去后我定向阮大人和周提督告你一状!”

    他手中没有兵器,而且虽说不相统属,可是他是参将,官职要高于何炳文,那些亲军只将刀锋随着他移动着,也不敢过分逼迫。荆离走到何炳文身旁两步远,忽然加快脚步急奔过去,一柄明晃晃的短刃也自袖筒中摸了出来,口中尖喝道:“何炳文临阵畏战,奉阮大人令,杀!”

    他摆着官威骄横地逼近时,何炳文眼角余光便注意到了,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在自己亲兵包围下居然还敢逞凶,危急中急忙地一侧身,刺向后心的一刀“嚓”地一声扎在肩膀上,顺着甲叶子刺了进去,臂上顿时一片殷红。

    严虎弟几人都是周洪死党,明里为官、暗中为盗,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一旦钦差走赶到福州,他们的恶行难以遮掩,个个都够砍头的,所以一见荆离动手,一齐擎出兵刃就要扑上去。

    荆离一刀没要了何炳文的命,拔刀再刺,何炳文已疾退了开去,他是在战场上浴血征杀多年的老将,杀伐果断,生死存亡之际哪有那么多顾忌,立即厉喝道:“阵前行凶,谋刺主将,给我放箭!”

    那些弓箭手听惯了何炳文的军令,令行禁止从不敢违逆,这时心里明知这几个人也是朝廷的高官,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但是何炳文一下令,他们下意识地移臂、下沉、松弦,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心里还想着不能动手,手指已自弦上移开。

    弓弦乍鸣,二十余枝百步内可以贯穿重甲的狼牙利箭发出破风利啸,“嘣嗡……”弓弦颤鸣,劲矢犹如雨打残荷,“噗噗噗”一阵刺肉入体的闷响,荆离胸口中了四箭,利箭穿胸,锋簇从后背透了出来,带着他倒飞出两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举着钢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的严虎弟等人身上也横七竖八地钉满了利箭,严虎弟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何炳文,半晌才缓缓瘫在地上。

    到了此时,何炳文心中已有九成把握断定其中必有诡异,他捂着滴血的手臂,转头再向山下望去,峡谷里中军已经走近了,那绝对是钦差的全副仪仗,一阵微风吹过,天子玄黄团龙旗旁一面墨绿色的大旗展开,上边赫然是一个“杨”字。

    何炳文心里一惊:天呐,难道山下竟是……竟是杨大人的军队?

    何炳文到底是沙场老将,惊而不慌,他沉声喝道:“重炮、弓弩、擂石做好准备,听我号令行事。温百户,放响箭令山下军队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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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大臣、六省剿倭总督、威武侯、柱国龙虎上将军杨凌赶到福州已经三天了。杨凌一到福州,就入住布政使衙门,全面接管福建所有军务、政务。但是三天来,福建军、政各方官员他一个不见,弄得这些官员凄凄惶惶。自己呆在家里不敢出门,就使唤家丁亲兵满城游走,到处打听小道消息。

    “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周洪、巡按御使翟青山、福州知府汪飞凌私通倭寇、谋刺钦差,一体拿捕,关入大狱了。”

    “四位大人的家,全被官兵包围了,听说所有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听说游击将军何炳文这两日忙忙碌碌,整天出入钦差行辕呢。”

    “此话当真?”一听了这消息,只要和何炳文有过一面之缘的、点头之交的,全都备了厚礼,蜂拥到何府探听消息,一时何府车水马龙,何游击听了消息干脆躲在布政使衙门不回去了。倒把他一向清闲的老家人忙得不可开交。

    隔天又听说负责军政、民政、民壮、钱粮、军械各个方面的首要官员一一被叫到钦差行辕。各自归属的官僚们赶忙又早早地跑到这些大人家里等候消息,只是这军政各路大员一个个就象吃了哑药似的,一从钦差行辕回来,马上就成了锯嘴葫芦,无论私交多好,任你如何询问,他们就是一言不发。

    他们只是听说,总督大人刚刚进城,就令人飞马通知因为避战退往古田、顺昌、三明一带的七卫兵马共计四万余人星夜赶往福州,三日后凌晨时分未到的,请天子剑斩首。

    从这消息,他们才隐约揣摩出第四日总督大人必有所举动,所以第三日所有官员便将自己所辖有关军政、民政、税政、法政等方面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以候总督询问。

    果然,当晚所有官员接到命令,次日一早在布政使衙门,所有军、民、法、税等司六品以上官员唱名报进。

    第四日一早,杨凌早早洗漱停当来到前衙,半夜三更就赶来等候觐见的文武官员已沸沸扬扬堵住了衙门口儿。

    大堂上静悄悄的,杨凌坐在红日出海、仙鹤飞翔的画壁前面,蟒袍玉带,面沉似水。

    他一路行军面下,走在路上越想越觉不够妥当,自负责六省剿倭以来,他一直坐镇苏州,从未莅临其他省份亲自指挥,如今福建官员犯下如此滔天大案,正是作贼心虚的时候,听到消息会不会狗急跳墙,急着湮灭一切罪证?

    而且锦衣卫的消息只是一面之词,如果没有其他物证,一省军政大员是想杀就杀的么?有鉴于此,杨凌和萧横江、罗颜等几员将领研究一番,决定派韩武、刘大棒槌冒充倭寇,再去敲诈一番。

    阮大文既然畏倭寇如虎,而且他仇盼倭寇早离闽境,以免暴露自己资敌的罪证,那么就极可以上当,从而将他们一举拿下,人脏并获。于是杨凌命刘大棒槌率一路亲军赶往水师,与韩武汇合从水路去福州。

    杨凌虽想到阮大文等人若猜出自己用意,必然谋划应对之策,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穷途末路,竟敢动用军队谋杀钦差。所以大军赶到越山峪时,他只是见地势险要,出于谨慎才令前军、后军拉开距离,根本没有想到在明军的重要关隘、两省之间唯一的古驿道上遭遇埋伏。

    要不是他昔日一语救了何参将,阴差阳错使他成为今日的伏兵将领,就算他没有事,行军在前的一千铁卫也要在大炮、劲弩和洪水的攻击下全军尽没了。

    因此杨凌心中实是恚怒莫名,这两日调来各方重要官员,对福建一省的军务、政务、官员情况进行了了解,那超乎他想象的糜烂腐败,更是令他怒发冲冠,看来如果没有和剂暴风骤雨般的猛药难以清扫闽境的颓废局势了。

    想到这里,他眸中带着杀意,冷冷地看了看鸦雀无声的大堂,沉声喝道:“来人,击鼓聚将!令所有官员按品秩唱名报进!”

    堂下战鼓轰隆隆地响起来。两行戎装整齐的长枪兵、刀兵站得笔直,从大堂一直排到衙门口,一片肃然静穆。

    最先唱名告进的官员是文官。依着品秩,这些官员们整理衣冠,在两行凶神恶煞般的官兵注视下战战兢兢步入大堂。杨凌面前搁着一卷花名册,进来一个便勾挑一个,每当听到事先已做了记号的官员名称,杨凌便头也不抬地说道:“拿下!”

    立即便有两名小校猛扑上去,将那不知所措的官员按住,押到一旁的侧房。杨凌随即用毛笔横着一划,将那人名革去。站在大堂上的官员一个个心惊肉跳,他们敬畏地看看一派斯文的杨凌,再看看惨嚎着被拖下去的同僚,心中一种喜悦油然而生:死道友,莫死贫道,看来自己是闯过了这一关了。

    待文官全部进入布政使衙门,左侧的文官们已经一直排到了大堂外边。这些人中有三四品的地方要员,可是人人都没有坐位,所有的人都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该武官告进了,杨凌挥手制止了一下,移目望向笔直地站在一旁的萧横江,低声问道:“七卫兵马都赶到了?现在情形如何?”

    萧横江欠身低声道:“是!七卫官兵都安顿在西城外扎营,七座大营互为牵制,军中很是安静。何将军的人马已封锁了四城,七卫指挥使既敢坦然进城,看来阮大文等人招供属实,除了他的水师,陆地卫所虽然军纪败坏、贪腐成风,倒还没有敢通敌为匪的。”

    杨凌点点头,肃然道:“本官心中有数,叫他们告进吧。”

    杨凌一来就已控制了停泊在附近内河的水师。水师官兵拥有巨船利炮,适于海上作战,他们的陆战兵器配备的有限,陆战能力更是极弱,杨凌派铁骑突袭,水师几位主要将领或在城中、或在越山峪被杀,群龙无首之下很快便被制服。

    从这两天了解情形看,福建水师兵源极是复杂,那些将校官兵有从卫所调去的世袭军兵、有招抚的山贼、水匪,这些牛鬼蛇神掺杂其中,水师军纪极其败坏。

    从这两天内厂番子从周洪那里拷问出的情报,水师有时在海上巡逻遇到形单影只的海船,大海茫茫、天地无边,朝廷和律法对他们的约束力淡到了极点,这些官兵就会扮海匪,干脆劫船掠货,将所有船员杀死抛尸大海,其行径比真正的海盗还要凶残。

    这些涉案的将领和那些涉及屠船的匪兵杨凌已按图索骥,全部抓了起来,七卫的将领虽然腐败无能,但是没有犯下这种滔天罪行,这令杨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官虽然不争气,可真要杀光了,又用谁来指挥那些兵?

    倭寇的凶残,已经把这些兵的勇气和胆魄打没了,一个没有军心、没有士气、没有军魂的军队,纵然士兵的体魄并不比敌人薄弱、武器不比敌人落后,又怎么能打仗?

    敌世用重典!既然倭寇用血腥和死亡把这支军队吓成了行尸走肉,杨凌就准备用一场腥风血雨把他们唤醒过来。只要他们敢去面对倭寇,敢对着敌人挥舞兵器而不是远远的一照面就掉头逃跑,那么就成功了一半。

    武将中被现场抓捕的不多,不过尽管如此,这位总督大人的狠辣手段也让在场的文武官员心中凛凛,大堂上一片静默,只有萧横江低沉的嗓音在大堂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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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横江先向文武官员公布了阮大文等人以军资贿赂倭寇,事发又谋杀钦差的罪行,以及方才被拿下的官员涉及其中的罪状,随即杨凌便起身宣布对合省官员的任免。

    做为战时总督,他有权任免所辖军政各级官员,不过这些官员职衔上都有一个“代”字,得禀明皇上,由吏部颁发正式任命。

    福建水师由韩武全面接管,暂代水师提督一职,陆军中目前召见的七卫和原来驻守福州的三卫、目前正在偏南驻守的六卫共计十六卫以及五个游击将军的兵马,暂设福建剿倭总兵一职,由何炳文任总兵。

    总督府暂迁福建,由杨凌兼任福建布政使。并任命福州通判刘逊任知府。

    随即便由新任总兵何炳文对所有将领部署军事安排。

    全体官员被杨凌这般大刀阔斧的改革和闪电般的安排弄蒙了,只能努力吸收着所有的信息,听着实际上来自这位年轻总督授意的部署。

    杨凌的表现太奇怪了。对于犯案众官员的处置他一字未提,这般大动干戈把所有高能官员调来,当场抓捕了一批官员,随后对于百官没有任何动员、没有任何安抚,就那么坦然地开始下达作战命令,好象所有的官员都是他统属多年的部下一般。

    这是坦然和自信,亦或是毫不经心?总之,一个怪异的、令人摸不透脾气的钦差总督,开始令众官员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压迫感。

    何炳文朗声公布整体的军事部署,兵力的重点安排,各卫官兵需要分别镇守控扼的各水陆军事要隘和需要他们完成的战略目标,以及兵马集结、开进、鏖战、撤退等种种详尽部署,这一通忙,从太阳尚未升起直到日当正午。文武百官都饥肠辘辘,何炳文才部署完毕。

    杨凌拂袖而起,淡然问道:“需要各卫将领完成的任务,和文官们需要配合的事项,都记住了么?”

    目光扫视了一圈,众官员不敢出声,只是齐刷刷点了点头。杨凌展颜一笑,说道:“很好,沿海六省用兵,倭寇已节节败退,被我们俘获的倭寇及其家眷,已有数万人之众。如今,福建、广东的倭寇已是穷途末路,只要我们将士用心,平乱指日可待。诸位记住,如今福建军政第一要事就是平倭,诸位大人早早回去准备,明日一早七卫官军开拔赴前,本官坐镇福州,等着为各位将军向朝廷请功领赏!”

    总督大人转身回了内衙了,文武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愕然半晌才一轰而散。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对于总督的安排倒是不敢含糊,调集民壮的、准备粮秣的、整顿军队的,个个都拿出了一番姿态。

    但是文武官员心中都各有计较,撸胳膊挽袖子扮英雄好汉,谁都做得到,到了前线是真用力气打还是敌东我西虚张声势,谁又管得了?积极备战的姿态中,是一双双观望的眼睛。

    ※※※※※※※※※※※※※※※※※※※※※※※※※※※※※※

    下午,形势就急转直下,一队队钢刀出鞘的士兵开始出现在大街小巷,对阮大文以下一百二十八名文武高官抄家开始了。福州城内处处哭声,披枷戴锁押入大牢的犯官家眷络绎不绝。

    与他们比邻而居的福州大小官员站在自家院中偷偷望着,一个个心惊肉跳。还不到傍晚,各种小道消息就通过他们的家人和街坊邻居传入耳中:各级犯官充军的充军,应枷送京城的打入囚车,长长的囚车队伍开了西城就在七卫军营中堂而皇之地穿过,直奔京城。

    次日一早,七支卫所兵整队完毕,福州守军开了城门放他们穿城面过,直奔沿海前线。七卫将校在马上,忽然发现东西城门之间这条平坦宽阔的青石板路已被衙役、巡检、民壮们封锁,街头不见一个百姓,而道路两旁每隔几步便跪着一名囚犯,身后站着一名按刀而立的军中健卒。

    这些囚犯从笔直的西城门两侧一直跪到东城门,双手倒缚,嘴上绑了布条,行至四条大街汇聚处的十字路口,赫然见到四解搭立的高台上,跪着的是福建一省的军政最高官员: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周洪、巡按御使翟青山和福州知府汪飞凌。

    将校和官兵不由放轻了脚步,缓缓行在街道上,只听到马蹄声和车轮辘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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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只见有数名骑马的官兵手举令箭策马疾驰于道上,扬声大喝道:“传总督大人将令,人犯就位,验明正身!”

    立即,持刀立在人犯背后的官兵们齐声回应:“回禀总督大人,一千一百二十五名死囚,全部验明正身,静候命令!”

    七卫将领脸色顿变,“一千一百二十五名死囚?”除了洪武、永乐朝,何时有过这样大的手笔,何人有过这样的胆魄,一声号令,千颗人头落地!

    遥遥的,三声号炮响起,有人高喝:“鸣炮行刑!斩~~~~~~”

    悠长的“斩”字从行进的官军身旁悠然而过,路两旁“唰”的一声,锋利的钢刀一齐举起,耀出一片森然的光芒。

    怵目惊心的一千多道闪亮的弧线划下,一千多道热血溅上半空,一千多颗人头滚落到他们脚下,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数万士卒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陡然汇聚成“嗡”然动心的气浪,七卫指挥使们忽然省起:杨凌那支孤立无援,至死无人逃生的千人战队,恰好正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四万大军倒卷旗帜,踏着一脚鲜血走出了东城,凶煞之气直冲九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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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阴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间。自认没有一技之长、又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无能的穿越者郑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个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一个不想当皇帝却不得不当皇帝的朱厚照。国家和个人的命运,就象历史洪流中的一条小船儿,且看他如何把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回到明朝当王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王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