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铜身为四通境巅峰,本可高居玄武军主将,此番出行羽衣却等同伍长,启吟与之同行偶遇天经仙后,才知此人自视甚高面善心冷,早已羞于屈居人下。
自伐己功自矜其能,区区通天境一朝登天,却争不过颜可之。索性成了个小人,反投神头谷,将启吟这个未掌握在手的筹码如此贩售,手段倒也出神入化,而启吟知道这样的人,不怕卑躬屈膝,不怕天经仙迁怒,只怕遭人揭短,三言两语便可激怒。
而在津庇卢这崇战惜命的世界里,这样的人只比炮灰死得慢些,反倒是颜可之手段狠辣,又有谋无胆,做个鼠辈比之快活十倍不止。
“萧叔叔不必装死,再不快点将我结果,那颜可之来了你可就跑不了了。”启吟对着远处喊了一声,只身从小舟上跳下,慢悠悠走向萧铜坠落的地方。
果不其然,浑身沥血的萧铜撑着一杆冰矛从凌乱翻倒的树丛中挣扎而出,额上满是血痕,双眼阴鸷到了极点。
“原来这才是天珠的能力,真是妙哉。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助我成不世之功。”
他却是笑道,拨开身上的甲胄碎片,欲要和启吟相搏杀。
他身上的睡海图已是染满血浆,青色纹路渐渐斑驳,交染成赤黑二色,又被启吟一矛从中斩断,那道左肩张向右胯的巨大伤口,随着萧铜的朗笑却愈发显得狰狞。
启吟拎着睡海天珠所化的寒光巨矛,冷视着萧铜,“得亏了你主子的睡海图,否则刚才一矛就能送你见鬼。”
他也笑了笑,歪头说道:“天经仙随时都能收回这幅睡海图,可他偏偏不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不管你做什么,都未出他的意料,甚至于早将你这号小人物忘在脑后,一位仙王,自然无暇理睬一只虫子的翻腾。而你还在得意洋洋,自以为连天经仙都能算计,着实是可笑。”
萧铜闻言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伤势。
若不这样做,他早被启吟气得逆血倒流而死。
“闭上你的嘴,手下见真章罢。”他只如此说道,凝固在一起的眉头抖了又抖。
也在这时,启吟率先掷出手中长矛,直插萧铜面门。
他知道自己搏技绝不是萧铜的对手,唯有念术能与之交锋一二,掷出长矛的下一瞬,便抬手搭弓,弹出两支飞凫小箭,射向萧铜的心脉,与之周旋。
萧铜早有防备,却是丢下手里冰矛,猛然侧身抓向启吟掷来的睡海天珠,任由两只钉头小箭钻入臂膀深处,留下两个透明的窟窿。
而巨矛入手他禁不止大喜,转身一拦又将启吟攒射来的数枚箭羽击落,神情一变便是当头一击砸向启吟。
然而长矛挥下,却在半空便化作一枚指头大小的珠子,抛落在地。启吟微微一笑不闪不躲,只觉得一股劲风拂面,而后抓起浑玉匣,以匣作刃斩向萧铜下意识伸出的手臂,惊得他猛地缩回手掌,扬身而起踹出一脚,将启吟踢飞。
启吟咳出一口浊血,虽然面色苍白但伤势却不重,而且手中已经再度抓起睡海天珠,正满脸戏谑地看着萧铜。
他白袍里依旧穿着那套赤练锁,为他挡下了**成的力量,让启吟不得不感叹,幽声君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
而萧铜自然大怒,双手一握念力化形出一柄冰矛,三尺矛锋寒光凛然,丈余的长杆更是让萧铜气势一变,骤然冲击向捻着珠子好整以暇的启吟。
长矛无非是刺劈挑旋抡,萧铜身长八尺,覆上甲胄时更是壮硕无比,惯用的便是抡砸,此时巨矛入手,他愈发怒盛,连踏高高跃起便是连抡数十下,却砸不中眼前突兀出现的小舟,被启吟轻而易举地躲开。
萧铜甫一落地,拧身挑起矛锋,冰蓝色念术以极快速度攀满整把长矛,凛凛霜寒覆在其中,随着萧铜这一挑便划出百丈长宽的飞刃
冰刃平铺天际,宛如雪线崩落,翻滚向启吟的小舟,霎时间阴雷阵阵,当空所有雨水全部凝结为冰,散成漫天霜霰,而地上草莽骤然凋零,似是畏惧他的威势。
“三级念术。”启吟目光一闪,踏着小舟直冲向天上的睡海图,以求漫漫长空削弱萧铜的念术。
不消顷刻,启吟已飞上万仞高空,在那百丈冰刃追击到身后时,其威势已经减弱大半。
启吟看准时机,紧攥天珠化作一把鱼龙剑,惨白阴气灌注剑身,便以长剑下撩,对抗那矛锋上挑。
水波当空闪烁,启吟这一剑刺出数万光斑点点铺在冰霜飞刃,而后訇然炸裂,好似冰霜凝在云霞之下,仿佛一线雪峰矗立天边,蔚为大观如梦似幻。
萧铜瞪视着阴云底下的那一片冰华与蓝色剑气,满是难以置信。
“星门境硬撼神兽通,他果然不是凡人。”他喃喃自语,心下也默默悲戚。
同命不同人,他一个被天经仙盯上的小子,却是这般非同凡响,不知是大幸还是不幸。
然而下一刻,萧铜杀意更盛,心知启吟心性浮躁,更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一时得意必然从那片冰华里踏舟而出,既如此,他骤时催动了身上的睡海图。
而这也是睡海图给予他的最后一招念术。
“天兼瀚海各茫茫,孤根托土自难量。云泥有别三万里,更欲凌云作猖狂。”萧铜疯狂嘶吼,湛蓝色念力涌上双臂,瞬间将他经脉与肌肉撕裂,翻腾穿梭直直攀上长矛周身,使得长矛横生枝节,竟然化作一株冰枝巨树。
他双目涨红气血翻涌,顾不得睡海图已被新血染红,兀自在身后凝出一座巨人,与他面庞别无二致,但巨人那硕大双掌却是猛然拍击在矛身上,霎时间巨人与冰枝同时炸裂,化作滚滚寒流盘旋在萧铜臂膀上。
而在感知中,他的威压已是阿修罗级别,在这南陆无异于一方霸主。
随着他手臂后掂,浑身念力反注入大地,让得周围参天巨木瞬间凝结成冰又碎成霜霰,冰冻入地百尺有余化作一座冰雪世界,强占了大地与万树的生机与念力,让得他念力愈发浑厚。
而这席卷十数里的可怖念力宛如蛰伏的冰龙,在萧铜奋力出拳的那一刻,訇然从地下钻出,捣向天穹。
冰雪世界凝聚的念力可谓庞大,宛如无形巨人擎着长矛倏忽一击刺出,推着那道似龙似矛似树的念力冰流攒向天上的一线雪峰,眨眼间骤长至数百里,将那剑光雪霰组成的冰云撕成虚无,径自一往无前。
轰鸣炸响千里,这一击已是阿修罗级别的攻势,几乎达到了五级念术的范畴。
“死!”萧铜口含朱红放声一笑,死死盯着云后满面惊恐的启吟,心中快意无边。
而启吟立在船头,还未穿梭过这片凌空雪峰,便见凌云巨木般通天而来的念力冰流杀至身前,脸色顿时由白变灰,眼中顿生慌张。
此时密雨如织寒彻心魂,阴云翻腾间似有鱼龙潜跃,却被这湛蓝色的念力巨树捅破了天穹,阴云荡尽、海图破灭,连启吟脚下的小舟也徒然消失,在这滔天威能下瘦小身躯宛如一叶浮萍落于冰山冲撞之间,眼看就要化为齑粉。
然而启吟惊惧过后心念急转,却是徒生一计,攥着朱鸟令挡在身前,大呼:“荧惑断空!”
朱鸟令是火德星君的宝物,本不该为他调动,但不知为何启吟与之心有勾连,早已是如臂使指,顷刻将封印在其中的断空阵释放出来,当空拦在身前。
冰枝长到数百里之高,其上横生的巨冠更是纵横千里,哪怕是势吞南陆的神头谷也处处见得到这株巨树,人族兽族无不惊骇。
南陆上诸国大战,哪怕杀到皇宫,也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念术,超大范围的高级念术肆意屠戮可谓是天怒人怨,绝对是一众生灵的噩梦。
也只有
天经仙,才有可能施展如此神技,否则十万个萧铜加起来,在这念术面前也是萤火比之皓月,徒增笑料。
然而此时,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树冠顶端突兀出现的十里阵图,竟然压制住巨树冲天的势头,隐隐将巨树完全镇封于原地,缓缓瓦解其中的念力。
启吟手持朱鸟令站在断空阵上,亦是惊诧连连,“不愧是五级阵术,这断空阵当真有横断天空的神通。”
灵玉大仙的断空封仙阵,一为阻拦敌寇,二为镇压大仙。启吟得手的这方阵图,此时便恰好隔断前后,将天际分割成两段,而启吟完好无损。
赤红阵图纹丝不动,缓缓散发的火焰将寒冰巨树灼烧焚化,彼此消磨之下,很快就能将萧铜的念术抵消。
但启吟绝不可能为了区区萧铜而耗尽断空阵的力量,意念一动,瞬间将藏在地上的金箭破旗催发。
在断空阵施展出来的那一刻,萧铜亦是感应到巨树停下动作而启吟未死,兀自震惊的关头哪能料想到高达五级的冰雪世界竟然无法同化一个小小的一级阵图。
失神之下,一张水波粼粼的阵图浮现在他不远处,其上的涟漪一起而萧铜已是翻滚在地。
他盯着腹上两只蓝色箭矢,惊骇欲绝满是不敢相信。
钻入体内的箭矢不断夺取他的生机,亦是阻止了萧铜已经施展的念术。
那冲天冰枝骤然凝实,下一刻却是寸寸崩解,化作点点冰叶飘旋散落,簌簌如凛冬暮雪,飞扬天际,让得萧铜与启吟都是怔怔出神。
启吟脚下的断空阵随着巨树的瓦解,也是急急坠下,耳畔身边疾飞的雪花冰叶尚且赶不上他的速度,颇有些踏过寒冬破雪归来的意气,让启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大好起来。
断空阵舍不得将他主人震伤,终在落地时倏忽停止,而启吟纳起断空阵与朱鸟令,手持鱼龙剑悠然走向气血衰败到极点的萧铜面前。
白袍夹在雪中,傲然挺立亦有闲情赏雪,绝不是萧铜那般气竭力尽才唤出念术的勉强,“叮”,启吟指弹长铗,怡然而笑。
“萧叔叔,你还是不知道,凡人和凡人的争斗里,无非你死我活。而仙王的争斗,却是天崩地裂难舍难分。我用星君的阵图,你用天经仙的念术,比较的可不是各自倚仗的强弱,而是娱神的本领啊。”
他嘲笑道:“你背叛天经仙,我更是将星君斩杀,哪有资格娱神借力,就算借到手了,威能可有本尊施展的万分之一?”
萧铜眼中灰暗,面色抖了又抖冷笑道:“我当你想说什么,原来是来夸耀本事,我劝你早些动手杀我,否则,死的可就是你了!”
启吟笑着说:“你死到临头,可还有些用处,至少我这身本事可不能随意让活人见到。你一个将死之人,刚好适合让我卖弄几分。”
“可笑。成王败寇而已,笑骂皆是空话,你说再多,我也只恨力所不逮,与你是何等人物,可没多大相干。”
萧铜愈发不屑,抬手指了指自己,笑道:“可惜,你还杀不了我。”
启吟直起鱼龙剑,一剑横向萧铜喉咙,“哦?你还有机会再说一遍,谁杀不了你?”
萧铜呵呵连笑:“萧萱。我知道萧萱在哪。”
“我这女儿真是傻透了,放着与世无双的启吟启公子不要,非要带人来神头谷找六亲不认的老爹,你说,这样的女儿,岂不是白养了十数载?”
“不过,如今她的用处却是救老子一命,倒是不愧这生身之恩。”萧铜哈哈大笑,一边呕血一边撑起身子,狰狞地直视启吟。
而启吟目光一瞥,阴鸷了八分,冷声问道:“她在哪里?”
萧铜也不卖关子,指着启吟身后道:“喏,早就在你身后。”
启吟长剑未收却忍不住回首看去,却见一架天冲车从地下钻出,直扑到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