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阴云重聚,光彩徒然又暗淡了下来,却仍然不及颜可之的目光那样阴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启吟,等待一句回复。
此时的他半是颜可之半是那只鬼物,直让得启吟分不清皮囊的争夺是谁胜了。
或许颜可之本就是如此之人,奸诈刻薄又如小鬼般难缠,仅有一颗害人之心天地可鉴。
而不远处的天冲车感知到萧铜殒身,当即狼狈而逃,启吟与颜可之也被抛在车下,而廉君等人摆脱窘境后留给他答复的时间便也不多了。
“虽然我承认你的实力很强,但就算暗算廉君也难以一击得手,难不成你这交易的前提,是我的那枚睡海天珠?”
启吟即刻问道,争分夺秒。因为唯有天珠能成为廉君的破绽。
他此次在此设下陷阱,为的便是计杀廉君,取得趁手的功法和救下符夜,颜可之的提议不得不让他心动。
况且情况有变,萧萱倒在一侧不知生死,启吟面上镇静其实五内俱焚,早已暗暗捏了数把冷汗。
“不愧是你。”颜可之干巴巴赞了一句后,张手将启吟身上束缚念力的禁制破解,而后赤红念力略一变化,又形成一股绳索将他牢牢绑住。
启吟没有费力挣扎也知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以他对颜可之和那鬼物的认识,他清楚自己唯有妥协。
饶是他有些心机,暗算廉君尚且有几分胜算,可偷袭眼前这位时时防备自己的鬼物,却绝无可能。
他见颜可之承认,倒也没有犹豫,后缚的手掌一点收录阵,便将天珠交予颜可之。
启吟扭头,对着远处走来的廉君冷声道:“老儿,你该不是忘了自己曾经在白龙井前起誓?当真以为有天经仙庇护,就能在空明誓言下逃得不死了?”
廉君望向二人,脚步在巨坑边缘一顿,“老夫惜命得紧,当然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不过神头谷间恶兽横行,连老夫都难以应对,一旦有兽族强者不小心撞见了你,空明神总不会怪老夫见死不救吧?”
他倒也谨慎,对天经仙随口一提的颜可之只有十分的戒备,根本就不靠近二人。
而后心中琢磨一番便有了让颜可之代他行刑的念头。
但廉君却是只字不提,默默看着适才悄然交谈的启吟二人。
他心道:天经仙大人的念术通神,就算区区神兽通也有可能将老夫暗害……以防万一,势必将此二人一同除掉。
颜可之笑道:“天经仙的机缘专给击杀启吟的人,廉君如此做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份福祉?”
他拎起瘦弱的启吟,掷在廉君脚下,弹着白玉长剑笑说:“我争不过阁下,就当用启吟买命,你我也当无事发生,可好?”
虽说他跟着颜可之逃窜他处,险之又险地将颜可之夺舍,可祸不单行,偏偏遇见被符夜带歪了路的廉君,想跑都跑不成。
廉君事前在羽衣部落之外专门寻见颜可之,以天经仙之事相告,以阿修罗之威相胁,换取符夜升明灯的线索,算是将双方绑在一艘船上。
可得到颜可之记忆的鬼物也清楚,启吟伏诛,天珠入手,廉君在无法轻信自己的情况下必然有心加害,唯有趁此时稍有同源之谊佯作投诚,姑且苟延残喘,再行暗算。
“颜伍长说笑了,适才多亏了你才剿灭萧铜小儿,老夫绝不是过河拆桥之辈。神头谷之行还需互相扶持才是。”
廉君呵呵一笑,却是探出手来轻捋肩上披皇,四周的神兽通们也不经意踏前几步,隐隐将他
们围困。
颜可之哪能不知敌我实力悬殊,直接便无视了廉君炫耀实力的小小手段,只是尴尬笑了两声,连连点头称是。
可廉君不依不饶,又平伸手掌,遥遥指向颜可之,向他索要天珠。
这老儿眼尖,怎会放过启吟和颜可之的小动作。
颜可之见状却是暗喜,顿时就计。
他捻起天珠看也不看便丢向廉君掌心,而下一刻却是调度所有念力施展踏翻舟。
海图铺开,颜伍长再一次灰心丧气地离去。
众人虽有睡海图,却知道天经仙赐下的念术繁多,想要寻见一招可以克制踏翻舟的念术必然困难。
何况所有人都不愿在小小关头浪费自身机缘,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天上那位乘舟遁走的白甲男子。
廉君也默不作声,抓住天珠后蹲下身来打量启吟,干皱的脸皮抖了抖似是冷笑。
“启吟、户今日,南陆有你这样的天才,不消十载便能天翻地覆,连老夫都顿生爱才之心。”
“只可惜,寻得神器后再将你剁开,让得南陆天翻地覆的人就是老夫了。你趁着还有几分力气,便说说,你死不死。”
启吟伏在地上,任由重新被阴雨浇出的滚滚泥流淹过鼻翼,瞥了他一眼自是见怪不怪。
没有完胜的把握就先耀武扬威,这样的货色比之萧铜颜可之这类奸徒,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心中不免将他看低了几分。
“廉老儿,爷爷懒得和你做口舌之争。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颜可之是小人,他定然知道你没有摸过天珠,而你也确实不知道仙级宝器是圆润多些,还是硌手得很。”
廉君听闻此言面色骤然一变,蹲伏的身躯连忙直起,瞪眼去瞧手中的珠子。
就在他张开手心时,那枚静静躺在他掌心的珠子突然光华皆放,刺得众人掩目躲闪,都是大惊失色。
幽蓝光芒骤出,一柄鱼龙剑却是突兀出现,那翻转的剑尖奋力向下延伸,瞬间钻破廉君干枯的手掌,射出一股刺眼的浊血。
“啊!”
廉君大叫一声不知是惊怒还是疼痛,淋漓浓血和锥心之痛突袭而来,饶是他贵为阿修罗,也猝不及防。
或许正是常年居于国君之位,生杀予夺万人之上的好梦兀自未觉,这朽木一般的廉君哪里还记得切骨之痛,甚至也忘了自己不过是**凡胎。
鱼龙剑被启吟催动,偷袭得果下廉君踉跄退却,而启吟借着那光芒未散,挣脱绳索暴跳而起,倏忽翻出朱鸟令。
火炎卷动赤翼急张,一方囊括十里的恐怖阵图旋转生成,从朱鸟令中冲出,而后撞在廉君身上。
断空阵分割天地,宛若赤色壁障将启吟与廉君隔开,但被催动时,其从令牌中冲撞而出的力量不可忽视,磅礴伟力直接镇压在廉君胸膛和老脸上,他被鱼龙剑刺伤,情急之下却无法形成念力防护,便被断空阵拍在地上。
那滚滚火焰更是肆意涌动,撩上他的甲胄与那黄龙披皇,将之烧成一个火人。
下一瞬,启吟却是将朱鸟令收起,连同断空阵一同纳入收录阵中。
其身前那个尖利嘶吼着的火人径自挣扎,任他的念力如何雄厚,也无法扑灭火德星君的神火。
这时寒芒一闪,天边一艘孤舟徐徐而来,正是颜可之。
他吃惊地望着地上一干事物,压根没有料想到启吟只身一人将廉君祸害至此。
但他也暗暗警觉,凡人的体魄,当真是一刀一剑可
留一片声名,一刀一剑也可教人身首异处,哪怕持剑的人只是一个星门境,五级念术临身,你也不得不死!
启吟回头看向张惶无措的一众神兽通和天上的颜可之,当即唤出一剑将廉君持珠的右掌剁下,架起那柄鱼龙剑便飞速逃向倒地的萧萱。
而颜可之赶到时,启吟也将廉君身上的火焰收走,让这对老友好生叙叙旧,无暇来追击自己,更不会给颜可之直接除去廉君的机会。
两虎相争必两败俱伤,比剩下活生生的一条恶犬对启吟的威胁更小。
那些神兽通这才反应过来,分出一半阻截向颜可之,另外一半束手束脚地逼近启吟,还沉浸在星门境偷袭阿修罗的震惊中。
而且,那横纵十里的五级阵图的恐怖威压无法作假,唯有大仙级别的存在才有可能施展开来。
如此一来,启吟落在众人眼中便与怪物无异,一个星门境气息的大仙,震慑得众人两股战战,连睡海图都忘记催动。
只有启吟自己才知道,念术轰到身上时,是个活人都要死上一回。
而廉君被火德星君的神火焚身却只是遍体焦黑,层层念力防护下鲜有实质的损害,反倒是被鱼龙剑刺伤的手掌调度念力不及,被他一剑剁下,成为最大的一处创伤。
回想自己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启吟都以念术硬撼敌手,从不让一丝一毫的力量波及己身,又幸得赤练锁,这才一路无虞。
“再不跑就死定了!”
启吟几步跑到萧萱跟前,顾不得查探她的生死便将她抱起,撒足狂奔向远处的符夜。
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紧闭双眼的符夜,在这时亦是岿然不动,就连启吟都不知道小姑娘在搞什么鬼。
但她身侧还有两位神兽通,一旦被拖住,几人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启吟心提到嗓子眼,狠劲却更足。但此时正面战斗的胜算渺茫,只能寄希望于收录阵里隐隐闪着雷光的那样东西。
孤舟当空落下,长剑覆上漆黑念力的颜可之一剑劈来,将一位拦路的神兽通击退,而后握手横推一拳砸向不远处气息萎靡的廉君。
然而廉君盛怒之下顾不得伤势,横起一剑与之对拼,顷刻战在一处。
剑光寒芒四射,颜可之出手在前亦是更先露出败象,不得已之下,只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绕体黑气勃发,惊得廉君连连败退。
占据那具皮囊的鬼物亦是阿修罗级别,哪怕生机所剩无几,突发杀机之下廉君也措手不及,险些被一抹接一抹的黑光削去首级,而反应过来的廉君身上睡海图显现,一剑刺出一片海洋的虚影,更将颜可之轰开。
启吟随意一瞥面色变了又变,这两人的念力比半死不活的火德星君强大太多,念术横飞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将自己绞碎,连忙大踏步冲向符夜,一边大喊。
“聿西!救我!”
当是时,白色电光骤至,滚滚雷芒划过冰雪密林,掀起阵阵飞雪,符夜闻言张开双眼,眼前便是一亮。
“这就是雪?”明眸光彩流转,而一个青年亦在瞬间来到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启吟话还没说完,便觉得眼前万象突变,密林渐渐远去,待得停下时,仅有身前亭亭玉立仍在欣喜的符夜和怀中已没有声息的萧萱。
他诧异张望四周,才发现施展白驹后筋疲力竭的聿西已经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眼神幽怨地盯着自己。
“再……再跑十里?”启吟悄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