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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物天下霸唱     鬼吹灯txt下载     鬼吹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黄皮子坟 第八章 绞绳(上)

    在胖子和燕子夹缠不清的话语声中,我急忙将垂在胸前的死人脚推开,身体向后挪了一些,没想到后背也吊着一具死尸,被我一撞之下登时摇晃了起来,头顶上随即发出粗麻绳磨擦木头的声音,黑暗中也不知周围还有多少吊死鬼,我只好趴回地面,但仍能感觉到一双双穿着棉鞋的脚象“钟摆”一般,悬在我身体上方来回晃动。

    我已经出了一头虚汗,刚才从石阶上摔下来,不知道把挎包丢在哪了,黑灯瞎火的也没法找,只好赶紧对燕子说:“燕子快上亮子!看看咱们掉到什么地方来了。”在林场附近绝不能提“火”字,甚至连带有“火”字旁的字也不能提,比如“点灯”、“蜡烛”都不能说,如果非要说“点灯”一类的话只可以用“上亮子”代替,这倒并非迷信,而是出于忌讳,就如同应对火警的消防部门一样,字号从来都要用“消防”,而不用“灭火”。

    燕子刚才从石阶上滚下来,撞得七荤八素,脑子有点发懵,听我一招呼她“上亮子”,终于回过神来,取出一支松烛点了起来,这地窨子深处虽然空气能够流通,当时仍然充满了辣得人眼睛流泪的浑浊气体,松烛能点燃已经不错了,微弱的亮光绿油油得又冷又清,加上空气中杂质太多,阻隔了光线的传导,使得松烛的光亮比鬼火也强不了多少,连一米见方的区域都照不到。

    恍惚闪烁的烛光下,我急于想看看头顶是不是有吊死鬼,但不知是松烛的光线太暗,还是刚连滚带摔头晕眼花,我眼前就象是突然被糊了一层纱布,任凭怎么使劲睁眼,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依稀可以辨认的也只有蜡烛的光亮了,可那烛光在我眼中看来,变成了绿盈盈的一抹朦胧亮光,在我面前飘飘忽忽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但我听到光亮背后有个人轻声细语,似是在对我说着什么,我不禁纳起闷来,谁在说话?胖子和燕子俩人都是大炮筒子,说话嗓门大底气足,可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在蜡烛背后嘟嘟囔囔?我既看不清也听不真,但人的本身有种潜意识,越是听不清越想听听说的是什么,我抻着脖子想靠得更近一些。

    身体移动的同时,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片寒意,隐隐觉出这事不太对,虽然还没想出是哪出了问题,但眼前朦朦胧胧地灯影,却好象在哪里见过,在靠近那支松烛就有危险了,脑中一再警告着自己,可意识到蜡烛危险的那个念头,却完全压不倒内心想要接近蜡烛的**,仍然不由自主地继续往前挪动,已经距离松烛发出的绿光越来越近了。

    刚刚明明是摸到吊死鬼穿着棉鞋的双脚,而且在点亮蜡烛之后,上吊而亡的尸体,还有燕子和胖子就好象全部突然失踪了,只剩下蜡烛那飘飘忽忽的一点光亮,我猛然间想到吊死鬼找替身的事情,就是引人往绳套里钻,眼看那绿盈盈的光芒近在咫尺了,我想赶紧缩身退开,但身体就如同中了梦魇,根本不停使唤,这时只有脑袋和脖子能动,都是这该死的鬼火,我完全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想也没想,用尽力气对准那松烛的绿光一口气吹了出去。

    松烛鬼火般的绿光,被我一口气吹灭了,整个地窨子里反而一下子亮了起来,也没有了那股呛人的恶臭,我低头一看,自己正站在一个土炕的炕沿上,双手正扒着条粗麻绳套,往自己脖子上套着,我暗骂一声晦气,赶紧把麻绳推在一旁。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自己身处何方,就发现胖子和燕子同样站在我身边,连眼直勾勾地扯着屋顶坠下的麻绳套打算上吊自杀,燕子手中还举着一只点燃的松烛,可那火苗却不再是绿的,我连忙伸手接过燕子手中的松烛,顺便把他们面前的麻绳扯落,二人一声咳嗽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再次清醒了过来。

    我顾不上仔细回想刚刚那噩梦般惊心的遭遇,先看看周围的情形,举目一看,地窨子深处是个带土炕的小屋,我们从石阶落下来,作一堆滚倒在地,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土炕,踩着炕沿差点吊死在房中,这个地窨子内部的大小与普通民居相似,内部十分干燥,有土灶、土台和火炕,一如山中寻常人家,上头也有几到粱橼,木头上挂着无数粗麻绳拴的绳套,麻绳中都加了生丝铜线,时间久了也不会象普通麻绳般朽烂断裂。

    不计其数的绞索中,悬吊着四具男尸,尸体已经被地窨子里的冷风抽干了,四位“老吊爷”个个吐着舌头瞪着眼,干尸酱紫色的皮肤使死亡后的表情更加骇人,由于绞绳吊颈的时间太久了,死者的脖颈已经被抻长了一大截。

    燕子太怕鬼了,不管是山鬼、水鬼还是吊死鬼,在松烛如豆的亮光中看到四位幕惊心动魄的“老吊爷”,吓得赶紧把自己的眼睛捂上了,我和胖子也半天没说出话来,碰上吊客当头,可当真算是晦气到家了。

    我见炕头有盏铜制油灯,里面还有残余的松油,便用松烛接过火去点了,这一来屋中亮堂得多了,举着油灯借着光亮一照,发现四具吊死的男尸,装束都是相同,一水儿的黑衣、黑鞋、黑裤,连头上的帽子也都是黑的,唯独扎在腰间的腰带和袜子、帽刺是大红的,其实同样是红也分好多种,它们这是艳红艳红的那种猪血红,我看不出这身行头有什么讲就,但应该不会年代太久,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旧式服饰,我估计埋在土中的黄大仙庙,大概就是这伙人挖出来的,想不到他们进来后就没能出去,我们一进这地窨子,就跟发臆症似的自己往绳套里钻,要不是我把那鬼火吹熄了,现在这地窨子里此时早已多出了三个上吊的死人,民间都说上吊的死人,必须骗个活人上吊,才能转世投胎,难道我们刚刚就是被“老吊爷”上了身,中了魔障吗?

    胖子这时候缓过劲来了,指着四具“老吊爷”破口大骂,差点就让这些吊死鬼给套进去了,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地窨子里有口放灯油的缸,胖子一面骂不绝口,一面张罗着要给上吊的死人泼上灯油点了它们的天灯。

    我心想烧了也好,免得它们日后做祟害人性命,但刚一起身,我发现侧面的墙壁上有条墙缝,那墙缝不是年久房坯开裂,而是特意留出来的,地窨子后面还有空间,只是打了土墙隔断,昏暗中没能发觉,就在土隔断上的墙缝中,有两盏绿盈盈的小灯在墙缝后窥探着我们。

黄皮子坟 第八章 绞绳(下)

    地窨子里光线太暗,那两盏绿色小灯一闪就不见了,我脑袋一热,也没多想就赶紧跳下土炕,拨开悬在面前的吊客,冲到墙侧的夹空里,只见从我们手中溜走的“黄仙姑”,正用两个前抓扒在墙上,偷过缝隙往屋里瞅着。

    隔墙后也是一间建在地下的大屋,不过这间屋里没有吊死的人,反倒是吊了一排已经死挺了的黄皮子,黄皮子跟人换命的传说由来已久,据说黄皮子是仙家,善能祸害人,使人倒霉,或是迷人心窍,但它道行有限,即使是修练几百年的老黄皮子成了精,山里的精灵修炼成精十分不易,但这所谓的“成精”也不过就是日久通灵,例如能听懂人言,或是模仿人的形态举止一类,但人是生而为人,所以即使成了精的老黄皮子,仍然是比万物之灵的人类低等很多,它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轻易要人性命,它倘若想要了谁的性命,就必须找只族中的小黄皮子跟这个人一起吊死,这类事好多人都听说过,但谁也说不清其中的究竟,也许黄皮子迷惑人心就是通过自身分泌的特殊气味,给人产生一种催眠作用。

    这些事在山里长大的燕子最清楚,其次是胖子,胖子的老子在解放前,曾经在东北参加过剿匪工作,对东北深山老林里的传说了解很多,也给他讲过一些,三人中只有我最不懂行,当时我对黄皮子所知并不太多,不过我看见“黄仙姑”趴在墙后鬼鬼祟祟,就知道多半是它在捣鬼,抢步过去将它捉了,拎住后腿倒提起来一看,只见它后腿上的铁丝还没弄断,嘴里依然被堵着“麻瓜”,“麻瓜”就是山里产的一种野生植物,对舌头有麻醉作用,捉了野兽给它嘴里塞个“麻瓜”,它就叫唤不出来了,而且口舌麻痹,也张不开嘴咬人。

    身后的胖子也跟了进来,我把“黄仙姑”交到他手中,这回可再不能让着小黄皮子逃了,我看了看吊在后屋的黄皮子,刚好是七只,其中三只的尸体还带住余温,刚死没多久,肯定是想跟我们换命的三只,另外四只的尸身都干瘪枯硬了。

    我忽然想起点什么,回头瞧了瞧胖子手中“黄仙姑”那双灵动的小眼睛,又看了一眼刚刚我们上吊的方位,心想那时候被黄皮子迷了心智,伸着脑袋往绳套里钻,当时对着面前那盏绿色的鬼火一吹,将其吹灭,才幸免于难,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火,而是黄皮子的眼睛,它被我吹得一眨眼,才破了摄魂术,不能让它这对贼眼再睁着了,于是我掏了个剩下的黏豆包,抠下一块来,把“黄仙姑”的眼睛给粘上了,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

    后面这间屋中,所有的东西都与前屋对称,也砌了土炕,炕头有张古画,画纸已经变做暗黄,画上颜色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上面画着一个身穿女子古装,却生了副黄皮子脸的人形,与庙中供桌泥塑完全相同,看来这就是黄大仙的肖像,但在那画中仙姑的脚边,还画了一口造型奇特的箱子,那部分画面格外模糊,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当地传说黄大仙有口装宝贝的匣子,难道就是这画中画的箱子?

    我和胖子当时一点都没犹豫,立刻在屋中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黄大仙庙下的地窨子暗室,有意模仿人类的居室,但形制十分诡异,处处透着邪气,例如整间屋一分为二,却又用完全对称的摆设,一半吊着死人,一半吊着死黄鼠狼的木梁,此间种种匪夷所思,都与寻常殊绝,我们实在想看看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硬着头皮不去理会那些。

    可里地窨子下里外屋,就那么大的地方,进退之间已经翻了个遍,又哪有什么箱子匣子一类的事物,我和胖子不免有些沮丧,听到头顶上的房粱间时不时有悉唆之声发出,我们举着油灯往上照了照,地窨子的吊顶有纵横交错的几道木梁,再高处的穹顶上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大窟窿,我恍然大悟,这从黄大仙庙中斜通下来的地窨子,从方向和距离上来判断,已经到了黄皮子坟那个大土丘的下方了,上面钻来钻去闹腾的,都是些小黄皮子,地窨子中的冷风,也都是从上面的窟窿里灌进来的。

    我对胖子说:“看来那箱子里肯定有好东西,外屋那四位吊着的,八成都是想进来挖宝的,结果中了黄皮子的套,成了枉死鬼,可能他们到死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好在咱们事先既然捉住了会妖法的黄仙姑,将它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小命,才不至于被它害死,我想若不趁此良机找到那箱子打开来瞧瞧,岂不是凭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不过还有种最坏的可能性,那就是那伙人还有别的同党,让死个吊死鬼先趟了地雷,然后已经收渔人之利,挖走了那口箱子,那咱们可就空欢喜一场了。”

    胖子气馁地对我说:“大小黄皮子们守着的箱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该不会只是一堆鸡毛鸡骨头?咱们犯得上这么折腾吗?依我看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咱就抓紧回去吃饭。”燕子早就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劝我说:“听说那箱子里藏着山神爷的东西,凡人看了就要招灾,这不是连黄大仙庙都被山崩埋了吗,你们还找啥啊,赶紧回林场吧。”

    我耳朵里听着他们俩人唠叨,但心思却在不停地转动,等他们俩差不多说完了我才对他们说:“你们俩不要动摇军心,我记得燕子刚才说过,山里的金脉都是黄大仙老黄家的,我想那箱子里装的事物,最有可能的就是黄金,而且……”说到这里,我环视四壁,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而且这屋中四壁空空,也就只有火炕里面能藏箱子匣子一类的东西。”

黄皮子坟 第九章 削坟砖(上)

    我对胖子和燕子说这地窨子里只有火炕中能藏东西,另外我似乎还记得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那本残书中提到“阴阳宅”之说,阴宅是墓地,是为死者准备的,而阳宅是活人的居所,风水中的“攒灵相宅”之法,又称“八宅明镜”之术,这两侧完全对称的地窨子中,很可能被人下了阴阳镜的阵符,也就是类似古时候木匠所使的“厌胜”之术,黄皮子中通有灵性之辈,能在此地借“厌胜”摄人心魂,不过我对那卷残书也不过是随手翻翻,从没仔细读过,只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理应随手将这地窨子毁了,免得以后再有人着了道儿。

    我不相信黄大仙有什么藏宝贝的箱子,但我猜测出于人们趋吉避凶,不敢招惹黄大仙的心理,有人托借仙道之名,在庙中的地窨子里藏匿一些贵重物品,这种事绝不奇怪,而那只箱子,很可能就是跟“团山子”古时候那条金脉有关,如果能找到这件东西,那我们可就算是立了大功了,能够参军入伍也说不定。

    “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穿上军装不仅是我和胖子,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梦想,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激动,恨不得立刻就拆掉火炕,胖子一听火炕里可能有夹层,顿时来了劲头,抖擞精神,轮起长柄斧去砸火炕的砖墙。

    地窨子下的土隔墙,是利用“干打垒”的办法砌的,两边的火炕都跟这道墙连这,虽然结实但也架不住胖子一通狠砸,几斧头下去,就把土墙砸塌了,两边火炕下本就是空的,也都跟着陷下去露出漆黑的烟道,里面冒出一股黑烟,混合着刺鼻的恶臭与灰尘,呛得我们不得不退开几步,等那股灰尘散尽了才过去一齐动手,把敲掉的砖头搬开。

    胖子性急走在前面,他举着油灯凑过去一看:“呦!这里面还真有东西。”于是伸出一只手往里面一摸一拽,扯出黑呼呼一堆东西,待得看清他拽出来的东西,吓得燕子尖叫了一声,我还没看清火炕下有什么东西,倒先被燕子吓了一跳,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瞧,原来一具无头男尸被胖子从火炕下的烟道里扯了出来,那具无头尸早就腐朽不堪,连身上穿的古代丝制长袍都烂了,原本它被砌在烟道里,这时候被胖子扯出半个身子,下半截还留在火炕里面。

    胖子见自己拽出来的是个无头干尸,气得啐了口唾沫,连骂晦气,但仍不死心,把斧子当成铁锤使,又是一阵连砸带敲,地窨子左侧的火炕被它整个砸破,火炕下赫然埋着另一具无头干尸,不过从穿戴来看,这具干尸是女性。

    我正奇怪这火炕怎么成了夫妻二人的合葬棺椁,胖子就把里面的炕砖翻开了,大惊小怪地让我看干尸腔子上摆着的东西,就在男女无头干尸的空腔子上,有两颗保存完好的人头,分别是一男一女,披头散发,但埋在火炕里也不知道多少年月了,那人头的皮肤虽然经过防腐处理,仍是已经塌陷萎缩,色泽也郁如枯蜡。

    我撞着胆子去看了看两颗人头,发现人头内部都被掏空了,根本没有头骨血肉,只是用铜丝绷着撑了起来,就如同是演布偶戏的人肉皮囊,两颗空空的人头里面各有一只死黄皮子,我们三人看得又是心惊,又是恶心,风闻以前山中供奉迎请黄大仙之时,黄大仙能化成仙风道骨的人形现身,难道那人形就是黄皮子钻到死人空腔子里使的障眼法?

    燕子说这回可惹大祸了,惊动了黄大仙的尸骨,怕是要折寿的呀。我安慰她说你千万别信这些,这都是庙里那些庙祝为了骗香火钱,装神弄鬼愚弄无知之辈的,以前我们老家那边也有类似的事,山里供着白蛇庙,庙里管香火的声称白蛇娘娘现身施药,其实就是找个耍蛇的女子用驱蛇术来骗老百姓钱,还有一件事,听说解放前在雁荡山还有鼠仙祠,其由来是有山民捉了只大耗子,因为出奇的大,当时就没打死,而是捉了给大伙看个热闹,可当地有神棍装神弄鬼,借机拿这大耗子说事,硬说这是鼠仙,是来替山民们消灾解难的,然后以此骗了许多善男信女的香火钱,后来当神仙供的大老鼠死了,神棍说鼠仙爷给大伙造了那么多福,临走应该给它披上张人皮,让它死后升天走得体面一些,于是在乱坟岗子中找了具没主的尸体,剥下人皮给鼠仙装敛,越是深山老林中那些个文明不开化的地方,越是有这种诡异离奇的风俗,估计这死人头中的黄皮子也差不多,都是属于神棍们骗钱的道具,咱们根本犯不上对这些四旧伤脑筋。

    燕子对我所说的话半信半疑,她是山里人,虽然是解放以后才出生,对这些邪门歪道本来信得不深,但仍是心存些许顾及,而且对那两颗被掏空了,用来装黄皮子死尸的人头极为恐惧,说什么也呆不下去了,我只好让她暂时到大仙庙的石门外等着,我和胖子拆掉另一半火炕就立刻上去跟她汇合。

    等把她打发走之后,我对胖子说,这“黄皮子坟”下还真埋着“黄大仙”,那么黄大仙有口宝贝箱子的传说,多半也是真的,把它找出来就是支援世界革命。于是我们俩歇都没歇,又动手把另半边火炕也给拆了。

    但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拆塌了火炕一看,里面只有些破瓷烂碗,哪里有什么装有金脉黄金的箱子,地上只是散落着一些米粒大小的金子,火炕靠近墙根处还被打了个大洞,地洞外边已经塌了下来,堵得严严实实。

    我和胖子见状,立刻明白了一切,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那四个被吊死的黑衣人,果然还有同伙,他们一定是发现从石阶下到地窨子里的人个个有去无回,知道了下边有阵符,结果使了招“抄后路”从山里打地道挖进地窨子,将山神爷的箱子挖走了,同志们白忙活了。

黄皮子坟 第九章 削坟砖(下)

    胖子还是把地上的金粒子一一捡了起来,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些确实少了点,支援世界革命有点拿不出手,但用来改善改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看这些金粒子与那夜在林场所得非常相似,形状极不规则,好象都是用来镶嵌装饰物体的帛金颗粒,难道黄大仙那口箱子上面竟然嵌满了黄金饰品,在被人盗走的过程中,箱体摩擦碰撞掉落了这些残片?

    一想到那神秘的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我就觉得心痒,但那东西不知已经被人盗去多少年了,估计我这辈子别指望看见了,我为此失望了足有一分钟,这时候胖子把能划拉的东西都划拉上了,再逗留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况且这么半天也怕燕子在上面等的不耐烦了,于是我们就打算动身离开。

    临走的时候,看到满地窨子都是死尸,尤其是那四位“老吊爷”,看着都替它们难受,我就跟胖子研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把火给这地轿烧了,因为底下室从来不会有光亮,这地窨子里储有多半罐子灯油,不少木制结构,要放火还不容易,把灯油舀出来胡乱泼了,最后把油罐子一脚踢倒,把油灯往地上摔去,立刻就着起火来,火焰烧得地窨子中的木粱木橼辟叭作响。

    我和胖子担心被浓烟呛死,二人蹬着石阶跑出黄大仙庙,外边的雪已经停了,我们先找个树洞把熊皮熊肉藏了,用石头封好,这才踩着木头过了察哈干河回到林场,这时才发现被我们捉住的那只“黄仙姑”,连气带吓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胖子一看这哪成啊,黄皮子死了再剥皮就不值钱了,但没那份手艺把皮子剥坏了更不值钱,于是给它灌了些米汤吊命,他连夜就带着熊掌和“黄仙姑”出山去供销社换东西,为了几斤廉价的水果糖便顶风冒雪去走山路,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插队的知青会做出来,动机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贪嘴,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由于闲得难受。

    燕子则回屯子找人来取熊肉,只留下我一个人看守林场,等都忙活完了之后,闲了两天,我们又合计着套过了黄皮子,这回该套只狐狸了,可还没等行动,老支书就派人把我们换回了屯子。

    支书说:“就怕你们留在屯子里不安分,才给你们派到最清静的林场去值班,想不到到你们还是不听安排,擅自到团山子猎熊,不服从组织安排,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整出点事来,这责任谁来担?你们虽然猎了头熊也算是支农了,但功不抵过,我看留你们在林场早晚还得捅大篓子,得给你们找点别的活干罚罚你们,嗯……找什么活呢?”

    最后老支书分派我们三个去参加“削坟砖”的劳动,因为山里开荒种地很难,只有那东一块西一块的几十亩薄田,今年又从山沟里平出一块地来,那片地挖出许多坟茔,因为我们这屯子是清代由猎户们逐渐聚集产生的,所以这山沟附近以前的墓地,是哪朝哪代的现在也没人能说清了,这片无主的老坟地都是砖石墓穴,大部分已经残破不堪,基本上全部都被毁被盗,或是被水泡过,墓中的棺材明器和骨头渣子都没什么值钱的,清理出去之后就剩下许多墓砖,这墓砖对当地人来说可是好东西,因为方圆几百里人烟稀少,没有造砖的窑场,墓砖又大又坚固,可以直接用来盖牲口棚和简易建筑,但墓砖上或是有许多残泥;或者启出来的时候缺角少楞;或是被敲散了导致砖体形状不太规则,这就需要用瓦刀削抹剔除,不整齐的一律切掉,不一定要保证整块墓砖的完整,但一定要平整规则,这样的话砌墙时才方便。

    “削坟砖”一般都是屯子里的女人们来做,因为男人都觉得这活晦气,而且阴气太重,现在就把这活儿都安排给了我们,算是从轻处罚了,工作由支书的老婆四婶子来监督。

    虽然从轻处罚,可我最反感这种缺乏创造性的工作,我们拿着恶臭的坟砖削了半天,腰酸手疼胳膊麻,于是我找个机会请四婶子吃了几块用“黄仙姑”换来的水果糖,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借机偷个懒,跟胖子抽支烟休息片刻。

    我吐了个烟圈,这一天坟砖削的,头晕眼花,虽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但肚子里已经开始敲鼓了,我忍不住问燕子:“燕子妹子晚上给咱们做什么好吃的?”

    不等燕子回答,胖子就抢着说:“你们算是赶上了,今天我请客,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昨天屯子里有头病黑驴,我发扬大无畏精神,不怕担那卸磨杀驴的名声,帮忙宰了驴,所以支书把头蹄下水都分给我了,晚上让燕子给咱们炖锅驴蹄子吃,红烧也成,驴下水明早煮汤喝,至于驴头怎么吃我还没想好,你们说酱着吃成不成?”

    燕子被我们连累得来削坟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一直闷闷不乐,但这时听胖子说要吃驴蹄子,顿时乐得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四婶子在旁听了也笑:“这胖子,黑驴蹄子是能随便吃的啊?就算是渴急了喝盐卤,饿急了吃五毒,那也不能吃黑驴蹄子啊,早年间挖坟掘墓的人才用驴蹄子,可别乱吃呀,那可是喂死人的东西,老吊爷才吃黑驴蹄子呢,阴曹地府里判官掌薄,牛头马面勾魂引鬼,九幽将军降尸灭煞,那九幽将军就是成了仙的黑驴精变的,早年间庙里的泥像都是驴头驴蹄子。”

    我一听四婶子的话,立刻想起曾经听我祖父讲过,盗墓的摸金校尉用黑驴蹄子镇伏古墓中僵尸的故事,黑驴蹄子是摸金校尉不离身的法宝,跟她所言出入极大,但我绝对想不到这四婶子竟然还知道这些典故,连忙请教于她,请她给我们详细讲讲。

    四婶子说:“啥是摸金校尉啊?整啥玩意儿的?那倒从来没听说过,只记得在解放前呐,山里的胡匪中有股绺子,这绺子中的人马全穿黑衣黑裤戴黑帽,扎着红腰带,踩着红袜套黑鞋,那身打扮那叫一个邪呼,这伙人专门在深山老林里挖坟掘墓,当时闹腾得凶极了,解放后跟衣冠道一类的教门都给镇压了,早年间凡是绺子都报字号,这绺子的字号我到现在还记得,好象叫啥……泥儿会。”

黄皮子坟 第十章 来自草原的一封信(上)

    我从没听过“泥儿会”这种盗墓贼的传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但是她提及的“衣观道”我和胖子倒略有耳闻,这道门里的人为了炼丹,专割男童生殖器做药引子,解放后就被镇压不复存在了,我听四婶子说得有板有眼,就知道她不是讲来作耍的。

    这深山老林中放眼所见尽是寂寞的群山,有机会听老人们前三皇、后五帝地讲古,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一项重大娱乐活动,何况我和胖子等人在黄大仙庙中的地窨子里,还亲眼见过类似于“泥儿会”这一胡匪绺子装束打扮的尸首,更增添了几分好奇心,当下就央求四婶子详细讲讲“泥儿会”的事。

    可四婶子对“泥儿会”的了解也并不多,她只捡她知道的给我们讲了一些,那都是解放前的旧事了,当时东北很乱,山里的胡匪多如牛毛,象“遮了天”之类的大绺子就不说了,还有许多胡匪都是散匪,仨一群俩一伙的打家截舍,还有绑快票的,就是专绑那些快过门,出嫁在即的大姑娘,因为绑了后不能过夜,一过夜婆家肯定就不应这门亲事了,所以肉票家属必须尽快凑钱当天赎人,故称“绑快票”,“泥儿会”当家的大柜以前就是这么个绑快票的散匪,不单如此,他还在道门里学过妖术,传说有遁地的本事,即使犯了案子,官面上也根本拿不住他,可能实际上只是做过“掘子军”一类的工兵,擅长挖掘地道,不过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外人根本不知道,都是乱猜的,后来他发现发掘古冢能发横财,于是就做起了折腾死人的买卖。

    他挖的坟多了,名头也与日俱增,收了不少徒弟,形成了胡匪中的一股绺子,就开始报了字号,因为做的都挖土掏泥的勾当,他和他的徒弟们也大多是在河道中挖淤泥的穷泥娃子出身,干这行凭的是手艺,为图彩头,要突出一个“会”字,所以字号便报的是“泥儿会”。

    “泥儿会”从清末兴起,名义上以师徒门户为体,实际上同胡匪绺子中“四粱八柱”的那种组织结构完全一样,一贯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别说死人了,就连不少山里的老百姓都被他们祸害过,但官府屡剿无功,几十年间着实盗了不少古墓,到后来更是明目张胆,因为老坟里边多有尸变,或者墓主身体中灌有水银防腐,他们为了取古尸口中所含珠玉,便从坟墓中以麻绳拖拽出墓主尸骸,把尸骨倒吊在歪脖树上流净水银,然后再动手掰嘴抠肠,有时候古墓离有人居住的屯子很近,照样明火执仗,或是光天化日地那么折腾,毫不避讳,干这行没有不发横财的,所以这帮人个个手中都有真家伙,根本也没人敢管他们。

    他们挖开了坟墓把里面值钱的东西倒腾一空口,留下满目狼籍的破棺残尸,老百姓们看见后无不嗟叹,那些古尸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死后让人这么折腾,这幅情形实在是残不忍睹。

    “泥儿会”这股绺子,都是在以大小兴安岭的深山老林中出没,这山里面的三山五岭中,凡是有残碑封土能被找到的古墓坟茔,他们都要想方设法给挖开盗取冢内秘器,由于常年干这种买卖,做贼心虚,所以迷信的门道也就很多,他们穿成一身黑,是为了干活时减少活人身上的阳气,古墓都是久积阴晦之地,历来都很忌讳把活人的阳气留在里面,另外也都讲僻邪,帽刺、袜子、腰带都使大红的,全用猪血染过。

    关于他们的事迹,现在还能说得上来的人已经不多了,毕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四婶子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解放前,她亲哥哥曾被“泥儿会”的胡匪们抓去做苦力,在掏坟掘冢的时候筛过泥淘过土,最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脱出匪巢,给她讲过一些在里面的经历。

    据四婶子她哥回忆,“泥儿会”的匪首曾经带着全伙胡匪,在“团山子”一带挖了许多洞,最后从黄皮子坟后边挖出一座黄大仙的窨子庙来,他们想从庙中的暗道里找一件宝贝,结果惹恼了大仙爷,搭上好几条人命,不过“泥儿会”也不是吃素的,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结果还是让他们得了手,从庙下的暗道中,挖出一口描金嵌玉的箱子来。

    “泥儿会”的胡匪们得手后,那些被抓来帮忙挖洞的山民,便都被拖到山沟里杀人灭口,四婶子她哥中了一枪,枪子儿在他身上打了个对穿,捡了条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回到屯子后枪伤就一直没能痊愈,加之又受了极大的惊吓,没撑几年,便一命呜呼了,至于“泥儿会”从黄大仙庙中掘出那口大箱子的下落,以及其中究竟装着什么宝贝,都没人知道了,而且从那以后,“泥儿会”也随即在深山老林中销声匿迹,再没人见过这股绺子了,肯定是遭了报应,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和胖子听得全神贯注,黄大仙庙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犯得上让“泥儿会”这么不惜血本地折腾?那口箱子又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泥儿会”那些胡匪最后的下场又是怎样?我们好奇心都很强,恨不得把这件事刨根问底,要不然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可四婶子也只知道这么多了,而且就连这点内容的真实性也无法保证,当年他哥中了枪爬回屯子,就剩下一口气了,说出来的话也都是颠三倒四,谁知道他说的靠不靠谱。

    我见实在没什么可再打听的了,只好和胖子一起接着去削坟砖,那时候提倡移风易俗,平荒坟开良田,因为在许多边远地区火葬还不现实,仍然要实行土葬,但和旧社会也已大为不同,第一是薄葬,其次是深埋不坟,穴地二十尺下葬,不起封土坟丘,墓穴上面照样可以种植庄稼。

    不过我们这的深山老林中,人烟稀少,也犯不上为坟地和庄稼地的面积发愁,只是平些荒坟古墓,用墓砖代替建筑材料而已,但这坟砖极不好削,这些青砖都被古墓中尸臭所侵,臭不可近,虽是年久,仍不消散,削割平整之后,还要用烧酒调和石灰才能除掉异味。

黄皮子坟 第十章 来自草原的一封信(下)

    我又削了几块,闻了闻自己的手指,顿时熏得我直皱眉头,我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脖子,望着屯子外沉默的群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难道我这辈子都要呆在山里削坟砖看林场了吗?**挥手改航向,百万学子换战场,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虽然这确实锻炼人,可毕竟和我的理想差距太大,当时还太过年轻,面对自己的前途心浮气燥,一想到一辈子窝在山沟里,不能参军打仗实现自己的抱负,内心深处立时产生阵阵恐慌,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胖子看我神色古怪,就问我想什么呢?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我叹了口气答道:“妈了个逼的,还不就是为亚、非、拉美各洲人民的解放事业发愁。”胖子劝我道:“别发愁了,人家亚、非、拉美各洲人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咱们是顾不上了,可能人家也用不着咱替他们操心,眼瞅着快下工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驴下水,到时候敞开了吃,拿他们东北话讲就是别外道,可劲儿造。”

    我抹了抹淌下来的鼻涕,正要和胖子商量怎么收拾驴下水,这时候老支书回来了,他到大队去办事,顺便给知青们取回了几个邮包,这山里交通不便,我们来插队好几个月了,几乎都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头一次看见有邮包信件,如何不喜出望外,当下把一切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我和胖子最记挂的,当然是家里的情形,可支书翻了半天,告知没有我们的邮包,这都是另外几个知青的。

    我虽然知道家里人现在都被隔离了,当然没机会寄来东西,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正要转身离去,老支书又把我们俩叫了回来,他手里举着一封信,说只有这封信是寄给你们俩的。

    我和胖子微微一怔,赶紧冲过去把信抢了过来,心里还十分纳闷,怎么我们两个人一封信?燕子也十分好奇,凑过来跟我们一同看信,我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看了看信封,信是我们老家军区传达室转寄来的,所以里面还有个信封才是原件,显然发信人并不知道我和胖子插队落户的地址,才把信寄到了军区,随后又被转寄过来。

    我拆开信件,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了起来,原来发信人是我和胖子在全国大串联的时候,在火车上结识的一位红卫兵战友丁思甜,她年纪和我们相仿,是文艺尖子,我们一见如故,曾结伴串联了大半个中国,在**的故乡,我们每人抓了一把当地的泥土,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放手,结果后来手都肿了,在革命圣地延安,我们在窑洞里分吃过一块干粮,我们还在**接受了最高规格的检阅,串联结束分手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通信地址,这事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会在山里收到她的来信。

    丁思甜的父母都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丁家总共四个孩子,分别以“抗美援朝,忆苦思甜”为名,这也是当年给孩子取名的主流,她在给我们的信中提到:写给我最亲密的革命战友胡八一和王凯旋,自从咱们在伟大的首都北京分别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咱们一起大串联的日日夜夜,早就想给你们写信,可是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我想你们一定如愿以偿地入伍参军了吧,光荣地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一名革命战士也是我的梦想,希望你们能把穿上军装的照片寄给我,让我分享你们的喜悦……最后请不要忘记咱们之间的革命友谊,祝愿它比山高,比路远,万古常青,永不褪色。

    从信中得知,想参军的丁思甜由于家庭成份等诸多原因,只好到内蒙克伦左旗插队,而且她显然是不知道,我和胖子的遭遇同她差不多,也没当上兵,被发到大兴安岭插队来了,读完了信,我和胖子半天都没说话,实在是没脸给丁思甜回信,又哪有穿军装的照片寄给她。

    我从丁思甜的来信中感觉到她很孤单,也许克伦左旗的生活比山里还要单调,克伦左旗虽然同我所在的岗岗营子同样是属于内蒙,但不属同一个盟,克伦左旗是草原上的牧区,环境恶劣,人烟更加稀少,离兴安盟路很远,丁思甜唱唱歌跳跳舞还成,让她在草原上放牧真是难以想象,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我正思量间,发现胖子翻箱倒柜地想找纸写回信,便对他说:“别找了,连擦屁股纸都没有,到哪去找信纸,我看咱们在山里都快呆傻了,不如到草原上去玩一圈,顺路去看看咱们的亲密战友。”

    燕子听我说要去草原,吃惊地问道:“啥?去克伦左旗大草原?那十天半月都打不了半个来回,这么多天不干活,你们的工分不要了?回来之后吃啥呀?”

    我对燕子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当然不能不考虑,工分是知青的命根子,上山下乡插队的知青,不同于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北大荒等地的兵团,采取准军事化管理,都是以师为单位的,以下有团、营、连、排、班等标准军事建制,兵团成员包吃包住每月有六元钱的津帖,兵团的优点是有固定收入,缺点是缺乏自由,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知青施行的是工分制,缺点是收入不可靠,优点是来去自由,请假很方便。也许会有人觉得奇怪,既然知青那么自由,为什么不回城呢?这主要是因为当时回去就没口粮了,而且所谓插队,既是户口已经落到了农村,算是农村户口,回去也是黑户,城市里已经没你这一号了,不可能找到工作,毕竟民以食为天,人活着不能不吃饭,没工分就没口粮了,所以就把人栓住了。

    前几天我们在团山子林场捡了不少金豆子,这东西当然是不敢自己私留下来,交公之后,支书心眼好,虽然那时候没有奖金这么一说,还是答应给我们多打出两个月的工分来,留着过年回去探亲的时候放个长假。也就是说我和胖子可以两个月不用干活,在山里呆得烦了,又挂念丁思甜,当下便决定去草原上走一趟。

黄皮子坟 第十一章 禁区(上)

    燕子说我和胖子是屎壳郎打冷战——臭的瑟,这才刚安份了没两天,又想出妖蛾子到克伦左旗的草原上去玩。怎奈我们去意已决,收到信之后根本坐不住了,而且捡日不如撞日,刚好在转天早晨,林场那条查哈干河的下游,有最后一趟往山外送木材的小火车,想出山只有赶这趟火车了。

    由于是出去玩,而不是办正经事,所以没好意思跟支书当面请假,把这件事托付给了燕子去办,代价是承诺从草原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很多她从没吃过的好吃的,我和胖子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因为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一副无产阶级加光棍汉的现状,扣上狗皮帽子,再挎上个破军用书包就跑出了屯子,在山里足足走了一夜,才在清晨赶到专门运木材的小火车站。

    给木料装车的活,都是屯子里的人头天夜里帮着干的,我们到的时候火车已经发动了,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气,趁看车站的老头不注意,我和胖子爬上了最后一节火车,悄悄趴在堆积捆绑的圆木上,静静等候发车。

    按规定这种小火车只往山外的大站运送木料,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偷着搭车,如果在开车前被看站的老头发现,我们俩即使说出大天来,也得被撵下来,而且说不定还会被扣上占公家便宜的帽子开会做检讨,所以这事实际上风险不小,我和胖子只好跟俩特务似的潜伏着,惟恐被人发现。

    虽然我们小心谨慎,可还是暴露了目标,前两天在山里套黄皮子,我就开始有点流鼻涕,屯子里的赤脚医生人送绰号“拌片子”,是一个比较“二”的乡下土郎中,人和牲口的病都能治,他给我开了点草药,喝了之后也没见好,偏偏在这时候忍无可忍打了个喷嚏,我赶紧用手捂嘴,可还是被看车站的老头发现了。

    那老头听见动静,一看有人偷着爬到了车上,这还了得,立刻吹胡子瞪眼一溜小跑地冲了过来,想把我和胖子从小火车上揪下来,可正在此时,随着一阵摇晃,火车轰轰隆隆地开动了,车头逐渐加速,由慢转快,铁道两旁的树木纷纷后退,眼见看车站的老头再也追不上我们了,我和胖子立刻不再在乎被他发现会怎么样了,嘻皮笑脸地同时摘下狗皮帽子,很有风度地对那老头做出挥动着帽子告别的动作,口中大喊着:“别了,斯徒雷登……”

    我们搭乘的这种小火车,运行速度根本不可能同正规火车相提并论,而且摇晃颠簸得非常剧烈,在车上只觉脚下无根,耳侧生风,被折腾得七荤八素,无暇再去欣赏沿途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风光,裹紧了大衣和帽子,缩在木头下背风的地方,即使是这样,也好过走山路出山,那样的路程实在过于遥远。

    一路辗转,绕了不少弯路,在此按下不表,单说我和胖子两个非止一日,终于踏上了克伦左旗的草原,如果把中国地图看成是一只公鸡的形状,这片大草原正好是处于公鸡的后颈,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一部分,属呼盟管辖,与兴安盟相临近,地域广阔,林区、牧区、农垦区皆有。

    克伦左旗被几条上古河床遗留下的干枯河道隔断,交通不便,地广人稀,先到了外围的农垦区知青点打听到丁思甜落户的草场位置,然后搭了一辆顺路的“勒勒车”进入草原,“勒勒车”是草原上特有的运输工具,桦、榆等杂木造的车轱辘很大,直径有一米多,赶车的牧民吆喝着“勒勒勒勒……”来驱赶牲口。

    这是我们头一次到蒙古大草原来,身临其境才发现与想象中的差距很大,所谓的草原,都是稀稀拉拉扎根在沙丘上,分布得很不平均,草全是一簇一簇的,秋草正长,几乎每一簇都齐膝深,虽然近处看这些草是又稀又长,可纵目远眺,无边无际的草原则变成了黄绿色汪洋,无穷无尽地连绵不绝。

    我们耳中听着蒙古族牧人苍凉的歌声,坐在车辕上的身体,随着车身颠簸起伏,秋天的草原寒气凛冽,浮云野草,冷风扑面,空中雁阵,哀鸣远去,据当地牧民说,前几天草原上也开始飘雪了,不过雪没下起来,估计今年冬天会来得早,和山里一样都要提前着手,做应付冬荒的准备工作。

    胖子没来过东北,觉得山里和草原上都这么早下雪很不可思议,叨咕着不知道为什么气候会反常?冬天来得早,大概说明春天也不远了。我对胖子说:“古人说胡地十月便飞雪,胡地是指塞外胡人的地盘,我看咱们算是进了胡地了……”

    我们坐在勒勒车上闲聊几句这天高地远的景致,说着说着话题就转移到即将重逢的战友丁思甜身上,当年她扎着两个麻花辨,戴着军帽在火车上跳忠字舞,并教旅客们唱革命歌曲的形象,曾一度让我和胖子惊为天人,觉得她长得实在太漂亮太有才华了,那时候大概已经有了点初恋的意识了,不过社会风气在那摆着,当时也没直接说出来,或许也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层,很久之后,随着岁月的流逝,才体会到可能是有这种意识了。

    现在重逢在即,我觉得心跳都有点加速了,能不能让我们亲密战友之间的革命友谊再进一步呢?那我就留在草原上不回大兴安岭了,我随即就跟胖子商量,想让他帮我问问丁思甜,在她心目中我的位置究竟是什么?

    胖子立刻摇头:“我说老胡咱别这么不纯洁行不行?我刚还想让你帮我问问她,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呢,你怎么倒让我先替你去了。”

    我心想赶情你小子也有这贼心啊,便对胖子说:“我他妈平时对你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说说,列宁同志说忘记过去可意味着背叛啊。”

    胖子拿出他那副二皮脸的表情,答道:“你平时对我当然好了,对待我简直就跟对待亲兄弟一样,所以我想……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你一定会先替我着想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俩争了半天,僵持不下,最后只好妥协了,决定分别替对方去问丁思甜一遍,看看谁有戏。

黄皮子坟 第十一章 禁区(下)

    刚商量完这件事,“勒勒车”就停到了草原上的两座蒙古包前,只见丁思甜身穿一身蒙古族长袍,头上扎了块头巾,正在挤羊奶,看见她我差点没认出来,装束改变实在太大了,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蒙族姑娘,丁思甜也没想到我和胖子回突然来探望她,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过来同我们拥抱在一起,激动得哽咽难言,战友们久别重逢,都有说不完的话想说,可心中的往事千头万绪,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片草场位于巴伦左旗最北边的区域,只有三四户牧民,包括来插对的知青,整片草场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五六个,丁思甜是落户到牧人“老羊皮”的家里,平时除了“老羊皮”一家三口,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突然见到当年大串联时的战友,不禁喜极而泣。

    我安慰了丁思甜几句,把我和胖子没能当兵,也到兴安盟插队落户的事情对她简略讲了,丁思甜轻叹一声,似乎极为我们惋惜,但她随即就打起精神说:“现在咱们也挺好的,你看我们草原的景色有多壮丽,蓝天做被地当床,黄沙拌饭可口香,草原上的生活最锻炼人,你们来了就多玩几天,明天我带你们去骑马。”

    草原上的牧民对马极其看重,绝不会让外人骑乘自己的坐骑,如果马被外人骑了,或是马丢了,对牧民来讲都是天大的不吉利,而且这里的马匹也不多,所以我以为根本没有骑马的机会,也不抱这份念想了,想不到丁思甜却告诉我们,这里的牧民“老羊皮”不是蒙族,他是解放前从口外逃难来的,在草原上过了半辈子,解放后干脆就当起了牧民,对草原上那些忌讳也并不怎么看重,跟他混熟了,骑他的马他也不生气。

    我知道丁思甜乐观态度的背后,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奈,黄沙扮饭怎么会香呢?不过我还是不提那些扫兴的话才是,于是让她给我们引见了牧民“老羊皮”一家,“老羊皮”在草原上生活了半辈子,可乡音难改,还有很浓重的西北口音,他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今天晚上正好要宰牛杀羊,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黄昏时分附近的牧民和知青们都会赶来。

    我和胖子一听这消息,当时就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草原上的牧民真是太好客了,以前是听说过没见过,这回见识了算是真服了,我们刚一来就宰牛,还要杀羊,这怎么好意思呢?太过意不去了,更何况我们还是空着手来的,早知道带点土特产做礼物了,不过我们久闻手把羊肉的大名,那今天可就厚着脸皮不见外了,平时咱这都是几点开饭?

    丁思甜在旁笑道:“你们别拿自己不当外人,今天宰羊是因为今年这片草场接连出了几次自然灾害,但由于牧民们舍生忘死地保护集体财产,没有使集体财产蒙受任何损失,盟里说咱们这是支援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因为内蒙草原靠近边境,采取的是军管,所以上边革委会派了个干部来咱们这拍照,报道牧民的模范英雄事迹,宰羊是招待他的,你们是恰好赶上了,要不然我可没办法请你们吃新鲜羊肉。”

    我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白高兴了半天,原来这么隆重是为了招待别人,而且说什么牧区是支援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大寨跟牧区能比吗?不过人家既然要抓典型,我们也没资格去过问,天底下有我没我无所谓,跟着蹭顿羊肉吃就应该挺知足了。

    天还没黑,附近的几户牧民与知青们就陆续到了,加上我们和老羊皮,也总共才有二十几个人,知识青年就占了一半,其余的知青我们虽然不认识,但各自一提起知青的身份,便都是插兄插妹,跟旧社会拜了把子那种感觉差不多,共同的命运使彼此之间根本不存在距离,没用多一会儿就厮混熟了,黄昏的草原夕照晚霞,一望千里,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光,有知青去找那位干部借了照相机,大伙在一起合了个影,高高兴兴地等着晚上开饭大吃一顿。

    我同丁思甜帮“老羊皮”把要宰的那头羊从圈里捉了出来,我觉得今天玩得十分尽兴,又看到血红的夕阳下,西边群山起伏,便生出远行之意,就跟“老羊皮”说,明天想借几匹马,让思甜带我们骑着马去草原深处玩玩。

    “老羊皮”一听此言,脸色大变,他告诉我说,那边是去不得的,草原的尽头是蒙古黄土高原,也就是蒙古大漠连接的区域,草原深处有个地方叫“百眼窟”,现在破四旧,有些话本来不敢说,不过因为你们都是思甜这姑娘的朋友,才敢跟你们明说,“百眼窟”里藏着条浑身漆黑的妖龙,接近那里的牧民或者是牲口,都被龙王爷给吞了,一律有去无回,要不是今年闹冬荒,牧民们担心牲口没抓够秋膘,要不然绝对不会在如此接近“百眼窟”这片草甸子上放牧,你也不问问,谁还敢再往草原深处走半步啊,倘若惊动了妖龙,恐怕长生天都保佑不了咱们了。

    看“老羊皮”说得煞有介事,我不免觉得好笑,这也太扯蛋了,草原上怎么会有龙?而且还是会吞吃人和牲口的妖龙,这种事唬弄小孩可能好使,我胡八一能信吗?

    “老羊皮”见我不信,又说起一件亲身经历的事,几十年前,他给草原上的“巴彦”牧羊,就听说了关于漠北妖龙的传说,说的邪乎极了,以至于“百眼窟”附近的草原成了一个被当地牧民们默认的禁区,牲口丢在了那边,也没人敢去找,反正不管是人是马,去了就回不来,有一次从东北山区来了一伙人,抬着一口古旧的大箱子,看着跟口棺材似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伙人抓了“老羊皮”的兄弟,拿枪顶着硬要他带路要去“百眼窟”,“老羊皮”悄悄跟在后边想把他兄弟救下来,但跟到百眼窟附近就没敢再往里面走,眼睁睁看着他亲弟弟带着那伙人进入其中,从那以后再也没出来过。

    “老羊皮”信誓旦旦地说,他那次亲眼看见了那条黑色的妖龙,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实在是不敢再靠近了,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做噩梦,也恨自己胆小懦弱,眼看着亲兄弟走上了黄泉路,却没勇气把他救回来。

    我见他言之凿凿,神色间非是做伪,自然是很同情他兄弟的遭遇,但要说世上有龙,我又哪里会信,摇着头对“老羊皮”说:“您见到的那条什么……龙,怕不是看走了眼,我猜也许是条黑色的巨蟒?有些大蟒象水桶般粗细,确实容易被看做是龙。”

    “老羊皮”望着我的目光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伸手指了指天空:“这后生,你以为我老汉这么大一把岁数都活在狗身上,连蛇和龙都分不清?甚蟒蛇能上天?我亲眼看见那神神……那神神是在天上的龙,在天上。”

    (注:巴彦——蒙古语有钱人)

黄皮子坟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克伦左旗(上)

    顺着牧民“老羊皮”的手指,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天空,厚重的云层从头顶一直堆到天边,我心中反复回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那条“龙”是在天上的。

    说完这些,“老羊皮”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了,闷着头到一边去宰羊,我望着天空出了好半天的神,心下仍是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这时候草场上开始忙碌了起来,众人都在帮忙准备晚上的宴会,我便不好再追问下去,转身回到了知青的队伍当中。

    在牧区宰杀牲口有许多禁忌,比如杀了之后,绝对不能说“可惜了”,或者“不如不杀”之类的话,因为一旦讲了这种话,畜牲的灵魂会留下来作祟,而且骑乘的牛或马、帮助过主人的牲畜、产子产乳多的母畜等等皆不可杀,因为知青都是外来的,牧民们很少愿意让这些人帮忙宰牲口,剥皮烹制的事也尽量不让知青近前。

    所以我们几个知青在牛马归圈后便没什么事可干了,只能干等着开饭,夜幕终于降临了,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上牧人的帐房前燃起了冓火,牧民们陆续端上来一大盘一大盘具有蒙古族风情的食物,开出了整羊席,搭配的象什么血肠、羊肚之类,我们从来都没吃过,闻到夜空里弥漫着奶制品特有的香甜气味,不停得吞着口水。

    我和胖子中午就没吃饭,见了这许多好吃的,忍不住食指大动,胖子刚想伸手就想抓块手把肉吃,便被“老羊皮”用烟袋锅把他的手敲了回去,原来还要先请远道来的干部给大伙讲几句话。

    讲起话来,也无外乎就是时下集会流行的老调重谈,那位姓倪的干部三十来岁年纪,瘦瘦地脸上架着深度近视眼镜,留着一面倒的干部式,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领导干部,只是个文职人员,被上级派下来写一篇牧区模范事迹的报告,想不到在草原上受到这么高的礼遇,牧民们根本也没见过什么领导,对他一口一个“首长”的叫着,着实有几分受宠若惊,一定要众人改口称他为“老倪”。

    蒙古族以西为大,以长为尊,请老倪坐了西边最尊贵的位置,一位年长的牧民托着牛角杯,先唱了几句祝酒歌,丁思甜在草原上生活了半年多,已经学会了一点蒙语,给我翻译说,唱的是:酒啊,是五谷的结晶,蒙古人献给客人的酒代表着欢迎和敬重……

    我和胖子对祝酒歌是什么内容毫无兴趣,眼巴巴地盯着烤得直冒油的羊腿,心里盼着那老头赶紧唱完,等老倪再讲几句应付场面的废话,我们就可以开吃了。

    老倪遵照当地的习俗,以无名指蘸着酒,各向天、地、火弹了一下,又用嘴唇沾了些酒,这才开始讲话,先念了几句最高指示,又赞扬了几句牧区的大好形势,最后还没忘了提到这里的知青,说知识青年们在草原得到了很多锻炼,支农支牧抓革命促生产的同时,一定也要加强政治学习,要经常召开生活检讨会,及时汇报思想,及时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老倪车轱辘似的讲话说了能有二十分钟,可能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饿了,这才一挥手,让大伙开吃,蒙古人喝起酒来跟喝凉水似的,一律都用大碗,酒量小的见了这阵势都能给吓着,这时候牧民们都要给首长敬酒,不胜酒力的老倪招架了没半圈,就被灌得人事不省,让人横着给抬进了帐房。

    知青里面也没有海量之人,不敢跟那些牧民们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干脆抓了些吃食,另外点起一堆小一些的冓火,到一边去吃,牧民们知道内地来的年轻人量浅,也没人追着我们斗酒,他们也乐得没有外人干扰,牧人喝多了就喜欢唱歌,吃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是谁的马头琴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琴声如凄如诉,又格外的苍凉雄浑,音色遒劲,势动苍穹。

    我们十一个知青围坐在另外一堆冓火旁,体验着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草原生活,听马头琴听得入了神,我想去那边看看是谁拉马头琴拉得这么好,丁思甜说:“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老羊皮爷爷的琴声,虽然他是西北的外来户,可不仅秦腔、信天游唱得都好,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拉起马头琴也深得神韵,我想腾格里一定是把克林左旗草原最美的音色,都给了老羊皮爷爷这把马头琴。”她说完站起身来,在马头琴的琴声中跳了一支独舞。

    丁思甜以前就是文艺骨干,跳舞唱歌无不出彩,始终想进部队的文工团,可由于家里有海外关系没能如愿,草原上的蒙古族舞蹈她一学就会,跳起来比蒙古人还蒙古人,蒙族舞蹈形态优美,节奏不快,多是以肢体语言赞美草原的广阔美丽,以及表现雄鹰飞翔、骏马飞驰的姿态。

    我们看丁思甜的舞蹈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记了身在何方,直到琴声止歇,还沉浸其中,竟然没想起来要鼓掌喝彩。常言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草原上天高月明,熊熊燃烧的火堆前,众人载歌载舞,把酒言欢,一辈子可能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知青们落户在各旗各区,平常难得相见,都格外珍惜这次聚会,一个接一个的表演了节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

    最后丁思甜把我和胖子从地上拽起来,对大伙说:“咱们大家欢迎从兴安盟来的八一和凯旋来一个吧。”在坐的几个男女知青都鼓起掌来,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这可有点犯难,我们插队的那地方好象有跳大神的,可没有象草原上这样跳舞蹈的,唱歌跳舞都没学会,这不是让我们哥儿俩现眼吗?

黄皮子坟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克伦左旗(下)

    但我从来不打退堂鼓,何况当着丁思甜的面呢,稍一寻思,便有了计较,我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立刻会意,伸出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大伙说:“大家静一静,咱们请列宁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知青们立刻知道了我们要玩什么把戏,在那个文化枯竭的年代,颠过来倒过去的只有八个样板戏,普通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化娱乐活动,可不管什么时候,年轻人总有自己的办法,当时最流行的娱乐之一,就是模仿电影中伟人的讲话,对已有的经典进行艺术再加工,单是模仿的难度也是相当大,并非人人都能学会,一旦某人学得有几分神似,装出几分普通人无法比拟的领袖气质,又能有独到之处,那模仿者便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偶像。

    当年在军区偷看了许多内参电影,我想了想该模仿哪部,同志加兄弟的越南电影和朝鲜电影不合适,悲壮严肃有余但是戏剧张力不够,没什么经典对白,很难通过表演对观众带来精神上的冲击,国内的也不成,大伙都太熟悉了,缺少表演难度,稍稍一琢磨,我和胖子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就地取材,在草地上捡了些羊毛黏在上嘴唇当成假胡子,用往手心里吐了些唾沫摸在头发上,俩人全梳成了大背头,尽量使自己的额头显得十分突出。

    我们俩在雄雄火光之前脸对脸一站,旁边坐着观看的知青们都奇道:“真象啊,这不就是列宁和斯大林吗?”他们明白了我和胖子要表演什么节目,随即笑嘻嘻地注视着我们俩的一举一动。

    我一看不行,气氛不对,赶紧转过头来对知青们说:“各位都得严肃点啊,不要嘻皮笑脸的,我们这段表演,是展现革命大风暴即将到来前的凝重氛围,大伙都得配合点,要不然演砸了我们俩可下不了台了。”

    然后我和胖子一动不动,如十月广场雕塑般的凝固住伟人在历史上的一个瞬间,其实这时候关键是自己不能乐出来,要不然别想唬住观众,丁思甜取出口琴,节奏缓慢沉重的音乐响了起来,在她伴奏的积极配合下,周围终于静了下来,知青们鸦雀无声,开始由刚才歌舞升平的浮燥中走入了历史篇章的沉重,时间仿佛回到了攻克冬宫的前夜。

    我知道是时候了,把目光缓缓地扫象众人,然后盯着胖子,神情忧郁地问道:“约瑟夫同志,准备好向冬宫发起进攻了吗?”这句经典的台词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成了电影中的列宁同志,底下的听众们,好象变成了电影中那些仰望着列宁的工人。

    胖子挺着个肚皮,拿出一副和蔼而不失威严,谦虚却又专断的二首长派头,对我说:“敬爱的佛拉基尔米依里奇,尼古拉的大门将在明天一早,被英勇无畏的工人阶级打开,为此我们不惜付出血的代价。”

    我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恨恨说道:“剥削、压榨、统治、奴役、暗杀、暴力、饥饿、贫穷合起伙来吞噬着我们……几千年来,工人阶级的血已经流成了海,难道我们的血还没有流够吗?”

    这一段要求语速快,吐字准确,务必把每一个字想炮弹一样发射出去,调动起听众们同仇敌忾的情绪,大时代背景下的年轻人都有这相通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知青们联想到自己的命运,果然受到了感染,人人动容,该是把气氛烘托向**的时候了:“如果这最后的胜利还需要流血,那就让尼古拉的鲜血把冬宫淹没……,我趁机举起右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稍一停顿,随即把拳头挥下去,有力地说道:“因为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站在我旁边的胖子就等着我说最后这句台词,马上举起拳头,带头喊道:“对,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周围的知青们跟着胖子一起喊着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然后大家一起热烈鼓掌,并一致要求请列宁同志不许走,还得再来一个。

    一次完美无缺的表演,尺寸火侯的拿捏无懈可击,再加上观众配合得极其到位,我曾不止一次模仿过列宁的演说,也许将来还有玩这个游戏的机会,但我心里很清楚,不管是气氛还是情绪,今后再也无法达到这次的境界了,夜幕下的克林左旗草原晚宴,令人终生难忘。

    我扯掉假胡子回去落坐的时候,丁思甜吃惊地对我说:“八一,你太棒了,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我刚才真把你当成列宁同志了,演得实在太象了。”我听她如此说,当然得意忘形,不过还是得保持我一贯谦虚的本色,那个年代流行矜持,所以我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这算什么啊,江上有奇峰,隐在云雾中,我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

    胖子很羡慕我受到知青们的赞赏,他赶紧对丁思甜说:“刚才我光给老胡配戏了,都没来得及展现我自身的风采,要不然我再单独来段李玉和,也好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峥嵘……”在胖子的积极怂恿下,知青们又开始了第二轮表演。

    这个夜晚就在这么过去了一半,在这种场合,即使再没酒量的人,也会多多少少地喝上几碗,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后我喝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的,又是谁把我抬进蒙古包的。

    一夜长风,一刮而过,睡得昏天暗地,醒来得时候头疼欲裂,流了不少稀鼻涕,看来感冒还没好利索,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原来自己和胖子,包括那个“首长”老倪,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座蒙古包里,衣服和鞋都没来得及脱,只见胖子一条腿压在老倪肚子上打着鼾,老倪则不断说着胡话,二人兀自未醒,蒙古包里并没有另外的人,我估计其余的牧民和知青大概都连夜回去了。

    我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头疼得厉害,还想再躺下睡个回笼觉,可还没等闭眼,就发觉蒙古包外的声音不对,轰隆隆地如同闷雷匝地,这片闷雷声象是潮水般从东边向我们睡觉的蒙古包掩来,我正自纳罕外边出了什么事之时,就见丁思甜从外边冲了进来,焦急地对我叫道:“快往外跑,牧牛炸群了!”

黄皮子坟 第十三章 牛虻(上)

    不需细说,丁思甜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了,受惊的牛群正朝着我们奔来,草原上的牧牛一向温和,但它们一旦惊了群,形成集群冲击,比脱缰的野马势头还猛,几百头牛发起性子冲过来根本拦不住,连汽车都能给踩成铁皮。

    我顾不上去打听牧牛为什么炸了群,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脚踢醒了胖子,但“首长”老倪昨天喝过了量,怎么踢也踢不醒,情急之下,我只好和胖子把他抬了,幸亏是穿着衣服睡的觉,全部家当就剩这一身行头了,只抓起军用挎包便随同丁思甜抢出帐房。

    外边天已大亮,只见东边尘埃漫天而起,乱蹄奔踏声与牛群中牧牛的悲鸣惨叫混为一体,扑天盖地的就朝我们这边涌了过来,有几条忠实的牧羊狗冲过去对着狂乱的牛群猛吠,想协助主人拦住牧牛,可这时候牧牛已经红了眼,狂奔的势头丝毫不停,顷刻间便把那几条狗踏在草地上,踩成了肉泥。

    我哪里会想到有这种阵势,眼看牛群横冲直撞,想迂回到侧面躲避牛群的冲撞踩踏已经来不及了,可等在远地,马上就会被牛蹄子踩扁,我们骇然失色,稍微一愣神的这么点功夫,就连说话声也都被淹没掉了,混乱之中,丁思甜拽着我的胳膊,拼命向蒙古包后边跑去。

    我完全清楚凭两条肉腿根本跑不过惊牛,也没办法问丁思甜为什么往那边跑,虽然担心她被吓得失去了神智乱逃,但还是同胖子横搬着老倪跟着她跑了过去,不用回头,单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身后的牛群已经越来越近,刚才停留的蒙古包已经被踩瘪了,十几步之内,必定会被乱蹄踏死。

    正在绝望,我发现前边几步远处是条干河沟,这沟风化已久,已经干涸了不知几百年了,河沟也日渐被沙土荒草侵蚀,如今只剩下一米多深,半米多宽的沟壑遗迹,如同绿绒绒的草毯上生出一道裂缝,它也是草原上若干条天然防火带之一,我这才明丁思甜的意图,她引我们往这边跑,是想让大伙跳进沟中,避过受惊牛群的冲撞。

    我和胖子搬着“倪首长”,同丁思甜用尽全力从刺,四人几乎是滚进了干土沟,刚进土沟,头顶便一片漆黑,泥沙草屑纷纷落下,震耳欲聋的蹄声震得人心发颤,我们紧紧捂住耳朵,也不知过了多久,唉嚎惨叫的牛群才完全越沟而过。

    “首长”老倪终于被折腾醒了,坐在沟中,望着我们三人,茫然不知所措,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老羊皮”和他的儿子儿媳赶了过来,他们顾不得追赶牛群,先看到老倪没事才松了口气,分别将我们从沟中拽出,众人说起刚才的事情,原来昨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不知是谁临走时牵马带倒了牛圈的围栏,巴伦左旗最大的牛群都在这了,幸好有忠心的牧羊犬,围着牧牛使它们没有走失,牧牛们就在圈外的草地上啃草,到了早上还没任何事发生。

    早晨“老羊皮”一醒,发现牛都出了圈,这事经常发生,也犯不上大惊小怪,于是他招呼儿子、儿媳出来帮忙赶牛,他们刚转到牛群后面,就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知从哪冒出一只大牛虻,狠狠咬了一头牧牛。

    牧牛的尾巴平时摇来摆去,主要是用来击打草丛中的牛虻或蚊蝇,牛虻是种虫子,它其实也分吃荤的和吃素的两类,雄的只吸草汁,雌的牛虻则是专吸牲畜血液,身体灰黑色,有透明的翅膀,相比起蚊蝇来,牛虻尤其让牧牛感到惧怕,这只大牛虻大概躲过了牛尾鞭的击打,一口死死咬住了牧牛的敏感部位,疼得那头牧牛当时就蹿出多高,把其余的牛都吓炸了群,跟没头苍蝇似地撞了出去,冲着蒙古包就过来了,丁思田发现牛炸了群之后,没有自己逃命,冒险救出了还在睡觉的三个人,否则现在连人带帐篷全成草皮了。

    牛群惊了就没人拦得住,因为声势太猛,连马匹都被吓得四腿发软,不敢在后边追赶,只有任凭它们在草原上发性狂奔,最后直到精疲力竭之时才会停下来,那时候才牧人才能赶上去把牛追回来。

    老倪听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吓得几乎没了魂,要是没有知青们舍命相救,可能在睡梦中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感激得连连同我们握手,我和胖子什么样的首长没见过?当然不象普通牧民般拿老倪这屁大的小干部当回事,可是觉得他这人比较随和可亲,而且救人的事是理所当然,也就没怎么居功自恃。

    “倪首长”又对众人说:“连**都说——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我看草原上有几只牛虻捣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尽快追回跑散的牧牛才好,我回去就要报告你们牧区的模范事迹了,上级还要号召所有牧区林区都象你们学习,所以这当口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说完看了看两眼发直的“老羊皮”,问他为什么还不快去追那些牧牛?

    “老羊皮”满是皱摺的老脸上面无人色,一副失魂落魄地表情,牧牛过沟之后,分作几群跑散了,其中一群狂奔向了草原深处“百眼窟”的方向,跑到别处倒还好说,一提起那个地方,“老羊皮”心里就一阵阵发怵,当然这个原因他不敢对老倪直接讲。

    我在旁看得明白,知道“老羊皮”的苦衷,我不相信草原深处会有什么“妖龙”,立刻站出来对老倪说,往西边跑的牛,我负责去追回来,盟里出个模范牧区也不容易,这件事能不能先别声张,否则“老羊皮”的先进典型,就该成落后典型了。

    老倪点头道:“知青们去那边追赶牛群也好,不过你们要小心点,过了漠北就是国境线了,牛群要是跑到了外蒙,想讨回来就麻烦了,那属于国际事件,会让国家财产蒙受巨大损失,眼下我就尽我最大能力,暂时先把这件事压下来,在这等着你们回来,点清了损失数量之后再回去向上级汇报,牛群奔逃的时候已经踩死了不少小牛犊子,我看咱们务必要想办法把损失减到最低。”

黄皮子坟 第十三章 牛虻(下)

    丁思甜已经牵了三匹马出来,听到老倪的话就对他说:“您太多虑了,牛群不会跑进荒漠,最多是在草原上兜圈子,而且牧牛不管怎么跑都是成群结队,巴伦左旗的狼不多,少数的草原狼不敢打它们的主意,应该不会有别的意外,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把牧牛一只不少的追回来。”

    我看她牵了三匹马,便问丁思甜怎么你也要跟我们一道去西边追赶牛群?据说那里很危险,你还是别去了。丁思甜倔强地说:“你们虽然号称敢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但你们连马都没骑过,不会骑马又怎么去追牛?再说我是这个牧区插队的知青,牧区里出了事也有我的责任,所以我当然要去。”说完她又去搬来几副马鞍马蹬,我和胖子根本不会骑马,只好认可,由她带领。

    这时“老羊皮”踌躇着走了过来,连三个知青都能为了牧区冒险接近“百眼窟”,都到这时候了,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而且最主要的是,万一不仅牛没找回来,知青再出了意外,那就更没法交代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让儿子、儿媳去找另外几群跑散的牧牛,然后留下来照顾好“倪首长”,并且修补牛圈羊圈,他自己也同我们三人去“百眼窟”方向追牛。

    我们不敢怠慢,在另外一座没被牛群踩塌的蒙古包里,找出些应急之物携带了,众人便匆匆忙忙地分头出发,生手骑马确实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不过我和胖子天生就对这种事适应能力强,加上有丁思甜和“老羊皮”的指点,没走出几里,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要领。

    骑马关键是不能跟马较劲,马匹快走和快跑的时候,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与马鞍保持一种似触非触地感觉,并且跟随着马的跑动节奏起伏,千万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发硬,四个人催动骏马在草原上疾驰,如同在草海上御风滑行,我和胖子心中大乐,心想这回可真他妈过足了马瘾,就冲这个,也不算枉费辛苦去追赶牧牛了。

    炸了群的牧牛跑起来就不会停,而且刚才一阵耽搁,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了,好在沿途踪迹明显,倒不必担心追丢了,“老羊皮”担心我和胖子耍过了头,又没穿马靴,一旦从马上掉下来,坠了镫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让我们纵马跑了一程,就逐渐减缓了速度。

    我借这机会问“老羊皮”,那“百眼窟”的地名好生奇怪,却是为何得名?“老羊皮”说他也不太清楚,只听说那附近的草原上有许多窟窿,洞口大得出奇,都是干涸的水眼,地窟窿一个接着一个,可能就是因为窟窿多,所以才叫“百眼窟”,因为那边失踪的人畜太多了,所以好多年没人再接近了,并不清楚是否真的如此。

    “老羊皮”始终对“百眼窟”附近出没的黑龙感到恐惧,我觉得大概是由于当年他兄弟的失踪,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我不知道如何劝他,只好安慰他世上并没有“龙”那种生物,那只是一种古人创造出来的图腾。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家传的那本残书《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那上面好象有许多提到相关“龙”的章节,这本破书是我家里留下的唯一财产,我一向随身携带,当时还没怎么仔细看过,于是掏将出来,在马背上胡乱翻了几翻,果然是有“寻龙诀”,这上边说:“山川行止起伏为龙,地势绵延凝结为龙。”看来龙也是山的象征,这书上可没说龙是活的。

    胖子对我那本破书一直看不顺眼,见我又拿它说事儿,立刻挖苦我说:“你怎么还没把这本四旧读物给扔了?这种胡说八道的书是有毒性的啊,你长期看是要中毒的我的同志,而且你竟然还敢拿出来给别人看,想把低级趣味灌输给贫下中农和革命战友?”

    我反驳道:“你懂个蛋啊你,胡说八道有理,低级趣味无罪,何况我始终是带着批判地眼光来看的……”正说话间,“老羊皮”忽然勒住马缰,告诉我们三个知青,草甸子尽头就是百眼窟了,他敢向长生天起誓,他就是在那里看到的妖龙,那恐怖的情形到死都忘不了。

    其时红日在天,我们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向西眺望,沉寂的大草原黄草连天,一片苍茫,波涛般起伏的草海尽头,有一片隆起的丘陵,看似草海上的几座孤岛,那就是让“老羊皮”谈虎色变的百眼窟了,看来牛群是奔着那边过去了,不找到牛群大伙回去没法交代,看来不管是龙潭虎穴,都得过去探上一探了。

    “老羊皮”带了一把蒙古刀出来,那是口名副其实的康熙宝刀,是当年御赐给一位蒙古王爷的,后来破四旧的时候,王爷的后人让老羊皮帮忙把刀给偷偷扔了,老羊皮知道这口刀是宝刀,当时觉悟一时没提高上去,觉得扔了太可惜了,于是就在自己家藏了,他家的成分低,根本没人注意他,所以就保留了下来。

    他觉得康熙宝刀能僻邪驱魔,便随身带了出来,可能这次对他来说已经是不打算活着回去了,显得非常悲壮,这时候眼看即将接近“百眼窟”了,“老羊皮”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嘴里吼上了秦腔给自己和知青们壮胆,边吼边催马前行,只听他那破锣般的嗓子怒吼般唱道:“赵子龙哎……”这一句秦腔脱口而出,吼得高亢激昂,悲愤莫名。

    我们被“老羊皮”这感天动地的一嗓子,吼得头皮一阵发麻,虽然没听过真正的秦腔什么味儿,但都觉得他这把破嗓子实在是太地道了,这时候确实需要唱唱那位一身是胆的赵子龙给大伙鼓鼓劲了,刚想为他喝彩,他却突然住口不吼了,眼睛牢牢盯着地面上被牛群踩踏的痕迹,原来牛群跑到这里之后,奔蹿的角度微微偏离,不再是直指“百眼窟”的方向了,“老羊皮”顿时大喜,感谢长生天,这些牛祖宗们没进“百眼窟”。可是我们并没有高兴太久,顺着踪迹又一路追了下去,行不数里,百余头牛在草原上的足迹,竟然凭空消失了,纷乱的牛蹄印在一个地方噶然而止,难道这一大群牧牛全都在草原上蒸发了?众人目瞪口呆,该不会是被龙卷风刮走了?可四周完全没有任何起风的迹象,牛群失踪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皮子坟 第十四章 失踪(上)

    黄草漫漫的大草原,象是波涛起伏的黄绿色大海,草都是差不多高的,但草下的沙丘起伏不平,地形高低错落,草原上的大多数区域,象这种起伏落差都不大,从远处或者高处很难分辨,草原上也有岩石山或沙土山,因为天高地广,从远处看只是觉得天地相连,起伏绵延,唯有到了近前,才能确切感受到坡度落差之大。

    牛群奔逃的踪迹,刚好是在一个上坡处消失不见,我们急忙带住马仔细搜索,看这片草皮上蹄印杂乱,周围的草上还有啃噬的痕迹,说明牧牛们逃到这里之后,已经从惊狂中恢复了下来,在此逗留啃草。

    但奇怪的是,诺大个牛群就在这里凭空失踪了,即使牧牛在此遇到狼群的袭击,也会留下蹄印一类的痕迹,毕竟我们是前后脚追过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什么力量能使牛群消失?我在马上问丁思甜:“你们这草原上是不是有龙卷风?狂风把牛都卷走了?”

    丁思甜说:“听说漠北的外蒙偶尔有龙卷风,咱们这的草原倒是非常罕见,而且能卷走上百头牛的龙卷该有多大?真有龙卷风的话,今天晴空万里,咱们远远地就应该望见了,再说这附近的草地并没有风摧的痕迹。”说完她转头去问老羊皮,毕竟老羊皮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经验远比我们知青丰富。

    老羊皮没说话,他从马背上下来,摸着地上的牛蹄印看了半天,最后颓然坐在地上,脸上老泪横流,看来那两百多头牧牛肯定是让草原上的“妖龙”吞了,老羊皮哭天抹泪捶胸顿足:“长生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苦命的牧人?”几十年前他亲兄弟就是到这附近之后就失踪了,现在牧牛跑到这里也不见踪影了,这些牛都是大队的集体财产,要不是昨天喝醉了酒,没有去加固牛栏,也不会出这种事情,这责任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上级一旦查问下来,根本解释不清,说牛群都被龙给吞了,连根毛都没剩下,谁会相信?

    丁思甜也急得落下泪来,她外表要强,其实内心敏感,和普通女孩一样十分脆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我和胖子见状很是替他们着急,我翻身下马,劝老羊皮道:“我看事到如今,不找到这些牧牛的下落,咱们是交不了差的,现在着急也没用,咱们赶快到周围找找,就算把草原都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到它们。”另外我也不相信什么妖龙吞噬人畜的传说,退一万步说,就算草原深处真藏着一条外形近似于龙的猛兽,它也不可能一口把这么多牧牛全吞下去,有那么大的胃口吗?再退一万步说,吞下去了总得吐骨头吧?把牛骨头找到,也能有个交代,这年头帽子那么多,找不到牛的下落,随便给这老头和丁思甜扣上一顶帽子,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过,有些事即使害怕也躲不过去,关键时刻只能咬牙撑住,有哭鼻子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接着找牛呢。

    胖子也劝:“思甜别哭了,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那种只会哭鼻子抱怨,什么用都不顶的大姑娘,想当年咱们可都是搅得五洲震荡风雷激,四海翻腾云水怒,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你也曾说过将来想做一个充满卓越的智慧和远见,具备深刻理论思维和不屈战斗精神的解放军文工团战士,你可千万别跟胡八一似的整天高呼低级趣味无罪,别忘了,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丁思甜被胖子说得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对,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她和老羊皮这一老一少,在我们的劝说下,终于认清了形势,这世界上能挽救自己命运的人,只有自己,怨天尤人根本没有意义,现在没别的办法,把牛丢了就只能依靠自己去接着找了,哭天嚎地也不可能把牛给哭回来。

    实际上我还有个想法没跟众人言明,昨天老羊皮说起几十年前他兄弟被人逼着带路去“百眼窟”的事情,曾提到过从山里来的那伙土匪,携带了好大一口箱子,我当时就觉得此事蹊跷万分,这件事发生的年代,与四婶子说的时间非常吻合,说不定是“泥儿会”的胡匪们,把从山里挖出来的东西带到了草原,他们之所以选择草原的动机我猜想不出,可那口黄大仙的箱子里,八成有值钱的黄金,如果牧牛群真找不到了,万一能找到黄金,也许能让丁思甜和老羊皮将功折罪。

    因为在兴安岭听过太多关于金矿的传说,把“百眼窟”想象成胡匪的藏金宝库这一念头,已经在我脑海中先入为主了,形成了主观印象,所以随后的一切想象猜测,都是以此为前提的,我想至于那些失踪了的人,很可能都是被看守宝藏的胡匪杀掉灭口了,最后“泥儿会”出现了内部斗争,为了争抢黄金和古墓中的四旧,打得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了,八成是这么回事,那时候我见识尚浅,凡事不往深处想,还很为自己这番推断感到满意,觉得十有**就是这么回事。

    这片生满长草的坡地侧面是一个山坳,沿路下去就是丘垄起伏的鬼地方——“百眼窟”,我们暂时还不死心,重新骑上马,在附近转悠着继续搜寻蛛丝马迹。

    此刻日已过午,我们可刚上马背没多一会儿,马匹便突然显得极为不安,“咴儿、咴儿”嘶鸣着,四周的空气里仿佛存在着什么异常的事物,才使它们焦躁惊慌,我担心跨下马尥撅子把我甩下来,赶紧用一手揪住缰绳,另一只手抓着马鞍铁环,但马匹并没有尥撅子,只是在原地盘旋打转,我看其余的三匹马也是这种状况,挤满对老羊皮叫道:“老爷子,这些马怎么了?”

    老羊皮提紧缰绳,硬是将惊慌失措的马匹带住,告诉我们说,草原上的马都有灵性,要比人的直觉灵敏许多,它们一定是感到附近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人感觉不到的。老羊皮的坐骑是一匹退役军马,比普通的蒙古马高出一头,这匹马的马齿虽长,但心理素质比一般的马要沉稳得多,有它带着,其余那三匹马一时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马匹的情绪略微稳了下来,我们趁机会举目四顾,想看看周围的草原上有什么状况,说不定与百多头牧牛的失踪会有关系,一时间所有人的神经线都如同拧满了弦的发条,紧紧绷了起来,为了防备草原狼,老羊皮还带了一杆老式猎枪,老羊皮有康熙宝刀防身,就问胖子:“那胖娃,会不会放枪哩?”

黄皮子坟 第十四章 失踪(下)

    胖子轻蔑地将嘴一撇:“让您给说着了,小时候还真开过两枪。”可他随后从老羊皮手中接过了猎枪一看,苦笑道:“您这种枪我可没打过,这是猎枪吗?我看比当初义和团打洋鬼子的鸟铳强不了多少。”牧民的猎枪也有先进的,可老羊皮只有一杆猎铳,因为克伦左旗草原上的豺狼并不多,偶尔远远地看见一只,用猎铳放个响,只为了起一个震慑作用,这种小口径火铳其实还有很传奇的历史,它的原形出现在天津,是一种打野鸭子的器械,构造简单耐用,当年太平天国北伐,打到了天津,只要打下天津,大清的京城就保不住了,这节骨眼上天津知县谢子澄把打野鸭子的民团组成了火枪队,使用打排子枪的战术进行防御,号称“鸭排”,最后竟然就依靠“鸭排”把太平军打退了,所以清末民初,民间着实造了一大批这样的作坊式火器,红军长征时也还有人使用这类武器,可它再厉害也是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家伙了,现在早都该当成古董,送进博物馆了。

    不过现在没时间争论这支猎铳能不能有杀伤力了,有只防身的器械总强似赤着两个拳头,四人尽量靠拢,将视线呈扇形对着草原铺开,马匹仍然在“咴儿、咴儿”打颤,我凝神望向前方,草原上视线宽广,天苍苍,野茫茫,无不尽收眼底,可除了长风抚草而过,原野上空空荡荡,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越是安静心中越是没底,整整一大群牛在草原上突然失踪,而且失踪得如此彻底,我感到冥冥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绝非人力所能对抗,看马匹这般不安,也许那股可怕而又神秘的力量正在接近我们,可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在什么方向,我反复在问自己该怎么办?或战或逃?想来想去,眼下也唯有静观其变了。

    脑海中翻翻滚滚的思绪,忽然被天空中一声大雁的悲鸣打断了,我听到空中雁鸣,和其余三人一齐下意识地抬头往空中看去,只见一排人字形的雁阵正自我们上方掠过,秋天候鸟结队迁徙,是草原上司空见惯的景色,我们本不以为意,可这排雁阵飞行的路线前方,恰好悬着一团黑云,那片云厚得惊人,有那么一点象是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不过规模小得多,颜色也不同,在草原上挺常见,不仔细看倒也不容易引起注意,云团从高空直垂下来,这是一种名为“天挂”的云,有经验的牧者见到这种云,便知道最近要有雨雪了。

    我们抬眼望上去的时候,飞行的雁阵刚好切入云层,由于人字形状雁阵很长,阵围有几只大雁还没接近云团,随着云中几声悲惨的雁鸣,最后这几只雁如同惊鸿般散开向后逃去,我们看到这情形,心中立刻打了个突:“我的天,那云中有东西!”老羊皮抱着脑袋一声惊呼,长生天啊,妖龙就藏才云里。

    高空处似乎有强风吹过,“天挂”的浓云迅速散开成为丝瓦状,蓝天红日看得格外清楚,那云中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存在,而逃散的飞雁还在远处哀鸣,刚刚那些飞进云中的大雁,如同蒸发在了云中,连根雁毛都没留下。

    我们堂目结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刚才这一幕可怕的情形,这时天上撒下来的阳光似乎由一瞬间转暗了,但我们的眼睛看起来,天上仍然是蓝天白云,没有任何不应该有的东西,可马匹随即再次变得惊慌失措,由于我们为了将马带住,都向后勒着缰,马匹知道主人没有发出奔跑的指令,只是在原地盘旋,但怎么勒也不肯停下。

    就在这不知道进退之时,我忽然有一种耳膜发胀的感觉,心道不妙,天上那东西朝我们来了。老羊皮也反应了过来,挥动马鞭,朝我们的坐骑后臀各抽了一下,大伙都知道不跑不行了,一齐磕镫催马:“跑啊,快跑!”

    四匹马终于得到了解脱,带着我们泼剌剌冲向草坡后面,骑马最怕的就是下陡坡,很容易马失前蹄,可这时候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用人去催促,马匹都玩了命地狂奔起来,耳边只有呼呼呼的风声作响。

    马匹只捡地势低洼处逃蹿,全是在起伏的草丘之间飞奔,我们知道马对危险的感知比人敏锐许多,不必去问理由,只管伏在鞍上,任由那匹军马带着我们逃生就是了,百忙之中我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看身后,只见阵阵秋风在草海上制造着层层波浪,天高云淡,身后根本就空无一物。

    一口气奔出大约两三里地,四匹马这才慢了下来,马的情绪也从惊慌不安中恢复了下来,看来已经脱险了,我们勒住缰绳停下,回首张望,谁也说不清刚才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但失踪的牛群,也许和那些飞进云中的野雁一样,都被某种无影无形的东西,给莫名其妙地吞没了。

    我问老羊皮,他上次说几十年前在草原深处见到过龙,是否与我们刚刚的遭遇相同?老羊皮一脸茫然若失的表情,他说那次的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次是在黄昏,看到天空有条狰狞的恶龙,全身漆黑,简直象是可怕的幽灵一样,可不是刚刚那样晌晴白日,那么多的生灵说没就没了,这事真是见鬼。

    众人胡乱讨论了几句,都是一筹莫展,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丁思甜父母都是博物馆的管理人员,她从小接触得多了,在我们这些人里就属她知识面最宽,可是就连她对这种现象也是从未听闻,她只是说世界上可惊可怖的自然现象极多,人类只不过是作为渺小一物看世事,又哪里认得清其中奥秘,但不论是用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或是批判主义的眼光来看现状,咱们的那些牧牛,都多半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正当丁思甜感叹命运弄人,我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坳里荒草凄凄,一派狐鬼出没的迹象,心说刚才只顾着逃,这是逃到什么地方了?赶紧让老羊皮看看地形,这是哪啊?老羊皮定下神来,拨转马头看了看四周,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望着那片山坳说,上辈子一定造孽喽,咱们怎么就偏偏跑进了“百眼窟”?

黄皮子坟 第十五章 蚰蜒钩(上)

    草原的天空,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影无形的幽灵,虽然我们的眼睛无法去辨认它,但那些被天空吞噬的野雁和牧牛,以及惊慌不安的坐骑,都表明了冥冥中,真真切切地有种不为人知的可怕事物,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我们被迫选择回避。

    刚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老羊皮”所骑乘的那匹退役军马,竟然带我们逃进了那个草原牧民的噩梦“百眼窟”,这片称为“百眼窟”的丘陵地带,是位于草原与荒漠交界之处,我们所来的东面是茫茫草海,再向西则是一望无际的蒙古大漠,中间被一片丘陵般起伏的山地隔断,形成了典型的荒漠化草原植被地带。

    眼前的这片山坳中野草丛生,古树交错,如果从高处望下来,这地方也许会象一个黑绿色的巨大陷阱。当时天气虽然晴朗,可地势低洼,风吹不进来,只见齐腰深的乱草间飘荡着一缕缕雾气,里面还散发出阵阵腐臭,老羊皮指着山坳深处告诉我们,“百眼窟”的确切位置,实际上是在山坳的灌木丛里,当年他兄弟就是被土匪胁迫着走进了这条不归路。

    我问老羊皮几十年前他在这亲眼看到的妖龙在哪里?是在这片山坳的上空吗?老羊皮说那时候可没见到有这么多雾,山坳里就是一片密林,可现在不知道怎么有这么大水雾,看草木密集的深处,雾浓得几乎都要化不开了,上次看见龙的地方现在都给雾遮住了。

    我们在马上向林子里张望了几眼,越向深处雾气越是浓重,这种情况下,如果那里面真藏了什么,不摸到跟前根本就看不到。老羊皮催促着我们趁现在能走赶紧离开,在这鬼地方停留太久,要是真出点什么意外,恐怕想走就来不及了,眼下牧牛是找不回来了,回去后是要打还是要罚也都认了,总别留在这送了性命好些。

    虽然我和胖子忍不住想进林子里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可考虑到丁思甜和老羊皮的人身安全,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当下拨转马头便要离开,老羊皮更是不想在此多耽半刻,想捡近路打马翻过一个草丘,不料这坡低下有许多隐蔽的鼠洞,平时洞口都被荒草覆盖,根本看不出来,牧民们最怕的事,便是将马腿陷进鼠洞,那样很容易导致马的腿骨折断。

    丁思甜的坐骑枣红马刚好踏到这么一个鼠洞,洞口都是草根沙土,加之又是陡坡,马匹自重本就不轻,踩塌了鼠洞后马足陷落,枣红马载着丁思甜当即向侧面栽歪了一下,只听那马一声悲嘶,前腿径骨顿时折了。

    所幸丁思甜身子轻,被失去重心的枣红马一甩,滚落到了长草上并未受伤,饶是如此,也惊得花容失色,她身子单薄,如果被载倒的马匹压住至少会受重伤。

    我们见同伴落马,都吃了一惊,立刻带马止步,见丁思甜只是摔了一身的黄土草屑,这才把心放下,我刚想翻身下马,却一眼瞥见被枣红马踩塌的老鼠洞中,有只受了惊的灰白色野鼠蹿了出来,野鼠三角脑袋上的两只小眼睛闪着恐惧的光芒,它大概正在洞里闭目养神,被突如其来的马蹄惊得不轻,慌乱中逃蹿起来也完全顾不得方向,“嗖”的一下从丁思甜身边蹿了过去。

    从马上落地的丁思甜,仍是惊魂未定,见突然有只毛茸茸的大老鼠从眼前跑过,这野鼠又肥又大,都块赶上小一号的猫了,而且离得这么近,鼠毛都快蹭到脸上了,吓得她喊了一声,急忙缩头躲避。

    据我对她的了解,丁思甜胆子不小,在女知青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但刚才事出突然,她的这一声惊呼也算是出类拔萃了,连那只野鼠都被她吓了一跳,全身一哆唆原地蹦起多高,野鼠身在空中还没落下,丁思甜身后的草丛中乱草一分,从中探出一条长得见首不见尾的“黑斑蚰蜒”,那蚰蜒形似大蜈蚣,全身暗黄泛绿,由于活得年头久了,遍体皆是黑癍,口边的腮脚钩爪极锐,一口将跃在半空的野鼠衔住,腮脚钩爪上的小孔内通毒腺,一旦捕住活物随即就会注入毒液,那野鼠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送了性命。

    这条蚰蜒可能平时伏在草中掠食,丁思甜落马滚到它身前,正打算出来咬人,可那倒霉的大老鼠先撞上了枪口,这倒救了丁思甜的性命,否则它早已悄然无声地咬住了丁思甜,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和胖子、老羊皮三人到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开始看这怪物这么多脚,以为是条大蜈蚣,可定睛一看,对足比起蜈蚣要少很多,只有十来对,对足的长度惊人,比它的身体还要宽许多,最后一对尤长,这才知道是蚰蜒,齐声喊叫着催马去救丁思甜。

    蚰蜒一口吞了硕鼠,那野鼠虽大却哪里填得满它的胃口,须爪挠动,转头又去咬丁思甜,丁思甜毕竟当过红卫兵,大串联风暴和广阔天地中历练过几年,此时面临危机,虽然心里十分惊慌,但手脚还能活动,见那蚰蜒伸开腭足咬来,赶紧用手撑地,把身体向外滚开躲闪。

    这时我们其余的三人已经赶到近前接应,那蚰蜒完全从草丛中爬了出来,它身体有一米多长,乱爪攒动,仗着毒性猛恶行走迅速,面对人和马匹毫无惧色,贴在草面上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再次扑向丁思甜。

    胖子在马上举起猎铳想打,可这把老掉牙的武器竟然在关键时刻哑了火,枪虽没响,但马已经蹿过了头,带起一阵黄土奔到了坡底,胖子方才把马带住。我看那条蚰蜒行动迅速,在草面上飞速滑动,干脆让马踩死它方为上策,于是驱马上前,猛地提拉缰绳,想让马蹄子将这条蚰蜒踩成烂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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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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