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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物天下霸唱     鬼吹灯txt下载     鬼吹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南海归墟 第四十一章 尸鬽

    我尚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就见明叔双膝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多铃和古猜也跟着跪下,他们好像见到了什么令蛋民极其畏惧的东西。明叔以膝代脚,爬过去将那“有筋无骨”的软尸装进一个大密封袋里,见尸体并没有沾水,难看至极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他连连叩头,祈求渔主保佑。

    在风高浪急的大海上,蛋民渔民们无不视“妈祖”为神,天后娘娘在海上救苦救难,是保佑舟船平安的一方神圣,但冒险出海的人不是为了迎风搏浪,而是为了养家糊口挣饭吃,在海里采蛋屠鲸,或是打捞青头,捕到千斤大鱼,则务必要拜祭“渔主”,请海神赏口饭吃。

    我始终以为“渔主”是传说中海里的龙王爷,却见明叔等人诚惶诚恐,竟对那螺壳中的女尸如此恭敬,实在不知他们这三个蛋民想做什么。形炼修道之人,死后飞升化仙,留下的尸体称为“遗蜕”,难道这软如烂泥的女人皮囊,便是“渔主”的遗蜕不成?

    shirley杨想在螺壳中寻找“归墟”的地图,不料却让明叔和多铃姐弟三人,受了一场虚惊,显然青螺壳里藏的诸般事物,是蛋人渔民们都识得的,于是问明叔等人,那有筋无骨的女尸,以及螺中的铜剑、玉盘等物,究竟是做什么的。

    明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道:“你阿叔这顾问自然不是白当的,别看你们摸金搬山的高手,历来搜山剔泽履险如夷,可在海上就不懂采蛋的掌故和规矩了。虽然在七十二行里都是凭手艺吃饭的,但隔行如隔山,所以你们不知道这女尸和短剑是做什么用地,在蛋民眼中,这可都是祖宗留下的神物。”

    我说:“明叔你就是个反动学术权威,别说得云山雾罩的大卖关子,我就是以前从没采过蛋也能猜出三分,螺甲中所藏的,大概都是古时候疍人祖先在海底采蛋所用之物。”

    明叔说:“胡仔不愧是摸金校尉中的元良,眼光确实犀利,这被铜盖封住的螺甲,既不是什么棺椁,也不是陪葬的明器箱子。蛋人的手艺都传自秦汉时期海上的蛮子疍民,传说龙户獭家的祖宗,能在海底置鬽引蚌,现在某些年代古老的海神庙里,还可以见到有记载那些古时神迹的壁画,凡是下过海的蛋民没有不知道的,就好比摸金校尉大多都知道摸金祖师爷在幽王墓里盗走丹砂异书。这丹砂异书皆是西周的神物,摸金的手段究其根源出处,都是从中演化而成,但后世却谁也没见过丹砂异书什么祥。蛋人祖师的蚌鬽就如同摸金祖师的丹砂异书,是采蛋之人听说过没见过的神器。”

    听明叔如此一说,我和shirley杨就明白了一多半。疍人是恨天氏的遗族,他们应该知道祖先是如何下海采蛋屠蚌,螺甲中所藏的古物,都是恨天氏在海底采珠所使用的道具,相传都是海神渔主所造,件件都是世上绝无仅有,想不到被我们无意中掘了出来。不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怎样来使用的,那所谓“蚌鬽”的无骨女尸,难道也是捉蚌采珠的道具?对蛋民这些事,我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确实是外行了。

    明叔说这些东西既然叫咱们撞见,都是托了渔主的洪福,干脆都带回去,将来再想到南海采蛋,全都派得上大用场。如今沿海的天然珍珠都被采尽了,珊瑚螺旋里的也不多了,可能在几百年间都未必再有成形的月光明珠了,不过这些古物都是海底遗存的青头之祖,用不上还可以变卖出去,也是一桩不小的富贵。

    但这批青头之中,唯有“蚌鬽”比较危险,刚才shirley杨说古时徐偃王全身无骨,只有筋肉血脉,这女尸可能生前患有徐偃王的无骨怪疾。古徐国的徐偃王就患有无骨奇疾,他从生下来起,就是一个有筋无骨的废人,只能仰面朝天地躺着,一生不能坐立俯视。不过作为“蚌鬽”的女尸却并非如此,她是被一种残酷的刑罚化去了全身骨骼,尸体皮肉更经过特殊的处理,像是被制成了一个诡异的标本,但这制鬽的方法,就根本没从归墟里流传出来,所以后人无法得知。

    在秦汉之际起,因为有些千年老蚌藏得严密,更兼躯体庞大,难以托出水面,所以疍人中的龙户入海必带“珠媒”,于水底置“珠媒”引珠。老螺巨蚌见“珠媒”闪动,就会误以为明月在天,纷纷从藏身处现形展甲,吐珠弄月,采纳天地灵气之精华,龙户趁此机会舍命夺珠。这套方技极其危险。因为此时海底精光四射,引得深海恶鱼鲛龙随之出没,龙户往往要一面力搏龙触鲨吻,一面又要在老蚌藏珠闭甲的间不容发之际,夺取蚌珠。以前汉文帝听到这些龙户采珠的事迹后,曾连声惊叹:“险哉!”

    “珠媒”最早的原型,就是用女子躯体所化而成的“尸鬽”。原始鸿蒙的海底极阴处常有蚌祖,实已成精,这种蚌都活了不下千年万年,已经与海底礁石化为一体,非到月圆极明之时不肯吐珠。它的蚌珠光华绝伦,而且老蚌狡猾通灵,普通的“珠媒”根本无法引出它的蚌珠,只有给女尸穿以珠衣,珠衣上的珍珠都是不值钱的鱼珠,类似于鱼脑中的结石,在水底并无光华,但女尸体内一股幽怨之气,在海底能使鱼珠产生暗淡的精光,这种光晕阴气沉重,极似月阴,采珠者只有背负“尸鬽”赴水潜海,才能引得蚌精吐纳明珠。

    “尸鬽”平时不能见水,遇水就会展其形骸,损耗阴气,这种原始而有效、并带有几分邪恶残忍和神秘色彩的采珠之法,只掌握在疍人的祖先手中,连龙獭之辈也不会制作尸鬽,只能以平常的死者磷膏混合鱼珠为媒,对成形的蚌精则毫无办法。

    至于螺甲中的两柄短剑,剑身漆黑,背刃有透孔,呈北斗七星排列,刃柄吞口都铸为浑然一体。剑柄是的鳞族鲛人的形态,鲛尾弯曲盘缠,人头上仰口吐剑刃。双剑一阴一阳,工艺对称精确,刃口已经变得微微泛出暗红,但依然锋锐十足,人离得近了,就会感到森森凉意。将剑刃的透孔附在耳畔,能听到隐隐海潮之声,两柄短剑都和“龙弧”相似,是疍人祖先入海宰蚌屠龙的利器。看这天井下堆积如坟山的螺甲,想来已不知有多少水族丧在刃下。

    明叔自称蛋民,虽然从未真正在海中采过蛋,但他精于世故,常年在海上做不法勾当,熟知海事,对蛋民的手艺和各种掌故来历,简直比那些真正以此为生的蛋人还要熟悉。我察言观色,知他所言不虚,不过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就好比是古时候说的屠龙之术,根本没有实际的用途。如今老蚌都被捕杀得近乎绝迹了,它们所需的生存环境又十分特殊,海底哪里还有需要用尸鬽才能引出来的老蚌?”

    我最关心的,还是螺甲中那套玉盘和蜡烛,相传周文王推演先天卦数之时,所使用的器具,正是龟甲和照烛。盖因诸如龟甲龙骨成是海底玉石等物中,都自身蕴涵着神秘的龙气,自古以来,便被视为通天的灵物。归墟古城中很可能有先天十六卦的遗迹,于是就让明叔不要再说那些不相干的蚌祖渔主,玉盘、玉瓶,还有那几支人鱼蜡烛,可是古人用以占卜之物?

    明叔说蛋人是海上蛮子,从不行巫卜之事,玉盘和蜡烛是通过烛影来测算月之阴睛圆缺的月璧,早时有许多龙户也继承了这种古法,后来测月观星之物种类多了,就逐渐不再用这老法子了;而那黑色玉瓶中的油膏,是鲛人鳞下的分泌之物,除了能治潜水病之外,还可用来涂抹到采珠人身上,否则活人的气息就在水下遮掩不住,那些有灵性的巨蚌便知有人夺珠,闭合坚甲藏匿,使蛋人难以接近。这些东西,实际上正是一整套古时采珠所用的神秘器具,恐怕也并非是有意埋在螺甲蚌壳的残骸中,这天井四下通风,可以消减血腥之气,很可能就是一处古时刮蚌的屠场。

    众人听罢明叔所言,无不心中忐忑,望着脚下堆积的螺蚌甲骸,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蚌病而生珠,在水下生活千百年,与人无害,却常常惨遭屠戮,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仅是人之贪欲,就连那些鲛鳞之属的海怪,也常自舍命追逐海珠,求之不倦。归墟遗迹中的蚌壳虽多,从古至今这么多年来,为南珠丧命的蛋民水族数目,恐怕更多上十倍也还不止。难怪明珠皆取月之精华,实是因为阴气附着难消,这股阴气甚至可以使古尸驻颜千载。古时那些对南珠贪婪无度的达官贵人,若知道每一粒拇指盖大小的明珠,都是无数蛋民鱼龙性命换来的,还敢不敢再随身佩戴赏玩?

    我和胖子将阮黑的尸体装入已经掏空的螺甲,重新封上铜盖,纳入蚌壳堆积的坟墓掩埋,合手拜了两拜,但愿他在天有灵,能够含珠安息,并保佑我们顺风顺水,早日回家。随后众人吃些东西充饥,就地休息。

    胖子对目前的处境毫不担心,他将翡翠宝衣,以及人鱼吞珠的遗骸等价值连城之物,全填入一个背囊里,搂在怀中呼呼大睡,梦里似乎正在数钱,嘟嘟囔囔说着胡话:“钞票贴在脸上的感觉可真他妈好……”

    明叔一会儿看看“尸鬽”,一会儿又摸摸那对鲛鳞短剑,虽然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却又不禁为如何从海底脱身感到忧心忡忡,想到害怕绝望处,全身都跟着一阵阵发抖。

    古猜和多铃一是伤心师父惨死,二是担忧今后命运和眼下的困境,吃了些东西后也都辗转难眠,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躺在“螺甲坟”上听着城外阵阵海水涌动之声。

    我过去让他们抓紧时间合上眼休息一阵,看这海气涌动的势头不祥,稍后可能要有大难临头,到时候搏浪一击,是生是死在此一举,倘若不能养足了精神气力,便抓不住稍纵即逝的生机。咱们吉人自有天相,眼下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管睡上一觉再说。

    自从进了“珊瑚螺旋”之后,人人精神紧绷,谁也没得喘息片刻,这时都已精疲力竭,经过我一番劝说,精神稍稍放松,明叔和多铃姐弟陆续倒在橡皮艇中睡着了。

    只有shirley杨心潮起伏难以入睡,她侧倚在小艇上,低声和我商议如何解决打捞队面临的种种困难。青头是越捞越多,包袱也就越来越重,接下来的情况不容乐观,归墟上的几处海眼,都有灼热的阴火流动,挡住了千万吨海水灌人。但是海底地壳中,被常年大规摸的采矿都给挖空了,使得地脉中海气动荡不定,凝结积郁的海气一旦变化,就会再次产生海陷,大海洞又会卷着无穷的海水灌入归墟,想从海眼中返回海面比登天还难。海洞噬海的威力我们亲身经历过,当时海洞产生的巨大吸力,能把空中的海鸟都卷进来,所以海眼基本是条绝路。

    shirley杨说:“归墟下乱流涌动,水面有时平静,有时又翻涌如沸,甚至还有浪涌潮汐,小艇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航行。虽然远处可能会有伏流的出口,但也万难接近,不知几时大海洞又会把海水吸入,到时这浮出水面的古城遗迹立刻就会被大水淹没,咱们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为了让头脑清醒一些,摸出烟盒来点了支烟,心想能在几千年前的古代遗迹中抽烟,这种待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看着香烟燃烧的烟雾缥缈,忽然想起以前有个高人,是渔民出身,叫做“刘白头”,他平生嗜食烟草,也是一代风水宗师,不过他不看山只看水,最精海气之道,著有奇书《海底眼》,详细阐述论证海气海蜃,相水观海之法独步天下,堪称一绝。

    “摸金校尉”所著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是“穷究天地之变,自成一家之言”的风水秘术总诀,集合了许多宗师大家的堪舆精髓,书中内容的形式可分为“图、表、歌、诀、赋”五类,只在“寻龙诀”中才涉及“南龙”。由于《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是本“摸金指南”,所以对古墓山陵奇少的“南龙”解析得并不详细,其中对“海眼、海气、龙火”的论述,都得自于海上奇人刘白头所著的《海底眼》。

    《海底眼》中说海气之变,不外“盘古浑沦,阴阳清浊”之理,其实都是开天辟地时便已留存在海中的混沌之气。阴阳之水相互混合,海气下必有伏流,也就是海底的淡水热泉。古时恨天氏避处海岛,从遗迹规模来看,人口应该不少,他们常年在地下开铜矿采龙火,但并非就一直住在这鲸腹般的海底。珊瑚螺旋海沟里的建筑遗迹,当年都是从海面上沉下去的,他们需要庞大的淡水资源供应日常所需,珊瑚森林里有许多乱流,大概都是以前淡水深井的遗迹,如果能辨明方向,也许能借着海底喷上去的淡水浮回珊瑚螺旋。

    我自认为此计甚妙,shirley场却说绝不可行。这里距离海面太深,上下交错的水压和乱流之强根本无法估计,可以轻易将人撕成碎片。随后她又说古猜身后的纹身中,似乎还隐藏着许多秘密,也许如能领悟其中真相,会找到逃出生天之路。

    透海纹身里描绘的海中之山,与我们所见相互吻合,各种建筑大殿都建在起伏的山中,山呈环形,中间有一根黑色巨木,木下压着一具形态奇怪的僵尸,再深处是鲛人和古龙遗骸,其中奥秘若不亲眼所见,实是难以想象。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暂且养精蓄锐,休整之后再到古迹中探明真相,谋求脱身之策。我和shirley杨说了一阵,就觉得眼皮打架,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实,突然一阵天崩地裂的巨晌,只觉四周海涌呼啸而至,众人一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天井中的海水暴涨,四壁门洞皆被淹没,两艘被拖上“蚌坟”的小艇也都浮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担心小艇被水流冲走,赶紧叫众人上船。正在这时,就听天井外铜甲铿锵,不绝于耳,好像殿中射日的青铜武士神像,都忽然活了过来,浑身铜甲摩擦碰撞,朝我们围拢过来。而且声音密集难以分辨数量,绝不仅是我们在射日铜殿里见到的那几十尊青铜巨人,似乎是一支成千上万的青铜大军开始在海中复活。千军万马踏水而出,青铜碰撞与海水涌动之声混合,也不知是军声如潮,还是潮似军声,但这震耳欲聋的响动格外使人战栗胆寒。

南海归墟 第四十二章 定海神针

    众人闻声无不失色,不知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剧变,连胖子也是吃惊不已,他还以为海底的铜人活转过来,是为了要抢回我们舍命捞来的青头,急忙把背囊缚在身上,抄起m1卡宾枪,又捡了几颗手榴弹塞进腰里。明叔见状更慌,惊问:“肥仔你要怎地?”

    胖子恶狠狠地拉开枪栓:“谁他妈敢动老子的这批青头货一根小手指头,本司令就把他从青铜器时代打回石器时代!”说话声中,海水涌动,将两艘小艇从天井中托出,随着海水形成瀑布落入山间,只见一片朦胧的海气中,显露出无数青铜武士,他们围绕着一根漆黑的巨树,密密麻麻地列成阵势。

    环形山山势起伏,围绕着一块巨大的广场,海气鼓荡之下,使得归墟中的海水暴涨,淹没了周边的石殿遗迹,穿过山体的洞窟和间隙沟壑,像瀑布般倒灌入山中。我们的小艇随着水流被带上天井,只见四周被瀑布般的水墙所围绕,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山中的凹地。

    在铜声潮水雷动的混乱中,两艘橡皮艇成了被秋风卷起的败叶。随着一阵激流,旋转着落入四面山体环绕的水中。我们急忙将船划向水面中央,以免被环形瀑布冲翻了座船,趁机在水雾中前后打量。

    这里的地形就像是古罗马时的竞技场,山坳处天然形成一个圆形的广场,底部有十几道漩涡,将海水抽进古城下方的无底深渊。一棵倚天拔地的黑色巨木斜插在其间,约有十来层楼房的高度,树身之粗大可容宅,几十上百个人怕是都合抱不拢,犹如一座黑色的通天巨塔,斜立在环形的城迹中央。

    木皮皆老鳞状,非松非柏,也不是普通古木之化石,乃是古时森林沉没海底万年,所结为的荫沉木1,下端没入水底,还不知道另有多深,上端斜指戳天,木端周遭嵌以团团层层如同云雾一般的箭石,仿佛是云层缭绕如伞盖的树冠,木身上嵌有深绿色的虫鱼铜迹。我们虽然没正式研究甲骨篆迹,但甲骨文在龙骨天书上也见得多了,多多少少也识得数十字。这种虫鱼迹大多是象形文字,shirley杨事先曾做了些功课,此时她扫了一眼,就发现巨木上的两个虫鱼古篆,虽然形似鱼骨虫足,却不是容易辨认的象形字,只猜其中有个“木”字,第二个字就猜不出了。

    环行山内犹如一口巨大的归墟深井,不管四周有多少海水灌进来也填之不满。四周散布着上千尊被水半没的铜人,体形都比常人要高出许多。巨像皆是周身青铜,神情古朴凝重,头顶并没有佩戴鱼骨冠,都如奴隶一般,在湍急的水流中,每十尊青铜奴隶围成一圈,推动手中绞盘,无数道铜链牢牢锁在巨木之上。涌入深渊的乱流卷起一股股漩涡,激流带动得铜奴铜链,使得青铜相互撞击摩擦,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然而高大的青铜奴隶们徒劳地在水中晃动着,却转不动绞盘一丝一毫。

    众人并力拼命将小艇驶离水面的漩涡,分别用绳锁套住近处的青铜奴隶,才暂时将救生艇稳住,身上已被飞溅的水雾淋得湿透。山体环合的地形并不拢音,在巨木附近已感觉不到那雷鸣般的怒涛,但鲸腹形洞窟却将回声反复冲撞,只觉耳骨隐隐生疼。

    眼看着四周海水如墙,水势极盛,我们的救生艇难以承受急风大浪,当此情形,不得不令人感到末日临头般的绝望。众人抬头四顾,如同深海之鱼仰望蓝天,除了心念如灰的恐慌之外,心中更是一阵阵的茫然无助。不知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看来归墟中的古迹,并非是古墓古城,在这采集龙火的深渊中,处处都是难以理解的神秘事物。

    胖子见橡皮艇略稳,就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水中高大的黑木,奇道:“这不就是龙王爷水晶宫里那根儿吗?咱这回怕是进了龙宫了,放眼全是青头祖宗,可惜又没那么大的船往回运,这他妈不是成心让胖爷着急吗?”

    我说:“胖子你瞧清楚了,神针是铁的,这古木可非金非铁非石,而是正经的上好木头,只有几千万上亿年前的古森林里才有。我那会在昆仑山当工兵挖山,就见过这种百米巨木的化石,听说只有在阴气沉重的深海里,才能保留原木的形态。你们看这些青铜奴隶拼命转动它,这也绝不是想定海,八成是在搅海,搅混了海水才能捕捉吞舟的恶鱼。”

    shirley杨说,古人认为世上有三种上古的神木,除了断掉后在没有光合作用的环境下,还可继续生长的昆仑神木之外,另有扶桑和楗木。扶桑是太阳落山后所停留的一裸大树,恨天氏视太阳为敌,所以这古木不可能是扶桑,应该是传说中可以从海底通向月宫的楗木。

    明叔和古猜等人的小艇停在离我们不远处,听到shirley杨说这是海中楗木,忙道:“这么多铜俑奴隶,肯定都是用来殉葬的,看来这的确是座恨天氏的陵墓。楗木是上古神木,下面压着的肯定是古时成精的僵尸,咱们这回连潜水寻找生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shirley杨摇头说:“先前我猜这里是座古墓,如今看来可能有误,用龙火炼鼎的那个时代,还都是以活人殉葬,尚未有始作俑者,既然有铜俑就多半不是古墓,另外楗木顶端嵌了许多箭石,周围有上千青铜奴隶环伺推动,这东西可能是一件射日兵器的图腾。”

    我看楗木虽是世上少有的海底神木,但妄想要射穿太阳,却无异于痴人说梦。扯动绞链的铜人,都是以龙火所铸,千百年来淹在水底也未彻底锈蚀,铜性坚固不散,但不知铸造这么多铜人又有何用,难道还真指望它们能活过来推动楗木射日?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我实是想不出这遗迹有什么作用。

    shirley杨说咱们不能以现在的观念去衡量古代的事物,在今人眼中也许这射日图腾毫无价值,都是驱使古代那些悲壮如同蝼蚁般的奴隶,呕心沥血倾尽国力铸造的废物,可在古代这就是人们生命的意义和信仰所在,是精神世界的寄托。

    听她这么一说,我若有所感,这些“假大空”的事物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是“一切”。我正思量着该何去何从,忽然感到地动山摇,海水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鼓荡,楗木四周的青铜巨像,脚底都似生了根,任凭海水如何冲动,也仅仅微微摇晃。耳中只听铜甲摩擦碰撞的尖锐之声密集异常,头上海气带动阴火燃烧,空中霎时间下起了铺天盖地的一阵火雨。

    我们躲在漆黑的楗木和铜人躯体下,躲避落入水面的一团团阴火,加上此时海波汹涌暴涨,救生艇边缘被阴火燎着,顷刻异味扑鼻,冒出缕缕白烟。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活得一刻便算一刻了。

    阴火凄冷的光芒中,只见海水中有一条巨大的阴影浮现,随着乱流窜入楗木附近的水里。明叔忙叫喊着让大家小心有恶鱼吞舟,话音刚落就从水中冒出一条粗大的黑色蟒鳗,数米长的漆黑鳗身泛着幽蓝微光。它在海底全凭感知,这时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撞在了明叔所在的橡皮艇上,顿时推着小艇在水面上滑出十余米。明叔等人险些落入水中,古猜想用木浆去打,却由于失去了身体重心,根本爬不起来。

    我们齐声惊呼,眼着那小艇就要撞在水中铜像之上。我赶紧一拍胖子的肩膀,让他开枪解围。胖子见鳗头出水,举起m1卡宾枪连射三弹,这么近的距离他说打左眼绝不打右眼,枪响处血雾带着碎肉飞溅,鳗血喷了明叔满头满脸。受伤的黑鳗一头扎入了附近水下的旋涡失去踪迹,水面上只流下一股浑浊的血水,顷刻便被涌动的水流冲去痕迹。

    明叔三人的救生艇险些也被漩涡吸住,赶紧抄起木桨划水,重新向我们靠拢过来。这时又见水花翻滚,水里有条十六七米长的庞然大物,头尾乌青,顶着一个发光器,身体发灰,双眼格外突出,全身都是菱形刀鳞的怪鱼。它突然浮出水面,鼓鳍摇尾,正追逐一条从深海逃出来的黑鳗,乱流中失了猎物,便直奔我们的救生艇扑来。

    shirley杨识得这是被称为深海金眼鲷的猎性鱼,它和巨型黑鳗都是被水底热涌逼上水面。由于几千米以下的深海中事物较少,它的习惯是见什么吃什么,离开了深海在浅水下它难以存活太久,所以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也会由于身体的不适疯狂袭击水面的一切生物。但此时救生艇在楗木下躲避火雨和海涌,根本无法移动半米,胖子身处射击死角,无法及时开枪防御,只好抓起艇内的另一支m1卡宾枪抵在肩上,向水面射击。一梭子子弹入水,激起了串串水柱,可0。3英寸口径的枪弹,防身有余,想要射杀皮厚如犀的金眼巨鲷,却是力有不及。

    不过枪弹如雨,仍起到了一定效果,深海恶鲷揭起一片水花,擦着我们所在的救生艇迅速游过,头也不回地撞向明叔和多铃姐弟所在的小艇。明叔面如土色,呆在当场,眼看就要被怪鲷揭翻小艇拖入水中,多铃和古猜只好抡起船桨砸向獠牙大张的鲷头。

    我见状不妙,只要小艇一翻,明叔这三人还不够给这海怪般的恶鲷塞牙缝,但我们的两支m1卡宾枪无法射杀水中的恶鱼,只好使出当年在河里炸鱼的办法,同胖子取出集束手榴弹,咬掉导火环,拼命投向金眼鲷和橡皮艇之间。

    手榴弹从脱手到爆炸有一个间隔,未能炸中金眼鲷的鱼头,不过还是炸中了乌青的鲷尾。爆炸激起一大片水柱,将金眼鲷鱼从水中掀翻至半空,可手榴弹爆炸的区域离救生艇过近,爆炸的冲击波同时将橡皮艇冲得一震,明叔和多铃都被甩入了水中,古猜想也没想,叼了短刀就下水救人,好在这些人都是海上搏风击浪以海为生之辈,掉到水里并未慌乱,迅速游了回去。

    我见四周有鲨影闪现,不禁替他们捏了把汗,急忙将小艇靠拢过去。明叔等人的小艇已经漏水不能使用了,但我们这一艘救生艇,根本容不了六人和大量装备,如果让众人合乘一艇,那逃离时使用的水肺等潜水装备,以及淡水和食物这些看似累赘、实则维持着打捞队生命线的重要物资都要舍弃。

    火烧眉毛,只好先顾眼下,为今之计,仅有冒死潜水,进入海下水底寻找出口。于是让众人暂时踏着青铜巨像,攀上海底神木落脚。另外归墟的出口唯有潜水离开鲸腹,然后摸清伏流的走向,潜回珊瑚森林附近的海沟,所以潜水装备绝不能舍弃。于是大伙都要把各自需要的水肺蛙具背了,又带了少量潜水炸药,枪支、手榴弹、食品、淡水全都抛下。捞来的青头自然是舍不得扔回去,分别缠在身上的潜水携行袋里。秦王照骨镜我始终绑在胸前,只要能活着回去,这古镜是必须带回去的,其余的青头和一日用量的清水食品,还有部分急救药品,则都装入一个加有铅块和充气囊的密封背包里,以便统一携带。

南海归墟 第四十三章 奔月

    明叔把恨天氏刮蚌屠龙的两柄短剑分给我和胖子,他说想在归墟里潜水寻找生路,基本上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天知道水深处有什么危险,有疍民祖宗的“分水剑”防身,至少比潜水刀和鱼枪可靠,我和胖子暗骂明叔又想将我们顶出去做挡箭牌。

    不过此刻容不得再去跟他计较,我抓紧时间告诉众人,看来海上就要发生大潮,归墟里随时都可能被海水灌满,留在这儿被龙火烧灼只有死路一条。咱们潜入水底求生,咱们潜入水底求生,机会只有一次,绝没有回头的道理,如果水肺消耗尽了还游不出去……那结果就不用我说了,总之记住三点,第一,团队行动,同进同退;第二;不要耽搁时间;第三,最后时刻一定要顶住心理压力,必须豁得出去,孤注一掷,千万不能走回头路。

    此时众人无不清楚,凭我们携带的水肺氧气,想在根本还没确定是否有出口的情况下逃出归墟,活着出去的概率恐怕连千分之一都没有。但留在这里不是被浪涌揭翻了小艇掉进水里喂鲨鱼,就是被龙火和热泉烧死,事态是急转直下一落千丈,连喘息考虑的时间都不剩几分钟了,眼瞅着再不采取行动就没有活路了,正如明叔所言,“不赌不知时运高”,机会再少也是机会,与其等死,何不趁着现在精力充足冒险一搏?当即便都下定了决心。

    这时火雨突然不再落下,附近水面的鲨鱼都在抢夺鲷鱼的尸体,水已涨至青铜奴隶的头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铜人头颅,四周大水涌动之声如同在海底撞击巨钟,这时气氛压抑得难以形容,但我见正是入水的机会,对众人打个手势,扣上蛙镜含了呼吸管,正要带头顺着“楗木”下到水里,却被古猜拉住了胳膊。

    我推开蛙镜问道:“怎么?临阵退缩了?”只见龙户古猜满脸都是惊讶骇异的神情,他对众人说:“不能走……我看到……一个白色……白色的太阳!”

    我听古猜说见到了白色的太阳,根本不明白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还以为是他过于紧张吓昏了头,毕竟绝望带来的强烈心理压力,不是他这十六七岁少年可以承受的。

    明叔却吓了一跳,在海上见了白日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懂得海象天候之人都清楚“日头惨白,风暴连天”,那是将要发生翻海灾难的征兆,险些瘫坐在地上,幸好被扶了一把,shirley杨问古猜:“别急,把话说清楚了。”

    古猜急忙指着头顶:“你们看啦,太阳是白的……”众人均没想到他所说的太阳就在头顶,身在地形酷似鲸腹的归墟之中,怎么可能看到天空的太阳?当即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上方,不料真有个白茫茫的圆形物体悬在头顶,正对着“楗木”嵌满箭石的顶端。

    刚才海气相激,岩层中的龙火飞溅,落下了一场火雨,半空都是阴火烧海形成的薄雾,谁都没曾注意上方的情况。我心中先是一凛,有些摸不着头脑,奇道:“那是什么?”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只有一片茫然,但却还知道,那东西肯定不是太阳。

    shirley杨凝视岩层中明显比周围隆起的一块黑色穹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喜道:“幽灵岛!”原来那白茫茫的光晕,不是古猜形容的太阳,而是归墟中没被海气遮掩的一处“天窗”,此地上有天门,下有伏流,才保得千百年来生气不减。我们刚入珊瑚螺旋之时,正值大潮退去,海面上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岛屿,那是一座由于潮汐作用时隐时现的“幽灵岛”。

    潮水升涨之时,岛屿就会没在水下,等到潮位低落,它又会在海面上出现踪迹。开始的时候我们误以为幽灵岛是巨鲸出水的脊背,唯恐被它鼓浪而出揭翻了船只,曾以海神炮轰击,确认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小岛。幽灵岛将珊瑚螺旋分割成东西两个区域,我们受到“大海蛇”的袭击,从东侧沉入海眼,想不到归墟中恨天氏的古迹,正建在幽灵岛的正下方。

    更没想到幽灵岛上有个天窗般的洞窟,直通海面,想必天色已明,露出圆盘大的一片天光,才被古猜误以为见到了大风暴前的白日头。估计这井口般的洞窟,并非是被三叉戟号上的“震海炮”轰塌的。这射日神器“楗木”,如同一株大树,以箭石嵌为伞盖,作势破天欲出。原来这射日图腾布局严谨,皆有深意,现在才感觉到恨天人煞费苦心建造了一幕神话般的场面,这其中绝不仅是摆摆样子那么简单,其中还似乎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自商周时,便有人将日月星辰和鱼龙百兽来代表防卫,从海底神木上那残破的铜饰来看,那天窗正应月位,我实在猜想不出为何如此安排。

    胖子问众人道:“诸位,我说咱别光顾了惊叹了,没看水涨上来了吗?咱们是顺着这定海神针爬上去,还是潜入水底另寻出路?事不宜迟,何去何从,必须赶紧拿定主意。”

    我见幽灵岛正是直通海面的生门,听四周隆隆巨响,正是大潮将涨的信号。潮位增加后,这幽灵岛也得被淹没在水下,只有抓紧时机攀上神木离开归墟,其余的事等回到海面上再作计较不迟。

    我想到这些,正要作出决定,shirley杨突然拦住我说:“我刚开始曾觉得用楗木来造巨箭,有些和华夏文明中那些古老的传说不符。恨天氏虽以射日图腾的后裔自居,但楗木是荫沉木,据说它本身是上古神木,能够从海底一直生长到月宫,那天窗般的洞窟设在月位,一定是明月的象征。古籍中对恨天氏的记载极少,不过周穆王时期的铜鼎上,却有恨天氏死后奔月的传说,这恐怕不是射日的图腾,而是奔月的冥途,是给死去亡灵使用的,咱们从这攀上去,是否会有危险?”

    众人心中一沉,原来“楗木”并非是“射日”的战争图腾,而是“奔月”的冥途象征,归根结底,这环形山果然是一座存在于常理之外的“古墓”。在珊瑚螺旋海域由于海气凝结,等闲见不到星光月色。“楗木”顶端白茫茫的天光,确实如同一轮满月,这棵给亡魂升华的海底神木,似乎离明月仅有一步之遥,只要攀上“楗木”顶端,纵身一跃便可离开这片没有出口的混沌之海。

    明叔见周围水面上鲨影纷乱,下海潜水难免要与群鲨生死相搏,他往来海上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厉害,现在的情形是宁上不下,忙对众人说:“杨小姐说得在理,在海上确有神木通月赴死的古旧传说,不过纵然是水底冤魂奔月的神木,眼下也是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通天之路了……”说罢带头攀着布满龙鳞般粗皮的古木斜面,一步步缓缓爬向上方的天窗,口中还哼着蛋民那套凄苦的曲子给自己壮胆,悲壮如同狼嚎鬼哭:“我的海神啊,救救我苦男儿,不怕海波深无底,只怕死采回不了家……”

    我见明叔已抢先上了好似能通住明月的神木,六十多岁的人了,说上就上毫不迟疑,手脚却也当真利索,心中大骂他是只顾个人不顾集体的本位主义倾向分子。但他的举动也打消了我们的顾虑,破釜沉舟,全都在此一举,此时只好全队攀上出口以求逃生,不过水肺蛙具都不能扔,咬牙负重往上爬,万一上面出不去,还能退回水里。

    第二个爬上“楗木”的是胖子,他背着水肺和一大包青头,虽然分量沉重,但一件也舍不得扔下,负重对他来说还能应付,可登梯爬高的举动,向来是他的弱项,事情逼到这地步了,也只好豁出去了,他闭上眼,“噌噌噌”几步就从斜倒的巨木上连爬数米。

    众人连成一串攀上了这挂满铜链的高大“楗木”,也不知这千万年的老木头,还能否经受得起。俯身向下一看,四周海水滔天翻滚,脚底的水面还能看到无数青铜奴隶的身影,更有许多鲨鱼在水中盘旋游动,整个环形古城的遗迹大半都已沉入了水中。我担心胖子紧张过度会失手坠下,便对趴在前面的胖子叫道:“王司令你快睁眼看看,咱们就要攀到月亮上了,月宫中的小寡妇和她的长生不死药还都等着你接收呢。”

    胖子感到巨木下水势森然,从高处灌下来的冷风在耳畔飕飕直刮,哪里还敢睁眼,但嘴上还能支应,叫道:“胡八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又开始冒坏水缺德了。你还不知道本司令这辈子就有这么点雅兴,上到高处就专喜欢闭目沉思玩点深沉的,咱心里明镜儿似的,一睁眼不但看不见小寡妇,还非得掉下去喂鱼不可,到时候我非拉上你这缺德带冒烟的垫背……”

    洪波怒涛声中,六人攀到了海底神木的顶端,到了此时已是被重物压迫得腰酸背疼,虽然手脚发软可谁也不敢松手。可以感觉海面上的空气已经吹到了脸上,一片白蒙蒙的天空清晰可见。但在底下看“楗木”离出口似乎很近,可到了跟前才发现,不插上翅膀根本甭想出去。明叔在最高处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踮起脚尖,不死心地伸手去够洞窟边缘,可离得实在太远,尚且离着十余米的距离,顿觉心灰意冷,险些翻下神木栽进水里。

    我暗骂这回大意了,出海没带绳钩枪和飞虎爪一类的攀高器械,此刻虽然就差那么几步的高度,却空自焦急,无计可施。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凡人不是吃了不死药而身轻飞升的嫦娥,人生在世,都是血肉之躯,其质重浊,就算是至圣至贤的孔孟二子,有经天纬地的才学,又或是神勇如西楚霸王,有裂帛拔地倒拽九牛的神力,也都不免受制于地心引力,绝不能凭空离地一步而行,“飞天奔月”的情形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当中。

    我攀到嵌入木端的箭石上,这箭石已成化石,久遭海水冲刷依旧坚韧牢固。只见岩层中的龙火逼得海气朦胧,身临半空,犹如足底生云,几十米下是一片翻腾汹涌的混沌之水,水势还在逐渐增高。这时众人脸上全是汗水和水汽,眼见“奔月”之路是条绝路,都喘着气无可奈何。

    明叔却还异想天开地出着主意,也许等到水涨上来,就能借着水涌从洞口游出去了,古猜和多铃左顾右盼,也都不知所措。我听得头顶天空声如裂帛,一阵阵呼啸来回,心想外边天色刚明,正是早潮初生的时候,恐怕不出片刻幽灵岛就会被上升的潮水淹没,海水会从这天窗里狂灌进来,留在这里必定会被激流冲成碎片,看来还得从水路下去。低头看时,只见水中群鲨恶鱼翻翻滚滚不计其数,实是令人心惊胆寒,无遮无拦地下水,别说想潜入深处,只怕刚一入水面,就会被群鲨分食了。

    这时shirley杨忽然“咦”了一声,这倾斜的木身上,遍布许多直径数米长的箭石,犹如老树的树冠伞盖亭亭。箭石是古代海洋生物化石,荫沉木也是沉积海底万年的古木,我们已然无法判断嵌在荫沉木上的箭石是天然生成,还是人为嵌入装饰的,不过在木身箭石稀疏之处,有一道铜门,厚重铜板上的纹理都如鳞状,与木杆上的黑色鳞裂极为接近,若不是shirley杨在这木身斜面上停留,倒也不易察觉。

    我们都没想到靠近“楗木”顶端的木身上,会有这么大一道铜门,用手擦去上面的海藻等物,铜纹中赫然有海底神木连接着海水和明月的模糊镂痕,那些在西周殷商古墓中也能见到的飞翔的送死鸟图腾,更证明了这是一座古墓的墓道,顿时使人联想到,“楗木”中空,里面隐蔽着一条通道,一条让死者亡灵踏着神木奔月的通道,那通道下必定是“恨天氏”的古墓。这与中国古墓葬俗中,在地宫口留下让墓主飞升化仙的“天门”,有异曲同工之理,只不过亡魂奔月以求不死药的“天门”,是开在了妄想通往月宫的神木上方

    这时珊“瑚螺旋”海面的大潮蔽天而来,雾气腾腾的天光顿时暗了下来。众人心知这潮水一过幽灵岛,立刻就会狂灌下来,而“楗木”下的水也在跟着涨。鲨鱼们已吃光了那条被集束手榴弹炸死的“深海金眼鲷”,现在下水等于是找死。在大海的獠牙面前,身处进退两难的绝境,任谁也充不得好汉了,个个都已是面如死灰,牢牢抱在海底神木顶端的箭石上心慌意乱。

    我看这道铜门微微陷入木中,密封得甚是严紧,也不知古墓里是否早故海水灌满了,但别无选择,只有从墓道里滑人古墓,才能避过上有激流、下有群鲨的险境。我对shirley杨指了指铜门,说:“既然上不了广寒宫,咱们只能向下进坟地了。”

    shirley杨点了点头,便用潜水刀去撬闭合的铜门,我反手拽出恨天氏采取龙颔的“分水古剑”,这时也顾不得这铜剑有多珍贵了,只有当做撬棍来使,不料剑刃锋锐坚韧,勒得几次,便割断了绑在铜门上的链条。

    这时头顶海水已经一阵阵地灌了下来,大潮尚未淹没幽灵岛,但海潮涌动之下,潮头已到上方。时间越来越是紧迫,明叔和古猜等人看得心急如焚,也都挤过来相助,在**的古树上协力撬锅门。厚重的铜门千年未曾开启,此刻打开,却未有阴晦之气,只是霉腥扑鼻,令人作呕,露出黑漆漆一个宽阔的通道,极广极深,幽不见底,仿佛直通冥冥。

    shirley杨划了根“寸磷”扔下去,测得空气流通,于人无害,便立即对大伙说:“里面没有海水,空气也安全,能下去!”

    说话间潮水就到头顶了,再也不容多想,我将身边之人一个个推进“楗木”中的通道,紧随他们之后也钻了进去,顺手将铜门重新扣上。黑暗中就觉得整个空间一阵滚雷似的声音,海水的激流冲击到了海底神木之上轰然作响,在大木头内部听起来,更是震耳欲聋,全身筋骨仿佛都快被震碎了,铜门被我们撬坏的地方,也在不断往下渗着水。

    我大张着嘴不敢合拢,以防止耳膜受损,漆黑的木洞通道里已经有人打开了潜水手电筒,这种照明工具在没水的环境中效果不佳。但可以挂在身上,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事情。我也扭开了自己胸前的潜水手电筒,只见这大得难以形容的木质墓道里,周围木质坚密异常,内壁粗糙,虽是潮气颇大,却不觉湿滑。众人身上负重极沉,在倾斜的墓道里上时容易下时难,只好用潜水刀扎住木壁,咬紧牙关,一寸寸地向下缓慢移动。

    也不知向下攀爬了多久,海潮冲击神木的响声已经小了,不知是归墟里面的水满了,还是大潮退了,但就是见不到这墓道的尽头,越向深处腥恶的潮气越是刺鼻,最后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巨木到底了。

    shirley杨腾出一只手来抛了个磷光弹下去,光亮映水,距离水面已不过十米,下方是一潭幽水,远近并无着落。我让众人先将两个充气背囊的充气环扯开,扔在水面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落水,都挣扎着游到气囊边喘歇,回想刚才千钧一发的险状,都不免有些后怕。

    我在惨亮的磷光中抬头打量四周,黑塔般的巨木底部,陷入一片上古珊瑚礁残骸形成的洞窟,下面积满了不知道有多深的水,铜门通向洞中水面,洞中堆满了大如磨盘的龟甲龙骨,骨甲上密密麻麻,全是推演卜卦的古老符号和标记,但遭海水浸泡年头太多,大部分都已模糊难辨。不远处的礁石上,摆放着一个类似巨鲸的古生物头骨,头骨中隐约有数十个隆起的人形,可能是古墓中停放尸体的地方,想来是口中含有“驻颜珠”,在海底千年不化的古尸。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潜水携行袋,这才记起没带“黑驴蹄子”,不过有面冰冷坚硬的“秦王照骨镜”,顿觉安下心来。想看看水深,却发现表盘上指数已经顶到了头,也不知是坏掉了,还是珊瑚洞里的水根本深不可测。

    胖子刚才下来的时候,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可到底下一看这奇怪的古墓中还有死人,顿时又来了情绪,拉着众人要赴水过去看个究竟。我见那堆鲸骨化石,正好可让众人稍事休息,于是招了招手,让众人游过去卸掉装备喘口气。

    众人疲惫不堪地攀上礁石,见有一具以鲛人干尸灌入油脂而制作成的鱼膏灯烛。鲛人的油膏万年不枯,燃点极低,只要有些许空气即能燃烧,正好可以替代手电筒。明叔当即将“鱼烛”举起来点燃,照着鲸骨中的数具死尸,喃喃自语:“丢你老母黑,南海还真有恨天氏的古墓,这些货真价实的海底僵尸是值大价钱的呀……”

    我们在鱼烛之下,尚未看清面目模糊的古尸,却先发现鲸骨前的龟甲上,有“震上震下”的标记,由于已在海上见过两三次了,连明叔和胖子那已认得,这是“震惊百里”的卦象,在归墟中反复出现的这一古卦,究竟有什么深意?

南海归墟 第四十四章 南海僵人

    我现在是神困体乏,一想这些繁奥的易经卦数,就觉得头疼,但“震”卦中,似乎藏有与“归墟”密切相关的重大隐情。正当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之际,shirley杨忽然问我:“我不太懂得易道,但曾看过一位旅美华人学者的著作,他是易学研究方面的著名专家,观点非常独到,曾提及易中卦象,凡是含有数字之语,都不是凭空而来,里面藏有古代的加密信息,今人已多不可解。这震卦中有震惊百里之言,老胡你可知道,为什么卦中不是九十九里和一百零一里,又或是用千里万里,而偏偏要说是震惊百里?”

    shirley杨偶然提到的事,是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的,《易》含万象,天地间一切事物生生不息的变化都在此中,只不过极少有人能够参悟透彻。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看到一切,只要接触过周易之学的人,每人都会对《易经》产生自己的认识,在哲学家眼中它所包含的是哲理,在神秘主义者眼中,它又是一部预测事态变化的天书,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至今为止,世人对《易经》的解析,还仅属管中窥豹。

    所以shirley杨说到易中凡是具有“数字”的语句,都非凭空得来。“震卦”中“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之言,乃是特有所指,只不过不知道为何会有“震惊百里”之语,如果这只是一个现象的描述,为什么不用“震惊千里”或“震惊万里”?

    shirley杨说,咱们这支打捞队自在珊瑚庙岛出海以来,接连见过几次与这“震卦”有关的古物,这几次所见都是在棺椁、墓穴之中,或是鳞人龟卜的骨甲上面,好像那反复出现的“震卦”卦象,是与归墟中的幽冥之事大有关系,也就是说,它可能并非占卜所得之象,而是恨天人送葬埋骨的一个标记,或是恨天氏墓穴中隐藏的一种暗示,而且这些标记符号中,代表卦象中“百”的标记,格外突出,多次见到,不得不使人产生疑问。

    我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怎样回答shirley杨提出的问题,她虽然思维灵活,常能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质,可“震惊百里”之言是否特有所指,那也只有古人才知。我听张赢川说过,当年他祖上有位奇才,是摸金校尉中的高手张三链子。张三爷在西周古墓中挖出如同天书般的阴阳十六字全卦,看后闭门不出,有人问他里面有什么天机,张三爷便连连摇头,只说了一句话:“谁解其中秘,洪荒或有仙。”这意思是说,也许只有洪荒初开的仙人,才能知道阴阳十六卦中真正的天机。

    那十六卦大概只有通天的仙人能看懂,就算留传后世的八卦,虽然减了一半,即使是博古通今的高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解明白。我是半路出家。所以更不知易中含有数字之语都有什么玄机。

    不过我嘴上却不肯承认,对shirley杨说:“震惊百里的‘百’字,是代表整数,古代中国人都习惯用整数来做形容词,比如百故百胜、百步穿杨等等,可没人说九十九战九十九胜,或是一百零一步穿杨,说百显得简洁大气,这就叫做微言大义,并非有什么特定的含义。天上打个雷,谁知道它究竟会震多少里?其实这仅是一种抽象的比喻,可能美国人更喜欢精确的描述,所以你才觉得奇怪。”

    shirley杨大概觉得我刚才所说,极有道理,所以也就不再纠缠这墓中龟甲上的“震卦”了,走过去,同众人倚在雪白的鲸骨化石旁喘息。

    我也跟着坐在地上休息,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在心中推测这古墓里的格局,看来这一切都与“龙户”古猜背上的图腾吻合。海底神木下是死而不僵的恨天氏古尸,疍人们将恨天氏古墓的秘密藏在“龙户”身上,一定不是为了让后代来这“倒斗”,但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在现在还活着的蛋民里,已经没人再清楚了。

    我又将视线投向我们下来的古木通道,看来这庞大无比的“楗木”是在亿万年前已经生长在此处,后来沧海桑田,森林变为汪洋大海,“楗木”就留在了海底,几乎穿破了三层地壳。难怪在古代传说中,它被视为连接着月亮上的广寒宫,恨天氏掏空了这棵海底神木,把底部这片珊瑚洞当成了墓穴。

    墓穴中也无正式墓道墓室之类的格局,四周都是海底渗下的积水,而且下面的水洞中,水流的旋涡一个接着一个,更不知还有多深。远处水声隆隆,能感到时不时有滚滚灼热的白气传来,想来定是归墟水下的热泉,此水百倍灼热于人间温泉,任何生物一旦被沸水裹住,立刻就会被高温煮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另一边则有阵阵阴冷的寒意涌动,将上面的海水吸入虚无一片的地心。古墓墓穴的位置,正建在这一冷一热的阴阳界中,被一道道珊瑚礁残骸封堵严密,冷热之水皆不能侵,是一处风水学家眼中“通天地,化古今的神仙穴”。墓中生气不泄,大化流行,浩浩不已,占尽了自然造化的神奇之秘。

    趁我观看地形的时候,胖子歇足了力气,探了半个身子进了鲸骨,打量那数具古尸。明叔也拽着古猜走到跟前,让古猜给祖宗磕头,明叔说:“这是你们疍人的祖先啊,要是先人有灵,说不定能保佑咱们平安回去。”

    古猜并不了解几千年前的祖先是干什么的,不过看见古尸,还是心存敬畏,当下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跟着明叔的举动,二人在鲸骨前胡乱拜了几拜。

    胖于问明叔:“我说明叔您这辈子,挖了卖,卖了挖,贩过多少古尸?怎么到这儿又磕头又作揖了?我还以为您老得把这些海底僵尸,运回去坐地起价来个奇货可居,可你看你现在的表现,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给我靠边站,你这个老没出息的……”

    明叔愁眉苦脸地说:“休将昨日比今日,今朝已是艰难时。眼下大家陷在海底,能活着出去的机会太渺茫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去考虑古尸的价钱,现在当然是有什么神仙拜什么神仙了,说不准哪炷香就烧对了,咱们就能捡条命回去,否则肥仔你说还能怎么办?”

    胖子把那鱼烛插在地上,说道:“依我看……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被迫按照我自身理智的指引去行动了……”说完就用摸金校尉的手段,抬起一具僵尸身体,用膝盖顶住僵尸后脑,一手推住天灵盖,一手去掐僵尸的脸颊,想让尸体吐出嘴里边塞的“驻颜珠”。

    我赶紧把胖子拉住,这趟捞的青头已经足够多了,归墟占墓中都是古猜祖宗的尸体,含珠千年,死而不腐,如果出于尊重,一般不称僵尸或粽子,而是形容其已成“僵人”。此时还是不惊动他们为好,否则这墓中生气虽盛,一旦取出阴精凝聚的“驻颜珠”,这些保存了几千年的僵人,立刻就要化为齑粉。咱们这回出海是来捞青头采蛋的,不是来归墟里盗墓的,所以事别做绝了,别忘了祖师爷的规矩,贪心不足是天下祸机之所伏,咱还得想办法回去到美国享受几年呢,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这折了可就太不划算了。

    胖子被我好说歹说一通劝,才恋恋不舍地从鲸骨中钻出来。我虽不想动这些南海僵人,却想看看这鲸骨中有什么事物,要想撤离此地,还得指望着发现点什么线索才好。

    巨鲸头骨的化石颌骨半合,这个鲸鱼头骨也并非极大,但裹住死尸却绰绰有余。说是鲸骨棺椁好像大了些,里面似乎还有些陪葬品,更像是设置在鲸骸里的墓室,一探身便可钻入鲸口,五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平静地躺在其中。

    shirley杨也想看个明白,打开手电筒,跟在我身后弯腰钻进了鲸骨墓室,明叔等人也想进来看个究竟,但墓室中太过狭窄,容不开这么多活人来回走动,我只好让他们在鲸口前举着鲛鱼烛台照明,并戒备有意外发生。这阴森漆黑的地下,谁知道会藏着什么怪物,可别管前不顾后地被抄了后路。

    我和shirley杨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从五具“南海僵人”身上迈过,进了墓室深处。我们蹲下身来回顾那些尸体,用手电筒一照,五具尸体分别是三女两男,男尸是一老一少,服饰大概都已化为尘土了,身上盖着厚厚一层干枯的“龙皮”遮掩,“龙皮”是蛋民俗称,取自一种鳞甲璀璨的海中鱼,鱼头有角,近代已绝迹,不可复见。

    五具尸体除了头部之外,都被一片“龙皮”盖得严严实实,边上的老者只露出半边手臂,尸体皮肤微黑,面容已经微有塌陷,但尸身里的水分都被驻颜珠镇住了,不腐不烂,也只有珊瑚螺旋受海气浸润的月光明珠,才有此神效。我拔出潜水刀,在那老者尸体的胳膊上轻轻刺了几刀。

    不料僵人皮肉硬如坚铁,这样的古尸我从没见过,可能是古时候在海上特有的防腐处理,与传说中秦始皇南巡时,在海边遇到的僵尸似乎一样。shirley杨低声问我:“你又乱来,用刀戮古尸做什么?”

    我说:“我试探试探,看看会否诈尸,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归墟是南龙的穴眼,生气之盛,是我平生前所未见,这些僵人都快石化了,不会再起尸变。”

    shirley杨点了点头,用手电筒在鲸骨内一扫,发现墓室中的各种陪葬品着实不少。陪葬明器之事,自石器时代就已有了,也不仅是在中国,世界上各个古文明圈中,大多都有以物陪葬的习俗。鲸骨化石中有各种水族的残骸,与无数殉葬品相互叠压,在墓室中呈矩形分布,除了些坛坛罐罐和玉板龟甲外,还摆有一只造型奇特的青铜鼎。按周礼制度,鼎为三足,天子下葬,可享受在墓中列九鼎的规格。青铜是国之重器,九只铜鼎只有天子才配使用,天子以下,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级,即使贵为大公,也不能在自己的墓中放九只鼎,否则就是有谋反的野心了。

    归墟墓穴中的这件青铜器,形状似鼎,但实为异类,巨腹分八面,下有九足,有半米高矮,虽然低矮,但应该不是铜簋1,而是罕见的九足异鼎。辨别古铜器。可以从古器颜色上,区分为腊茶、朱砂斑、真青、绿井口,只有这四种是真正的古铜。看那九足青铜鼎,虽近水千年,铜性中那股介于真青和绿井口两者之间的古幽之色犹存,恰似覆了一层井台缝隙中生长的绿苔,却尚没有真青铜器那种纯青铺翠般的明润,幽彻之意至今不减分毫。

    鼎口边缘俨如枕角,偃耳、海兽之纹俱备,四旁饰以星象。潘家园古物市场不怎么流通真正的古青铜器,但假冒的则遍地皆有,更有商贩以“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的古铜鉴定口诀来唬人,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九足异鼎兼具夏周之特点,我心想比起秦王照骨镜来,也许这龙火铸造的铜鼎价值更高。

    我和shirley杨均知道鼎器历来有记事的作用,而且见了墓室中陪葬的铜鼎,实属世间瑰宝,都不免大有惊叹之意。怔了一怔,这才凑过去细看,她看鼎腹外表,我看鼎腹之渊,只见鼎渊中储满了水,水上有厚厚一层墨绿色的漂浮物,看起来好似黑乎乎一鼎污水,死水无波,看不清水里还有没有东西。

    1簋,音guǐ,古代盛食物的器具,圆口、两耳。

南海归墟 第四十五章 蚀天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伸手进水里摸索一番,察看鼎身铸纹的shirley杨已经有所发现,她让我蹲下来看鼎上所铸的图案。我依她所言看去,只见鼎身分为八面,都有阴痕,看来铜上曾嵌以金丝,年久金脱,形成了一片片凹陷的图形,详细地展现了恨天氏死后入葬升月的情形。

    我们只看了一小半,便已恍然大悟,回头看了看那一排古尸,原来他们死后还没来得及正式入葬,而是停留在此准备等候满月降临,看来还没到“奔月求长生”的一刻,海岛上的古城就陷人了海里,幸存的遗民如星烟流散,沦为了蛮居海上以采珠捕鲸为生的“疍人”。

    我正要转去着铜鼎背面,却听明叔在鲸骨化石的口前招呼我,我只好转身退回几步,问他这老没出息的又有什么事情?明叔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墓室中这几位女僵人的肚子里,怎地藏着些缺胳膊少腿的死孩子?”

    原来明叔等人在鲸骨外提心吊胆地守着,见墓中排着的一列尸体盖在鳞片纵横的皮下,如同合盖了一床大被,龙裹中鼓鼓囊囊的很不寻常。他以为五具千年不化的尸体身上都有陪葬品,就算不取,揭开来看几眼,那些在归墟中保留了几千年的古物都非凡品,哪怕只是开开眼也是好的。

    谁知挑开“龙盖”,发现居中并列的三具女尸,都是生前怀孕之时惨遭破腹之厄。肚子里成了形的胎儿,少说也有**个月大小,却都被生生剜了出来,摆在女尸豁开的肚子上,尸身腹内都被塞满了一种被称为“寒玉”的圆石。女尸面颊微鼓,口中含着明珠,尸身腹腔里塞满了事物,所以仍然显得鼓鼓胀胀,好像即将临盆。

    死婴似乎没有做过什么处理,但借着身下女尸体内的寒玉与驻颜珠,形骸尚在,碳化发黑色盘作一团,看上去让人觉得头发根都发乍,再用手电筒仔细一照,这三具死婴不是少条胳膊,就是缺了条腿,看样子都是先天畸形。

    明叔吃了一惊,这其中怕有古怪,以前背尸的盗墓贼中盛传孩儿鬼、胎儿鬼之说,有墓主特意在墓中藏着含冤而死的胎儿,凡有盗墓之徒窃取墓中明器,或是损毁墓主尸体,便会为小鬼所缠,昼夜不得安生,迟早都要被害去性命。所以明叔见状不妙,赶紧招呼我看看这恨天氏是不是在墓中养了小鬼,说着话,冷汗涔涔而下,显然惊俱已极。

    我闻言立即察看被“龙皮”遮住的几具僵人,一看之下果如其言,三个被掏出来的死婴,似乎还保留着生命终结时痛苦挣扎的姿势。可它们四肢当中,或胳膊或腿都缺了其一,也不像是被人残忍地截了去,而是由于先天畸形,若是仔细观看,可以分辨出细小如同鼠掌的人手,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能和身体其余部位一同发育成长。

    墓中有小鬼的事并不多见,只在南方某些偏远地区才有,大多数倒斗的手艺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粤东粤西两地,却有着很多这种传说。清末民初,有一批活动于两广地区,做背尸翻窨子勾当的盗墓贼,他们中才真正有人从墓中背出小鬼回家,被害掉了性命,都是近代之事,并非什么子虚乌有的鬼话。可见这是一种区域性的风俗,而且据说在明清时期才开始出现,广东广西地处偏远,直到明清之际,文化经济才得以发展起来,所以没人能考证在墓中藏小鬼防盗墓的传统是从何而来。

    但是这种事情,在其余诸省都极为罕见,想来未必出自古法,在“归墟”这座几千年前的遗迹里,又怎么会有那种邪术?可这些已经即将成形出生的婴儿,又是因为什么遭此毒手?另外,三个全是畸形先天残疾,未免有些太巧了,我们身处奇险,不能说不信邪祟鬼魅之说,但有些事确实不得不防。

    想到这儿我已有心毁尸灭迹,我问明叔等人该怎么办,明叔对他祖上传下来的一些旧事,向来深信不疑,这时听我问起对策,忙不迭地说道:“这时候咱们就别心慈手软了,不然即使回到海上,至少也要有三人背上那甩不脱的小鬼。古墓里为何要养小鬼呢?因为胎儿已经成形了,投胎进来的孤魂野鬼已经附在其上,这时候从孕妇肚子里活生生挖出来,那些小鬼贪恋自己的形骸,故此不肯离去。胎死的小鬼最是气量狭小,心肠歹毒,它们见到活人,不把人缠死就绝不算完,所以要依阿叔我之所见,一不做,二不休,把小贼们的形骸用火化去,才为上策。”

    明叔说着就拍了拍手中握的人鱼灯烛,烛光下他脸色难看至极,想来是从骨子里忌讳背着小鬼回家。胖子也撺掇着要点火,不过烧尸之前,最好先把死人嘴里的东西都抠出来,否则又要浪费了。

    我又看了看古猜,那小子愣头愣脑,还没搞清楚自己这个“龙户”和海眼下的古墓有什么关系,根本不在乎放火烧化了这些死婴尸骸。而多铃的胆子是这伙人中最小的,根本不敢过来看鲸骨中的僵尸。

    以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背小鬼的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墓中死婴必有蹊跷,与其让麻烦找上门来,还不如提前烧了干净,何必再去追根溯源探查其中究竟,于是我狠下心来,对明叔点了点头。明叔带着胖子古猜等人一拥而上,便要先取“驻颜珠”,再放“往生火”。

    众人刚要动手,便被shirley杨拦了下来,她始终在看那尊九足鼎,听到我们这边商量着要点火烧毁墓中僵尸,急忙先让明叔等人停下。她说从墓中背出小鬼之事,搬山道人中也有类似传闻,这些都是近两三百年才出现于山区的民间邪术,归墟之中又如何会有?而且从未听说墓中藏小鬼,特意要选畸形残疾的胎儿,世上可有此理?贸然点火焚烧,才会真正引来麻烦。

    我们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胎儿四肢各有短缺之事极为诡异,确实难以理解,毕竟谁也没真正见过藏了孩儿鬼的古墓是如何布置。

    shirley杨说:“恨天氏将这件事铸在了九足鼎上,咱们要想从海底的这片珊瑚洞残骸里逃出去,怕是还得指望这些南海僵人。”

    众人一听有了计策,无不动容,明叔激动得泪眼模糊:“杨小姐,你阿叔年纪大了,脑筋也有些迟钝,你是说这些古尸能带咱们回去?不知计将安出?还望明示,以解愚怀啊……”

    shirley杨让众人去看“九足鼎”的背面,原来这深陷在归墟下面与外界隔绝的珊瑚洞,并非是一座古墓,那胎儿缺足少臂之事,竟是与古时发生的“月蚀”有关。鲸骨中用龙皮遮盖的五具古尸,一老一少皆是即将殓入棺椁下葬的死者,而三个被剖开肚子的孕妇,却是由于不幸见到了“月蚀”,而被用来殉葬的祭品。

    “日食”和“月蚀”是两大天文现象,古人虽不明其理,但对这些天文异象的认识由来已久。自古有种传说,孕妇不可见“月蚀”,一旦见到,胎中胎儿降生后,四肢必有残缺。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并非捕风捉影,即使到了科学昌明医学发达的现代,也无法彻底解释其中奥秘。见过“月蚀”的孕妇所生婴儿,十有**皆为畸形残疾,其比例之高令人难以理解。而在古代充满迷信观念的认识中,这是由于“月全蚀”为“大破”,其余则为“小破”,月破的那一刻是月阴精气遭受天地侵损,带胎气者见之必有所感。

    古老的文明都是发源于“大河”,恨天氏正是起源于黄河流域,渡海南迁之后,仍然保留了古老的神话图腾崇拜,除了象征战争屠杀的“射日”,还有迫求长生不死的“奔月”,恨天之国的名称,是后世学者根据周穆王时期铜鼎上的记载所杜撰而出,也许并不准确。

    恨天之国采取龙火,造就了空前绝后的青铜文明,但大概因为对月宫中有不死药的传说过度迷信,举国之力,全部倾注于挖掘海底神木和铸造青铜,万人伐木,却无一人升天,结果导致古城沉入大海。根据九足巨鼎的记载,这片珊瑚洞的水底,还有个更大的铜鼎。要凑够三具被月破损伤的畸形儿投入海底的巨鼎,才可以让亡灵通过楗木通往藏有不死药的月宫。

    shirley杨说:“月蚀造成的残疾胎儿,在商周时期叫做蚀天,是炼取不死药的药引,这种观念在古代非常普遍,从殷商至秦汉,有大量文物都有与之相关的痕迹。”

    我点头道:“秦汉之时,是最热衷于寻仙求不死的时代,想想也可以理解,一个人生前在哪,死后又在哪?这都是凡人难以理解的,毕竟生命匆匆,一转眼就是青丝变白发了,比起有限的光阴,人们当然更关注在永恒的虚无中,是否能得到永生。这股风气到唐宋之后就慢慢淡了,连皇帝老儿也不肯自己欺骗自己了,到世上走一遭就逃不过生老病死,又哪里会有不死的神仙。古人迷信可以原谅,咱们迷信就太不应该了,难道将这三个少胳膊少腿的婴儿扔进水底的大鼎里,咱们就能跟着这一老一小两位僵人,一起飞往月宫吃不死药?”

    胖子也说:“就是,要依这么说,那还造登月火箭干什么?美苏两国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人家古猜的祖宗在几千年前通过爬树就已经爬上月球了……”

    明叔急道:“你们这两个衰仔向来是对什么都不相信,就不能让杨小姐把话说完了你们再吹水?”他又对shirley杨说:“杨小姐你可别跟这俩衰仔一般见识,阿叔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快接着说,咱们在月球上吃了长生不死药之后,还能不能下来?这长生不死虽是件很爽的事情,不过还是要能回到下面享受荣华富贵才好……”

    shirley杨说:“我可没说真能从海底神木爬进月宫,我只是以九足鼎上铸绘的图案来解释,这种从不死传说中演化而来的葬法,可能正是海葬的一种。水底的巨鼎是个机关,其中隐有震卦的标记,似乎可以引出潜流……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可以将尸体从归墟里托出海面。只是不知隔了这么多年,这机关是否还有作用。”

    我急忙看了看鼎上铸造的纹绘,确如shirley杨所说,水中有个标有“震卦”机关的巨鼎,如今来看,震上震下的符号,似乎正是某种机关,一旦开启,这珊瑚洞里的海水,就会将巨大的“楗木”托出海面,可是否如此,还需要我们潜水下去探明真相。

    我忽然想到古猜背后的纹身,这有僵尸的珊瑚洞下,应该是鲛人的墓穴,再深处则是一片龙骸,不知那口铸有“震卦”标记的巨鼎究竟是在哪里。他背上一代代传下来的“透海阵”,隐藏着归墟古墓的真相,也许正是祖上希望有后代能返回海眼之中,将祖先的遗骸正式安葬,可直到古猜这最后一位“龙户”,才有机会跟我们误入此地。看这珊瑚洞内的水流形势,似乎是与外界封闭隔绝,还不知这墓穴下的水有多深,如果大鼎所在的深度超出极限,我们也没有能力到达。

    我决定由我和胖子,再加上古猜三人立刻潜水下去,先侦察水底巨鼎的位置,看看能否开启这个巨大的机关,但我心知这只是碰运气,几千年前的模糊记录,又怎做得准?再说,也许这些疍人的祖宗们想起一出是一出,胡乱编个什么段子来唬人,所以我嘱托shirley杨和明叔,留在这片礁石上,不要光顾着替我们担心,还要继续想别的办法。

    我和shirley杨简单商量了一下潜水方案,带上恨天氏的“分水剑”防身,水下纵有变故,也应该足能应付了。shirley杨说:“你可千万别忘了,只是潜水侦察,一见到水底的大鼎就立刻回来……”

    我知道她再说下去,就也要跟着去了,我们携带的水肺有限,行动时必须有所保留,所以在情况还不明朗的时候,不可能一股脑都下水。于是赶紧将她的话头引开,让她要照顾好明叔和多铃。水面寂静无波,看来水下情况不算危险,我们只不过下去侦察一番,料也无妨。然后和古猜、胖子三人吃了些压缩饼干,各自收拾齐整,每人抱了一个蚀天胎儿质化了的形骸,装入随身的潜水携行袋中,这才来到水边。

    在短期内连续行动,使得古猜已经和我们逐渐产生了一些默契,我不需要再嘱咐他什么,而且他在漆黑一片的水底目力过人,搜寻大鼎和确认路线都要依靠他的帮助。他仍然不带水肺,赤了膀子,口衔蛋人刮蚌使的龙弧短刃。

    我看胖子和古猜准备就绪,便用手一指自己的蛙镜,告诉他们注意观察,随后三人同时入水。珊瑚洞里的水深不可测,漆黑一片,我们的水底探照灯损失已尽,只能依靠潜水手电筒来照明,身前数米开外,就已黑暗不可辨认。

    珊瑚洞水下空间深幽宽广,令人一时不知所措,偶尔有些带着生物发光器的水族接近过来,谁也没看清是些什么,就已如流星般从身边掠过,消逝在漆黑的水中。忽地里,只见黑暗中一片光芒闪动,虽然身在水下,却如置身星海,我眼花之下定睛一看,原来是成千上万只“幽灵蛸”,在水底来回游动出没。这些“幽灵蛸”遍体都能发出一股鬼火般的蓝色光芒,可以通过幽蓝色的生物光来吸引细小水族接近,然后寻找机会将其吞噬。发光器还能够用来吓退海中死敌,但它们并不主动攻击潜水员,反倒是为我们起到了很好的照明作用。越深处水质越清,不过“幽灵蛸”忽聚忽散,在水底卷起一**的光雾,迷离变幻的情形,使人眼花缭乱。

    我们抱住一株古珊瑚树的化石,趁机看了看四处的情形,太远的地方看不到。眼前全是各种珊瑚的化石,缝隙和窟窿中有大群的甲壳类生物在快速爬动。我正要倾下身子,继续往探处潜去,忽然发现身旁的珊瑚树化石上,都如筛孔一般,密布着难以计数的窟窿,每个洞窟的大小都可容纳一人,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我对胖子和古猜一招手,三人凑到近处,将潜水手电的光束照将进去,只见珊瑚树身的洞窟里躺着一具鲛人的尸骸,皮肉已被鱼吃尽了,只剩下凌乱的骨骼,上面挂着些与筋相连的鳞片,锯齿般的獠牙暴露在外,显得好生狰狞恐怖。又接连看了几个洞窟,珊瑚树化石中的无数洞窟,几乎都藏满了鲛人的尸体,这株珊瑚树正是海底鳞族的墓穴。

    我见到有成千上万的鲛人尸骸,心中也不禁有几分发怵,幸好都是死的,否则在水底遇到这么一群恶鬼,哪里还有命在?不过这些鲛人面目身体都被小鱼啃噬光了,骸骨却未化去,据传这是由于它们脑中有鱼珠。蚌珠分海珠和湖珠,跟鱼珠一样,都是水里的珍异之物,之所以鱼珠未曾流传于世,是因为其离开水的时间稍久,其精华即失,所以向来不如蚌珠珍贵。

    我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又琢磨着龙户纹身上既然有鲛人墓穴这个标记,必定是个极为重要的所在,理所当然应该看个明白。于是对胖子打个手势,探手入洞,拽出一个鲛人的头颅,胖子跟着用“分水剑”伸进鲛人眼窝中一挑,这剑身乌沉沉的“分水剑”,在水底竟有层暗淡的光芒,而且造为鲛鱼吐刃的形象,可能正是古时对付水底恶鬼鲛鱼的利器。剑刃翻起处,早将那狰狞的鱼头挑为两半,当中果然有个核挑大小的黑色骨球,毫无光泽。鲛人刚死之时,鱼珠自身应该也有精光,保存了尸骨多年,精华消散暗淡,用手一捻,鱼珠立刻变为了齑粉。

    古猜在水中看得好奇,也大着胆子把胳膊伸进另一个洞窟里,想摸个酷似人头的鲛鱼脑袋出来看看有无鱼珠。不料他刚一伸手,那珊瑚树上的墓穴里,就无声无息地探出一只满是黑鳞的枯爪,牢牢攥在了他的腕上,将他向里面拖去。

    古猜一只手被死死捉住,可另一手抓着气螺,臂弯里还抱着装有死胎尸骸的密封袋,密封袋始终挎在他身上,可这家伙莽莽撞撞地竟不知放掉死婴,取下口中的利刃解决自己,只是用脚撑在珊瑚树上,死命向后用力摆脱,一时僵持不下。

    我和胖子见状也都吓了一跳,海里的鲛人诈尸了?哪里还顾得上多想,抬手一剑挥出,那分水剑造得好生了得,在水中挥动起来丝毫感觉不到阻力,古剑斩落,顿时将洞中伸出的爪子挥为两段,一股污血紧跟着冒了出来,水中血腥一现,在幽灵蛸卷动的光波中,只见珊瑚树密密麻麻的洞穴中,有无数遍体黑鳞的鲛鱼,像是一股股黑色的浊流涌将出来。

    从珊瑚化石中突然出现的大量鲛鱼,犹如在水中卷起一股黑色的飓风,附近有些幽灵蛸逃得稍稍慢了,即被黑潮般的鲛人吞没,鬼火般幽蓝色的光波化为了无数逃窜的流星,顷刻间,大片色彩斑斓的珊瑚化石被这股浊流遮为了黑色。

南海归墟 第四十六章 古鼎铁树

    我和胖子、古猜三人,都没想到洞穴内部纵横交错,形同蚁巢,除了那些尸骸,其中更是藏匿着无数活生生的鲛鱼。事出突然,但我们还算清楚难以触其锋芒,急忙抱着死婴,游进了身后一处鲛人藏骨的墓穴躲避。

    我关上潜水手电筒,握了分水剑守在洞口,又将墓穴中鲛人的尸骸堵住洞穴。胖子和古猜二人则以利刃把住深处的珊瑚洞,感觉到外边水流涌动,似乎有无数鲛鱼在珊瑚树上游动,不由得暗自心惊,若是晚得半步进洞,此时怕已被这些海底的恶鬼咬碎了。

    在秦汉之后,海上的鲛人几近绝迹,往往隔了数十上百年,才有船员在海中偶尔见到。据说是由于鲛鱼皆为雌性,又非以卵生繁殖,而是半卵半胎,科学家也无法解释它们是怎么繁衍至今的。只有渔民蛋民们流传下的种种传说,把鲛人形容得生性奇淫,能上岸与人交合,这些则不足为信。

    古时鲛也是鲨的一种名称,不过这大概是一种误解,鲛相貌丑陋狰狞,有近似于人手的前肢。春秋年间,就已经有人捕得活鲛熬制灯油,西方人认为它属于人鱼的一种,实际上人鱼多在东海,南海少之又少,但不能说绝对没有。人鱼是一种形状似人的四脚鱼,寿命极长,生性灵动,能在海上踏波而行,食其肉能治百病,并且延年益寿,比只有制灯燃油用途的鲛人珍贵许多。人鱼虽然稀少珍异,可是在近代又比鲛要多见,虽没见人捉过活的,却屡屡有人目击。近千百年来鲛鳞之属,几乎已经绝迹,却不料在这与世隔绝的珊瑚洞里,还有如此之多的鲛人。

    我把潜水手电筒的灯头遮住,悄悄照了照珊瑚洞深处纵横交错的鲛人巢穴,窄小处只有瘦骨嶙峋的鲛人可以穿梭往来,根本不容潜水员通过,往里面走无路可行,贸然进去,免不得被卡在其中进退两难。

    胖子自认为经验很丰富,打了个手势,告诉我们不如用潜水炸药引爆,炸死一群鲛鱼,然后趁乱杀出一条血路返回水面。古猜被鲛人在手臂上抓了一把,留下五道血印,他心中正自顶着股无名邪火,见状就要抄刀闯出去捉条活鲛,捅它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在古猜头上拍了一巴掌,让他不要凭着一股蛮劲就出去送命,就算你这龙户浑身是铁,又能碾得几颗钉?随后我接过胖子手中的炸药,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浮现,正要行动,突然堵住洞口的鲛人尸骸被一股巨力猛然拽了出去,紧跟着一个黑黢黢的鲛头探了进来。

    我暗骂一声来得恁般快,手中分水剑递出,剑尖从鲛鱼口中透脑而出。珊瑚洞内顿时污血滚滚,潜水手电的光束都被遮住。我目不见物,只好抽出短剑,对准洞口胡乱攒刺,也不知都戳在了一条鲛鱼身上,还是刺在了别的什么东西上。

    混浊的水流中,却见寒光点点,原来鲛鱼常年生活在漆黑阴冷的水中,就像那些深海鱼类一样,为了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或是变得触感极度发达,或是眼睛突出进化。鲛鱼便是属于后者,它们的眼睛全都生得凸出眼眶,在水中如同两个天然发光器,洞口前凶残的光芒阵阵闪动,又数条鲛鱼堵住了珊瑚洞。

    我们三人各执古时?人在水下屠龙宰蚌的利器,凭借狭窄的地形,将钻进来的鲛鱼一一戳死。但氧气和人力都有限,时间一久便是难以支持,而且珊瑚树化石周围的鲛鱼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并非像鲨鱼一般会争食分抢自己同类的尸体,而是只嗜人肉人血,已经层层叠叠地聚在洞口,围得水泄不通。

    胖子捡起我落下的炸药就想引爆,我看到他的举动,心中也不免绝望,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想不到在这阴沟里翻了船,但此时宁可用炸药同归于尽,捎上几条鲛鱼垫背,也好过被它们拖出去活活分尸。

    胖子刚把炸药锭握住,突然有一条鲛鱼从我身边蹿过,扑住了古猜。一人一鲛缠在一处,撞到胖于身上,反把胖子手里的炸药撞落了,龙户古猜在水中极为凶悍,就如同大多数嗜血的凶恶水族一样,越是见血,他骨子里那股悍恶之意越重。他用手中的龙弧抵住了鲛口,那恶鲛没命地乱咬,都咬在刀刃上,下颌骨都被切成了数片,却仍毫不退缩,扑得更加猛了。

    我正用分水剑挡住从洞口钻进来的鲛鱼,见古猜被那口中受伤的恶鲛扑住挣扎不脱,急忙伸出手抠住那鲛人全是血丝的眼球,跟着向外一扯,将整个突出眼眶的鲛鱼眼珠子,连筋带肉抓了出来。

    那鲛鱼再也吃受不住,急向外窜,但它剧痛之下,抓破了古猜挎着的潜水携行袋。它指尖爪利。一扯一划,竟将密封袋扯得豁了开来,装在里面的死胎形骸落将出来,四周虽然血水浑浊,但死胎在水中面目抽动,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围在洞口的大群鲛鱼,好像遇到了什么瘟神,急忙趋避逃窜,倾时散得干干净净。我急忙一把抓住那畸形婴儿,在水底和胖子、古猜三人相视,虽然戴着蛙镜,仍掩不住众人诧异的神色。鲛鱼如此凶恶,就算是深海中体形最大最凶猛的“龙王鲸”撞上这群恶鬼,也得被啃成森森白骨,怎地见了这些胎儿掉头就逃?

    我心中止不住好一阵狂跳,低头看了看手中抓住的胎儿形骸,水波光影之下,犹似鲜活如生,也许受月蚀而成畸形的胎儿,本身带有一种月破之气。鲛鳞人鱼之属,无不贪恋明月精华,一见这些受到月破蚀天而感应孕变的死胎,便如遇蛇蝎,逃避唯恐不及。

    水下情况复杂,我顾不上多想,反正如今看来,这三具死胎质化了的形骸,是防范水底凶灵最为灵验的护身符,正可趁此机会潜入水底,寻找那尊所谓的震天鼎。于是我和胖子也将包里的胎儿取了出来,三人各自将其抱住,摸索着出了珊瑚洞。

    随着鲛鱼的逃散,水中那种无穷无尽的幽灵蛸,又开始成群结队地游了出来。这群幽暗水下的精灵,随着水流散发出一**光晕,将珊瑚树照得通彻如水晶龙宫。幽灵蛸从不浮上水面,并无普通水族应月之性,也不惧怕我们抱着的畸形死胎,只在周围翻翻滚滚地来回舞动。

    我们再也不敢托大,径直潜入水底,大约在三十多米的深处,果然见到一口陷在珊瑚化石中的巨鼎,这口鼎直径之大,比起那棵海底神木也让分毫,有整株珊瑚铁树的化石生在其中。

    我们接近鼎腹,发现这尊巨鼎乃是天然生成的一块石盆状巨岩,里面套有数口人造的铜鼎,四周有数十条老树粗细的巨链,都没入旋涡深处,不知是否曾经锁着什么庞然大物。我对胖子做了转动的手势,告诉他这天然的巨鼎,又哪里像什么鼎器,分明像是一个巨石转盘,而里面有铜造的沟槽和鼎器,这些东西我们这辈子从没见过听过,根本不像机关,更像是个放在海底的巨大盆景。

    绕着巨鼎转了半圈,并没见到有什么“震卦”的标记,也不知该把这三个月破的畸胎形骸放在哪里。这时跟在我后边的古猜,伸手扯了扯我的腿,指着水深处让我和胖子观看,借着幽灵蛸飘舞的光波,只见水底的珊瑚化石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

    这缝隙又宽又深,如同一道深涧,里面的水黑茫茫的,没有半只幽灵蛸进入其中,偶尔有些奇形怪状的鱼鳌摇头摆尾地游将进去,却个个都是有进无出。看了半天,都不见任何活物从深涧里出来,那里的水全是旅涡,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一股股极强的吸力。深涧边上有块大石板,从外形辨认也许是块古碑残迹,上面刻了什么早已看不出来了。

    我看了看珊瑚化石岩层下的深渊,问古猜可否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古猜比划了半天,我和胖子也没看明白,但那里水太深,人一过去就会被乱流卷走。我心想那地方八成就是龙骨遗骸的所在,里面凶险难测,何况没有重型潜水装备,也难以深入其中探其究竟。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查明身边这座古鼎的真相,看看它是否是古尸海葬的机关,倘若真能让僵尸浮出海面,我们也能趁机跟着上去。如今给养装备消耗一空,生死成败尽系于此,便没太留意那深涧中的情形,继续在水底围着巨鼎仔细观察。

    海底石鼎另一侧的珊瑚森林化石中,又有个巨大的洞穴,我和胖子等人伏在鼎旁窥探了一阵,都没发现什么异状。但古猜在水底目力过人,他似乎能看见那洞中有什么漆黑蠕动的巨物,他示意里面十分危险,绝对不能接近。

    我和胖子见古猜对那洞中之物都觉得惊惧,料定必不寻常,三人不敢擅动,急忙翻身游入鼎中。这里都是幽灵蛸光波不及之处,我们只好以潜水手电来照明,周围的几尊铜鼎之间,全是铜槽锁链的绞盘,看来似是某种机括,可并不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启动。

    胖子摇了摇手中拎的死胎,问我这劳什子该放哪里。我看看四周,心想这些月之大破侵损的胎儿,大概只是为了在水下驱散成群的恶鲛,并不是用来放在这巨鼎中的。这东西轻飘飘的,一撒手就浮上去了。恨天氏熟知水族习性,想必是?人的祖宗们知道鲛鱼的弱点,否则以这片水底的凶险万状,谁又能下来动这大鼎。看来这三具死胎形骸,我们是怎么抱下来的,还得怎么给它抱回去。

    正没理会时,古猜凭着他的一双金鱼眼,发现鼎中那株珊瑚铁树下有些东西,冲我们打个手势,当先游了过去。我和胖子担心他有闪失,想喊他回来一同行动,又苦于张不开嘴,想要伸手拽住他,那家伙又滑溜得像条泥鳅,早就游到了前面,我们只好抓着鼎内的铜链,紧跟住游向珊瑚树下。

    铁树下锁着一具黑色的朽木棺椁,木质虽好,但在水下腐蚀得已经酥了,用手一碰就一片片地往下脱落。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秦汉之前多用石椁铜椁,木椁非常少见,不过木质如臡,是不是一具木椁尚且难说。

    但黑如朽炭的木匣,形体大小正可容纳成年人的尸体,长长方方的倒是极像棺椁。不等我再仔细去看,胖子已经把烂泥般的木头扒开,里面赫然有具遍体发绿的尸体,三人见尸气被水波一逼,竟然盈绿如生,尽皆吃了一惊,水底怎会有这种东西?

    黑色的木椁内有层暗淡微弱的绿色荧光,我急忙将潜水手电的光束照将过去,只见那朽木夹裹之中,有具满是绿蚀的铜人。铜人的形态似乎是古时多见的衣冠尸俑,也就是墓主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尸骨下葬入殓,往往以金玉或者青铜造成人形,穿戴墓主生前冠服,置放在棺中作为衣冠尸俑替代死者。

    我定了定神,拨去铜人脸上的朽木,将那古木板彻底拆散开来,再定睛细看,心下更是疑惑,看来这铜人也非衣冠俑,因为衣冠俑根本不能算是陪葬的明器,它的地位就等同于墓主,向来十分尊贵,须造得眉目端严,形态仪度不凡,而且十分稀少,现在能见到的几乎没有了。

南海归墟 第四十七章 震惊百里

    可是反观黑木包襄中的铜人,根本没有面目形貌,只是酷似人形的一个大铜疙瘩,用阴火淬炼的青铜,在水下千年也能铜性不失,而且其青绿之色映入肌骨。我们在那海底神木下所见到的无数青铜奴隶,都铸得形态逼真,这铜人却极为简单,连纹理轮廓都不甚清晰。不过最令人奇怪的是,铜人全身都是蜂巢般的窟窿,里面灌有聚铜的黑色海沙,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会是个什么鬼东西。

    古猜伸手把那尊青铜人形扶了起来,只见铜像有四条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托举着一块玉盘,盘下有数条玉柱,柱身内部是可以转动的凹槽。这玉盘玉柱显得极为精巧,上面镂刻满了虫龟古篆,尽是易卦之数,似乎奥妙无穷,不过惊讶之余,我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名堂,看样子是件问卜乩数的上古秘器。

    再翻看木椁之中,没有任何东西了,不过珊瑚铁树的化石下,藏有一截凸起的铜桩,似乎可以使这尊铜人固定在上面。我和胖子、古猜三人在水下将铜人戳在上面,见这铜人在昏暗的水波中托着那满是卦数机变的玉盘,形态说不出的诡异离奇,谁也看不出它是在做什么,说是问卜起卦,却也不像。

    我心想以前没少深入古迹古墓,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如今是老革命遇上新问题,这珊瑚树下的秘密太多,留在这胡乱猜测不是办法,只有回去让shirley杨帮着想想,她向来思路清晰,也许能够解开其中奥秘。

    但我估计无法准确地对shirley杨描述那复杂的卦盘,只好将它一并带上去再拆看究竟,于是打个手势和胖子、古猜三人托着铜人浮水而出。shirley杨和明叔、多铃等人,早在上面的珊瑚礁上等得心急不已,见我们拖了个奇形怪状的铜人出水,都赶紧过来相帮。

    众人将铜像和卦盘拖了上岸,喘息片刻,说了一遍在水下的所见所遇,说到紧要处,听得明叔等人脸上变色,怎地水下会有这许多“鲛鱼”?幸好祖师爷保佑,若是没带那些死胎下水,怕是此刻已经人鬼殊途了。

    最后我说起水底有株珊瑚铁树化石,比珊瑚螺旋中最大的那株也小不了许多,戳在一处形似古鼎的巨石中,周围有几尊铜鼎环绕,再深处还有吸水的弥洞,水旋奇溜,只有鱼龙能入,人不是鱼,所以没办法去查看里面有什么。

    明叔听闻我们没在水底寻得生路,不禁气丧,叹道看来这辈子穿多少吃多少,都是命中注定,人不信命还真是不行,非要冒死来海眼采蛋,结果真成有来无回了。虽得了这许多青头,到头来毕竟是水中月镜中花,都是一场梦幻罢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回香港,虽然破产没钱了,但在街头摆个卖混饨面的摊子,至少能有口安稳饭吃。

    胖子突然发现从玛丽仙奴号里捞出来的金表不见了,胖子最看重真金白银,一直戴在自己的腕子上,不知是不是刚才在黑暗中掉在神木隧道中了,他见丢了金表,不由得心情十分恶劣,听了明叔沮丧的言论,更增恼怒,立刻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咱们回去之后,你的青头就一件也甭要了,反正明叔你也看开了,将来你就卖你的混饨面去算了……”

    我劝他们道:“算了,现在还不到追悔莫及感叹命运弄人的时候,咱们干的勾当,与其说是什么以手艺谋生,其实都是屁话,我看就是玩命,有多大风险咱们没来之前就清楚了。既然敢来就早做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觉悟了,不过未到关健时,也绝不能轻言牺牲。”

    这时shirley杨仔细将那铜人卦盘看了个遍,问道:“老胡,你可知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摇头道:“难说,像是一件占卜推演卦象的秘器,不过我看水下的情况,确有几分像是一个古老的机关。九足鼎上的记载如果正确,古人必定视身后之事为大,穷尽心血气力布置死后奔月求长生的秘径。可一来年代太久,在水中饱受侵蚀,有些重要的线索咱们都找不到了。再者我也想象不出这卦盘是起什么作用的,上面并没有震卦的标记,都是些空虚的卦眼,密密麻麻不下数百,根本没有最重要的卦象……”

    shirley杨听到这里,突然抬眼望着我说:“你刚说什么?”我心中一怔,答道:“卦盘上没有最重要的卦象……怎么?”

    shirley杨转动玉盘下的转轴,盘上代表卦数的符号跟着产生了变化:“你说到重点了,是没有卦象,但我发现这卦盘像是个密码锁,你需要把密码调整准确,卦象才会显示出来,也许只有使卦象完全呈现,铜人就可以在水底启动暗藏的机括。”

    我一拍脑袋,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看似明摆着的事情怎么就没能想到?不过我将卦盘在手中转了几转,却又犯难了,要是密码锁的话,那密码又会是什么?我虽然可以看出卦盘底部可以旋转的柱轴,都是按“三式”标注的暗号,但这“三式”,乃是“太乙”、“奇门”、“六壬”的总称,是《易经》中最高层次的预测机数,其构成原理,是取自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八卦、象数,说到底全是出自《易》。这套机数,在周秦时期称为“阴符”,汉魏之际叫做“六甲”,其中变化无穷无尽,要是张赢川在这儿,也许他能破解其中奥秘,我却根本摸不着门。shirley杨并不知道这些机数有多艰深,还以为我能将这所谓的“密码锁”解开。

    shirley杨见我干瞪眼没办法,便劝道:“你别着急,好好想想,恨天氏的冥葬之器中,多有震卦的标记,水下大鼎也对应震卦,也许这玉盘的卦象需应着此象,所以你先想想,怎么才能使卦盘中出现震卦的卦象。”

    我本来脑中乱作一团,被她心平气和地开导了几句,竟然清醒了许多。shirley杨继承了她家族中先知先圣的血统,对所面临的事情,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敏锐直觉,虽然不能说她能如同先知一样预言,但往往都能在一团乱麻的各种线索中找出重点。

    我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让众人谁也不要出声,嘴里默念着《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总诀:“机数分甲子,神机鬼中藏……”低头去摆弄古玉卦盘,转轴上密密麻麻的符号,纵横交错,分别是以“时间”和“空间”中的各种象征事物,所推演出来的全息符号,是所谓的“机数”。

    代表这“时间”与“空间”杂乱无序的各种符号,经过有机的排列和组构,可以推演合成出一个个不同的“时空”,也就是由“机数”产生的“卦象”,一个成立的“卦象”,至少要包括“天、地、人、鬼、神……”这些机数,其中最难以捉摸的,就是机数中的“神”,它代表了冥冥中一种可以左右成败的神秘力量。这些卦象机数,现在大多都已经失传,我祖父留给我的半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十六字,正是先天十六卦中各个机数的符号,如今留传于世的易道,都不及古法详细精妙,单以此来看,这满是卦数的玉盘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像张赢川那种神机莫测的《易》学高人,也因精力神智所限,机数常有穷尽之时,但我捧着手中玉盘,却发现这盘中所生“机数”,似是无穷无尽。周文王照烛龟卜推演出的卦数,可生天地万象,即使是现代的电子计算机,恐怕也无法演算。

    好在我已知道所需“卦象”为“震上震下”,所以只要想办法反向推演即可,否则在那如同“太极生化的宇宙代数学”一样复杂的“三式”中,就算让我们几人想破了头,也推演不出任何“卦象”。

    明叔在旁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但隔了半天,见我还是没什么成果,忍不住问道:“我说胡仔,你摆弄不出来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用劲用过了头,把这玉盘毁了。我看这东西要是在香港拍卖,也许能开到上亿的天价……”

    我刚有一点头绪,就被明叔打断了,不由得无名火起,让胖子将明叔的嘴按上,关键时刻净他妈跟我捣乱。我挠头抓腮,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的思路了,只好再跟shirley杨商量几句,如果说易中含有数字之语,都非凭空而来,而是从机数中生化而出,那“震上震下,震惊百里”,说明“震卦”中暗含“百”数,但这究竟是怎样才能推演而生的?如果真能从“百”字反推机数,那对我们来说正是求之不得,否则若是如同“利涉大川”或“同人于野”之类没有数字的卦词中,我们虽知这些全部是由机数推演而生,但却根本不知机数何在了。而且每一个卦象,如同一个个不同的时空,都是相对封闭独立的体系,只知道如何推演一个卦象,却无法举一反三地来衍生另外的卦象。

    我对shirley杨说,这思路确实可行,比如“叁天两地而倚数”,叁就是三,天数是五,地数是五,三与两正好合成五,倚者始得天地之数。而且三是奇数,代表阳,两是偶数代表阴,“三”这个数字是一与二合,奇中有偶,二这个数字是一与一合,偶中有奇,正应阴阳倚天之理,所以类似于“叁天两地而倚数”之言,其中的含义太深了,几乎每个字都藏有玄机,可能全是从龟卜中推演生化而成。

    shirley杨喜道:“你这不是说得很好吗?既明此理,还不快把卦象在玉盘中推演出来,咱们看了之后才好想出办法。”我无可奈何地说:“思路大概对了,但还是难于上青天。叁天两地而倚数之解,我是刚好曾听张赢川说过,让我自己推演震卦之象简直是要我的命。要知道这些周而复始、始而复生的机数,如果没得到高人真传点拨,又在《易经》里下过几十年的枯禅功夫,等闲之辈哪里能够看得明白?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我这回怕是也要对不起你们了,这卦盘虽然神妙无方,但也需有应其变而神其妙的高人才能使用,在我手里……它根本没用,早知道当初我就好好学习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观着的古猜走上一步,不太自信地对众人说道:“震上震下大概是先天卦数中……一阳二阴的第四卦?”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虽然名为十六字,可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十六章,每章以一个字为代表,共计一十六字,所以号称十六字。这十六字分别是“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慑、镇、遁、物、化、阴、阳、空”,每一个字,都是一种特殊的符号,在古卦机数中象征着“时间、空间、物质、生命”,它们组合后就会产生特定的“卦象”,可以从中解读吉凶祸福和过去未来。

    这部主要记载阴阳风水学的古籍,可谓无所不包,不仅有风水术和阴阳术,更因为它是由摸金校尉的高手所著,所以里面还涵盖了大量各朝各代古墓形制、结构、布局的描述,其原理全部出于周文王所演的先天十六卦。水底珊瑚铁树下的玉石卦盘,正是一件以“时间、空间、物质’等各种机数,来推演“卦象”的“占盘”。

    当年在中国有件古物的出土曾经轰动一时,安徽阜阳县双古堆出土的青铜秘器“太乙九宫占盘”,许多人猜测过它的作用,实际上它就是古时推演卦象机数的精密仪器。

南海归墟 第四十八章 龙穴

    可是,这件秘器能推演的机数远远不如我们所找到的玉盘。这件玉盘是海床中埋藏的金刚玉,颜色浅红,透明如玻璃,纯粹无瑕,不为海水盐卤酸类所蚀。金刚玉虽然以玉为名。实则既非硬玉,也非软玉,古人称玉乃石之美者,多产于昆仑山麓,与沙砾同存于河底,其质温润细密。光泽如脂肪,有软硬之别,软玉为辉石类,以纯洁乳白色为贵;硬玉为角闪石类,较难溶解,色彩鲜绿。金刚玉兼有软玉之美,又超过硬玉之质,属石中异数,硬度则近似水晶,低于宝石,在中国向来非常罕见。而且这铜人手捧的金刚玉卦盘构思更是精妙绝伦,通过盘底的六柱三式,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机数,其中蕴含的奥秘绝非常人所能掌握。

    以前的许多年中,我都想有机会一窥《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全貌,但今时今日将卦盘拿在手中,心里才开始明白,即便是有十六卦全象,凭我这半路出家一知半解的水平,也根本无法解读其中所藏的天机。以前可能是对自己的本事高估了,现在眼睁睁知道需使卦盘显示“震上震下”的卦象,可在繁复庞驳的太乙机数面前,却完全不知从何处着手,只好对shirley杨摇头兴叹,看来还得另想办法。

    不料这时候古猜竟然站出来,说他可以试着在卦盘上推演一番,推演出一阳二阴的“震卦”,连同我在内,众人谁也没想到他会懂得此道,不禁又惊又疑,一时间全然不敢相信此话会从他这蛋仔口中说出。

    过了片刻,众人才逐渐回过神来,明叔对古猜说:“蛋仔,你怎会知道先天卦数?现在大伙的生死性命全系于此,可不是做耍寻开心的时候,你到底……”

    不等明叔说完,胖子就说道:“术业有专攻,扯膏药掰卦咱还得看老胡的本事,他们家祖上就是吃这碗饭的,而且真理向来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并不是随便有个脑袋的人就能明白,你这打渔的娃子就别跟着起哄了,不然赔上大伙的性命,谅你也担待不起,你知道胖爷这条命值多少钱一斤吗?”

    古猜被明叔和胖子这么一说,更显得发懵,本就不多的信心也都没了,支支吾吾地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看到他的样子,我心中猛地一动,醒悟到疍人的祖宗正是这归墟古迹的主人,恨天氏精研卦数,难道这些古时的机密,竟然在龙户和獭家身上保留了下来?必须要向古猜问个清楚,他僻处荒岛的一介孤儿,又怎会说出“震乃一阳二阴之卦”的话来。

    想到此节,我忙对众人说:“你们先别忙着武断,真理是一向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吗?当然不是,不过真理在某些时候确实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疍户既能历经几千年把身上的透海图传下来,自然也有可能知道先天卦数的情形,不妨就让古猜一试。”

    shirley杨把金刚玉卦盘放在古猜手中,知道他拙嘴笨舌,便让他不要多想,尽管放手试试,多铃也不知古猜懂得什么“卦象机数”,连连嘱咐他不要胡来。

    古猜全神贯注地盯着三式玄机柱上的各种符号,似乎有些东西在头脑中搁置了许久不用,需要绞尽脑汁地去回忆思索。归墟中的卦数并含“全天一十六卦”,相传“先天八卦”是伏羲所创,又名“伏羲先天八卦图”;“后天八卦”是周文王根据河图洛书的九宫之数所发明,周文王神机通天,更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在龟甲上融会推演,穷究天地之变,化出暗藏天机的“全天十六卦”。

    “全天十六卦”到了西周后期,即不复存在,清代的摸金校尉从西周古冢中意外发掘出全天卦象,由此编写了一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由于全书被毁去一半,所以我所知所学仅限于风水秘术,变化精微的阴阳卦象几乎完全不懂,直到近半年才逐渐有所接触五行八门,可《易》乃生生变化之道,大多内容以“通算推演”为用,若只知其一二,简直等于不知。

    但我在古猜脱口说出一阳二阴的震卦之时,就已知道他言之有物。而且看来他所知内容应该属于“先天卦数”。《易》中八卦,分为“乾、坎、艮、震、坤、兑、离、巽”,按卦数排列即为“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震居第四,震卦正好对应“一阳二阴”所组成的第四卦;后天八卦图中,震卦则居第三位,经中五,从“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乾六、兑七、艮八、离九”,使用机数呈现时空变化螺旋式重演的原理,来推算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是现代流传较多的卦数,却不是用以推演先天卦象的古法。

    只见古猜一一转动阴阳玄机,金刚玉卦盘上的数百个筛孔随即关合变化,产生的机数逐渐呈现出卦象。众人看古猜的举动都茫然不解,只有我能看出些许门道。

    震卦为一阳二阴之卦,阳数为九,阴数为八,以其居于卦位为“四”来推演,一阳而生四九三十六数,一阴得四八三十二数,再一阴又得四八三十二数,合而生“百”数,产生了震卦卦象中的“百里”之机。

    至于“震来虩虩,笑言哑哑”等卦文,是如何通过机数所生,我就根本看不明白了。不过我知道在先天卦数中,相对两个方面的卦数相加之和都是九,是阳数中最大的“老阳”之数,天为阳,地为阴,后天八卦中相对之和郁是“十”,描绘的是“地”,而古猜推演出的机数,大部分都是老阳天数,看来卦象中所反应的各有所指,全是大自然的情况,对应了震卦中“祭天行为不可中止”的隐意。

    我忍不住对古猜说:“蛮子,可真有你的,连这先天卦象都能推演出来。”古猜听我这么说,就知道他的推演之法没错。这些都是他十二三岁前,由他阿爹亲口传授给他的,据说是龙獭之辈自幼就要学的古咒,可没任何实际用途,而且从来不知那些古奥的咒语是什么卦象机数,如今竟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阿爹和阿妈在天有灵,也能感到欣慰了。

    金刚玉石的卦盘分为数层,每层都有无数手指粗细的窟窿,或大或小,分布不均,随着古猜将最后一式的机数推出,数层玉盘上的某些孔洞相互贯通,排列为“震卦”卦象的标记。卦盘连通着青铜人像的手臂,猛听铜像体内机括牵动,“嘎嘣”一声闷响,铜人身上填满聚铜海沙的窟窿中,探出数十个铜铸的鲛鱼头颅。铜鲛形态狰狞,大小比儿臂稍细,皆做张口衔珠之状,口中却俱是空空如也。

    众人见古猜终于启动了先天卦盘上的机关,正要喝彩,谁知以四条手臂托着玉盘的铜像躯体中,竟会探出许多鲛头,不禁全都看得呆了,一时寂然无声,直勾勾地盯住那些空空的青铜鲛口,不禁想问:“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伸手摸了摸鲛口,里面漆黑的海沙虽有聚铜集阴之性,不过以手抚去,感觉不到其中是否还有吸力,鲛鱼嘴里的空槽,很明显是用来固定大颗南珠的,我奇道:“这……这些张口瞪目的鲛人嘴里,似乎是用来放置海中龙含的……”

    shirley杨说:“九足鼎上有海底仙山埋着一轮明月的标记,明月随波涛起浮,看来还需要在鲛龙口中放置龙含,将铜像沉入海底机关处,归墟下的坟山就会裂开,僵尸会在棺中随着水流浮上海面。当真存在这种可能吗?”

    明叔见脱身有望,忙不迭地告诉众人,在海波中采蛋为生之辈,没有哪个不知海底坟山中埋有明月的古老传说。月者水之精,珠者月之精,其实明珠即为明月。金刚玉是海中古玉,珠玉相应,光华肯定比真正的月光更盛,只不过要嵌满这铜人上的鲛头,怕是要用不下数十颗极品龙含。多铃和古猜姐弟在旁不住点头,表示明叔所言不虚,海底仙山葬月的传说在蛋民中广为流传,无人不知。

    我咬了咬牙,看来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了,只有把我们从珊瑚螺旋所采的明珠,都嵌入鲛口,然后将铜人沉到水底铁树下的机关处,至于能不能引得仙山裂开,海水上涌,使僵尸出海,只有到时候才能知道了,现在根本难以想象百十颗明珠怎么可能会带来如此剧变。

    胖子赶紧捂住装有月光明珠的背囊:“我说胡司令这可使不得啊,这么多鱼头,得喂它们多少?我不得不再强调一次,贪污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

    我对胖子说:“怎么是犯罪呢?摸金校尉的原则是舍财不舍命,咱们将来都是有所作为的人,可要是去不了美国,捞到多少青头都没任何意义,再说还有那价值连城的人鱼和佛爷的翡翠天衣,到了美国咱们省着点花,也足够折腾半辈子了。”

    可话虽如此说,一看那装着南珠的背包,不禁又想:“在海中豁出性命采了半日,仅得明珠三十有二,阮黑死后,我又在他口中埋了一枚做‘驻颜珠’,如今只剩三十一枚,颗颗都是南龙海气凝结的精华,要是就这么沉入水底,换了谁都会觉得心疼,而且数量也相差悬殊,三十一枚明珠远远不够。”

    shirley杨将几枚明珠放入鲛鱼嘴中,果然无论珠身大小,都被鲛头紧密地牢牢吸住,但至少需要六十余颗光照百步的月光明珠,才能把所有的鲛口填满,shirley杨也不得不连连摇头。恨天氏送葬之物如此之盛,恐怕唐宗宋祖的陵中,也不会有数十枚这样的南海精魄,此时此地又要到哪里去凑够六十几枚明珠?

    古猜在旁看出众人忧心忡仲,似乎是觉得南珠不足,他忙指着水面,比划着水底深涧的手势:“水下有龙穴!”明叔急忙让他说出详情,听后转告给我们,原来古猜是古疍民中的龙户,在海中有许多与生俱来的本领,尤其擅长“辨水色,识龙居”。

    刚才,古猜随我和胖子潜入鲛鱼出没的珊瑚树下,见水底有一道深涧,古猜善识水性,一看水底的旋涌乱流有异,就知深涧中必有万年老蚌。那是一片不见天日的“珠母海”,多半会有蚌祖隐匿其中。海中螺蚌不同于淡水蚌,全部是一甲仅出一珠,而海底的珠母却是一甲百珠的庞然大物。

    珠母可能要比砗磲大上十倍,只在海底洞穴岩隙的深处才有,一片产珠极佳的海域或者珠池,其下必然藏有被称为蚌祖的老珠母。据说珠母乃是老蚌年久化为精魅,由于自身蚌甲中裹着百枚明珠,即使天上月色如水,它仍然会藏在深涧中绝不出来。

    古时若有蛋人寻着水下蛛丝马迹,摸到蚌祖附近,往往也很难发现与礁石化为一体无迹可循的巨蚌,更有许多人被它变幻的形态迷惑,成为了“蚌精”的食物。蚌祖藏纳数量众多的龙含隐在深水中,会产生大量的低频脉冲,虽然对人体影响不大,但是会严重干扰各种电子信号,珊瑚螺旋海域常有舟船飞机失事,除了变幻莫测的海象天候,恐怕与这藏在海底的蚌母也脱不开干系。

    先前没顾得上仔细去想那龙骸会是何物,珠母的相关记载虽然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捕得这种灵物,千余年来始终无人得见。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往这上想,直到古猜观水色识龙居,辨认出水底是片“珠母海”,才知原来古猜背后透海图中所刺龙骸,正是“龙穴”的标记,蛋人向来便将“珠”比喻为蛟龙之含,有珠之海,即为“龙居”。

南海归墟 第四十九章 珠母海

    此时鲸骨附近的伏流一片沉寂宁静,空气中阴寒之意更盛,众人稍加商议,那狠下心来,既然深涧中有“一甲藏百珠”的“珠母”,那说不得,只好再舍命下水,刮取蚌祖壳中的龙颔。可此事却又艰险异常,因为以前谁也没有捉过珠母这种万年巨蚌的经验,据说那蚌祖历经万年吐纳形炼,善能幻化迷惑,且藏匿极深,隐于深涧潜涌之下,其中乱流旋涡一个接一个,使人拼上性命也难以接近。

    众人正在左右为难,明叔忽生一计,从归墟遗迹的螺甲坟中,得到数件引龙宰蚌的上古秘器,其中有具女子皮囊般的尸鬽,正可作为珠媒从水底引出蚌祖,不过将那鬼气森森的尸鬽缚在背上,口衔短刃赴水潜入乱流,除却需要胆子够大、水性精熟之外,也务必要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担当此任者,非是龙户莫属,现在唯有古猜这一身过人的水下本领是众人最后的指望了。

    明叔提到尸鬽,禁不住脸色剧变,海上蛋民似乎都识得这有筋无骨的女尸皮囊的厉害,它并不是轻易可以使用的普通珠媒,但若不以它的阴魂为烛,绝难引出潜藏在海底千万年的珠母蚌祖。

    明叔对我们说:“阿叔我是观千剑而识器,抚万曲而知音。在海上漂泊了半生,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经验要比你们丰富得多。我早就看出古猜这蛋仔非同一般,只有他才有本事背着尸鬽,去水底引得蚌祖现身,然后咱们就等着齐心协力刮蚌采蛋便是。”

    我早在水下就已见到深涧处暗涌奇流,只有古猜这种精熟水性的龙户,才有可能游进去,但这话听明叔说出来颇不入耳,心想:“港农老贼只求自保性命,向来不管旁人死活,对他来讲,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谁都是可以随时随地牺牲掉的。”

    于是我正色道:“我看古猜水下本领虽然了得,但他经脸不足,咱们这伙人中,只有明叔才称得上是德高望重,我这辈子最佩服他这样品德高尚又有真本事的老干部,不如就让明叔背了女尸潜水引蚌,凭他识风信、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形的手段,才配担此重任。”

    胖子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叔肩膀:“明叔,您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不去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尽管放心。我和老胡绝对会尊重你的牺牲,把咱们捞得的青头货卖个好价钱,赶上清明冬至,即使我远在美国游艇上,也肯定忘不了给你烧纸钱送寒衣。”

    明叔虽然在海上阅历不凡,可他自身器量有限,是小庙里的神仙,受不起多大香火,此时心神疲惫,更是架不住胖子的三句狠话,我们这么一吓唬他,险些让他瘫在地上。shirley杨见明叔脸上半天都没血色,于心不忍,就劝众人现在不是开玩笑寻开心的时候,蚌祖是什么样子,谁都没亲眼见过,尸鬽近千年来也从未有采蛋之人用过,这些都是传说中的逸事,可信与不可信的程度是对半开,不应该冒无谓的风险,还是应该另想办法。

    我对众人说:“眼下物资装备基本损失一空,随身只剩下些不当吃不当喝的青头货,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我们可以做好两方面的准备,一组下水去引蚌母,另一组到珊瑚树下寻找机关,如果计划不能实现,就只有冒死穿过乱流,从错综复杂的珊瑚洞里寻找出路,那是不太靠谱的办法,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

    众人皆知眼下面临的困境,必须各出死力才有可能从中脱身,当下不再多言,各自整理身上的装备器械,将剩余的水肺重新分配,最终决定由我和古猜潜入深涧去引珠母,其余的人带着铜人卦盘,埋伏到珊瑚铁树的化石附近,准备屠蚌取珠。

    我提醒大伙将那三具畸形婴儿的形骸分别带在身上,水下成群的黑鲛凶残无比,但其性应月,唯独俱怕“月蚀”,有月破的残肢死胎在旁,恶鲛不敢轻犯。另外从青螺坟中挖出的玉瓶,里面装有人鱼油膏,抹在身上可以有效预防潜水病的各种症状,看其成色和气味并无异常,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是否已经失效,但有胜于无,不妨每人都抹上一些以防不测。

    此外在珊瑚树的另一侧,与水底深涧对应的所在,还有一个漆黑的巨洞,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凶恶的大海兽,连古猜也没看出究竟是个什么,所以千万不可轻易接近,否则必遭不测。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多铃和明叔帮古猜把那具不成形的女尸皮囊绑在了背上,古猜摸了摸背上的潜水绳绑得牢固,便同我一前一后潜入水中。甫一入水,我就见到“尸鬽”身上穿的珠衣,被阴气所染,发出千道阴森的寒光,在一层冰冷异常的光晕中,那具有筋无骨的尸皮跟着水波摆动,模糊的五官眉目悉皆活动,栩栩犹如生人。

    “尸鬽”在水底似乎并无浮力,全凭一根龙筋丝绦挂在古猜背后,如同放风筝一般拖拽而行,在纷乱的水波光影里,恰似一个飘动着的恐怖幽灵,若不知内情,还以为龙户行于水中遭厉鬼所凭,背后紧紧贴着一个扭曲的亡灵。我实在不明白这种处处透着邪气的诡异办法,蛋民祖先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我将一具死胎捆在水肺气瓶上,入水后跟在古猜后面,看到尸鬽产生了变化,就拍了拍他的肩头,二人径直潜向古珊瑚树化石下的深涧。水下无穷无尽的幽灵蛸仍在围着珊瑚树舞动不休,一圈圈淡蓝色的光波忽收忽放,将水底千奇百怪的珊瑚洞映得如同水晶龙宫。我潜至深涧旁的古石碑遗迹处,感到乱流卷集,若不抱住石碑,随时都会被潜流卷走,再向深处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我和古猜二人抱定石碑,回头看了看shirley杨、明叔等人,他们已将铜人拖到水底,正在珊瑚铁树下等待我们的信号。古猜打个手势,问我是否还能继续往深处潜。

    我挑了挑大拇指,这里乱流虽急,但并不是那种水眼漩涡,每阵潜涌都有间隔,只有认准时机,抠着岩壁固定重心,应该可以进入这道水底大峡谷般的深涧。

    我们两个抱住残碑,往那深涧中一张望,只见其中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一丝一毫光亮,只有些尖头尖尾的怪鱼张鳍摆尾游进游出。尸鬽虽然有层阴冷的光晕,但它并不能作为照明的光源使用,而且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潜水手电筒也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古猜天生一双金鱼般的眼睛,善能在漆黑的水下洞悉地形。而我却没那种本事,只好取出事前准备的一颗月光明珠攥在手里。珊瑚螺旋所产的蚌珠,皆得海气精华,不是寻常南珠可比,硕大浑圆,在水下能穿透介质阻隔,使水底亮如白昼,光照数十步,精光一现,有如银霜匝地,视线顿时随着珠光扩展开来。

    珠光如月,在水中将“尸鬽”一逼,显得那空荡荡的死人皮囊更加狰狞诡异。我在水中看它一眼,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涌起。我借着珠光看清了地形,鼓足勇气摸着水底嶙峋的乱石,一米一米地缓缓先行。

    古猜拖了一根潜水绳,从我身旁游过,当先潜入深涧,他在乱流的缝隙中,东一闪、西一晃,倏忽起落,迅捷不让水下游鱼,片刻就已潜进了峡谷深处。

    我觉得手中潜水绳忽地紧了一紧,知道这是古猜从里面传出的信号,就拽着潜水绳和岩石,拼命穿过几道湍急的潜涌,刚一进去就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深涧里的空间,远比预想中要大许多,两侧巨岩壁立,**漫顶遮天,鲛蛸鱼龙纵横往来,缝隙处尽是根陷岩中的“海百合”。

    深涧中各种色彩斑斓的海石花,随着水流不停摆动,这景象实在令人惊异,恍惚间仿佛来到了陆地上百花盛开的山谷,往来穿梭的鱼群,如同花丛间飞舞的彩蝶,不过这些颜色奇异的海石花丛中,还堆积着数座大坟。

    每座隆起的坟丘,都是许多巨龟鼋鳌的甲壳相叠而成,有些龟甲上缚着链条,锁着古旧的石椁、石棺。古猜拖着“尸鬽”扶着一具石椁停下,我拽着潜水绳游到近前,见那些石椁龟甲,十分像是我们在海中打捞出来的石镜古棺。想来这些棺椁都是空的,要等装入南海僵人之后,再由潜流托出海面,任其在海上漂流沉没,而所谓的灵魂便借此过程,从神木中飞赴月宫了。

    古猜指了指前边,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古老的石壁下堆积粉无数海蚀古玉,似乎都是些故意沉入的祭品,其中有不少海鲛形态的玉人玉龟,以及占求卦象的甲盘灯烛之物,不过都已受到极大程度的腐蚀。

    我对古猜点了点头,看来确是非同小可,此处地形复杂,空间宏大,不知那蚌祖会藏匿在何处。如果真有活着的蚌祖,它栖身在的老巢之中,即便是龙户獭家之辈,也难轻易取其甲中明珠,单凭龙弧短刃根本宰不了这种大型的巨蚌,如果贸然相搏,反倒容易被其夹住送了性命,只有设法引其出了深涧才可动手。

    潜水绳的长度最多能到龟骸石棺这里,因为引了蚌祖后,还要借着潜水绳原路折回,我只好留下守住绳头,由古猜独自向前去搜索珠母。古猜在水下胆子很壮,背着那阴森可怖的尸鬽前去引珠,没有丝毫畏惧,我却为他捏了把汗,在后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测,就要过去接应。

    只见古猜反握短刀,赴水逐波而行,迎面有一片石壁,中剜三道鲸头般的石门,门中捣珠崩玉,飞沫反涌,从中灌下来的海水,与珊瑚洞内上升的伏流时时相击,漫天浮游的水势极为凌厉。古猜接连冲了几次,都被激流所阻,不但难以闯入,系在身后的尸鬽反倒被乱流卷动,硬生生将鲸筋制成的绳子绷断了。

    古猜在水下行动奇快,回手拽住尸魁的脖子,在乱流中将它拽了回来,重新紧缚在身。他于气螺中换了口气,见这片水门不通,估计蚌祖另在他处,转身对我打了个手势,便向斜刺里游去。

    随着古猜游向侧面,他身后尸鬽阴光越来越盛,那幽灵般的女尸皮囊也越来越像活人。我在不远处看得分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水中出现了一团七彩霞光般的虹气,随人移动,追逐着古猜背上的珠媒,一时之间,中迷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气氛。

    我心中凛然生惧,感觉到水中似乎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生物磁场,既然突然冒出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恐怕藏在里的蚌祖就要现出真身了。珠母乃是天地间的灵物,侵得水月精气,吐纳形炼不下万年,但近千百年来谁也没亲眼见过,它只存在于蛋民渔民广泛流传的口头传说之中,都说它能幻化人形,吞噬舟船。

    常有吞舟的大鱼追逐珠母的奇闻,民国初年,在佛堂口海域的众多船员,就曾亲眼见到海中巨鱼如山,半出水面追逐一轮明月,在海上过了一昼夜也只见首不见尾,后来潜入海底,亡其所在。见到这异象的海员水手,皆称那如山的巨鱼是被珠母精光所引。

南海归墟 第五十章 刮蚌采珠

    另外,据说有些“珠池”被采蛋的人采空了,蚌壳蚌肉堆积成山,可到了夜里,珠池中又有精光映月,蛋民不知真相,以为水底尚有蚌珠,于是转天继续潜水采珠,便往往有去无回,都被伺机报复的蚌祖所吞,它吃了活人,连骨头都不吐。可即便把珠池倾尽,也难觅其踪。所以在海上搏命的蛋民们谈起这些传说,也不免骇然失色,而且动了蚌祖会引发海啸飓风,总之是传得挺邪,没有渔主的秘器,是无论如何也引不出蚌祖的。

    这时水影纷乱变幻,我已看不清古猜的行踪,心中不免担忧起来。正要过去寻他,忽地里珠母海底泥沙翻涌,妖雾大作,就见阴光闪烁,其后是一片巨大的黑影,一**的鲜血从中涌出。古猜全身是血,背着那“尸鬽”,手足并用挣扎着游了出来,但他身后满是妖雾的水流,似乎存在着强烈吸力,古猜刚刚游出三五米,又立刻被水流吸了回去,倏然间消失在了浓雾里。

    珠母在水底一动,真似有倒海移山之势,只见水中变幻不定的虹气,都被揭起的泥沙遮住,浓重的雾气漫水而起,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的蚌祖是个什么样子。古猜仗着“龙户”的一身水下本领,以“尸鬽”引得珠母蠢蠢欲动,张壳分甲,想要将那阴气深重的“尸鬽”吞将下去,吸卷着水流形成了旋涡。古猜稍慢了半步,竟被这阵旋涌吸住,他不及挣扎,就已陷进了珠母带起的泥沙浓雾深处。

    我瞪着眼看个正着,心中一急,立即伸手摸出潜水炸药,想要过去把古猜抢出来,眼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能不能把蚌祖引出深涧了。可正在这时,忽觉面前水流冲击,古猜也同时挣扎出翻涌的泥沙烟雾。

    原来珠母吞了有筋无骨的尸鬽之后,一时耐不住女尸体内的阴气,蚌甲分处,又将尸鬽像吐纳明珠般喷了出来。古猜在蚌壳内就势割了几块蚌肉,混在血雾中顺着水流冲了出来。

    我急忙伸手拽住古猜的手臂,将他在乱流中拽住,见他也自惊魂未定,已是被珠母吸入壳中不下三次。我们二人见引出了蚌祖,不敢再做逗留,扯着潜水绳竭力向外游去。

    蚌祖的轮廓隐约可见,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凭着水中那股强烈的波动,已足能感觉出它体形庞大、移动缓慢,附在礁岩上蠕动而出,追逐着尸鬽散发出的阴气而动,从珠母海中爬了出来。

    蛋民在海中置珠媒引珠之事,原属寻常,普通“珠媒”所用之材料,连鱼珠都没有,仅是选用螺蚌喜欢的食物。混合些肉糜加以调配,以此为引使螺蚌环抱的坚甲分离,趁机刮蚌取珠。而这种以人皮制成的尸鬽,只有疍民的祖先才会使用。

    我和古猜都没想到“尸鬽”竟会如此灵验,被它的阴气撩拔,那蚌祖突然间就冒了出来,我们未免有些准备不足,仓皇中夺路而逃,也顾不得回视身后的情形,只觉身后如同弥洞,吸水之力奇溜无比,若不是捉牢了坚韧的潜水绳,怕是稍一松手就会被乱流吸走。

    未到山涧出口,涧口处的乱流便与珠母吸水之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身处其中只觉手足酸软,在一阵阵混乱的潜流中使人感到天旋地转,加上水压的作用,头脑有些发晕,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想要松手放开潜水绳的念头。

    就在意识开始朦胧模糊的一刹那,我感到身后一阵阴寒,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直透五脏六腑,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隔着蛙镜,只见一张五官鲜艳,但格外扭曲的女人面孔,正好贴到我的蛙镜上。

    那正是古猜背后拖拽的尸鬽,被乱流带动,连同绳索缠到了我身后的死婴。虽然我知道那张女人的脸,是尸鬽浸水后涨大呈现出来的,而且在水中愈久,形容愈是鲜活如生,可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人皮的五官,简直像是在挤眉弄眼地微笑,还是觉得全身恶寒透骨,原本模糊的神智,反倒变得清晰了,一惊之下,身体里猛然间生出一股力量,用尽吃奶的力气狂拽潜水绳,和古猜在乱流的缝隙中,翻滚着出了珠母海入口处的深涧。

    珠母虽然贪恋水中阴气,天生惧怕“月破”一类的自然现象,但也许是它活的年头实在太久了,也许是古墓中的死胎早已质化千年,蚀天之气已所剩无几,驱赶鲛鱼尚可,对付成了精的蚌祖却不起什么作用。所以它对我挂在氧气瓶上的死胎视如无物,越迫越近,紧紧尾随着尸鬽,出了珠母海。

    涧口附近大多是奇形怪状的珊瑚化石,蚌祖到了这里,已无泥沙涌起的烟雾遮挡。只觉身后精光浮动,一阵阵亮似白昼,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全身生满藤壶状伪装物的巨蚌就在我们身后,那就是蛋民们传得神乎其神的蚌祖了。它形体也不是大如小山,大约有一个卡车头大小,外貌近似一种罕见的盆形珍珠贝,波浪般凹凸的蚌壳表面,附着着厚厚一层疙里疙瘩的海洋沉积物,显然已有很多年没有移动过了。

    那蚌祖的蚌甲最是奇特,不是两扇合一,或是螺旋一体,而是生有六瓣合叶蚌甲,左右上下都可开合分启,壳中有异常发达的蚌足蚌盘,蚌甲忽张忽合,纵然是铜头铁臂之躯被其夹住,也会像被轧刀所裁般被截肢断体。适才古猜被吸入里面还能完好无损,恐怕也只有在水下进退如电的龙户才能如此侥幸。

    我回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被晃得好一阵生花,蚌祖与普通的螺蚌大不相同,它珠囊奇大,蚌甲分合之际,珠光闪现。借着水波的折射,化出瑞彩虹气,令人目为之夺,神为之慑。四周深水幽灵蛸鬼火般淡蓝色的光波,此时也都相映失色,整个珊瑚铁树化石,都被蚌祖甲中蔽纳百珠的光芒所笼罩。只不过蚌祖藏于海底,常年不见真正的明月,其所孕蚌珠相比珊瑚螺旋海域的寻常明珠,阴冷清冽之气尤为深重,六扇巨大的蚌甲时开时合,千缕虹气也随即隐现出没。

    我没想到珠母追得如此之近,回头望去,只觉白茫茫精光刺目,霎时之间,阴寒之气与水流吸力大增,巨蚌坚甲暴然张开,我和古猜都被蚌甲分合之势笼住,只消珠母的六片重甲裹紧,即使不被当即夹死,也会被蚌祖吸人珠囊。

    古猜在水下就变得非常暴躁嗜血,见状便要故技重施,想要以进为退,缩身藏进蚌甲,趁着珠壳闭合之际,在里面戳那成精的老蚌几刀。

    但我看蚌祖吞吐了几次尸鬽之后,那女尸人皮中一股怨气渐消,只怕再被蚌祖吞下,尸皮和珠衣上产生的阴气就会消失,珠母大概会将其直接裹入珠囊,不会再轻易吐将出来。凭古猜那柄短刀,想在蚌壳内宰杀如此巨蚌,未必能够成功,此刻绝不能舍命硬拼,这念头在心中一转,已见古猜挺刀合身扑了回去。

    我急忙探手将他拽住,但古猜在水下滑如泥鳅、动似黑鱼,我的手抓在他胳膊上,像是抓到了一条滑溜异常的水蛇,根本难以停留,滑不留手顺势送脱。但幸好扯住了他背上捆缚尸鬽的绳索,立即使劲向前拉扯,把古猜在水中拖得兜了半个圈子。

    就在这时候,珠母厚重的坚甲猛然合拢,仅差得半寸,就会将古猜双足夹住。那在水里拖风筝似的尸鬽却已被蚌祖吞在壳中。我和古猜被尸鬽上的绳索缠住,急切间难以抽身,而那珠母吞了珠媒后,立即坚甲环闭,不动如山,巨甲微颤,似乎是在尽情享受着尸皮中的阴怨之气。

    我一手推住犬牙交错般紧紧闭住的蚌甲,一手抽出分水短剑,割断了纠缠在后背的绳索,这才和古猜抽身出来。此时shirley杨等人在珊瑚树下看了个满眼,都不免心惊肉跳,想游过来相助,但事发突然,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却根本来不及,所幸没有伤亡,而且成功将老蚌从珠母海中引了出来,便匆匆赶过来将那珠母围住。

    珠母海又名“瀛海”,“瀛”是古时海中仙山的代称,也有仙境的意思,实际上蛋民对海底珠池或洞穴也如此称呼。在风水之道中,称为“瀛海”或“瀛树”,都是生气不灭的上善之地,更是海中海气最盛之处。珠母本身与“瀛海”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它藏身在珠母海中,借着海中阴精之气吐纳形炼,能存活极久,在民间常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一百年的老刺猬”,实际上海中老龟能活万年的不一定没有,但目前发现龟龄最老的才八百年。

    海洋生物的寿命虽比陆地上的生命要长,可千年万载之说还是不太符合实际,大多是因为难以判断,才形容为“万年”。珠母蚌祖的寿命应该在三四千年左右,一旦蚌祖离了珠母海,失去了海中生气凝聚的气场,就会如同垂暮老朽的风中残烛,虽然不会立即老化死掉,却失去了活力,蚌肉都会变得塌陷萎缩,在耗尽体内明珠精气之后,就会开始死亡。

    我们引出的这只蚌祖,在吞了尸鬽之后,环闭甲壳,凝伏不动,正如昏昏欲睡一般,已不像在“瀛海”中那般狰狞生猛,不会再对蛙人和蛋民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

    我转到巨蚌身后,抚着它的蚌甲,心想:“蚌祖是南海灵物,得海气精魄,现在世界上资源被过度开采,天然海水珍珠少之又少,大概七大洲八大洋里至今还活着的珠母,加起来总共也没有三两只了。我们这伙人的岁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它的零头大,虽是有心留它不杀,可在水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能从这么大的活蚌中取珠,看来无毒不丈夫,这回说不得只好心黑手狠了。”于是做了下切的手势,让明叔和古猜、多铃这三个蛋民动手,术业有专攻,屠蚌取珠自然是蛋民龙户最为拿手的勾当。

    明叔对我们摆了摆手,那意思大概是说,根本犯不上宰了蚌祖,用渔主传下来的秘器直接刮珠,然后让这老蚌自生自灭也就是了,随即接过我手中的分水古剑,和多铃古猜三人用剑刃一层层刮去蚌壳上的海蚀沉淀物质。

    在海中采珠,有时会将整个的老蚌一起捞上来,取了蚌珠,蚌肉也不能浪费了,用剔刀将蚌肉活生生从壳中刮出来,称为“刮蚌”。但采珠者有疍人古法,古法中所谓“刮蚌”,并非是普通蛋民用利刃刮蚌肉的办法。古疍民刮蚌是以青铜打造的分水刀具,在蚌壳上来回拖动,铜刃在波浪起伏的蚌甲上一拖,就会使甲中的蚌体感到一阵振动。

    这种振动极为特殊,就像古时挖金的“金苗”,见到金脉就要念咒,否则矿脉必短。刮蚌之法似乎就是那样一种用青铜器发出的古咒,只有纹铸着鱼龙图腾的古铜刃,才能起到震慑老蚌的作用。所使用的铜刃越是古老,作用也就越是明显。珠母甲壳被利刃一刮,就像吓得失了魂,又像是被全身麻醉了,体内肌肉劲力全消,壳甲松脱,任凭蛋民采去珠囊,也丝毫反抗挣扎不得。

    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根本不解其中奥秘,这时候只有在旁边看的份了,在水底目不转睛地望着明叔“刮蚌”的举动。虽然平时觉得明叔这老贼惯于吹嘘卖弄,是个“关二爷放屁不知脸红”的老赌徒老骗子,但他也确是有些个过人之处,对海事和倒腾死人的勾当经验丰富,采蛋的诸般掌故异闻更是所知极详。因为这双古铜剑是古时秘器,也无须再拜渔主,以明叔那套诡异的手法,并没花费多大力气,那蚌祖五彩斑斓的蚌甲就已暴露出来,壳甲表面鲜红倒生的骨刺密布,如同一块巨大的彩色珊瑚,它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颤颤抖抖地将蚌壳张开了一条缝隙。

南海归墟 第五十一章 鬼月亮

    蚌甲中精气璀璨,月光如昼,引得藏在附近珊瑚洞里的鲛鱼不住窥探,可它们惧怕三具畸形死胎,只敢在远处探首探尾,却都不敢接近半尺。不过我们也开始担心死胎,能否有持久之效克制恶鲛,因为这些受月蚀而损的畸形胎儿,放置在潮湿的环境中实在太久了,而且本身又没做过防腐处理,全凭女尸“腹中填玉口中镇珠”的一缕寒气维持。

    两次带它们下水,胎体面目已经被泡得模糊起来,形骸也不再像刚发现时那样质如软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随水化去,一旦出点岔子,被那些鲛鱼一拥而上,不出几分钟,我们就会让它们啃成一堆白骨。而且在看明叔三个蛋民刮蚌的同时,我发现珊瑚洞中的鲛鱼已经越逼越近,水鲛鱼聚集,形成了密密层层的黑色旋涡,裹住了当中一团清冷的月光。我和胖子等人立刻把心提了起来。将潜水匕首紧紧握住,准备应付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殊死搏杀。

    水底珊瑚洞内的恶鲛,贪婪地盯住珠母蚌甲中的月光,若非惧怕“月蚀”,早就已经蜂拥而上了。但我们赖以防身的三具死胎,随时都可能被海水化去形骸,鲛鱼盘旋在四周等待时机,紧张的气氛有如箭在弦上,只消其中一两条恶鲛,禁不住那海底精魄的引诱舍命来夺,其余的也都会不顾死活,跟着上来抢夺。

    我见形势紧迫,赶紧让明叔加快速度,这珊瑚洞中已是不能久留了。明叔也不敢怠慢,带着古猜、多铃,撬开战栗不已的蚌祖甲壳。只见里面鬼气闪动,那具人肉皮囊制成的尸鬽,正被一团灰白色的蚌内吸盘裹住,这巨甲环绕中的万年珠母已成化物,与寻常老螺巨蚌截然不同,数条蚌足缠住尸鬽,将它吸入珠囊里。

    它的珠囊上全是肉瘤般的疙瘩,一串串犹如病变后的淋巴腺,一开一合之际,即有清冷奇异的月光闪现,果然有明珠不计其数。蛋民们都认为“老蚌得月之精华,无质生有质,孕出明珠”,也有观点是“蚌病而成珠”,是说螺蚌等贝类活得久了,机体病变,才会使珍珠囊不断分泌出珍珠质,裹住一些细小泥沙,久而成珠。蚌珠是近似于一种“内丹”的东西,便如同“牛黄、马石、狗宝”之类的结石,凡属此类,都有极大的药用价值。

    不过眼下众人急于采出百枚明珠,开启水底伏流的机关,无暇去研究那珠囊生得如何怪异。明叔不愿亲自动手,示意古猜上前,古猜对刮蚌屠龙这种原始血腥的行为,向来都是抢着去做,他将气螺挂在腰带上,又从口中取下龙弧铜刀,一手揪住麻袋大小的珍珠囊,一手持刀去割。

    蚌祖离了珠母海,灵气大减,又被铜刃刮了数遭,早已魂飞魄散,蚌肉只是哆嗦个不停,任凭古猜将珍珠囊连揪带切从身上割离,根本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但到了这时候,它仍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拖住尸鬽不放。

    所谓“鬽”,就是普通蛋民使用来引珠的“媒”,只不过普通的珠媒对成精的珠母没什么作用,实际上珠媒就是一种特殊的“饵”,之所以称为“尸鬽”,盖因其为“鬼饵”,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极,金鳌贪香饵,珠母则专嗜鬼气阴精,虽然性命即将不保,它仍不肯放开那具鬼气森森的“人皮鬼饵”。

    我看到这一幕,不禁暗中摇头,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倒斗采蛋之辈,为利所趋,不借以身犯险,即使死到临头,怕是也看不开一个“利”字。珊瑚海中的螺蚌之属,向来于人无害,屡遭碎尸分割之苦,全是因为体内有珠,这就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以来多少蛋人,为了采取蚌中明珠,在海底送了性命?我们割去蚌祖的珍珠囊,等于取走了蛋民们的诱惑,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救赎”,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做了件好事。

    正当我心神恍惚之际,忽然觉得脑中一阵酸楚,真切异常,似乎感到身前的珠母正在悲哀地苦苦求饶。我记得shirley杨曾说过,罕见的夜明珠中带有某种放射性物质,蚌祖体内一甲藏百珠,具有极强的生物磁场,其放出的低频脉冲,会干扰电子设备,有时也会使人产生幻视幻听。那是由于脑波受到影响,出现异常放电作用。

    我不知道头脑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否与此有关,但周围的众人也都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他们显然也出现了同样的感觉,但珠母甲中的蚌身抽搐越来越慢,我们脑海中那种哭泣悲求的感应,也随即渐渐平缓消失。

    众人在水下对望了一眼,都觉得珠母成精之说怕是不虚,它似乎自知寿数将尽,在劫难逃,用生命中最后一点能量苦苦求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活了几千年的古老生灵。

    我见众人都怔在当场,就对他们摆了摆手,眼下处境九死一生,面临杀伐决断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不过这蚌祖藏在海底,确实从来都没招过谁也没惹过谁,古猜用青铜刀割了珠母身上的珍珠囊,并不会将它置之死地,所以别犹豫了。

    而且我猛然省悟,就算是只有屠蚌才能取珠,这珠母也绝不能宰杀,它早已与海眼中的海气融为一体,一旦使海气失去平衡,归墟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剧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古猜点了点头,抄起刀来,继续去割珠囊,那珠囊大能容人,并非容易切割,多铃也曾跟阮黑做过多年采珠的营生,此刻也动手相帮,将硕大的珠囊切摘了拖出蚌甲之外,鲜活的珍珠囊肉壁中尽是明珠,粗略一数,少说多做也有一百五六十枚。

    珠母壳中有数个珍珠囊,唯独当中这个最大,其余的肉璧里面都是不成形的珠米、珠泥,shirley扬大概是觉得如果将成形的明珠全部取走,这老蚌恐怕立刻就会丧命,既然用不了这么多明珠,就留下来一小半。明叔眼睁睁看着shirley杨的举动,虽然心疼不已,但也没敢加以阻止。

    我见四周潜伏的恶鲛蠢蠢欲动,它们此时虽然尚不敢越雷池半步,但那三具死胎开始在水中渐渐消散,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于是赶紧带shirley杨将三十余枚明珠塞回蚌壳,然后众人立刻潜到珊瑚铁树的化石底下。

    先前shirley杨等人已将那铜人装到了树下,只见那姿态奇特的铜人手捧玉石卦盘,在水底恰似对月飞升。我看了看苍绿色铜像身体上遍布的鲛头,心想:“能否找出伏流逃生,就全在此一举了。古墓遗迹中的各种机关,最难保存的就是其中动力,机弩伏火、毒液雷石,年代一久,便会木朽铜蚀、药性挥发,都难以维持太多年头。这海底又怎么可能有动力和能量来启动机括,让那拖延了千年未曾入葬的南海僵人升天?”

    这个问题,我先前反复想过几次,曾经心存侥幸,认为百枚明珠中凝结的海气,会带动伏流升腾,不过那种情形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珠母中藏了千年的南海精魄,虽然精光瑞气胜于天上真正的明月,可要说其能使地底伏流出现,恐怕还远远不够。

    先前还想豁出去了赌赌运气,但等到这珊瑚化石下,才觉得没有半点把握,我心中稍一犹豫,不禁愣了片刻,胖子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了,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是此计不成,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危险异常的水底。于是将手一招,众人一拥上前,纷纷从珍珠囊里掏出明珠,一枚枚嵌入铜鲛口中。

    用了近百枚明珠才将铜鲛嵌满,珠囊中已是所剩无几,满身珠光将铜人映得几乎透骨,而且月光明珠的精光异彩,在铜鲛口中凝结成一层光晕,投在玉盘上,赫然化为一轮满月,月明如镜,照得整个珊瑚洞一片通澈。

    在旁边一看,铜人玉盘在水波中化成了一片光影,如同水中之月。“明月蟾宫”在恨天氏看来,正是人死后亡灵的归宿,仿佛就是我们观念中的冥府阴曹,加上这水中之月虽是清冷透彻,却毕竟不是真的明月,而且比真正的月光,更多了几分阴森慑人的鬼气,仿佛见到了不应存在于人间的“鬼月亮”,看得人头皮子发麻,从骨子里觉得不安。

    但除此之外,珊瑚化石的洞穴中再没什么特殊变化,我心中寒了半截,明月中的震卦清晰可见,但它根本不是什么引发伏流的机关。而且这月光太亮,窥伺在侧的恶鲛必定被它引得狂性大发,如今三具月蚀而化的胎儿,也都被海水浸泡得慢慢化开,比最初时的形骸足足小了两圈,面目越来越模糊,就算我们想退出去另谋出路,恐怕也已迟了。

    shirley杨忽然打个手势,一指众人身后,我们回头看去,心中不由大叫了一声:“糟糕!”原来成群的鲛鱼好似一股漆黑的浊流,已将那珠母壳甲分开,顷刻间把蚌身啃成了碎块,蚌肉的残渣混合着鲜血,把海水都搅浑了,残存的数十枚蚌珠,都被饿鬼般的黑鲛争抢着吞了。可怜那活了几千年的蚌精,离了瀛海中的巢穴,就毫无反抗挣扎的余地,不仅是蛋民要采它的明珠,就连水底鱼龙鳞族也无不窥视这些海中秘宝,我们稍有大意,没将蚌祖引回珠母海,以至于被这些恶鲛钻了空子,将它活活啃成了空壳。

    血水被水波冲散,珠母只剩六扇毫无生命的空壳,已经失去皮中阴气的尸鬽,被水浸得涨大异常,仿佛是只宰猪时放血后吹入空气膨胀的肉猪,随波逐流,漂荡在附近。大群鲛鱼吞噬了蚌肉蚌珠,连水中残渣肉沫也不肯放过,贪婪地游动着追逐吞噬,而且数量极多,将珊瑚树四周围成铁桶一般。

    我见此情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暗道:“大势去矣。”倒不是替那瀛海中的蚌祖哀叹,不过它惨遭碎尸死于非命,我们怕是也要性命不保。归墟内部被恨天氏采取龙火矿石,而挖得千疮百孔,按说龙气早就灭了,可海气空蒙变幻,至今不曾消散。珠母是归墟海中的精魄所化,也就是青乌风水阴阳宅中所讲的“化物”,是海气积郁凝结、精魄生气自结而成,珠母一死,海眼中的海气就会失去几千年来微妙的平衡,导致天塌海陷的灾难发生,可能要出大事了……

    可没等我再多想,就感到水底暗涌动荡,冲得众人摇晃不定,赶紧随手抓住身边的铜人,就见身边各种大小水族纷纷乱窜,一片大难临头的景象。我心想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怎么珠母刚死就要天翻地覆了?

    但是随即发现并非是山摇地动,而是海底有巨兽出没,才搅得水波翻滚涌动,海水的猛烈翻涌,正是来自珊瑚礁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明月般的玉石卦盘,将透澈的月光正罩在洞口,黑洞深处有两个巴斗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目光如炬,紧紧盯住那轮幽灵月亮。

    我们用尸鬽为饵,引得珠母从藏身的水底现身,取了它壳中的珠囊,而现在这百枚明珠,在水中如同一轮清冷透澈的明月,却同时又是一个饵,引出了潜伏在海底的死神,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身体,我已经预感到这次即将要面对的,恐怕是南海深处最恐怖的东西。这时就见鬼影般的月光下,黑洞中水波翻涌,冒出一艘饰有狰狞鬼头的大船,黑影一晃,船头便已到了眼前。

南海归墟 第五十二章 鲛姥

    我们都没料到会从水底的黑洞中冒出一艘船来,就见眼前一黑,雕有海鬼的船头就已到了眼前。锈蚀斑驳的鬼头船,仅是一艘大船前端的残骸,一看那凶恶狰狞的鬼头标志,就知是艘沉没在海底的海盗船。众人紧紧抱着珊瑚树,又哪里来得及闪避,只觉身体被带动起来的水流猛烈冲击,那船头的残骸,几乎是贴着我们的头顶掠了过去,撞在后面的珊瑚化石上翻滚着坠向水下,顿时泥沙翻涌,惊得左近水族四散逃窜。

    我见此情形,已知这艘海盗船的船头残骸,不知陷在海底多少年月了,是被一股巨力从珊瑚洞内硬生生撞了出来。正主儿还没现身呢。这时已顾不上再去回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急忙把视线转向水底的巨大黑洞,那洞中两盏巨目被清冷的珠光映得犹如两盏桅灯,忽忽闪闪地从漆黑的洞中向外移动。

    那洞中藏着的凶恶海兽大得令人咋舌,随着那浑浊的目光摇晃,那巨物的蠕动,激得水涌动荡,好像整个珊瑚森林都在摇晃。

    我抬头向上方看了看,珊瑚铁筛孔般的洞窟里,进进出出的全是黑鲛,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竟然已经遮住了水面。此时那三具畸形死胎,早被海水化得不成模样,不知还能不能借以驱散恶鬼般的群鲛。

    但水底的震卦机括,显然已经失效,我们又捅了娄子使珠母丧命,引得海怪舍命来夺卦盘上的蚌珠,再在这待下去,除了送死之外已无作为,只好趁乱突围浮上水面,从海底神木的通道里返回“鲸腹”,至于再如何从地形酷似鲸腹的归墟中脱身,就不是现在来得及考虑的问题了,眼下这珊瑚水洞里已经炸了窝,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就想招呼众人逃命,却不想胖子自作聪明,瞅见那海怪尚未从洞中爬出,将潜水炸药装在了洞口,看准那家伙即将出洞的机会,立即引爆。不过珊瑚化石极是坚固,爆炸在水底形成的冲击波,却并未能将珊瑚洞炸塌,只揭翻了数尾鲛鱼,炸塌了一些细碎的化石。

    水中潜伏着的其余恶鲛,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惊了起来,四下里乱游乱窜,我们浮上水面的过程中,就算它们不会主动过来攻击,也不免会在混乱中撞上。鲛鱼没有嘴唇,交错锋锐的牙齿暴露在外,只要蹭上一下,就得被撕掉一大块皮肉。

    众人都被困在原地,将死胎挡在身前,以免乱窜的恶鲛接近,我把急于想逃的明叔拽住,打个手势让众人不要轻举妄动,看准了时机再浮上去。这时珊瑚洞口的水突然沸腾起来,一个庞然巨物从洞中拥着泥沙而出,透澈惨白的珠光将水下翻滚的烟雾映得灰扑扑一片,无法分辨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深海巨兽,只是隐隐约约看见有大片大片的黑色肉鳞,上面有许多白花花像是吸盘的东西。

    见了这等声势,众人皆是又惊又奇,我心想水底乱流的阻力何等之强,这家伙能把千百斤的船头残骸,轻易从洞窟里撞出来,难道是只深海的大王乌贼?又或是喜欢藏在海底洞穴深涧里的巨大螯虾?不过这里虽然深处海底,但水深不过五十余米,如果是常年伏在珊瑚洞中的东西,似乎不应该是久居深海偶尔上浮的生物。

    还是明叔通晓海事,虽然水底泥沙翻滚水流汹涌,皎洁清澈的月光都被遮挡,眼前的视野一片模糊,但他一看那巨兽遍体黑鳞,身上密集着白色吸盘,似乎就已看出端倪,忙不迭地指着在珊瑚化石中游窜的黑鳞鲛鱼让我去看,又拍着自己的肚子,做了个生孩子的动作。慌乱中众人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好像是想告诉我们,这水里的黑鲛,都是从那珊瑚洞里生出来的。

    我忽然心中一凛,难道明叔是想说:“藏在黑洞中的不是海怪,是鲛人的母体?”出没于南海的恶鲛,全身都有黑色肉鳞,前鳍有锋利的钩指,所以自古也被称为鲛人,但并不是古籍中提到的人鱼,人鱼在南海很少,古书中所说的人鱼,皆为东海的某种四脚鱼。

    因为古人称鲨为鲛,所以鲛鱼也可能是鲨鱼这种海洋活化石的远亲,它们遍体生鳞,头脸似人,有发而无皮,胸肋以下还是鱼形,传说人鱼肉食之可得长生,而鲛人之肉奇腥,不可食用,只有身体内的油脂,燃点低、耐久存,可做万年烛,也是长明灯的燃料,另外鲛鱼有些像是海牛,胸前有**,皆为雌体,谁也说不清它们是靠什么繁殖的。

    有此古老的渔民传说,都说鲛人生性最淫,常引水手入海,负至一片错综复杂的珊瑚礁上,交配后再食其肉骨髓,在南海有片珊瑚岛,里面人骨无数,都是被恶鲛吃掉的人留下的,它们就靠和人类交配繁衍后代,当然这是种捕风捉影的传说,不太靠谱,只不过鲛鱼确实喜欢藏匿在水下的死珊瑚里。

    另外还有一种传说,说是鲛鱼拜月而孕,月圆的时候在海面聚集,吐纳明月精化,才会受孕成胎。这也仅仅是一种猜测,但我们进了珊瑚螺旋之后,发现这里的海底,山势环合,海气凝结,天空始终密云层层、海雾横流,根本就看不见日月星辰,只有在海气汹涌生成大海洞,吸入千万吨海水的时候,天空的云层才会受到气流影响,在极短暂的一时半刻间,显现出空中明月如镜。海底珊瑚森林中的螺蚌之属都并非是受月光感应而成珠,完全是借海底的阴火龙灯而成,那种光芒阴森诡异,比月光更为明亮,所以这里的蚌珠精光异彩,浑圆硕大,都远远凌驾于其余南珠之上。

    鲛鱼繁衍的传说,在沿海地区非常多,纷纷繁繁,从来都没有过定论,近千百年中,鲛鱼几近绝迹,所以现在也没有学者去真正考证研究过。我在珊瑚洞中见到这么多鲛鱼,当时除了感到惊讶之外,也曾想过它们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此刻明叔对那洞中黑黢黢的海怪指指点点,我们顿时想到,还有一种鲛人繁殖的传说,比较鲜为人知。但现在看来,那泥沙雾中时隐时现的白色吸盘,应该都是产鲛的胎盘,珊瑚洞中的巨大海怪,正是大群鲛人的千年母体——鲛姥。

    以前在海上采蛋为生的蛋人,也常在水下被恶鲛活活吃掉,蛋民故老相传,南海鲛人在古代曾一度危害成灾,在海底对采蛋之人的威胁不亚于鲨鱼,丧命鲛口鲨吻的蛋人不计其数。鲛人的巢穴是处珊瑚古墓,这片珊瑚礁下压着鲛姥,这老妖全身都是胎盘,物性奇特,密密麻麻的胎盘子宫都生在体外,一般的鲛鱼都是从它体内所产。在一些古老的海神庙祠中,有些还保存着关于这种传说的遗迹。

    在一片混乱的水底,经明叔这么一提示,这个念头在我们脑中闪现,众人都已清楚,这回恐怕是弄巧成拙,玉盘没能震开伏流,反而引出了海眼里的老怪。以前谁也没见过鲛姥什么样,这时突然撞见,根本不知如何应付。

    水里乱流涌动愈烈,如果不抱着珊瑚树的化石,恐怕早已被激流卷走了,又哪里有机会得以逃离。只有那轮水中明月,冰冷的光芒在水波中闪烁变幻,一时阴森的水影交错晃动,使人头晕眼花,恍如置身在一场永无休止的海底噩梦之中。

    我们为了缓解水流和光线带来的压力,互相拽住同伴的手臂,将脸部紧紧贴在珊瑚树上,虽然化石里传出的震动使人全身发麻,但那阵头晕脑涨的感觉却终于减弱了。我看了看气压计的读数,水肺中的氧气已经见底了,不被海水淹死,也是被鲛姥活活吞了,看来里外都是难逃一死。

    我正为目前的处境感到绝望,考虑是不是要引爆炸药给众人来个痛快的,却见那鲛姥庞大的怪躯,已从珊瑚洞中爬出,夹带着许多海底船体的残骸和古铜器,白花花的胎盘里冒着一股股的黑水。我不禁一征,这个深不见底的珊瑚洞藏在归墟之下,怎么可能有旧时沉船的残骸?此时珠母一死,指南针等装备都已恢复正常,以潜水表的指南针来参照辨别,可能珊瑚洞正与我们遭遇海蛇的海底废墟相通,这一通道被鲛姥堵住,它一挪地方,我们就可以绕过去潜回那片螺蚌聚集的珊瑚森林。

    不过这一想法在脑中闪过,很快就打消了,就算螺坟中可以缓解潜水病的秘药并未失效,但是水肺中的氧气已经难以维持,这段珊瑚洞隧道又不知会有多长,游不到一半恐怕就被憋死在里面了。

    我们一时进退维谷,乱流中紧紧抱住珊瑚古树的化石,眼睁睁看着鲛姥在水底拥沙而出。灰蒙蒙的泥沙翻涌如同烟雾,它身上的胎盘中尚有许多未曾孵化出的鲛鱼,有不少都被剧烈的行动挤了出来,还没成形的鲛胎都挣扎着死在了水中,可鲛姥却浑如不觉,直奔铜人手中月光四溢的卦盘扑来。

    水底通天接地的珊瑚树猛然一震,鲛姥一头撞在了树底的巨鼎上,珊瑚化石被它撞得颤动不已。只见水雾中露出一张满是褶皱肉鳞的怪脸,暗灰色的两个眼睛像是一对气囊,在月光下闪着毫无生气的光芒,身上长满了数不清的倒刺和肉牙。都说水底鱼龙之大,犹如山川河岳,这潜藏在海眼中的鲛姥,虽没有大到那种地步,但我们在水流纷乱的环境中,已看不见它的头尾轮廓了。

    蛋民多铃惊骇至极,被鲛姥恐怖的面目骇得手足俱废,手一松,那柄分水古剑就脱手落向了水底。胖子眼疾手快,舍不得将这古董青头遗失在海中,连忙扶着铁树向下移动,在铜剑落进鲛姥口中之前,硬是探出手去捞了回来。

    他的举动无异于虎口拔牙,鲛姥只需向上微微移动,就能将他一口吞了。这水底虽有浮力,但乱流湍急,一旦松手离开珊瑚树,未必会直接浮上水面,反而会被潜流裹住,往横向移动,很可能就自己送入鲛姥的血盆大口之中。所以胖子虽离那鲛姥近在咫尺,可仍不敢放手松开铁树,抓了古剑,如同火烧屁股般向上攀来。

    我见胖子这回太过托大,急忙俯身前去接应,可说时迟,那时快,鲛姥翻身上仰,奔着胖子吞吸海水,四周纷涌的潜流都被它向嘴中吸了进去。攀在珊瑚树上的众人,都被水流裹住,像是挂在晾衣绳上的几面破旗,飘飘忽忽地几欲被狂风急流裹去。

    这时我突然发现那鲛姥趴在石鼎旁,虽距离珠气纵横的玉盘和我们极近了,可是再难接近分毫,似乎身体被锁在了海底不能移动过远,只是拼命吸水想连人带卦盘一同卷入嘴里。它竭力往前挪动,却只推得石鼎边缘沉重地缓缓转动,始终无法触及水中鬼影般的一轮明月。

    我好不容易拽住胖子,但揽住珊瑚铁树的手却是一滑,身不由己地被水流吸了过去,忽地肩上一紧,是被shirley杨伸手拉住了肩头的携行袋带子。三人在潜流的带动下失去了重心,谁也不敢松手。我恍惚间看到珊瑚树底的巨鼎匝匝转动,不禁猛然醒悟——震卦的机关,正是躲在海眼深处的鲛姥。

    鲛姥庞大的躯体似乎被锁在了珊瑚洞里,它蠢动着想要吞下月光四溢的蚌珠,却差了数米难以触及。它攀在转盘般的大石鼎上,在一股浊流中探首吸水,沉重的石盘被它推得缓缓转动,每转一分,它就从珊瑚洞里挣扎出一分,而那铜人手捧的明月,也就随之在铁树上升高一分。鲛姥全身胎盘都在淌出漆黑的污水,越向前挪动,越是吃力。

南海归墟 第五十三章 绝境

    缺足少臂的死胎,早被纷乱的海水化为乌有,我和shirley杨、胖子三人,在水中互相拉扯着,身体被吸卷的水流带动得飘摇不定。但也就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我才发现铜人玉盘的震卦机关,正是为了引出水底鲛姥。鲛姥全身怪力转动石鼎,石鼎上穿绕的铜链被它绞动,使藏在珊瑚铁树旁边的几道千钧石闸,轰隆隆开启了一道缝隙,里面一股强烈的潜涌,水流顿时顺时针旋转起来,将珊瑚洞中的水族纷纷卷了进去,有许多搁置在水底的陪葬品,也纷纷像失重般浮动,被石闸后的旋涡吸走。

    归墟中的地形酷似鲸鱼,头西尾东,伏于南海,气孔正是海底神木上方的幽灵岛。从方向上判断那石闸开启的方向,对应着鲸口,南海僵人的尸体放在石椁内,与龟甲或是活的巨龟锁住,常年隔绝的海气突然贯通,会产生海眼般的旋涡,一旦打开数道石闸,石棺石椁就会被突然产生的海眼吸出鲸口,永远沉没在海底。可想引出藏在珊瑚隧道里的鲛姥,非有百枚明珠的精魄不可,这种离奇的“海葬”只有凑足了南珠,才能得以实施。百余枚月光明珠不是等闲就能采出来的,也许要间隔数年,乃至数十年,古人视死远重于生,为了死后永生,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不过这送尸入海的石闸机关,主要是巧妙地利用鬼斧神工的天然造化,并未使用过多人力,但自然造物之奇诡神异,却远远不是人工所能营造而出。

    先前我们以为在月圆之际,会有潜流上涌,将棺椁冲上海面,可现在看来完全想错了。恨天氏认为人死后,灵魂都会赴月,之后生命会以另外一种形态延续存在。楗木中的通道,就是为亡灵准备的,但尸体仍然会归于浩瀚的大海,震卦仅是送尸入海的机关,而超度亡灵的办法,估计活人并不适用,我们要想借这机关逃出归墟,根本就不可能。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转,突然感觉到手臂酸麻发涨,逐渐抓不住胖子的胳膊了。胖子见自己快被鲛姥吸进口里,再也顾不得那柄古剑了,趁着水流强劲,忽一送手,那铜剑直接被鲛姥吞了,锋利的短剑插进了它的舌头,一缕污血在水中散开,可鲛姥浑然不觉,兀自竭力对着月光吸水。

    胖子抛了分水古剑,另一只手腾了出来,这回两只手拽住我的胳膊,终于攀回珊瑚树的树身。我和shirley杨也相继附住铁树,只见乱流将水底的各种残骸遗迹卷得到处飞舞,像是刮起了一场龙卷风,而那捧月的铜像恁般结实坚固,似乎不为所动。但我们也攀在铁树上进退不得,眼看着鲛姥攀着巨鼎逐渐向上,鬼影般的月亮也越升越高,却没任何办法阻止形势的急剧恶化,只能盼着这海怪尽快吞了蚌珠,然后缩回藏身的洞穴,以便让水洞关闭,否则我们必然会被渐渐变强的乱流卷走死于非命。

    我不想等死,打算冒死攀到树底,将那玉盘毁掉。其实现在距离铜人最近的是明叔,可他早已惊得体如筛糠,根本指望不上他什么。我把心一横,就在涌动的水流中向铁树底部攀了下去,可突然之间水下的旋涡产生了变化,通过铁树化石,可以感到海底传来异常的震动。

    我借着水底的月光看去,只见石门后的旋涡骤然消失,原来珠母一死,就等于破了归墟中的风水,那吸水的海眼中,残存的海气正在逐渐消失。水下错综复杂的珊瑚洞,以及鲸腹洞窟中,本来都是被混沌一片的海气笼罩,使得海水时涨时落,变化无常,可海气一旦消失,有些脆弱的珊瑚洞就会坍塌,发生天塌海陷的灾难。

    此时水里成群结队的恶鲛,不是被水洞吸走,就是没命地逃开,珊瑚洞中的化石果然开始崩塌,乱石堵塞了石门里的海眼。我急忙打消了攀到树底捣毁玉盘的念头,推着多铃和明叔等慌了手脚的人,让大伙千万不能离开这海底最大的一株铁树化石。地动海摇的惊人剧变中,众人自保也已吃力,纵然有心相互救应,也都无力施为了。

    只见珊瑚洞内天崩地裂,鲛姥藏身的洞穴豁然裂开几道口子,压在身上的珊瑚礁产生了松动。它趁机从中爬出,在一片浑浊的水雾中,蠕动着攀上了石鼎,不料用力过猛,撞断了几道铜链,鼎中的铜人珠光晃动摇曳,被水涌冲得摇摇欲倒。

    我还想再看个清楚,但忽然间鼎下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海水打着旋地被吸下去。我急忙埋头躲避,忽地里又有急流上升,海底埋着的阴河倒卷,翻涌直上,那铜人卦盘再怎么结实也禁不住了,上百颗龙眼大的月光明珠,都被伏流冲了个天女散花。

    我再也抓不住铁树化石,身不由己地被喷涌的阴河冲了上去,巨大的水压变化使人觉得身心分离,好像灵魂都已从躯壳中脱离开来,天悬地转中一头浮出了水面。我险些被水呛死,扯掉呼吸管和蛙镜,赶紧去找其余的人,幸好众人个个都是精通水性,借着汹涌的伏流出水,并没有什么损伤伤,但难免心惊不已,均是张着嘴大口喘气,做声不得。

    归墟之地,上有天窗,下有伏流,珊瑚洞中的伏流向上涌动,没容我们在水面上喘几口气,水势便已不断上涨,翻滚着没过了储藏尸体的鲸骨礁石,转眼间水面已经过了通月神木下的铜门,眼瞅着就要接近头顶的岩层。

    这时珊瑚洞内是一片漆黑,水底散落的明珠,早被乱流冲得四散无踪,我抓住楗木老鳞密布的树皮,对众人叫道:“水肺没氧气了,不能留在珊瑚洞里,快进铜门……”

    其余的人立刻会意,上涨的伏流很快就会将洞窟灌满,若不尽快离开珊瑚洞古墓,不是被激流卷入海底,就是直接溺毙而亡。只有从楗木的通道中原路爬回归墟古城,才可能逃此一劫。众人当下都挣扎着游拢过来,准备含一口气潜入铜门,时间拖得越久水位越高,游入铜门的机会也就越是渺茫,所以众人谁也顾不上再多想什么,皆出死力游向楗木。

    明叔急于逃命,当先一猛子扎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气,也准备要潜入水底,可这口气没吸到一半,便听得珊瑚洞内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断。海气是南龙中的一股不灭生气,它消失减弱之后,有些珊瑚礁和岩石顿时变得腐朽脆弱。只见头顶上如龙闪经空,楗木穿透的岩层迅速向两侧倒塌分裂,归墟的底部裂开了一道峡谷。此刻古城上面的水位正低,所以并没有大量的混沌之水倒灌下来,反倒将珊瑚洞和鲸腹这两大洞窟相互贯通了。

    我们被这撼天动地的声势骇得面如死灰,一时抱着陷入海底的粗大神木怔在水中,忘了要潜水进去铜门的计划,抬眼间,已可隐约望到归墟穹庐上的阴火,宛如一条条倒悬的熔岩火龙,在岩层中滚滚流动。

    这时明叔突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叫:“不好,水底的鲛姥也被伏流冲上来了,它抱着神木,堵住了通道入口。”他惊慌失措,说着话就要赴水逃命,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还能逃向何方。

    我一把揪住明叔的胳膊,顾不得再对他说些什么,直接将他推上了神木倾斜的树身,事到如今,只好临机应变,穿过裂开的归墟遗迹,直接攀上满是箭石的树顶,以便躲避紧逼上来的伏流和海怪。

    随后我又将多铃和古猜从水中托了上去,明叔一马当先,如同身手矫健的老猿,带着他们姐弟两个,快速攀木而上。然后我又让shirley杨跟了上去,此刻伏流涨起的幅度已到极限,我拽住胖子对他喊道:“王司令,你行不行啊?”

    胖子抹一把脸上的水说:“为了珊瑚庙岛上免费的啤酒和越南婊子……去他娘的,老子这回豁出去了。”说罢一腆草包肚子,手脚并用,一步一滑地攀上了神木。此次在珊瑚螺旋中捞了许多青头,虽然在这深陷绝境九死一生的关头,他仍显得精神百倍、格外来劲,换句话说就是让钱烧的,这时候就连始终难以克服的恐高症也抛在了脑后。

    我紧随在后,攀上神木,崩塌的岩石碎块,不停地从身边落下,此刻我们不仅要注意湿滑的木鳞,还要不停地闪避落石,不过谁也顾不上害怕,爬上去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万一失足落下,或被岩石砸死,那也只能认命了。

南海归墟 第五十四章 过龙兵

    好不容易穿过裂开的岩层,身边已是东倒西歪的铜奴,四周洪钟巨钵的响声依然响彻不绝。我趁机低头看了看珊瑚洞中的水面,浑浊的伏流翻滚不休,水中黑鳞晃动,两盏发着灰色凶光的鲛眼正在仰天凝视。

    我心中一阵惊疑,水底明月已散,那鲛姥怎地还不肯回到巢穴?它存心想吃了我们不成?但随即抬头向天空一看,便已明了缘由,不禁连连叫苦。通月神木正直指幽灵岛上的缺口,此刻海气渐渐消散,海面上常年堆积覆盖的云层也都没了,正当夜晚,海上星月生辉,清澈的月光撒入归墟,鲛姥在海底仰望明月,哪里还肯回到水下的洞穴。

    只见水波一起,全身黑鳞的鲛姥分水蹿上了楗木,它全身密布的卵巢和胎盘中尽是黏液,当做吸盘一般附在树身,竟然蠕动着从水中爬了上来。我暗自骂了一声,用潜水匕首割去空水肺的氧气瓶,扔下去砸在鲛姥身上,但这又如何阻得住它分毫。

    我连催上边的胖子等人尽快向上攀爬,千万别回头向下看。众人都已抛掉氧气瓶,各用赴水的短刀插住树身,全力爬上神木顶端,一到这里,便是被逼到了绝路的尽头。胖子越攀越是腿软,低头向下看了一眼,顿时头晕眼花,从湿漉漉的箭石上滑了下去。这里非同水中,忽地直坠下去,我忙伸手一抓,却被他下坠的力道一并带了出去,两人翻滚着落下数十米高的通天神木。

    神木顶端地势宽阔,横生倒长地嵌着许多的箭石,从远处一看,形同树冠。那是一种上古海洋生物的化石,呈扁平钝角的形状,上面有近似贝壳的奇妙纹路,看样子并非人力所嵌,而是在远古的海洋时代里,这里曾是海底,有许多箭石如同老螺附海树一般,团团族簇攀附在神木顶端,形成了今天这罕见的树冠奇观。

    我被胖子拖得坠下神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就觉得背上猛地一撞,正好落在了一块突出的箭石上。箭石如同老树伞盖,将我们托了一下,但这种化石可比真正的树冠坚硬百倍,这一下直撞得筋骨欲折,疼得我眼前发黑,险些晕了过去。

    不过更倒霉的事还在后边,通天巨木上的箭石亭亭如盖,在楗木顶端,形成了上百处天然的倾斜平台,就好像是一团团彩云化做了古老松柏的树冠。涨潮时幽灵岛被淹没在海面之下,海水透过洞口直灌下来,经年累月地冲刷着树冠,嵌入木身的箭石虽然长死在其中,可仍不免在水压下生出许多波痕裂纹,甚至已经有些箭石早已断裂掉落。

    我和胖子落在一片箭石上,尚未从倾斜的石面上爬起来,身下箭石的裂痕就突然扩大延伸,顿了一顿,便“咔”的一声从中折断开来。我们连人带石又继续落向下面,直撞断了三五层箭石,方才止住势头。

    胖子最怕之事便是从高处往下掉,平日里充出来那股“万夫难敌的威风,千丈凌云的豪情”,早都不知去向了,紧紧抱住我的大腿,在倾斜湿滑的箭石表面上闭着眼大叫:“胡司令,看在党国的分上,快拉兄弟一把!”

    我不及胖子皮厚肉多,这几下已是摔得全身骨节疼痛难忍,又被胖子抱住了大腿,不由自主地逐渐向下滑落,赶紧咬牙用力,用潜水匕首一刀插入神木的木干,好歹算是将身体暂时固定了下来,但腿上大筋都快被胖子拽断了。低头向下一看,海底的鲛姥借着一股浊流,攀住树干,没头没脑地向上爬来。刚才被我们砸塌的几块箭石,都像半空掉落的铁板钢片,一块块插到了它的身上,鲜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遍了。

    这时如果失足掉下去,就算侥幸不被鲛姥吞了,也得落在被水淹没一半的铜奴上,撞个脑浆崩裂。我骨子里的狠劲发作,不顾身上彻骨的奇痛,一手用匕首扎在树干上,一手抠住箭石边缘,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胖子慢慢拽了上来。只要从这湿滑的石面上站起来,就可以攀回神木。

    我虽用腿将胖子强行拽上来半米不到,潜水匕首的韧性却已超过了极限,刀刃硬生生被折断了。这样一来,我只有够着箭石的那一只手使得上力,全身的力道吃在此处,那几个手指不觉已经变得麻木了,眼看就要脱手滑落,万难再有回天之术,只好闭目待死。

    正这时,我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腿上下坠的力道也忽然减轻,睁眼一看,原来是shirley杨见我们吃紧,急忙和古猜攀下来相助,将我和胖子从箭石上拽了起来。身下的箭石承受不住四人重量,随即被压得断裂倒塌。我们在此之前已经攀回树身,才侥幸没跟它一并坠落。

    那块箭石奇大,其重怕是能有几百公斤,猛地从高处落下,势道之沉重少说也不下千钧。只见扁平如箭头的大块箭石,自空中旋转翻滚着掉落下去,正砸在鲛姥头上,箭石停也没停,刷地落进水里,那巨鲛的鱼头,顿时被斜斜地切去了半个,血水喷出来几米之高。

    此时那鲛姥鱼头探出水来,我们才看清水中鲛姥的面目。只见它体大超过老鼋大鲵数倍,只有早已灭绝千万年的远古滑齿沧龙,才有可能与其相提并论。遍布胎盘的鲛身鳞甲包裹,头似酆鱼,鳃上几百根形似长髯的触须,长达十余米,体下生有数十对鱼鳍,横生倒长的牙齿末端,犹如藤钩荆棘,开合之际有腥气冲天。

    它跟着翻涌升腾的水流攀在巨木上,正被落下的箭石削去半个脑袋,却没当即死掉,反倒瞪着其大若球、其质若灰色水晶的鱼眼,直勾勾望着穹庐上漏下来的星月之辉,神态哀狂之极,重伤之下,兀自不肯潜回水底。

    有条被乱流困住的大青鲨,仓惶中不择方向,竟撞到了神木附近,被鲛姥的探触须攫个正着,连头带尾活生生吞进嘴里,一时搅得波涛中血腥滚滚。那鲛姥也不顾身上血如泉涌,蠕动着血肉模糊的躯体,以须鳍助力,继续攀上神木。我们看到这血淋淋的海怪就在身下,它吞噬恶鲨不费吹灰之力,心中惊惧之意大增,哪里还敢再去细看,无奈之下,只好拼命向着没有退路的神木顶端逃去。

    就在此时,鲸腹般的洞窟岩层中,凝结的海气逐渐消失,阴火骤然失去了惨白的光亮,黑暗中只听得混沌之水汹涌如沸,轰隆隆的山体开裂,仿佛是天空崩塌了一般。四周的大水没过了古城的遗迹,旋而在城中的神木下方激成了急流的旋涡,我们攀在神木顶端的箭石上被震得周身筋骨如酥,一动也不敢动。

    楗木底部绞动的无数青铜锁链的铜奴,都被海水冲得互相撞击摇摇欲倒,有几条锁链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急流,断成了数节,碎片崩得横飞出去。通天入海的神木高大异常,倾斜着陷在海中,不断遭受海涌冲击。这些锁链在平时可以起到一种牵扯捆绑、防止巨木断裂的作用,此刻失去了绳捆索绑,这株亿万年的古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惊涛骇浪中轰然倒塌。

    多铃身单力薄,心理素质远不及其余几人,在山呼海啸席卷天地的猛烈震颤下,她早已惊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这时天空中好似炸个霹雳,巨响声中箭石一阵晃动,她手脚虚软,从石台上滑了下去。

    我和shirley杨看她从树顶翻落,立即伸出手去,想将她在半空中拉住,可神木摇晃不休,手中抓了一空,眨眼间多铃就落入了翻滚的海水。黑茫茫的水中只有鲛姥怪躯浮动,却哪里还有多铃的身影,恐怕在入水的一瞬间,就被鲛姥吞了。

    古猜见多铃遇难,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想跳进水里寻她。我赶紧揪住他的腰带,将他硬生生拖住,掉下去的人哪里还有命在,再下去救人也是白白送死。不过这时候洪波怒涛、山崩海陷,将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了,冲得人耳骨生疼,说出话来相互间都无法听到,我没办法对古猜说话,只好用力将他按住,以免他入水丧命。

    陡然间凉风扑面,我抬头向上一看,只见归墟中那片海气凝结的几十处海眼里,纷纷落下水龙般的巨流,岩层中的龙火海气消散殆尽,又形成了吸水的大海洞。不过这次也许是珊瑚螺旋海域最后出现海洞了,龙火岩层的开裂,使数个海洞连成一条蜿蜒的水龙,落下的千万吨海水如同在归墟中竖起了一道水墙。

    海底岩层开裂的张力,使归墟中的最高点,也就是露出海面的那座幽灵岛,从山顶天门洞处分裂开来,海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峡谷,两侧落差百余米的海水,如雷鸣般灌落倒倾下来。震卦的机括,虽然是古人送葬的玄机,可万没料到在千年后竟然将归墟震开。这南龙的一震之力,波及珊瑚螺旋辽阔的海面,又何止百里。易卦中卦象繁多,偏以“震上震下”的卦象,作为送死赴冥之途,难道卦象中,竟已预示了这射日奔月之国的毁灭与地陷,以及几千年后归墟里发生的剧变?

    海面上出现的裂缝,似乎是大海身上的伤痕,其深约一二百米,其宽有七八十米,线条轮廓和凹凸之处完全对称,就像是把海面生生撕开了一道大裂缝。我们攀上的楗木顶端,正处于大海沟的中间,四周和脚下全是倾泻翻腾的海水,水势撼天动地,只有头顶露出的天空静得出奇。明月当头,闪亮的星辰,如同细碎的流沙铺满了青色的天宇,看着大海中汹涌的獠牙和海面上梦幻般宁静的星空,一时间,使人恍惚不已,以为上面的夜空是一抹并不真切的梦境。

    鲛姥也被海水冲得难以动弹,不过它见到天上星月生辉,更是死命攀住神木不放。海水和地下伏流混合,没用多久,就快将裂开的归墟填满了。不过海底的伏流一落,仍是生成了一个直径数里的海洞,这处海洞正在神木陷入海底之处,旋流暗涌无休不止地灌入其中,似乎永远也灌不满珠母海里的无底洞,那个在古籍中反复提到的归墟,终于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除了古精绝国的鬼洞之外,世界上确实还存在着一些难以探明的无底深渊,而归墟正是它们其中之一。

    如今这楗木下的归墟被伏流冲开,形成了强大的力场,不停地吸卷着海水,倾斜着陷在海底的巨木,内部早被凿空千年,开出了一条超度灵魂的通道,在如此汹涌的水流中,木身层层断裂,周围千百尊固定木身的铜奴,也都七零八落地被卷入了深海。海水的异动,带起了如山的巨大浪涌,眼看着分开的大海就要合拢,我们在树冠的箭石上却只能望洋兴叹。楗木是海中远古遗存的巨树,并非真能够通天奔月,神木顶端比海面矮了一截,这段落差却远非人力能及,此时唯有插上翅膀才能逃得出去。

    随着海面的裂缝逐渐消失,归墟中天塌海陷的声响都被淹没在了水下。只有半截楗木下的海眼水势惊人。我们心灰意冷,心神体力都已穷尽,脸海中空空荡荡,攀在箭石上闭目待死。正这时,木端猛地一晃,忽地向海中倒去,原来海底的鲛姥被箭石所伤,那伤势足能致命,但它蛮健悍恶,并没有当即殒命,仍不死心地攀着神木想要吞噬月光。海洞旋流湍急,加上它摇动木身,十多米长的一段楗木,硬是被它推得折断开来。

    楗木上生满了如同树冠的箭石,在海波乱流中浮力极大,而且木身斜着陷入海底,所以并未被旋涡卷入深处,反而借着暴涨的海水浮出了海面。几乎就在同时,海水彻底合拢,把归墟中的乱流遮在了下面,那鲛姥抱着神木断开的尾端,跟着一同浮了上来,但终因流血过多,圆睁着一双灰扑扑的巨眼,死不瞑目地失去了生命,拖着身后一线污血,漂在海上。

    我们死中得活,竟被鲛姥托出海面来,都有些目瞪口呆,眼看天上清冷的星月之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实在是不敢相信竟能活着从归墟中出来。可不等我们来得及庆幸生还,就发现那体大如巨鲸的鲛姥尸体。依然死死缠住这段楗木,十几米长的一段残木,根本承受不起沉重的海怪尸体,在海面上只是浮了一浮,就被它拖得向海中沉了下去。

    此时巨木还未漂出被海水淹没的幽灵岛,水底归墟的吸水之力便在这片海面上形成了一个模糊的顺时针旋涡,楗木浮得快,沉得更快,眨眼的工夫不到,已沉下水面三分之二。我脑中一闪:“没有船只怎能离开珊瑚螺旋?这截被折断的粗大楗木,岂不正是渡海浮槎?有了它便还有一线希望漂流出这片魔鬼海域。”

    想到这,不敢再有迟疑,便招呼一声胖子带忙,探手从古猜那里抢过龙弧铜刀,拼命去斩缠住断木的鲛姥尸体。古猜好像痴了一般,双眼直勾勾的毫无神采,只是不断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师姐也死了……”

    我们虽然对他好生同情,可生死关头,谁也顾不得去劝他什么,我和胖子、shirley杨争分夺秒地将鲛姥的尸体剁碎,明叔也疯了似的爬过来,用牙去咬卡住箭石的鲛鳞。在一片海里独有的腥臭气息中,点点鲜血飞溅在海面上,可那鲛姥的尸体实在太大,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鳞粗厚无比,我们手中只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剑,只好眼睁睁看着断木在海面旋涡中打着转不停下沉。

    我急得脑筋跳起多高,一看实在没办法了,再不跳水逃命,就得被楗木和鲛尸拖进海底了,但跳进群鲨出没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横竖要死在海中,与其遭遇鲨吻,还不如被拖进海眼里淹死。

    正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跳海的时候,海面的旋涡中忽然水波翻涌,陡然冒出许多巨大的礁石,将粗大的楗木和死鲛尸体托了起来,一阵起伏晃动中,缓缓向西移去。

    海面上星月辉映。但清冷的月光下,却看不出这片黑漆漆的礁石为何会动。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知道明叔在海上经历过许多事情,这老贼是海事方面的“反动学术权威”,忙问他海上出现的一片片礁石是怎么回事,是凶是吉。

南海归墟 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飞翔的荷兰人

    明叔生怕自己失足掉进海里,紧抱住一块箭石,叫道:“胡仔啊,还是你阿叔我平时善事做太多积了大德,才使得吉人自有天相,你个滥仔这次跟住我,算是捡了条命回来,这是渔主先师和妈祖娘娘保佑,海上‘过龙兵’了。”

    我以前在福建,也曾听说有南海“过龙兵”之事,与海市、海滋等现象都是海上难得一见的奇观,那是指鲸鱼或海龟集结成群,鲸脊龟甲浮水而出,在海面遥望,蔚为壮观。渔民们认为“过龙兵”的现象征兆不同,过鲸群龟群都是吉兆,而过大量海鱼浮水过海,则是海产歉收,海难将至的灾难预兆。

    其实“过龙兵”的现象,都是海底产生剧变,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迁徙,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气龙火消失,归墟里的龟群才浮水远遁,恰好将我们赖以漂浮的神木托了上来。以前我和胖子在草原和大漠之间的百眼窟,曾见过地底龟甲遍布,那片“龟葬”中海气变幻如同鬼市,产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迹。现在想来,百眼窟鬼市幻布中,一幕幕变换陆离的诡异情形,正是归墟中的古墓。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一定也发生过若干次“过龙兵”的龟群迁徙奇观,不过当年从归墟中逃走的海龟,早都埋骨在百眼黄泉的龟眠地中了。

    明叔让众人抓紧时机,抄刀再次去剁鲛姥的尸体,我见事情有了转机,想到阮黑和多铃师徒的性命,都留在了这南龙余脉的尽头,心中好一阵失落,突然感到全身乏力,觉得脚下站都站不稳了,便顺势坐在了木头上,手刚碰到楗木,木块箭石就纷纷掉进水里。我低头一看,木身上裂纹正加深扩张,不禁立时打个冷战:“糟了,这截古木在幽灵岛下饱受海水冲击,最是脆弱不堪,看样子很快就要支离破碎,大祸临头了。”还来不及提醒其余的人,漂浮在海中的楗木就已经开始解体了。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面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万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气维持,如今离了归墟,又接连遭受几次重创,满是鳞纹的树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开始纷纷脱落剥离。鲛姥的尸体被海波冲动,也自缓缓从楗木上脱离开来,残破的半截神木随波逐流在海上飘荡。

    我们眼见这艘粗大的天然“独木船”,在海上撑不了多久便会被洋流击碎,但在繁星似锦的夜空下,四顾皆是茫茫无尽的海水,众人全都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我望着身边起伏的龟群正在苦思对策,忽见不远处的龟背上好似负了个人。那人身穿带有黄色标识的潜水衣,在海面上颇为醒目,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正是落入归墟的多铃。她趴在龟背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龟随着洋流浮动,忽又沉入海中,多铃的身体立刻被海水冲在一旁。

    可能是她从神木上摔下去之后竟得不死,凭着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乱流中拽住了从归墟中逃窜出的巨龟,这才得以回到海面。看到多铃从龟背落入海里,正从楗木旁边漂过,我来不及细想,赶紧招呼古猜一声,就一步蹿到木头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进水里,将多铃的头发扯住,这时古猜等人也已赶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多铃托上了木头。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只见shirley杨正在全力施救,多铃面如白纸,神智不醒,但经过抢救,总算吐出几口海水,有了一丝活气。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看了看古猜,他正对着东面磕头,好像是在感谢阮黑在天有灵,保得多铃死里逃生,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师爷。胖子将他拽了起来:“别拿脑袋撞木头,你小子还嫌它沉得不够快是怎么着?谢天谢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属于无产阶级,当年我在山里倒斗……”

    在海上最忌提及“翻、倒、沉”之类的字眼,胖子话音未落,就被明叔按住了嘴:“肥仔,大伙都要被你害死了,欺山莫欺水,这种有忌讳的话也敢乱讲!”

    胖子火冒三丈,正待痛斥明叔这个老“反动学术权威”的荒谬观点,可这时,众人都觉得脚下猛然松动,一时间全都东倒西歪,站立不定,脚下的木身不断开裂散落。我叫声不好,刚才还以为这截烂木桩子,至少能在海上漂个把时辰,但现在看来它马上就要分家了。

    这时群龟已潜入海底不知了去向,海面上空空荡荡的渺无一物,一个浪头打来,楗木浮出海面的这一部分顿时被击得粉碎。众人纷纷落水,只好随手去抓散落的木头,南海鲨鱼极多,就算侥幸不会遇到恶鲨,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能维持多久?

    我身上背着沉重的铜镜,连抓了几块木板,却都是朽烂松散,难以承人,只好拉开了肩头的救生栓。一个小型救生气囊旋即充满了气体,忽高忽低地浮在海面上。正在叫苦不迭之际,忽听shirley杨招呼我道:“老胡,你们快看,有船!”

    我以为听错了,珊瑚螺旋海域哪会有船?但这时胖子等人也纷纷在海面上大叫大嚷,好像众人真的发现了船只。我定睛一看,却并非是外来的船只,原来楗木最顶端,虽然没有通道,但内部也被挖空了,里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楗木碎裂之后,便散落开来漂在海水中,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这船底浅桅短,船身椭圆,似乎是给海底亡灵准备的殉葬品,拿我们的话讲,这艘船是件明器。

    海波涌动之中,我们一时看不清楚这船是怎么回事,但这时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别说船是明器,就算是艘鬼船,也只有先爬上去再说了。唯恐稍有迟疑,一旦海面上浪涌幅度增大,众人顷刻就会被波浪冲散。

    我连忙抖擞精神,游向船边,到了近处才看明白,原来这艘船的船底,是用一只巨龟的骨甲制成,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号,容纳五六个人没什么问题。船中只有一个进不去人的浅舱,里面装了些珊瑚一类的陪葬品,因为是给死人用的,所以没有任何实用的东西。舟中以鲸皮为帆,鲛筋做缆,比起普通的木船,这近乎化石的龟甲鲸骨之舟能历久如新,至今还能使用。但这艘古船就如同是个虚有其表的模型,若遇狂风巨浪,必定葬身海底。

    可我们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相助着陆续上了“冥船”,躺在龟甲上连吁带喘,谁也没力气再动了。现在不是海上的风季,海眼中南龙凝结的海气一消,十有**不会再像来时那般提心吊胆了,只要妈祖保佑没有飓风狂澜,我们栖身在这一叶孤舟之上,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落在海里喂鲨鱼了。

    船中的多铃依然昏迷不醒,其余的人都有些累脱了力,疲惫不堪地闭目沉睡,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想睁眼。我两只眼皮打架,也跟着迷糊了一两个小时,脑中还依稀在想“搬山填海术”的细节,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术,在没水没粮的情况下,把这艘骨甲船驶回珊瑚庙岛。

    后半夜腹中饥火难耐,醒过来看到shirley杨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醒了,斜依在鲸骨桅杆上凝视着星空。我也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了会儿神,这次出海的经历在脑中一一闪过,心怀有感,忍不住对shirley杨说道:“当初也知道珊瑚螺旋海域凶险莫测,可竟然还是头脑一热就来了,现在落到这般光景,空有满船价值连城的青头,却换不来一壶清水半块干粮,回头想想,咱们那时大概是疯了……”

    shirley杨道:“就你一个疯子,我最多是个傻子,被你骗来跟着你一起发疯。”

    我赶紧辩解说:“我疯了那也是让陈教授撺掇的。我可真佩服古时候终生以摸金搬山为业的前辈,这种今日不知明日事,四海无家处处家的日子,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这种日子每天得死多少脑细胞?也该过几天安分守己的生活了。”

    shirley杨轻声叹道:“你要是真有那种觉悟就好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你眼中,风景永远在远处,近处无风景,你根本在家老实不了几天。不过咱们这次漂流在海上,大海风浪无情,却真比不得往日了,但愿上帝保佑,别让咱们做了飞翔在天空中的荷兰人。”

    “飞翔的荷兰人”是幽灵船的代名词,这个传说是指受了诅咒,永远漂流在海上不能靠岸的意思,我以前曾听shirley杨提起过,此刻想到不免有些脊背发凉,急忙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检视从南海捞出来的青头。

    以前做搜山剔泽的摸金校尉,十次也不及这回当一次蛋民的收获丰厚,南海海眼里的这点东西,几乎都让我们给捞出来了,其中最主要的,当然要属秦王八镜之首的秦王照骨镜,若能交到陈教授手里,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不过这面古铜镜阴气沉重,我从沉船中找到它之后,就始终封在袋子里再没看过,这时随手取出来,再次和shirley杨一同细看了一遇。海上明月高悬,但在月光下,古镜却没什么光泽,镜面磨损得十分严重,看镜身镂刻雕割的细篆,异常细密。夏器素而无纹,殷器古朴雄奇,纹缕如虫行鱼游,但秦王照骨镜的雕篆若蝌蚪结阵之势,似涵古之卦象,估计是件西周时期铸造的秘器。

    我正自称奇,眼光落到铜镜边角的四脚人鱼上,却像被吸住了一般愣在当场。镜身装饰的四脚鱼,造型简约传神,但鱼眼空空无目,就像我十几年前在百眼窟发现的青铜龙符一般。那瞎眼龙符也是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古物,被装在了黄大仙的铜棺里做了明器,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龙符与铜镜上的鱼饰,年代风骨、款形大小,都是极其相似。

    在北京算命为生的陈睛子,似乎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所在,可上次太过匆忙,我提到那瞎眼龙符之后,他只做了个“四”的手势,随后便行踪不明。我曾反复想过,但猜不出“四”是什么名堂,如今看到铜镜上有无目的四脚鱼为饰,心下更是一团雾水,难道“四”是指四种青铜古器,龙和鱼各是其中之一,其余的两个又是什么?这些没有眼睛的铜兽,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秦王照骨镜上的蝌蚪图案中似乎藏有卦数,也许这些没有眼睛的神秘铜龙、铜鱼之物,和西周时期的全天卦象相关。

    十六字全天卦数,其中含有无穷机数,能推演成为种种卦象。卦象则需用卦文来解读,这些对我这半吊子水平来说,实在是难于登天,可古猜祖上疍民一代代传下了最原始的西周全天卦数口诀,口诀虽然并不复杂,但内容比《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作者后人张赢川所研习的还要深奥。不过疍民历来是将这些卦词当做在海底护身的咒语,似乎并不知道它的来历渊源。

    想到此处,我转头看了看沉睡的古猜,心想不如等他醒了之后,问问他秦王照骨镜的事,也许他会知道瞎眼铜兽中的玄机。

    我正在船上胡思乱想,这时胖子和明叔也先后饿醒了,海面上风静潮息,也不知这破船现在漂到什么地方了。众人把水壶里最后几滴水分了润润喉咙,商量着一会儿要是有飞鱼经过船边,怎样捕它几尾生吃了充饥。

    我也觉得饥火中烧,便先将秦王照骨镜重新装好,对众人说道:“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不填饱肚子做什么都没力气,对待吃吃喝喝就要有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和胃口,不能有半点马虎,所以咱得赶紧想点辙……”

    我和胖子、明叔三人说着话便设法捕鱼。明叔说南海中有飞色,往往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穿波逐浪,天色一亮,只要以明珠为引,便可引得长有翅膀的飞鱼从船侧掠过。可现在还是半夜,我们在船头苦候了良久都不见有鱼出水。

    我们无奈之余,也只好等到天亮再做计较,回转身来的时候,见shirley杨正在查看昏迷不醒的多铃。在茫茫大海上无医无药,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情况不容乐观。

    shirley杨发现她情况恶化,忙让我带忙探探多铃的脉搏。可我刚一碰多铃的手腕,就觉得她衣袖下藏有东西,似乎戴着块手表,我以为是潜水表,就想给她摘下来,可出乎意料,多铃手腕上戴的,却是胖子从沉船死人胳膊上撸下来的那块镶钻金表。胖子见状,就想把手表取回来,但那金表已深深嵌进多铃腕上的皮肉里了,也许用刀剜才能剜得出来。

    我望着那金表奇道:“这块金表……怎么跑她身上来了?”正在狐疑之际,忽闻海风中有股腥臭无比的异味扑鼻。我们多次和死尸打交道,都觉得像是尸臭,可船上并没有腐烂的尸体,不由好生奇怪。

    明叔更是倒腾了十几年的古尸,一闻就知道绝对是尸臭。众人互相在对方身上嗅了半天,才确定尸臭是从多铃身上传出来的,仔细检查之下,发现她身上确实有不太明显的尸斑,口鼻中还有几滴腥臭的尸油流出。我早就觉得玛丽仙奴号沉船中不太平,那船长的金表可能大有问题,这时哪还顾得上会不会伤及多铃的皮肉,用潜水匕首硬将那块金表挑断,扔进了海里。

    明叔惊道:“糟了,金表是从沉船里捞出来的,其中怕是被下了南洋的降头邪术,光把金表扔了有什么用?如今降头已经下到她身上了,她身上尸臭比传染病还厉害,你不把阿铃扔进海里喂鱼,咱们这船人谁也别想活。”

    明叔久在南洋闯荡,见那金表中尸臭扑鼻,便认定是被人下了降头。“降、蛊、痋”三术,并称南洋三大邪术,痋术是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法门制成的奇毒;蛊术的原理离不开一个“惑”字,是通过养毒虫放蛊,来使人迷失心智邪法;而降头术,则是以符咒、尸体、鬼魂作为媒介害人的妖术,其中衍生出来的尸降、鬼降,能像传染病一样迅速导致大量人畜死亡,比瘟疫更甚,最是难以捉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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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介绍:
远古的文明,失落的宝藏,神秘莫测的古墓,没有什么比这些元素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了,现在世界上正在兴起一股“古墓经济”,美国商业大片《盗墓迷城》《夺宝奇兵》,经典电玩游戏《古墓丽影》,无不获得巨大的商业成功,这些虚拟出来的“古墓”,使人们在舒适的电影院或者家中,跟随着电影或者游戏中的主人公展开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大冒险,体验前所未有的刺激。
《鬼吹灯》(盗墓者的经历),就是这样一个系列形式的文字冒险故事,三位当代摸金校尉,利用风水秘术,解读天下大山大川的脉搏,寻找那些失落在大地上的一处处龙楼宝殿,沙漠、雪山、森林、峡谷、急流、草原、鲜为人知的神秘动植物,危机四伏的陷阱,步步惊心,环环紧扣,超越极限与想象力的挑战,在离奇诡异的地下世界中,揭开一层层远古的神秘面纱,故事由一本主人公家中传下来的秘书残卷为引,纵横天下千里寻龙,历尽艰难险阻,毕竟那些龙形虎藏、揭天拔地、倒海翻江的举动,都迥异庸俗,昆仑山大冰川下的九层妖楼,中蒙边境野人沟中的关东军秘密要塞,消失在塔克拉玛干黑沙漠中的精绝古城,神山无底洞中的尸香魔芋花,云南丛林中的虫谷妖棺,西藏喀喇昆仑山中的古格王朝无头洞,陕西的龙岭迷窟……目前正在连载中的是最终卷,无头洞遗迹,冰封的邪神迷宫之卷。鬼吹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鬼吹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鬼吹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