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王(yan)者(yuan)之路
咕咕咕……
第一炉面包出锅,还没等孟书娟切片分发,有人肚子已经按捺不住,发出不争气的叫声。
“别急,都有的,都有的。”
王尚一边把新做好的面包放入烤炉,一边安慰木案前面焦急等待的女孩儿们。
“都有?那我们呢?”
随着一声媚态毕露的问话,盖住地窖的木板从下面打开,那些秦淮河女人鱼贯走出。
“你们上来做什么?”孟书娟阴着脸说道。
“上来做什么?”红菱吃吃笑道:“当然是上来抢男人咯,这地窖里黑漆漆的,没个男人在里面好没有安全感的。”
徐颖恨声说道:“滚回你们的老鼠洞里去。”
“哟,哟,这小丫头的嘴怎么跟刀子似得。”红菱走到史蒂夫跟前,拍着他的胸脯说道:“年轻的神父没有教给你们待客礼仪吗?”
史蒂夫被她拍的有些尴尬。他一点都听不懂她们在讲什么,只是觉得女人果然好麻烦,就像他总是弄不懂佩吉卡特的心思。
徐颖说道:“礼仪可不是做给你们这些人看的。”
便在这时,小蚊子手里拎着两瓶酒走出来:“又不白吃你们的面包,我们拿酒跟你们换。”说话间,她把两瓶红酒在史蒂夫面前晃了晃:“戴安娜说了,这可是好酒。”
“你们……你们……”陈乔治气的眼镜都歪了:“你们怎么把教堂救济孤儿院的酒拿出来了,还要我们拿面包跟你们换,你们……你们欺负人。”
香兰看着碗里的酒说道:“哦,这是救济孤儿的酒啊,那我们这是喝对了呀。”
怡春笑着说道:“是啊,我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调侃的话,很少人注意到怡春眼底闪过的无奈。
如果有亲人,有依靠,谁会跑到勾栏里干这种营生,说她们是社会的孤儿过分吗?
王尚用手肘戳了戳史蒂夫,意思是让他说几句话,平息场间纷争。
“no,no,no。”美国队长连说三个“no”:“你知道这不是我的强项。”
王尚叹了口气,想跟蓝天大海说一声“我的心好累”。
“行了,都别吵了。”他打断女学生与秦淮河女人的争吵,从小蚊子手里接过那两瓶酒丢给史蒂夫:“面包人人有份。”
红菱说道:“听见老顾的话了吗?面包人人有份!”
孟书娟气呼呼地看着王尚,很生气他在这件事上站在秦淮河女人一边。
“别担心,史蒂夫不会让我们饿肚子的。你知道我们来自哪里,对不对?”
孟书娟想到他们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特派员的身份,心头的不忿消了一点,不过还是撅着嘴闷闷不乐。
王尚叹了口气,走到厨房隔壁拿出自己的黑皮箱,打开后取出几本书。
“泰戈尔知道吗?”
孟书娟点点头:“泰戈尔是印度诗人。”
他把手里的书放到孟书娟手里:“我把这几本自己最喜欢的书送给你们好不好?”
女孩儿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
《飞鸟集》、《心中的向往》、《是活着,还是死了》一共三本。
“谢谢你。”她开心地笑着,眼睛里漾出火一样的色彩。
“好了,去跟你的同学们吃面包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孟书娟点点头,抱着那三本书走向外面食堂。
王尚回头走到香兰身边:“你叫香兰对吧。”
“呀,你们看到没有,他记得我的名字哎。”香兰冲红菱等人眨眨眼,很得意的样子。
豆蔻白了她一眼:“人家可是读泰戈尔诗集的人哎,哪里会看上你这乡下婆。”
王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拉过香兰的手,把她的女表跟自己手腕的表对对时间。
“你的表好像慢了一分钟。”
香兰赶紧说道:“那我把它调快点。”
“不用,只要你记得27分钟后喊我就行。”说完这句话,他招呼史蒂夫往外面走去,一面头也不回地道:“别忘记了哦,除非你们想吃烤焦的面包。”
香兰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如果我没忘,你是不是也会像对那个小女孩儿一样奖励我们啊?”
“你想要什么?”王尚说道:“我就带了三本书过来。”
“我想要什么?你说我想要什么?”
她的话音一落,后面的秦淮河女人齐声大笑。
只有玉墨夹着一支烟站在厨房面北的窗户前,看着缝隙那边的黑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尚与史蒂夫从食堂经过时听见那些女学生充满愤怒的议论。
“那群不知羞耻的女人,她们是要把秦淮河带到教堂里来吗?”
“之前就不该收留她们。”
“陈乔治那个窝囊废。”她们把陈乔治也骂上了。
“徐颖,你怎么那样讲我,明明是王……老顾让我放她们进来的。”
徐颖恨声说道:“这个我不管,我就要骂你没用。”
陈乔治心想自己可真倒霉,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不解,为什么老顾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女学生与秦淮河女人的问题,到了他这里就完全变成一个顶雷者呢?
难道这就叫成熟男人的魅力吗?
………………
王尚与史蒂夫来到教堂的讲台前坐下,打开酒瓶碰了碰,各自饮了一口。
“顾,我真的很佩服你。”
“都是些哄孩子的小技巧,有什么好佩服的。”
“不。”史蒂夫说道:“当我来到这个世界,跟你一起走进教堂,见过你做的那些事情后我才知道,原来没有了队友,没有了那些强大的坏人后,我什么都不是,我这个超级英雄连一群女孩子都照顾不来。
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属于这个世界的英雄。”
王尚笑着说道:“别那么讲,万一日本人来了,我还指望你这张脸保护她们呢。”
美国队长喝了一口酒,自嘲地摇摇头:“这让我想起了推销国债的事情。”
“咦,你在美国很有名气吗?”
史蒂夫站起来,把揣进兜里的头套带回去,笑着说道:“这身戏服怎么样?”
王尚说道:“很滑稽。”
“是啊,很滑稽。”史蒂夫说道:“戴安娜也这么讲过。”
王尚听他说完眉毛微微挑起:“你跟她……是恋人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也不是随口一言,王尚是捕捉到史蒂夫目光里的复杂情绪才由此一问。
美国队长摇了摇头:“她说我跟他的男朋友很像,我说她跟我的女朋友很像。”
“就这样?”
“就这样!”
王尚想起史蒂夫到养老院看望佩吉卡特的剧情,也想起戴安娜与史蒂夫特雷弗“我拯救明天,你拯救世界”的故事。
“史蒂夫与史蒂夫嘛……”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王尚喝了一口酒。
………………
第四十六章 地窖里的故事
地窖里通往厨房的木板透出油灯的光。
豆蔻坐在戴安娜的旁边,抱着她的琵琶,手指轻轻拨弄上面仅存的丝弦。
她的眉毛很细,向上扫着……不,是飞着。
就好像她现在的歌声。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
一曲秦淮景,幽幽金陵恨,这座城市就像秦淮河上的画舫,画舫里的女人,千百年来历经诸般磨难,多少次毁于战火,又不断地浴火重生,成为华夏大地南方文化与北方文化的交汇点,也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一张文化名片。
戴安娜听得笑弯了眉眼,手指轻轻敲打床沿,仿佛她正坐在没有棚子的小船上,随着船桨拨动河水的声音,穿行在明灯与画舫间。
她懂中文,更能听出歌声里独属于华夏女子的一种温婉柔美气息。
嘣……
一声弦鸣。
豆蔻停了下来,她不唱了,眼睛冒出浓浓的幽怨色。
“你怎么不唱了?”
豆蔻气呼呼说道:“那个挨千刀的马夫弄断了琵琶弦,连首完整的曲子都弹不了。”
戴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伸出手去握住豆蔻寒凉的手。
“呀,你的手可真暖和,就像个小火炉一样。”豆蔻把琵琶放到一边,双手捧着戴安娜的手说道:“每年一入冬我的身体总是冷冰冰的,睡到半夜都暖和不过来,那时我会想有个男人在被窝里也不是件坏事。”
戴安娜用她特有的低沉嗓音说道:“怕冷的话,你可以跟我睡一张床。”
她是谁,她是宙斯的女儿,身体里蕴含的能量远远超过普通人类,哪怕现在有毒素抑制体内神力,也不是初冬清寒能够伤害的。
“真的吗?”豆蔻用不确定的目光看着她。
床上的外国女人一脸虚弱,可是那份英武与高贵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戴安娜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
说话的同时她往里面挪了挪身体,让出一个人的空隙。
豆蔻“哎”了一声,一脸兴奋地偎过去,枕着一件破棉袄吃吃轻笑。
跟那些女学生不同,戴安娜从来没有流露出鄙夷的目光,从来没有嫌弃她们是秦淮河上卖身为生的妓女。
那边与怡春、小蚊子几人聚在破桌子周围打麻将的红菱看到她的样子,把“幺鸡”往外面一丢:“笑的那么贱,像个傻子。”
豆蔻没有理她,兀自很开心地笑着。
“胡了。”
那边怡春把红菱丢出来的“幺鸡”捉到面前,把桌上码的规整的麻将牌一推。
“门清,对对胡……给钱,给钱……”
红菱的脸色很难看,望豆蔻说道:“臭丫头,都是你害的。”
豆蔻笑眯了眼,那一双细细的眉真的跟飞起来一样。
戴安娜看着这些出身卑贱的秦淮河女人,突然意识到快乐其实可以很简单。别看她们经常吵架拌嘴,没事就拿对方的窘态糗事开玩笑,实际上她们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或者说……家庭。
家庭成员之间有攀比,有妒忌,有埋怨,有很多坏的情绪,也有亲密、体谅、关怀与同仇敌忾,这些闪光的地方。她们不正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社会没有给她们完整的家庭,苦难把她们变成了姐妹。
戴安娜觉得她们很可怜,也很可爱。
玉墨没有上床休息,没有跟香兰一样摆弄琳琅满目的首饰,没有同红菱等人打牌。她站在靠近地窖入口的地方抽烟。
一根又一根,一根接一根……
那个之前拿来喝酒的碗里堆满了烟头。
当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只剩下一截烟屁股,她脱下披在身上的风衣,起身往外面走去。
“哎,玉墨,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小蚊子说话的同时,把一张“东风”按进牌堆不起眼的角落。
玉墨脚步微顿,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打开上面的木板走出地窖。
学生们已经睡下。
除了地窖,整个教堂都沉浸在夜幕下的静谧中,只有偶尔传来的一阵枪响还在提醒人们危险并没有远去,日本兵依然在搜寻、屠戮城里的中国人。
玉墨穿过礼拜堂,来到建筑最东边的房间。
那是神父的卧室。
她伸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走廊回荡。
不大的功夫,卧室门呀的一声开了。
跟油灯的光芒一道出现的还有史蒂夫的脸。
他看到门前站的女人愣了一下:“你是……玉墨小姐吧?”
玉墨对他露出一个勾人的微笑:“怎么,不请我到屋里坐坐吗?”
史蒂夫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打开门,把她让进房间。
“玉墨小姐这么晚过来这里有事情吗?”史蒂夫开门见山地问。
“这么晚了就不能过来找神父忏悔自己的罪行吗?”说话间她走到史蒂夫面前,手轻轻放在那件被史蒂夫称为“戏服”的战斗衣上。
油灯下她的眼神很妩媚,波浪一样的披肩发漾出清淡的香水味。
史蒂夫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他想起了佩吉卡特。
他还记得第一次执行战斗任务归来,斯塔克先生的秘书对他献吻被佩吉卡特看到的事情。
“玉墨小姐,其实我并不是一名神父。”
玉墨说道:“我不在意你是真神父还是假神父,你的洋人脸就是一张通行证。”
她往前一步,把史蒂夫逼到放着圣经的办公桌前:“我要你把我们送出南京城。”
“现在?用什么办法?”
玉墨用纤细的手指刮着年轻神父下巴细密的胡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把我们送出城,我会‘好好’的报答你。”
她在“好好”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任何一个男人,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第四十七章 十字架下的承诺
史蒂夫皱了皱眉。
眼前这个女人很漂亮,跟佩吉卡特、戴安娜普林斯一样,透着股子高冷范儿,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身为美国队长,他不会接受这种交易。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玉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史蒂夫推开她的手:“我已经有爱的人了,玉墨小姐请回吧。”
玉墨面带惊讶地看着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美人计完全败下阵来,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比想象中更加正派,意志力更加坚定。
知道再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玉墨向外面走去,高跟鞋压着木质地板,发出咯哒咯哒的脆响。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改变想法可以随时找我。”
留下这句话的同时,她顺手带上房门。
油灯的光芒敛没,外面一片漆黑。
女学生们累了一天,怕了一天,饿了一天,晚上美美地吃了一餐蜂蜜面包,还有王尚与新来的神父陪伴,她们睡的很踏实,没有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惊醒。
玉墨倚着神父起居室的门站了片刻,心情在惆怅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份释然。
经过礼拜堂的时候她停住脚步,因为十字架下面的台阶上有一个人。
一个躺在地板上的人。
他沉浸在黑暗中,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默然无语。
玉墨的眼神有些慌乱,她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对方知道她干了什么。
“如果史蒂夫去送你们,教堂的女学生谁来保护?”
令人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好久,最终被一个问题打破。
玉墨低着头想了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别无选择。”
王尚说道:“然而你失败了。”
玉墨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透过彩色花窗的破洞看向没有星辰的夜空。
“是的,我失败了。他比我想的还要有正义感。那些女学生真的很幸运,有你给她们做蜂蜜面包,哄着她们,有史蒂夫保护她们。而我……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只能无助地仰望星空,就像现在一样。”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那时候我会哭,但现在不会。”
王尚说道:“是什么改变了你?”
玉墨摇摇头:“无非又是一个不幸的故事,你这个过客是不会感兴趣的。”
王尚直起身子,看着彩窗外面的黑夜说道:“如果我说不会离开你们呢?”
她回头望着夜色下那张干净的脸,许久没有说话,整个人像是陷入回忆中。
直至外面传来一声枪响,把她从过去拉回现实,才十分勉强地笑笑:“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她站起来,打量一眼讲台那边的十字架,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走去。
………………
翌日清晨,王尚早早起床,在灶里熬了一锅稀粥。
稀粥快熬好的时候,几个玩了一宿麻将的秦淮河女人从地窖里钻出来,打着呵欠往外面走去。
洗漱完毕后,王尚掐着点儿从自己房间走出,回到厨房整理碗筷。
这时玉墨陪着戴安娜从下面走上来。
她的气色很不好,看起来昨晚没有休息好,还有意无意躲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因为礼拜堂的对话,还是因为色诱史蒂夫的事情。
“顾,谢谢你,喝了你的姜汤我感觉好多了。”
“不用客气。”王尚一面说着,一面从煎药用的砂锅里倒出新煲的姜汤:“你的身体还没有痊愈,要减少活动,注意静养。”
戴安娜在木案前坐下,看着她把姜汤端到面前,还在旁边放了两个鸡蛋。
“这是我赶在鬼子起床前从后门那边一栋宅院的鸡舍里找到的。”他笑着说道:“鬼子嫌脏,不愿意钻鸡窝,那他们就没口服咯。”
他嘴里说的轻巧,但是在戴安娜听来,心里感觉暖烘烘的。
这种被人关心的日子多长时间没有了?蝙蝠侠,超人,海王他们会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一个女人吗?
恐怕不会。
“留着给学生们吃吧。”她推辞不受。
“你是病号,需要补充营养。我还找到一些米,给她们熬了一锅粥。”他抬头看了玉墨一眼,说道:“每个人都有份。”
她还是不敢看他,躲着他的目光。
她们这些秦淮河女人,可以跟男人打情骂俏,可以满嘴荤话,但是在遇到那种正派,善良,浑身散发人性光辉的人时,也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玉墨觉得他好耀眼,从身体到灵魂都闪着光芒。
她不敢看他,既羞愧于昨天的表现,又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是那么低贱。
她想,如果自己的人生轨迹不是这样的,能够像那些女学生一样,在最清白的时候遇到他,那该多好啊。
戴安娜也在看着他。
他在这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身上看不到蝙蝠侠的严肃。
他很干净,不像海王那样邋遢。
他很卑微,不像超人那样喜欢扮演上帝的角色。
他也没有闪电侠的幼稚与浮躁。
“顾,史蒂夫跟我说,你会是他在中国最好的朋友与最尊敬的人。我一直很不理解,于是想要离你更近一些,观察一下你是一个怎样的人。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说了。”
王尚把剥好的鸡蛋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一面说道:“为什么?”
戴安娜说道:“因为你就像人性美好面的集合体,我根本找不到你身上的黑暗。”
王尚说道:“没有黑暗的那是上帝。”
嘭!哗!
一声枪响,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啊……
随之而来的是女人的尖叫。
王尚与戴安娜的对话就此中断,玉墨跑到正对院门的窗户前看了一眼,神色慌张地说道:“是日本人,日本人进来了!”
“你们两个赶紧去地窖。”
扔下这句话,王尚向着史蒂夫的房间跑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满脸是血的胖春花与红菱等人,也注意到乱成一片的女学生。
便在这时,英格曼神父卧室的门开了,史蒂夫拎着那把三八式步枪从房间里冲出来。
第四十八章 他是我的丈夫
王尚把他搡了回去,夺过那把三八式步枪丢到床下,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套神父装:“你需要的是这个,不是它!”
“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王尚把衣服丢在史蒂夫身上:“你现在是文彻斯特教堂的神父,如果用枪来战斗,不是以上帝的名义保护,日本人会把整座庭院夷为平地。难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跟十万日军对抗吗?”
史蒂夫沉默了,他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十万日军,就像王尚说的那样,暴力反抗会为教堂带来灭顶之灾。
与以往不同,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反派,一个组织的罪恶,是一个国家的罪恶。
他默默地换上神父的装束走出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戴安娜出现在房间里。
“你怎么过来了?”王尚急得直跺脚:“不是让你到地窖里躲着吗?那群禽兽,那群畜生,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顾,顾,顾!你冷静一下。我不是中国人,那些日本兵不敢伤害我的。”
外面枪声不断,整个教堂乱成一团,人们都在恐惧地跑着,但是不知为何,戴安娜没有太多害怕,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丝喜悦。
那个踏实稳重,温和冷静的男人急了……不仅仅是急了,还因为担心她的安全乱了方寸。
“对,你是外国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王尚深吸一口气,贴着床沿坐下。
………………
孟书娟用力跑着,拼命跑着,想要躲进地窖里把自己藏好,别让日本鬼子找到。
她的身后跟着好几个才起床的女学生,还没有穿好衣服,就那么披着棉袄跑出了宿舍。
已经可以听见日本人冲锋的步伐,还有猥琐的笑声。
汪小珍说徐颖死了,在与那些秦淮河女人争抢浴房时被日本人射进来的子弹打死。
这是一则噩耗,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悲伤的时间,她们必须在日本人冲进来前把自己藏起来。
她们昨天才吃了一顿饱饭,睡了一个安稳觉。
她们还年轻,他们不想死。
孟书娟带着她们跑到了厨房,地窖的门开着,玉墨与红菱站在那边,用眼神示意她们赶紧下来。
嘭的一声枪响。
女孩子们吓得发声尖叫。
孟书娟正准备压低身子钻入地窖,门口闪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满身泥泞的日本兵,不足1.65的身体顶着肥大的钢盔,只露出眼睛下面部分。
看到孟书娟等人的时候,他弯曲的腿的打了个哆嗦,用像是有人搔到咯吱窝的颤抖声音大声叫喊着:“处女,都是处女,朝仓中尉,快来这边。”
孟书娟咽了口唾沫,看看木案下面地窖那边两张同样慌乱的脸,对身后的女孩们儿说道:“去楼上。”
她们在木案后面绕了个圈,沿着另一边的楼梯往图书室跑去。
她讨厌玉墨,她喜欢教堂新来的厨子,那个干净和善,会做蜂蜜面包,讨她们欢心,给她们安全感的男人,不想看到这些秦淮河女人纠缠他,分享他。
但是嫌弃与讨厌不会让她失去理智,更不会让她把同胞卖给日本兵。
她们之间的矛盾再深,那也是内部冲突,在面对外国侵略者的时候,理当一致对外。
女学生们来到二楼图书室,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快,快把书架搬过去。”
夏思雨一边招呼大家堵门,一边压低身体,用肩膀的力量顶着沉重的书架往前挪。
嘭!嘭!
外面传来连续的枪声。
然后是脚步声,再后面是枪托捶打图书室大门的声音。
啊……
有的女孩子惊声尖叫,有的女孩子用手紧紧捂住口鼻,有的女孩子眼睛里含着泪水。
………………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两名日本兵冲入房间。
王尚从床上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戴安娜身边,把她护在背后。
“你们是什么人?”日本兵恶狠狠地盯着二人,样子像发现猎物的豺狼。
戴安娜看到王尚右鬓淌下一缕汗水,也看到他如磐石般的守护之心。
“上一次要男人保护是在什么时候呢?”
她记不得了,因为以往都是她帮助别人,保护别人。如今她失去神力,变成一个普通女人,才体会到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有个人能够挺身而出,用宽厚的肩膀把自己护在身后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你们是什么人?”最前面的日本兵把枪往前顶了顶,刺刀距离王尚面门不足半尺。
“不要伤害我们。我是教会学校的外语老师,他是教堂的厨师,也是我的丈夫。”戴安娜用流利的日语说道。
两名日本兵愣住了,仔仔细细打量他们一阵,又靠在一起商量片刻,领头的那个指着他们两个说道:“在房间里呆着别出来,不然就打死你们。”
说完这句话他们离开房间,把门嘭的一声带上。
戴安娜松了一口气,心想幸亏日本人对她的身份有所顾忌,不敢下杀手,不然以现在的身体素质,别说救王尚,自己的命都难以保全。
“丈夫?”
这时王尚说了一个词,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不懂日语,但是知道‘丈夫’这个词的意思。”
戴安娜的目光有些闪烁。
“这样那些日本兵就不敢伤害你了。”
“只是这样?”
戴安娜抬起头:“你还想要我怎样?”
………………
第四十九章 我拯救今天,你拯救明天
咚,咚,咚……
门框在震动,架子上的书一本接一本掉在地上。
孟书娟与汪小珍等人蜷缩在桌子地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重物每敲击一次大门,她们就会哆嗦一下。
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伴随轰的一声震响,堵住房门的书架翻倒在地,三名日本兵冲了进来。
“啊……”
女学生们乱成一团,依靠书桌来躲避冲进来的恶狼。
有一个日本兵退到门外,向着楼下喊道:“朝仓中尉,女学生们在这里。”
声音传到厨房,带头的军官赶紧把那两个鸡蛋塞进嘴里,伙同另外几人冲向二楼。
也就在这个时候,孟书娟与夏思雨趁机逃离图书室。
骚乱在持续。
十几名日本兵对女学生围追堵截。
他们像发了狂的狗一样扑上去,把女孩儿按在地上,不断地撕扯青色的棉衣。
有的女孩儿试图反抗,随之而来的就是响亮的耳光。
还有的日本兵拉着女孩儿的头发往空旷的地方拖。
她们挣扎着,反抗着,试着不让他们糟蹋自己。
“住手,住手,我叫你们住手。”一道声音在二楼响起。
史蒂夫把手里的白布片往外一挥,它在重力作用下如旗帜一样展开,垂在二楼与礼拜堂之间,上面的红十字落入每个人的眼睛里。
“我是这个教堂的神父,这里没有士兵,你们不能违背红十字精神,在这个神圣的地方乱来。”
日本兵看着站在楼梯拐角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白衬衫的衣领与袖子翻到外面,看起来很庄严,很体面。
骚乱归于平息,虽然日本兵听不懂英文,却还是被史蒂夫的怒吼与浑身散发的正义感吓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孩儿们,到我身后来。”
孟书娟与夏思雨等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史蒂夫身后,死死抓住他的袍子。
他看着她们恐惧中带着渴望与信任的目光,他沉默了。
他是美国队长,他是多次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然而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被迫切需要过。
以前是他想要拯救别人,成为正义的伙伴,埋葬邪恶的英雄。而现在,他在女孩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期盼的光芒。
她们期盼他带来救赎,她们期盼他成为英雄。
正是这种期盼,这份需要,让他体会到什么是真实,让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站在王尚面前总有一种自卑感,为什么经常同托尼斯塔克产生分歧。
蝙蝠侠曾经说过,他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为了梦想去拼搏的人,就像他一直在巴基的问题上刻意模糊正义与邪恶的边界。
是的,他一直在为梦想而救赎,为理念而正义。他不是为了别人,他是为了自己。
……
很多日本兵都在他的目光下退缩,除了一个------朝仓中尉。
身为这只小分队的指挥官,他笑了,裂着嘴笑,笑的像个魔王。
把手里的枪扔给身边的日本兵,他拔出腰里的刀,向着史蒂夫走过去。
………………
并不是每一名女学生都躲到了史蒂夫身后,只有礼拜堂的几个人暂时获救,还有尖叫声从图书室通往一楼的阶梯传出,落到王尚与戴安娜的耳朵里。
他走到床底下,取出那杆三八式步枪,推开了窗户。
“你要去干什么?”
王尚回过头对她笑了笑,用拇指摩挲着她护额上的花纹,说了一句话。
“我拯救今天,你拯救明天。”
讲完这句话,他钻出窗户,顺着斜向下的瓦片跳到厨房的楼顶,朝着窗户那边开了一枪,然后翻过外墙,往远方跑去。
戴安娜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熟悉。
有人对她讲过类似的话。
那人讲完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放在窗边的手越攥越紧,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向着外面走去。
………………
朝仓中尉握着佩刀,野兽一般的目光盯着史蒂夫的脸。
他一步一步逼近史蒂夫和那些女学生,把刀举起,然后重重挥下。
史蒂夫知道对方砍不到自己,那个日本军官只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不敢再开口说话。
王尚叫他忍耐,但他再也忍不住。
他一把抓住了朝仓中尉的手腕,那把刀悬在空中。
史蒂夫的手越攥越紧,朝仓中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里发出老牛般的粗喘。
最终那把刀抖了几抖,啷一声掉在地上。
“混蛋,畜生……”
那张狰狞的脸青筋绽出。
“给我杀了他,杀了所有人……统统杀光!”
朝仓中尉疯狂地叫嚣着。
后面两个日本兵举起枪往前边冲过来。
这时通往厨房的走廊里跑出一个女学生,旁边一个日本兵直接一枪捅过去。
沾着泥土的刀刃撕开青色的棉袄白色的内衣,刺入温暖的人体。
唰!
红色的刺刀抽出来,鲜血落在满是脚印与挣扎痕迹的地板上。
女学生扑倒在地,没有了动静。
史蒂夫傻了。
他在礼拜堂的上面,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当他意识到那个女学生有危险,已经来不及出手救援。
齐塔瑞人进攻地球的时候,他保护不了纽约市民,如今日本人攻入教堂,他同样保护不了十几个女学生。
如果他刚才没有反抗,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嘭!
史蒂夫被懊恼情绪吞噬的时候,一枚子弹击穿礼拜堂的窗户,准确命中刚才用刺刀杀死女学生的日本兵。
那人扑倒在地,身体抽搐几下后死了。
“外面有敌人,外面有敌人……”
喊声从下面传来,一楼的日本兵朝着门口跑去,远远地便开枪射击。
嘭,嘭,嘭,嘭……
史蒂夫感觉到抓着他后背的那几只手在抖。
那边抽回手腕的朝仓中尉捡起地上的刀,冷哼一声,带着两名日本兵向楼下跑去。
外面的敌人显然比教堂神父与女学生更具威胁。
第五十章 惹到一个假神父
另一边,神父房间的门打开,戴安娜寒着一张脸走出来。
跑到女学生宿舍床上撒尿的一名日本兵听到中尉命令出来时正好碰到她。
戴安娜笔直走过去,右脚提起,屈着膝盖往前一顶。
那名日本兵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位外语老师敢对他下手,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呃……”他涨红了脸,抱着下体倒下去。
这个狠毒的女人一脚下去把他的命根子给废了。
戴安娜拿起掉在地上的三八步枪往日本兵咽喉一捅。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她拎着枪往前方走去,样子像一个女煞神。
虽然没有武器装备,虽然只有普通人的力量,可是论起身体强度,再健壮的日本兵也比不过她。
“史蒂夫。”她把枪丢了出去:“与野兽是讲不通道理的。”
啪!
史蒂夫把枪接在手里,看了身后的女学生一眼。“你照顾好她们。”说完这句话,他把垂在地面的长袍下摆塞进腰带里,提着枪往外面走去。
“那个开枪的……”
“是顾,你一定要把他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
史蒂夫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会的!”
………………
王尚躲进了教堂对面的三层小楼里。
第一个日本兵走出门时,枪声响起,子弹击破了钢盔,日本兵应声而倒。
后面的人循着子弹飞来的地方还击。
枪火在废墟间乱窜,扬尘四起,砖石横飞。
这时一道白光从另一座建筑射出,第二名日本兵中枪毙命,扑倒在教堂门口。
朝仓中尉拿着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躲在门框后面指着右侧的二层小楼:“在那边,射击,射击。”
前面的日本兵又是一轮压制攻击。
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的子弹打得右侧小楼粉尘飞扬,碎石如雨。
与此同时,几名拎着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兵沿街道两侧废墟猫着腰往前推进。
他们拐过一间倒塌的杂货铺外墙,准备掏出手雷给前方小楼里藏的中国士兵一个好看,这时一道乌芒抹过,钉在旁边烧焦的木头柱子脚下。
轰的一声响。
柱子旁边的手榴弹爆裂,冲击波把几名日本兵炸飞出去。
那边出来教堂的朝仓中尉有点懵,分不清敌人在哪边。
便在这时,只听一声枪响,身后的日本兵“呃”的一声惨叫,向着前方扑倒。
飞窜的鲜血溅了朝仓中尉一脸。
他看见那个年轻神父从教堂里窜出来,手上拿着一把枪,几乎不用瞄准,抬手一扣,身边一名同伴身子抖了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后面有敌人,后面有……”
叮!
伴随金铁交接的脆鸣,前方操作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的士兵被子弹击中钢盔,头一歪就没气了。
朝仓中尉这次是真懵了。
前有敌人,后有追兵,他们被夹在教堂大门外面的空地上,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呃……
又是一名士兵倒地。
年轻的神父在地上打了个滚,让过几发子弹,起身就是一枪。
第三名士兵随即赴死。
朝仓中尉骂了声混蛋。
三发子弹,三条人命!
教堂的神父有这么好的枪法?再联系发麻的手腕,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教堂里的人都是一群骗子。
他们怎么能骗大日本皇军呢?他们怎么敢骗大日本皇军呢?那些洋人和支那猪一样该死!
几名日本兵调转枪口攻击史蒂夫,打得教堂门前腾起一簇又一簇扬尘。
因为压制前方建筑的火力转弱,一名日本兵被子弹击中肩膀,失去战斗能力,一名日本兵在往侧方转移,准备让出这个难受位置时极为倒霉的吃了颗流弹,仰头往地上一倒,见了阎王。
朝仓中尉旁边一名士兵掏出97式手雷,咬掉拉环,往头盔一磕。然而还没等丢出去,不知哪里飞来一发子弹,刚好打中手腕。
97式手雷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
朝仓中尉整个人都吓蒙了,大喊一声卧倒,向着旁边扑出去。
轰!
炸雷般的声音响起。
泥沙溅了朝仓中尉一身,耳朵被爆炸震的嗡嗡响。
他现在已经听不到枪声,只看见年轻神父握着三八式步枪冲过来,身后是不断腾飞的扬尘。年轻神父开了一枪,打中门框位置想要冒头射击的一等兵,然后贴着地面一个飞铲,从下面射穿了军曹的心脏。完事把打空子弹的三八式步枪一掰,枪身抡在想要拼刺刀的二等兵脸上,打得血沫横飞,牙床迸裂。
至于三八式步枪前面的刺刀,年轻的神父把它往前一丢,刀尖从端着枪的军曹长脖子插进,后面捅出。
鲜血突突地往外冒。
军曹长怒睁双眼,仰身倒在地上,手脚抽了抽便没了动静。
朝仓中尉懵了。
神父?
骗鬼去吧!
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拿着南部十四式手枪瞄向敌人的后背。
他扣动扳机,枪响了。
差不多在枪响的瞬间,年轻神父好像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身体往左侧一闪。
人类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快过子弹。
前方闪过一道血光,神父中枪了。
朝仓中尉很开心。
然而这份开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惊恐地发现那个男人让开了要害部位,那一枪只是伤到肩膀外侧。
他赶紧去扣扳机,想要来个补射。
谁知那人往后一拧,身体打了个转儿,用来捶砸二等兵面部的枪杆呜的一声飞过来。
啪!
枪托糊在他的脸上。
朝仓中尉被砸翻在地,鼻子里流的血与嘴里流的血在脸上涂开,左眼已经睁不开,头上戴的钢盔也被砸飞出去。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掉在不远处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他往前爬了两步,准备去拣那把枪。
这时一只脚落下,踏住了他伸出去的手腕。
然后,这支分队的指挥官,也是活到最后的一个人,眼睁睁看着三八式步枪的刺刀捅进了他的身体。
呵……
朝仓中尉吐出一口浊气,头一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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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长谷川
便在这时,教堂门口冲出一个人来。
手里抱着简易盾牌的戴安娜环视一周,发现敌人都已死去,把盾牌往地下一丢,快步跑到史蒂夫身边。
“你受伤了?”
史蒂夫打量一眼右肩伤口,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
子弹没有打中骨头,只是在外侧划破一道超过2cm的口子,对于一般人来说算是稍微严重的枪伤,对于他这样的超级战士来讲算不得什么,搞些外伤药敷好,两三天时间就能痊愈。
“顾呢?顾在哪里?”
戴安娜顾不得跟史蒂夫说话,一脸焦急地向着外面跑去。
硝烟被风带着飞上天空,街道上烧焦的木头又过了一遍火。
她左右打量一阵,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心里的焦躁与慌张让她失了方寸,不管不顾地在大门口喊了起来。
“顾……顾……你在哪里?”
“顾……”
“顾……不要跟我捉迷藏,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她想起史蒂夫,史蒂夫跟她说了那句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喀拉,喀拉,咚!
前面传来砖块落地的声音,随着一道破木门倒下,废墟里走出一个人来。
他拎着一把三八式步枪,身上满是灰尘,干净的脸已经被烟火染成黑色,右边额头还有未干的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
“顾!”戴爱娜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欣喜。
她跑到他的身边,确定额头上的伤不严重,血已经止住,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你记住。你不是一名战士,没有必要那么做。”
王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当侵略者踏上祖国土地的那一刻,我告诫自己------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名战士。”
他把枪丢到旁边的废墟里:“作为战士,不一定要拿枪,它可以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可以是医官手里的救人刀,也可以是讲台上轻抚圣经的手……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需要我是怎样的人,我就是怎样的人。”
戴安娜想起蝙蝠侠说过的话,“正义需要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什么样的人。”
“顾,你是一个伟大的人。”
可惜希尔瓦娜斯风行者没在身边,不然王尚一定会问问她,被神奇女侠夸奖自己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是应该感到兴奋呢,还是应该感到可笑呢。
“顾,真是谢天谢地,你没有事。不然我无论如何不会原谅自己。”史蒂夫走过来,恨声说道:“这些日本兵完全不讲信用,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一群没有心的魔鬼,比破坏者还可恶!”
王尚说道:“破坏者是谁?”
“破坏者是我以前的敌人。”史蒂夫看了戴安娜一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这些日本人的尸体怎么办?”
虽说南京城各区域还有战斗发生,不断有日本人遭受袭击死亡。但这里是教堂,如果放任日本兵的尸体堆在大门口,肯定会惹来麻烦。
王尚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栖身的三层小楼。
“抬到里面去,然后炸了它。”
史蒂夫心想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既然有了决定,二人不再迟疑,将教堂门口死去的日本兵抬进三层小楼,用手雷炸断承重墙把尸体掩埋,又在上面放了一把火,算是撇清了教堂的嫌疑。
要知道朝仓带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小分队过来,而教堂里的男性只有两个,任何一个智力在线的人都不会认为凭他们两个能杀光一支小分队。
………………
王尚与史蒂夫处理完日本兵的尸体回到教堂,学生们正围在那名被日本兵刺死的女学生前,有人在哭,有人目光呆滞地看着屋顶的彩色玻璃窗,那里画着天父给人间带来光明的故事。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史蒂夫不断自责。
戴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在一边叹气。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汽车的轰鸣,然后是脚步拍打地面的声音。
女学生的脸上满是恐惧,她们缩成一团,挤在狭窄的走廊入口,抱着身体不断地颤抖。
是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的大部队。
史蒂夫朝着门口走去,目光里满是怒火与杀意。
这时王尚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刚才凭借有利地势及突然袭击,他们解决了朝仓的小分队。但现在来的是数倍于前者的日军大部队,他们完全不是对手,贸然反抗无法解决问题,还会让那些女学生落入危险境地。
史蒂夫连做几个深呼吸方才压下身体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踏,踏,踏,踏……
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几名军官装扮的日本人走入教堂。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目光还算和善,带着大佐军衔的人。
他进入礼拜堂后,目光在死去的女学生身上顿了顿,然后看向那些慌乱的幸存者。
“我们的士兵来过了?”
没人说话,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走到史蒂夫面前:“你是教堂的神父?”
史蒂夫点了点头。
“神父,我是长谷川,负责这一片治安的军事长官。我为我方士兵的行为道歉,你知道的,战争中难免有失控的情况发生。”说完这句话他顿了一顿:“您的教堂真漂亮。”
眼见史蒂夫没有反应,他又看向那群女学生:“你们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很抱歉让你们遭遇这一切。”
“请别再伤害他们。”史蒂夫说话了,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怨气。
“请你放心,我会在教堂门口加派岗哨来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
长谷川话音才落,外面走进来两名士兵,把手里拿的麻袋放到史蒂夫身前。
里面是土豆。
“现在南京城缺少食物,我希望学生们不会挨饿。”
史蒂夫看了王尚一眼。
王尚点了点头。
这时长谷川看到左边放着一架钢琴,随口问道:“教会学校还开设有音乐课?”
不等史蒂夫回话,王尚说道:“是的,我是教堂的音乐老师兼厨师。”
戴安娜看了他一眼。
那些女学生也看了他一眼。
第五十二章 电灯泡
长谷川没有察觉这个细节,他走到钢琴前面坐下,翻开琴键盖,弹了一首《故乡》。
曲毕。
“《故乡》,歌里有山上的兔子,河里的鱼,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思乡曲。”
长谷川起身走到史蒂夫身边,望着前方走廊的女学生说道:“学生们歌唱得好吗?”
史蒂夫点了点头:“很好。”
长谷川说道:“两天后我专程来欣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要听唱歌。神父,改日再见。”说完这句话,长谷川带着他的人离开了教堂。
这时史蒂夫注意到一个带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人往礼拜堂里不断张望,像是要找谁一样。
………………
日本人的大部队走了。
长谷川在教堂外面留下一支小分队。
王尚给两名死去的女学生整理了一下遗容。
她们看起来很安详,仿佛睡着一般。
史蒂夫在教堂后院挖了一个墓穴,两人把死去的女学生架到门板上放进去。
随着一锹一锹的土落下,渐渐埋没她们的脸。
“愿你们在天堂能相守相爱,愿地面生活的人记住你们的善良。”王尚在陈乔治、孟书娟等人的哭声中,把两个蜂蜜面包埋进了泥土里。
………………
孟书娟等人回到教堂时,那些秦淮河女人也从地窖里走了出来。
胖春花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跟徐颖争夺浴房,或许那个女孩儿也不会被日本兵开枪打死。
玉墨跟孟书娟说了一声谢谢,谢谢她把日本兵从厨房引开,帮助地窖里的人逃过一劫。
女学生们没有理她们,径自返回宿舍。
………………
“顾,你会弹钢琴?”
“嗯,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点。”王尚抽出嵌入皮肉的针头,用剪刀剪断线头,拍拍史蒂芬的肩膀说道:“行啊,缝合的时候一声没吭。”
史蒂夫把挽到肩膀的袖子翻下来:“顾,没想到你还知道处理伤口的方法。”
以他的身体素质,其实不用处理肩膀的枪伤也不碍事,最多愈合的慢一点。
“去北京上学前父亲送我当了两年兵,好歹学了一点应急处理的知识。”
“怪不得你的枪法也不错。”史蒂夫活动一下手臂,笑着说道:“顾,你真是一个谦虚的人。”
应急处理多练习一下很容易学会,但是像缝合伤口这种操作,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戴安娜给史蒂夫端来一杯水,用难掩欣赏的目光看着王尚说道:“你好像什么都会,真是一个可怕的家伙。”
这里的“可怕”玩笑意义居所。
王尚耸耸肩:“可惜我不懂日语。”
听他提起这件事,戴安娜呼吸一窒,目光有些慌乱。
“我去看看土豆烤的怎么样了。”她找借口离开了起居室。
史蒂夫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天哪,戴安娜是怎么了,我从没有见她慌成这样,她是害怕把土豆烤焦吗?”
王尚一面把缝合器材收入急救箱,一面随口回应:“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戴安娜为什么这样,只有史蒂夫傻乎乎的认为戴安娜是因为害怕把土豆烤焦才慌慌张张离开房间。
………………
晚上。
教堂沉浸在一片宁静中。
女学生们睡的很沉,偶尔有人在睡梦中惊醒也很快再次入睡。
厨房里掌着灯。
王尚坐在饭桌前面,跟史蒂夫就着两盘土豆泥喝酒。
饭桌那边是戴安娜与玉墨,她们也喝了一点,脸微微发红。
饭桌下面是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史蒂夫,你活到现在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看得出,这位翠嬉楼的头牌有了几分醉意,问的问题有些飘。
史蒂夫放下酒杯,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说道:“有一个约会我迟到了。”
戴安娜微微摇头,心想这一句迟到便是70年。
做英雄总是要舍弃点什么,不是吗?
她想到了自己。
便在这时,玉墨看向她,目光有些复杂。
“你呢,戴安娜,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戴安娜说道:“在我最应该倾听的时候,却没有能力去倾听。”
史蒂夫与戴安娜都在打哑谜,说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遗憾。
玉墨没有追问详情,她看向王尚:“你呢?顾少秋先生。”
文彻斯特教堂原来的厨子叫顾大秋,王尚来到这里后给自己取了个别名顾少秋。
王尚看了戴安娜一眼:“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两个鸡蛋被鬼子吃了,这算不算?”
史蒂夫听完笑着说他耍赖。
戴安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玉墨却扑簌簌落下泪来。
美国队长不理解她为什么哭,用怪罪的语气说道:“顾,你把她弄哭了,这完全是你的责任。”
“我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玉墨打断他的发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摸样?”
“不知道在教会学校读书时讲我拿腔拿调,像个英国女王的同学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是觉得可怜呢,还是活该呢。”
“我也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也想有一个爱我,疼我,对我不离不弃的男人。但是就像寒夜里的一场梦,总会被冷风吹醒。睁开眼睛时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聆听窗外呼啸而过的风。”
“人生,有时候迈错一步,不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迫的,都没有了回头的可能,女人的命尤其如此。”
“……”
她说了好多。
一边喝酒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哭。
史蒂夫放下酒杯,看看王尚,看看戴安娜,看看玉墨,他觉得气氛有点怪异,寻思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
他用恶狠狠地目光瞪着王尚,好像在说这都怪你,都怪你!
“玉墨,你喝多了,不要再喝了。”戴安娜抓住她紧攥酒瓶的手。
她用力挣开,看着戴安娜的眼睛说道:“不,我没有喝多,我怎么会喝多呢?以前陪那些男人,一斤烧酒喝下去都没有问题,现在才不到半瓶的量,我怎么会喝多呢!”
有句话叫愁是心上秋,酒是催情药。
便在这时,后面传来木板移动的声音,小蚊子从地窖走出来,看到玉墨的样子气呼呼说道:“你们这两个臭男人,居然合起伙来灌玉墨酒,说吧,想她醉了干什么。”
后面跟着的香兰说道:“男人哎,你说男人想干什么。”
小蚊子走过去搀起玉墨,看着一脸尴尬的两个人说道:“有我在,你们什么都别想。”
王尚与史蒂夫的脸瘪成了苦瓜。
小蚊子与香兰扶着玉墨走了,虽然搅了酒局,却也让四人脱离尴尬。
戴安娜找了个借口回自己房间睡觉,王尚与史蒂夫也在喝完杯子里的酒后各回居所休息。
………………
ps:今天下午老书碰到一个一边看一边举报的家伙。那么正能量的书,唉,生而为人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
第五十三章 黎明的挽歌(上)
翌日上午。
王尚做完早饭出来叫学生们用餐,看见她们一群人站在二楼走廊眼望楼下,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嫌弃。
他往下面看了一眼。
孟书娟与一个戴着眼镜,穿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男子坐在长椅上,不知道在讲什么。
他记得昨日长谷川来时这个男人曾在门前观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吃饭去,都吃饭去。”
把那些女学生赶到食堂,王尚去了史蒂夫的房间,之后两人在中年男子出门前拦下了他。
通过交谈得知来人姓孟,是孟书娟的父亲,以前在交通部任职,现在是长谷川的部下。
本来他是可以随军离开南京城的,但是关键时刻留了下来,还当了日本人的翻译,甘愿背负汉奸骂名。
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有机会带女儿离开。
日本人攻入南京城前,他对孟书娟说当日轮船余票不多,要她先行过河,作为交通部的官员,明日会安排更多汽船转移文彻斯特教堂的女学生。
孟书娟没有听他的话,选择第二天跟同学一起走。
其实哪里有什么“更多汽船”,那只是他用来哄女儿离开的托辞。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连自己的亲友都顾不上,哪里还有能力去帮助教会学校的女孩子。
王尚听完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世界上没人愿意去做野兽,但是很多时候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做野兽。有些重要的东西是需要用生命守护的,即使被人不理解,即使永负骂名。
王尚尊重这样的人,不会去评判孟父行为的对与错,因为每个人对正义与邪恶,正确与错误都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标准。
史蒂夫把一份清单塞进孟书娟父亲的口袋里,他说自己需要清单上的东西来修理院子里那辆卡车。他信不过日本人,不能坐以待毙。
孟书娟的父亲面露为难,但是最终没有拒绝。
王尚与史蒂夫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孟书娟一个人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眼睛里噙着泪水。对面是同仇敌忾的女学生------夏思雨跟汪小珍也在其列。
王尚记得两人在来这里的时候听到过“汉奸”、“都是你害的”、“日本人的走狗”这样的呼声。
史蒂夫完全不理解她们为什么会分裂,他实在理解不了中国人那种国家利益大于家人生死的思维方式。
“你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用英语大声说道:“孟是一位父亲,他只是做了父亲该做的事情,你们不能把对于他的仇恨转移到孟书娟身上。”
女学生脸上的怒意消了一点,然而目光依然饱含鄙夷。
王尚走到孟书娟面前,抽出兜里的手帕递给她,然后贴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你的父亲是好人,他不是汉奸。给日本人当翻译的事情是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人授意他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拿到南京城的交通路线图,找出一条转移难民的路径。而且他已经答应史蒂夫去找修理庭院里那辆卡车的工具。
他是一个英雄,甘愿背负骂名的英雄。”
他握着孟书娟的手说道:“作为他的女儿,你应该感到自豪与骄傲,而不是厌恶。想想你爸的委屈,被她们喊几句汉奸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记得别跟她们讲。”
孟书娟不哭了,紧紧抓着那条手帕,对着他用力点头。
她的父亲不是汉奸,她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她默默地走到旁边的桌上,端起那碗稀粥一口一口喝着。
王尚从锅里捞了半天找到一个鸡蛋,用勺子盛进她的碗里。
他小声说道:“这是给你父亲帮助我们找工具的谢礼,既然他不在,你这做女儿的就为父分忧吧。赶紧吃,我可想不想它再被鬼子抢了去。”
孟书娟看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
接近傍晚的时候,孟书娟的父亲来到教堂。
他带来了史蒂夫要的修理工具,还有一张有效期很短的通行证。
他说为了做这些,他的计划泡汤了,日本人已经不再相信他。
他还说既然孟书娟执意要跟同学们一起走,他只能把女儿交给他们了。
王尚对他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把他送到门口,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院墙外面。
史蒂夫拿到工具后去西面修理卡车,王尚准备去看看孟书娟与那群女学生的状态,有需要的话安抚一下她们。
然而才走上二楼,怡春从旁边的走廊里冲出来,抓住他的手便往里走。
厨房里乱成一团。
戴安娜与玉墨急的团团转,红菱气的直骂脏话。
“两个蠢女人,情况已经够危险的了,还要给我们添乱。”
小蚊子在旁边哭着说道:“豆蔻说戴安娜喜欢听她唱歌,她想给戴安娜唱秦淮景,但是琵琶一根弦弹不了,如果有四根弦就好了。香兰一直撺掇她回去翠嬉楼拿琴弦,昨个儿她们没有动,可是今天……今天就不见了。”
王尚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小蚊子说:“就刚才,那个被女学生叫做汉奸的人进入院子前。”
听起来那两个人似乎是趁孟书娟的父亲与门口守卫纠缠的时候溜出去的。
王尚沉吟片刻,安慰她们道:“你们先别急,我去找门口的日本兵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以寻找食物为借口外出寻找。”
“现在的南京城那么乱,遇到危险怎么办?”玉墨摇头说道:“不,你不能去。”
“没事的。”王尚说道:“我可以找日本人要一张临时通行证。”
第五十四章 黎明的挽歌(下)
这时戴安娜走到他身边,用十分认真的目光看着玉墨等人:“豆蔻是想要给我唱秦淮景才离开教堂的,我有义务把她们找回来,我是外国人,那些日本兵不敢伤害我,而且我会日文,可以帮上不少忙。”
红菱说道:“你说他们不敢他们就不敢啊?那群畜生**攻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这样吧。”王尚打断她们的对话:“别争了,出不出得去还两说呢。”
讲完这句话他走到墙角拿起一个麻袋,又把烛台上的半截蜡烛扣下来,转身往外面走去。
戴安娜不顾玉墨等人的阻拦,追着他的脚步离开。
到卡车抛锚的地方跟史蒂夫交代几句,王尚带着戴安娜走出庭院。
门口的日本兵凶神恶煞地喊两人回去。
王尚一手拿着空麻袋,一手拿着蜡烛,大声告诉他们教堂缺少食物与照明用的蜡烛,如果不能出去寻找,他无法保证排练计划顺利进行,如果明后天长谷川大佐来这里听歌,女孩子们唱的不够好,那都是他们这些守卫的责任。
日本兵听不懂他在讲什么,直至戴安娜用日文重述一遍王尚的话。
领头的分队长也是个胆小鬼,给了两人一条可以在城内通行的袖章,目送二人离开。
………………
天依然阴沉,看不到太阳。
经过一天一夜的追逐与杀戮,南京城的枪声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密集与频繁。
街道两侧都是死尸,横着的,竖着的,躺着的,趴着的,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大人的,小孩的……
鲜血在地面凝固,变成大大小小的黑色斑块,马路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去,偶尔能看到火苗在废墟升腾。
虽然已是入冬时分,尸体依然慢慢腐烂,散发出一股子让人讨厌的味道。
街上走着一些被日本人征用的劳力,用粗麻布遮住口鼻,一车一车往外拉着尸体。还有些带着日军袖章的外国人在分批次离开。
往翠嬉楼方向走的过程中,王尚被巡逻的日军多次阻拦盘问,好在戴安娜通晓日语,二人没有遇到太多麻烦。
戴安娜全程黑着脸。
她参加过一战,也经历过二战,甚至见过**集中营的景象,都没有眼前的南京城让人绝望与愤怒。
那些该死的日本兵连几岁大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街上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尸,都被剥去了衣物,想来生前没少受凌辱。
王尚一路默不作声,带着她东拐西拐来到翠嬉楼外。
原本装修奢华的楼房被战火荼毒,变得一片狼藉。只有大堂顶端悬挂的匾额与墙上挂的名牌,地上凌乱的红毯,残着往日的辉煌。
他看见香兰的名牌,看见红菱的名牌,看见怡春的名牌,看见豆蔻的名牌,却不见玉墨的名牌。不知道是被她带走,还是掉在哪里的角落。
翠嬉楼里没有找到二人踪影,他们又到附近寻找。
走过大约一个街区,王尚在背对秦淮河的一栋小楼前停住。
前面不远的地方丢着一件绿色风衣,那是豆蔻进入教堂时穿的外套。
他与戴安娜对望一眼,转身进了旁边的楼房废墟。
那是一座前后三进的院落,当街的小楼完全塌掉,只能沿旁边的阶梯与长廊行走。
当他们拐过一个弯,来到中庭,出现在眼前的一幕令王尚不忍地闭上眼睛。
香兰仰面倒在破落的走道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是被一颗子弹击中颈部而死,但是日本人并没有就这么放过她。
他们剥光了她的衣服,还把一根长长的棍子插进她的身体来羞辱一个死去的人。
戴安娜一拳砸在旁边过火的柱子上,把大腿粗的圆木打得迸裂。
“他们还是人吗?他们还是人吗!”
王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往前面走去。
廊道连着位于中庭的二层小楼,在垂着红纱与帷幔的一个房间里,他们见到了豆蔻。
她的身体不着片缕,手跟脚被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胸口是密密麻麻的血洞,刺刀抽出时带起的血把三米外的门帘都染红了。
夕阳从窗户的缝隙照过来,一粒粒血珠由打绺的发尖坠下,掉在太师椅下面的血泊中。
不远处落着绕成圈的琵琶弦,已经染成红色。
戴安娜往前面冲去。
王尚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在地窖里住了两天,是那些秦淮河女人照顾她的起居,给她倒水送饭,为她洗衣端碗,红菱教她打麻将,豆蔻给她唱好听的民谣小调。
她有时觉得自己回到了天堂岛。
可是现在所有的快乐就像十楼丢下的玻璃,摔得支离破碎。
这一刻压抑不住的感情爆发开来,她搂住他,哭着问他:“他们怎么能这样残忍,那些日本人……他们是魔鬼吗?”
王尚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抱紧她的身体。
………………
天黑下来的时候王尚与戴安娜回到文彻斯特教堂。
他把豆蔻生前念念不忘的琵琶弦给了玉墨,告诉她们那两人是被流弹打死的,生前没有遭罪。
他没有说实话,因为豆蔻与香兰已经死了,说实话除了更加伤人没有多少意义。
戴安娜一直没有露面,她受不了这种场景,哪怕作为宙斯的女儿,她活了很久很久。
她站在教堂塌了一半的钟楼上,迎着初冬的寒风,看着院墙外面围在篝火边取暖的日本兵,目光里满是杀意。
如果不是王尚阻拦,就算伤势未愈,神力不再,她也会让那些魔鬼付出应得的代价。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杀戮在她的想法里与伸张正义画上等号。
戴安娜没有回地窖,她不敢回去,她不敢面对那一张张垂泪的脸。她始终认为自己对于豆蔻、香兰两人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在礼拜堂坐了一夜,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一声枪响打破夜的沉寂,宣告黎明来到人间,她睁开眼睛,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自己的膝盖上披着一条毯子。
她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晨曦把那张满是疲惫的脸染成金黄色,他的眉毛轻轻皱着,不知道在做怎样的梦,梦里有多么伤心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往那边靠了靠,离他的身子更近一些。
黎明前后是一天里最寒冷的时刻,然而他的鼻息是那么均匀,那么温暖,让人十分安心。
她半靠在他的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看着外面越来越浓郁的晨光,突然有种让时间静止下来的冲动。
她想,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永恒,该多好啊。
………………
第五十五章 Angels We Have Heard On High
时间不只是一把杀猪刀,时间还是个不解风情的混蛋。
天亮了。
长谷川如约而至。
与上次不同,王尚坐到了钢琴前面,在与史蒂夫进行过眼神交流,他对女学生们点点头。
翻开琴键盖,手指轻轻落下。
轻柔的乐符在午后的教堂飞舞。
angelshave heardhigh
christina aguilera
my kindchristmas
glo-glo-glo-glo-ria.
yeah, ooh, oh, ooh oh, yeah
angelshave heardhigh
sweetly singing o'er the plain
and the mountainsreply
……
唱的是《angelshave heardhigh》,一首圣诞赞美诗。
王尚缝好了女学生的棉衣,把日本兵扯断的围巾也接了起来。
有光从天顶漏下来,照在她们的脸上,看起来很精神,从容淡定,像一群天使。
歌唱结束,长谷川从座椅上起来,拍了拍手。
“很好,唱的非常好。”
他看看女学生,又看看王尚。
“你是一个优秀的音乐老师。”
王尚没有说话,史蒂夫也没有说话。
那是一首赞美诗,但……这一刻他们真的不知道该感激谁,赞美谁。
长谷川的目光在女学生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史蒂夫脸上。
“神父,有个好消息向你们宣布,明天本旅团部将为占领南京庆功。我作为代表,诚挚邀请贵教堂唱诗班为我们助兴。”
在这之后,他拿出一封请帖交给史蒂夫。
史蒂夫抽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学生们不能参加。”
“为什么?”
“她们还是孩子,不适合参加成人的聚会。我作为监护人,有责任保护她们。”
“抱歉,这是上级的命令,我无法违抗。”
“长谷川先生,请你体谅一下这些学生们的心情。她们的家园被毁,这几天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如今你让她们去参加庆功典礼,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长谷川看着史蒂夫的眼睛说道:“明天下午四点,会有车来接她们。我在执行军令。”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史蒂夫压抑着怒气,想要追上去说些什么,长谷川的副手加藤大尉拦住了他。
长谷川离开后,加藤上前记下女学生的数量。
以兽吼似得“所有人,必须去。”结束了这场令人愤怒的谈话。
………………
或许那些女学生不知道“庆功典礼”意味什么,王尚与史蒂夫这样的大人心知肚明。
昨天入夜后,史蒂夫利用孟书娟父亲送来的工具修好了卡车。
他寻思有那张通行证在,或许可以蒙混过关,载着女学生们离开南京。
当然,这件事要在夜晚进行。
快到傍晚的时候,史蒂夫到了前门,又去了后门,还趴在墙头观望一阵。
他发现情况很不妙,长谷川担心事情有变,加派了大约两个分队的人手驻防在教堂外面,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不为过。
戴安娜神力未复,他也没有合用的武器装备,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搞定外面的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南京城。
他感到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吃过晚饭后,史蒂夫把王尚、戴安娜二人叫到起居室,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他们,想要集思广益,找出一个突围办法。
就在几人为当前境况发愁的时候,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乔治门都没敲便一头撞入房间。
“不……不好了,孟书娟、汪小珍她们……她们爬钟楼上去了。”
三人赶紧起来,跟在陈乔治身后往外面跑去。
这时地窖里的秦淮河女人们也从厨房那边往钟楼赶。
路上问起详细情况,王尚三人才知道原来是小蚊子和胖春花关于“庆功典礼”的对话被那些女学生听了去。
孟书娟、汪小珍等人不愿意被日本人糟蹋了身子,选择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反抗命运。
众人来到钟楼的时候,十几名女学生手牵手立在塔楼边缘。
有人在哭,有人面如死灰,有人紧紧咬着嘴唇,有人遥望夜色下的南京城……
她们都是些孩子,对活着充满眷恋,恐惧死亡,然而那些日本人把她们逼上了只能用死亡保留清白的道路。
夜风呼呼吹着,寒意顺着衣服缝隙往里面灌,像刀子一样扎人。
远方的街道上是连绵火光,那是日本人在烧中国人的尸体。
“小妹妹,快下来。南京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就别再添乱了。”玉墨在下面急得直跺脚。
陈乔治也在一旁劝说:“书娟,你们不能这样,我们要爱惜我们的命,这样灵魂才能得救。”
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刻意压低音量,为了不让外面的日本人发现。
史蒂夫趁着旁边人分散她们注意力时往前面蹭了几步。
“别过来,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孟书娟看了王尚一眼,满脸决然表情:“就算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日本人糟蹋了我们的清白。”
她拉了夏思雨一把:“上来,都上来,不是说好要一起跳的吗?”
女学生们纷纷爬上去,她们的身体在北风吹拂下晃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出钟楼。
第五十六章 婊子与英雄
玉墨看了王尚一眼,咬了咬牙,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书娟,你别犯傻。快下来,明天我替你去。”
面对那张迎风流泪的脸,她好像看到年少的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有主见,一样的喜欢某个人。
孟书娟犹豫了。
汪小珍在旁边问了一句:“哪个替哪个?”
风很大,玉墨的声音压的很低,她没有听清楚。
这时夏思雨滑了一下,幸好有旁边的人拉着才没有失足摔落。
胖春花急了:“明儿我替你们去。”
红菱也在一边说道:“对,有我们呢,要杀要刚姐姐替你们挡着,姐姐替你们去。”
王尚看了身后的秦淮河女人一眼,回头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有办法骗过日本人,你们赶紧下来。”
有几名学生听到他的话慢慢下来,有几名学生还在犹豫。
这时史蒂夫和戴安娜对望一眼,以极快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还在犹豫的几个女孩儿,把他们拉回钟楼内。
………………
“她们去了日本人会怎样对待她们?”
“会撕她们的衣服吗?”
“会打她们吗?”
孟书娟问了一个最尖锐的问题:“他们会强*她们吗?”
王尚看着眼睛里含着泪水的女孩儿们,笑着说道:“我会跟她们一起去的,相信我,你们讲的这些问题不会发生。”
汪小珍说道:“她们都是好人,就是有时候说话不怎么好听。”
孟书娟走到王尚面前:“她们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很不高兴,觉得她们跟书上写的*女一样,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人。我错了,她们是一群勇敢善良的好女人,我不该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她们。顾先生,请你一定带着她们平安回来。”
王尚点点头:“我答应你。”
………………
王尚来到厨房的时候,玉墨、红菱等人聚在靠近地窖入口的桌子上,史蒂夫与戴安娜在她们对面。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玉墨说道:“那是古人骂我们这些女人的话。”
戴安娜说道:“真希望那些人还活着,能够看到你们的选择。”
红菱说道:“都说婊子无情,婊子无情,今天我们这些婊子就要做些有情有义的事情,也让那些耻笑我们的人脸红一回。”
“对,好好打一下那些看不起我们的男人的脸。”胖春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含恨说道。
“春花,不是说好不哭的吗?”
胖春花看着怡春说道:“你不是也在强忍着吗?”
玉墨说道:“有什么好哭的,就当是报恩了。当初要不是书娟把日本兵引开,我们可能早就被杀死了。”
“对,如果不是她们收留我们,兴许前两天就已经被日本人杀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们救她们了。”怡春说道:“也让这些小妹妹记住,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女人,照样可以有一颗勇敢善良的心。”
戴安娜沉默了。
史蒂夫沉默了。
他们看着眼前的女人,震惊于她们的勇敢,感动于她们的善良。
“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史蒂夫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算什么美国队长,那只是大洋彼岸的政府需要塑造他这样一个英雄,那只是大洋彼岸的人需要有这样一个心灵寄托来点燃那些被生活磨灭的热情。
实际上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理想,为了做正义的伙伴而行动。
就像他曾经那么反感推销国债,还因为几名士兵的挤兑,抛下演出任务到红骷髅的基地去救人。
只是因为他的作为带来了好的结果,被冠以“超级英雄”之名,成为美国的象征。
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文化需要,文化正确;精神需要,精神正确;政治需要,政治正确罢了。
他是活生生的人,但是相对于平凡人和他们的生活而言,他只是一个虚幻的,不真实的轮廓,一场充满激情的美梦。
但是这些女人,她们是真实生活里的真实英雄,她们是漫漫黑夜里的救赎明灯。
她们面对困境时的取与舍,才是这个社会最最需要的东西。
………………
孟书娟从地窖走出来的时候,手里的新棉衣不见了,换成了一把琵琶。
她把英格曼神父为给学生们过圣诞节准备的新棉衣给了玉墨。
她叫了她一声姐姐……真心的。
然后跟同学们看着那群以前看不起的秦淮河女人穿上它们。
有人笑着哭,有人哭着笑。
玉墨把琵琶留给了她,说那是豆蔻的遗物,希望她能好好保管,做个纪念。
胖春花把一对玉镯送给了汪小珍。
红菱塞到夏思雨手里一个钱袋,里面满满都是大洋。她说那是自己留着赎身的钱,只是暂存在妹妹手里,等以后再见,她是要拿回来的。
孟书娟不敢在地窖继续呆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哭起来,把叫做悲伤的病传染给每一个人。
她紧紧抱着那把琵琶走出来。
路过礼拜堂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坐在讲台下方,似乎是在祈祷。
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拉的长长的,看起来很落寞。
这时一个人走到他身边坐下,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那里静静陪着他。
她多想陪在那个男人身边的人是自己啊。
她甚至想要把琵琶还给玉墨,明天去日本人的庆功典礼。因为刚才那个人告诉她们,他会陪着那些姐姐一起去,因为他是教会学校的音乐老师。
………………
第五十七章 三角题
红菱坐在神父起居室的镜子前面,打量着另一边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人没有了蓬松的卷发,她跟那些女学生一样,穿着青色的棉衣,留着清爽的短发,有着干净的眉眼,少了一份成熟,多了一些青涩。
怡春从后面走过来,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脸说道:“呀,这是我们家的红菱吗?好像换了一个人哎。”
小蚊子说道:“真的哎,红菱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
怡春回头看向拿着剪刀的王尚:“老顾,哦,不,顾老师……你会的手艺可真多啊。”
胖春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会打仗,会做蜂蜜面包,会讲英文,会缝衣服,会处理伤口,会弹钢琴,还会化妆……你有什么不会的吗?”
王尚本想说我不会日语,不过因为戴安娜不在,最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讲。
说起来魔君还真没有不会的东西。
要知道混沌的核心可是莫比斯椅,作为dc世界里的神器,能够赋予所有者“全知全能”的属性。
像上面那些技能,只是些小术罢了。
……
红菱完了是怡春,怡春完了是胖春花,胖春花完了是小蚊子……
汪小珍等人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那个人的手像有一种魔力,能够把被时间带走的青春夺回来,还给她们的主人。
真的!
此时此刻,那些秦淮河女人跟她们像同龄人一样,别说小鬼子不可能分得清,她们这些人都分不清了。
“他好厉害。”汪小珍看了孟书娟一眼,发现那个姑娘用力抿着嘴唇,目光自始至终未从那道背影离开过,大有要把它收进眼里,印入脑海,刻在心上的意思。
她抓住了孟书娟的手。
明天那个人就要跟红菱、玉墨等人一起去参加日军的庆功典礼了,不知道他们这辈子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
………………
轮到玉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光景。
她是十二位秦淮河女人里最后一个。
汪小珍、孟书娟等人已经在史蒂夫的催促下回宿舍休息,红菱等人也有意离开房间,给她们两人独处的机会。
看着躺在床头的女人,王尚轻声问道:“你想回到几岁?”
玉墨看着他的脸说道:“十三岁。那时我还是一个好女孩儿,跟书娟一样。”
王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起剪刀开始修剪齐肩的卷发。
“你会回去的……会的……我保证。”
头发一绺一绺落在地上。
她笑着哽咽:“多希望留在你眼睛里的我是那个时候的我。”
她不是在为自己的头发心疼,她是为这不公的命运悲伤。
“知道么,这时的你才是最美的。勇敢,温柔,善良,还有爱……”
她举起手腕,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她不想让他看到泪水夺眶而出的一幕。
她不想……她不想让他记住自己面对感情一败涂地的样子,那跟她留在翠嬉楼,在红菱、怡春等人眼睛里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王尚看着她摇摇头,手指微微下滑,点在她的太阳穴上。
玉墨很快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继续给她修剪头发。刀刃在烛光下一开一合,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玉墨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笑弯了好看的眉眼。
………………
半个小时后,王尚推开起居室的门,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嘴里叼着一支烟,暗夜里闪着微弱的红。
戴安娜在走廊那边的楼梯口静静坐着,整个人沉浸在夜色里。
“你知道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吗?”
“知道。”王尚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满足她?”
“如果我满足了她,你会怎么想?”
戴安娜不说话了。
是的,这个问题问的很尖锐。
作为女权的代表人物,如果王尚选择满足玉墨,她又该把自己置于何地?
为了玉墨的勇敢与善良,她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但是当她看到王尚从房间出来,心里又充满愧疚与不忍。
她不知道该怎么平衡这种情绪。
王尚没有逼迫她回答,在她的身边坐下来,静静地抽着烟。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冗长的沉默。对于感情,他们心照不宣。对于进退,他们不知如何取舍。
“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去。”
王尚看了她一眼。
“那个叫加藤的日本人走时点了十三个人。她们加在一起只有十二人,所以还缺了一个。我是外国人,就算日本人在庆功典礼上识破我的身份,也不敢拿我怎样。或许……那些有文化的日本人会因为我的关系放过她们。”
“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样的险。”
戴安娜一脸严肃说道:“听着,只有这样我才能化解心中的歉疚。”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顾,你听我说。我不是普通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天神的女儿。你相信我,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你是天神的女儿?”
“是的,我是天神宙斯与亚马逊女王希波吕忒的女儿。我现在没有办法救你们出去是因为中了敌人的毒,体内神力受到压制。虽然没有办法发挥出来,但是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那些日本人杀不死我的。”
“戴安娜,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笑。”
戴安娜面露决然:“顾,如果你不让我去,等你们离开后我就去冲日本人的封锁线。你自己选择吧,是让我留在你的身边,还是放任我离开你的视线。”
王尚换了中国话,用上了南京腔,指着她骂道:“你这个傻女人!你这个傻女人!”
戴安娜一点都不生气,笑着说道:“你忘记了,我可是懂中文的。”
………………
第五十八章 威震天
当第一缕晨曦把夜色捅出个窟窿,王尚看了一眼倚着他肩膀坐了半宿的神奇女侠,在她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她不知道梦见什么,唇角向上弯了弯,脸上透出微弱的光芒,像天边清淡的星辰一样。
王尚从地上起来,沿着楼梯往下走。
他的步伐很慢,落脚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宿舍里安眠的学生,房间里昏睡的玉墨,楼梯口含笑的戴安娜。
他推开礼拜堂的门,看了一眼微明的东方,心想今天或许会看到久违的蓝天白云晴日。
喀拉,喀拉,喀拉……
卡车那边传来轻细的响声。
王尚眯了眯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就在他即将越过卡车,接近教堂外墙拐角,旁边骤然闪出一道身影,将他推到车厢后挡板。
“说,你到底是谁?”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青棉袄,留着短发,脖子上还缠着一条黑围巾。
她的装扮像教堂里的女学生,但并不是教堂里的女学生。
她是秦淮河女人里的一员,艺名应该是叫素琴,也是当初背戴安娜进入教堂庭院的人。
她的性格很内向,进入教堂后就没怎么发言,一直跟在秋菊、小蚊子等人的背后,像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
素琴的两条手臂按住货厢挡板,把王尚的头夹在中间。
“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是神奇女侠的到来造成数据溢出,让一切回归原点,迫使下级宇宙重启了时间线,看到美国队长后我改变了想法。但是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从日本人进城开始,这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你展开。”
“你才是那个让一切回归原点的人。”
“说,你到底是谁!”
王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其实早在秦淮河女人走入教堂那一刻,他就确定了素琴的身份。
她正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我是谁?”他的眼睛闭上再睁开。
就是这么短短一个呼吸,开始明亮的天空好像被什么东西遮蔽,大地重回黑夜。
一股无形之势从那具人类身体涌出,周围空间迅速冻结,黑冰好像树木的枝叶一样在车厢外皮与地表蔓延。
“你……你……您是……这……这怎么可能!”
素琴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清长的人语,变成了富于金属磁性的声音。
“威震天,你是遭遇了什么,居然躲藏在一位弱小的隐者战士体内。”
“真……真的是您。”素琴非常吃力地后退两步,伏身跪倒:“也只有像您这般强大的人物,才有可能让混乱世界重回原点。”
说话的同时,那张脸从嘴巴与额头开始蜕变,几个呼吸时间便从血肉之躯恢复机械身体。
王尚表情未改,内心深处却涌动着一丝丝震撼。
在荧幕上看《变2》爱丽丝变身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与电影里的隐者战士不同的是,他眼前的机械生命体看起来一点都不强大,或者说还有几分凄惨。
它有两个头,一个在脖子上面,一个在胸膛里面。
脖子上面那颗头有着尖锐的棱角,闪烁电光的眼眸。胸膛里的头就是变形金刚电影里威震天标志性三角脑袋的一角。
与其说它长在里面,不如说是在隐者战士的胸口挖一个洞,然后塞进去。
不断有电火花在连接隐者战士身体与威震天脑壳的金属表面爆裂,好像它们的组合随时有散架可能。
【这个电影中霸气侧漏的家伙竟然把自己玩的只剩一颗头。】
【不,连半颗头都算不上。】
【那群变形金刚天天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狠人啊……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泪的那种。】
王尚在内心吐槽塞伯坦星生命体都是一群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家伙时,威震天说出了他的遭遇。
原来在圣平原战争中,他被漫威宇宙的托尼斯塔克暗算,利用多套钢铁侠战衣配合通天晓将他重创。
在此之后他又受到星灵执行官亚坦尼斯驾驶的斥候战机的轰炸,身体被肢解打爆。
正如他是变形金刚电影里十分顽强的塞伯坦生命体,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没有死掉,然而就像以往无数次上演的剧情,面对折跃到场的星灵舰队,红蜘蛛带着狂派机器人溜了,在那之前轰爆了他的脑袋。
万幸的是,他的机械蚊子在战场上找到一具气息奄奄的隐者战士的身体,于是他顽强地活了下来。
威震天想着只要能够回归王庭,无论是利用战争宝库里的半块火种源,还是天启星人、齐塔瑞人的科技,宇宙大帝的修复模块,都能够让他原地复活,甚至更进一步。
那时候他会让红蜘蛛为第n次背叛付出应有的代价。
出乎他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圣平原的物质核心便发生恐怖爆炸,无法描述的能量流制造出一场时空风暴,将他投入次元裂缝。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他的意识复苏后发现来到一个科技落后的世界。
因为身体伤的很重很重,当前世界的科技造物难以带来帮助,而那些枪炮足以威胁他的生命。他只能小心翼翼蛰藏起来,不暴露自己的存在,静静等候来自破坏者的救援。
这一等,便是很久很久。
“我来接你了……”
随王尚的话一同赶到的还有黎明。
“尊贵的万魔之王,狂派领袖威震天在这里献上最高的敬意与忠诚。”
在变形金刚的世界里他可以狂,他可以傲,他可以霸道。但是在魔君面前,他能做的就是收敛爪牙,彻底臣服。因为过去无数岁月,他亲眼见证了许多狂人为他们的高傲付出了代价。
比如巨凶兽,比如邪神奈亚拉托提普,比如魔罗波旬。
像吉尔伽美什、八歧大蛇、宇智波斑……那群中等世界的所谓强者,在魔君面前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他们在他们的世界可以狂傲,可以嚣张,可以目中无人,不代表在其他宇宙也能狂傲、嚣张、目中无人。
对于这一点,威震天有很清晰的认知。
第五十九章 离别
威震天最讨厌的就是无能之辈,反过来,他最敬畏的就是强大的存在,所以对魔君行跪拜礼,宣誓效忠什么的,一点都不觉丢脸。
王尚淡淡地应了一句:“起来吧。”
威震天十分听话地站起身。
便在这时,阳光照亮教堂对面的楼房废墟,他看到了破窗那边的破旧斗篷。
“威震天。”
“您的仆人听候差遣。”
“这个世界在我没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另一位破坏者的气息,却无法定位他所在位置?”
“王上,情况是这样的……”
威震天说出一番站在王尚角度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
………………
中午时分,王尚把长谷川离开前留下的几盒牛肉罐头切成片,往平底锅里倒入植物油煎了煎,又把纳豆罐头装进几个小盘子里,就着蒸好的土豆吃了一餐。
这是所有人进入教堂后吃的最丰盛的一餐,可是没有一个人露出开心的表情。秋菊、胖春花等人只是喝了一点汤,捏了几个豆粒放到嘴里。
有人沉默,有人叹气,有人默默流泪。
放在以前会被秋风扫落叶一般吃完的食物,如今剩下大半。
王尚看着桌上的碗筷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吃不下,因为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断头饭。
他没有好心地告诉他们不能浪费食物,浪费食物是不对的,他只是默默地收拾餐桌,把蒸好的土豆放进手提包里,又把那些煎肉与纳豆用油纸裹好,一并塞进去。
最后,他把碗筷与餐盘洗刷干净,整齐地码放到厨房的柜子里。
所有人都在那里坐着,沉默着,只有王尚一个人从容、淡定地干着本职工作。
他是文彻斯特教堂的厨子,他要把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
陈乔治看着王尚的背影,觉得这一刻他跟记忆里养父英格曼的背影重合了,呆在他的身边会有一种让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安全感。
……
女学生与秦淮河女人互换了角色,这次轮到她们藏入地窖。
按照王尚与史蒂夫所做规划,等日本人把他们接走后,史蒂夫会用卡车与孟书娟的父亲送来的通行证把女学生们送出南京城。
夏思雨看了红菱一眼,进了地窖。
汪小珍眼里含着泪水跟胖春花点点头,也钻进了地窖。
孟书娟没有走,她忽然冲过去,抱住正在往手提包里塞水壶的王尚的后背,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会想你的。”
这一刻,她不在乎玉墨的感受,不在乎戴安娜的心情,同样抛开内心的羞怯,她很勇敢地走出去,抱住他。
对于这个比她大了足足一旬的男人,她的感情是微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份情绪是什么。
感谢?不,她想表达的比感谢更多。
依赖?有,很深很深。
喜欢?那当然。
尊敬?也有。
畏惧?同样有,但不是畏惧他,是畏惧自己对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心情。
总之那很复杂,五味杂陈,有时候很酸,有时候很甜,有时候苦的想落泪,有时候温暖的像春天里的阳光。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翻了你的皮箱,偷偷拿走了里面的照片。”
王尚说道:“我知道。”
“把它留给我做纪念好吗?”
“好。”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会等你的……站在长江那一边。”
王尚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孟书娟哭了,玉墨也在哭,戴安娜捏碎了红菱递过来的狭长玻璃片------那是她们准备好跟小鬼子同归于尽的武器。
孟书娟抹了一把眼泪,抱着旁边放着的琵琶头也不回地钻进地窖里。
她走的很干脆,因为如果不这样,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红菱目送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地窖口,强颜欢笑,扯了玉墨跟怡春两人的胳膊一把:“哭什么哭,有老顾这样的人在身边,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怡春哇的一嗓子哭出声来。
“可我不想他跟着一起去,我想他好好活着,能在每年的冬天过来给我们姐妹上柱香,说说南京城发生的事情。翠嬉楼是不是又开业了,日本人有没有被打败,还有那个叫青花的小妹妹,她长多高了,有男人了吗……”
她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哭了。
胖春花流着眼泪说道:“我不想被人忘记……”
史蒂夫看着这些女人,看着王尚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算个屁!
超级英雄?
阻止战争与杀戮?
拯救世界?
是谁给他如此傲慢的勇气?
他只是因为自小被灌输的思想去守护,那是贴着“自私”、“个人”标签的理想,那不是因为见证过人世的美好,想为留住它们而去守护。
“顾,谢谢你。你会是我这辈子最亲密的战友,最尊敬的老师,最佩服的男人。”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
下午四时。
一辆辆满载日本兵的卡车来到文彻斯特教堂。
他们把庭院围了起来,在礼拜堂与大门中间铺上一块白布,中间是刺眼的红太阳。
白布两侧站着一个个日本兵,手上拿着枪,表情严肃,目光冰寒。
一位带着大佐军衔的精干中年人推开了礼拜堂的大门。
史蒂夫愣了一下。
来这里接“女学生”的不是长谷川。
那人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做,把一个袋子交给他,只说是旅团部给的慰问品。
史蒂夫打开来看了看,里面有糖果罐头巧克力,还有一只……招财猫。
这时一个留着中分,挎着公文包的男人走过去,用纯正的南京话对玉墨等人喊了一句:“走吧,将军们等着你们的表演呢。”
那不是孟书娟的父亲。
史蒂夫觉得这人比孟书娟的父亲差了很多很多。
红菱用手理了理鬓间发丝,第一个往外面走去。
她的身后是秋菊,接下来是怡春。
戴安娜尽量压低头脸,夹在素琴与胖春花中间走出礼拜堂。
玉墨也在看了王尚一眼后,红着眼睛离开座位,跟着前面的人往大门旁边停的卡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