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你知道什么是综贸吗?
穿过电话铃声与讲话声、敲击键盘声响成一片的工作区,奉伽绮两人低头跟着林深时回到了营业五组。
“噢,科长,您回来了?”
都庆洙正好也拿着一份文件夹走回来,见到林深时就问候了一声,然后奇怪地瞧了瞧跟在林深时身后的两个人。
“都代理,我们组的文件柜钥匙在哪里?”
都庆洙一拍脑门,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找了找,就拎着一串钥匙走回来,恭敬地递给了林深时,歉笑道:“之前您出去的时候,我一下子忘记把钥匙交给您了。”
林深时点点头,没说什么,接过钥匙后就转手交给了微愣的奉伽绮。
“你们两个人先去打开文件柜,把我们组所有的保留项目、过去一年所有已经完成和正在进行中的项目资料全部找出来,归类整理好,我先出去打个电话……文件柜知道在哪吧?”
“是,我知道。”
奉伽绮抿抿嘴,连忙点头。
“呀……”
目送着林深时掏出手机走远的背影,站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宋光日就用手肘悄悄捅了捅奉伽绮,低声问道:“为什么你们五组的事,要拉我过来帮忙?”
原本林深时只叫了奉伽绮一个人,结果后来林深时知道宋光日是营业三组的实习职员后,就莫名其妙地把他也拉过来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们科长叫你帮忙,你有什么意见吗?”
奉伽绮把那串钥匙握在手心里,侧头瞅瞅宋光日。
“哎,可是你知道三组的科长就是狗脸金啊!金尚植,那个金科长……”宋光日烦躁地拍拍后颈,“要是午休时间结束我还没回到组里的话,我感觉金科长之后很可能会杀了我。”
“别担心。”
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顿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慌忙低下了头,“代、代理!”
都庆洙端着杯水,笑眯眯地站在两人的身后。
他的视线在奉伽绮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转头笑着拍了拍宋光日的肩头,道:“别害怕,我不会告密的。我比你们也没大几岁,我当新人的时候,也在金科长手下待过,所以我能理解你们的感受。不过这次应该不用担心,不是林科长叫你过来帮忙的吗?到时候你和金科长说明清楚就行了,金科长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啊,是……”宋光日迟疑地点了点头。
低着脸的奉伽绮没由来地蹙了蹙眉,她总感觉都庆洙的这番话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行了,科长不是叫你们去整理文件吗?去吧。刚好也让你们熟悉一下一个项目究竟需要多少的文件资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是。”
两个人齐声应了一句,接着奉伽绮就领着对这片不熟悉的宋光日走向营业五组文件柜存放的地点。
都庆洙站在原地喝了口水,又回头望了望林深时走远的方向,嘴里就用低不可闻的音量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具体什么背景的年轻科长,还有,不知道在公司待了多少年的老顽固……”
话说着,他就摇头轻笑起来,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两个人要是对上了,一定很有意思……”
……
“老李,怎么样了?”
林深时没有工夫去想自己走后别人会如何议论,在一路和旁人的问候见礼中,他走到了三楼公共的休息区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拿着手机打了通电话回国内。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对啊。”
电话那头的李正尧坐在一家面馆里,一边搅拌着面,一边就用头和肩膀夹住手机说:“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和我找来的那些专业人员忙了一上午,保安还差点以为我们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呢。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发现。”
林深时沉吟着问道:“确定吗?”
“反正我是跟着他们把你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事后还是我帮你整理回去的。”
吃着面,李正尧就有点口齿含糊地拿着手机问道:“你是不是多心了?”
“我倒也希望是我多心了。”
林深时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又收到奇怪短信的事告知了李正尧。
“不、不是……”
那头的李正尧艰难地咽下了一大口面,皱眉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就为这事才想那么多的?”
“你觉得这事还不够严重?”
“我觉得你有点被害妄想症啊。什么普通人被卷入恐怖阴谋当中,现实中哪有谁会那么倒霉?要我说,你要真那么在意,你直接给人回一个电话不就完了?”
“你以为我没打过吗?”
李正尧一愣,当即放下筷子急忙问道:“你打过了?那人家怎么说的?接没接?”
电话这头的林深时抬起头,眯眼看看窗外明媚灿烂的阳光,就轻声说道:“打过去后,有一个老先生很亲切地告诉我,‘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他也开始讲冷笑话了。
李正尧还真就打了个寒颤,问道:“等等?老先生?你不会是在唬弄我吧?”
“爱信不信。”
“你果然是在唬弄我!”
坐在窗边的林深时不置可否,如果此时李正尧就坐在旁边的话,他就绝对不会认为林深时是在对自己开玩笑,他能分得清楚林深时开玩笑和说真话时的表现。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暂时不管了。”
“不管了?之前不是很在意吗?”
“之前是挺在意的,但既然已经排除掉了那些我想到的坏情况,好像也就没什么好探究的了。我自己现在手头上还有一大堆的事,没那时间。反正我已经换了一个号码,那人应该也不会再找上我了。”
“那行,反正这是你的事,你说了算。”
和李正尧又谈了几句,林深时就收起手机站起身来,走了回去。
“呀,你还不给我打起精神来吗?你到底是哪个组的人?”
还没完全接近营业五组的办公区,林深时就听到了一阵耳熟的训斥声。
他停下脚步,在前方不远处,宋光日就像一只鹌鹑一样,站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不敢说话,都庆洙正在向那个中年男人努力劝说着什么,在他身边则站着神情焦虑的奉伽绮。
“怎么回事?”
“啊,科长您回来了。”
那个中年男人也转过头来,林深时一看到那张紧皱眉头的严肃脸庞就心下了然。
金尚植金科长,早上一进公司就被他撞到在训斥新人职员的那位。
“你们先回去工作吧。”
林深时对凑上来的都庆洙和奉伽绮摆摆手,又转头朝着那些从座位上探出头来的职员颇具威严地说道:“没什么好看的,都好好工作。”
众人纷纷应是。
“林科长。”
金尚植带着垂头丧气的宋光日走到林深时面前,脸色不太好看地说道:“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林深时看看垂着头不敢说话的宋光日,再看看金尚植紧盯自己的表情,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温和的微笑,说道:“抱歉前辈,我早上人手不太够,光日他那时候刚好和五组的实习职员在一起,就被我一起叫过来帮忙了。而且我这边刚好要整理五组以前的项目资料,就想着做这些应该也能帮他们实习职员了解工作。”
金尚植的眼睛似乎又眯起了一些,“林科长,你现在……是在教我怎么教导实习职员吗?”
林深时嘴角的笑意看上去更加浓郁,摇摇头道:“前辈您误会了,我就是……对此感到很抱歉,嗯。”
站在两人旁边的宋光日忍不住龇着牙闭上双眼,他仿佛已经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弥漫起来的火药味了。
然而,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金尚植在眯着眼和林深时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后,就说道:“既然是这样,那这次就算了……林科长,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当然了,这次是我不小心,抱歉了前辈。”林深时笑容不变地说道。
金尚植没再说什么,扭头对身旁的宋光日冷冷地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是……”
宋光日缩头缩脑地跟上了沉着脸离开的金尚植,在经过林深时身边的时候,还不忘给他投去一个略显幽怨的眼神,让林深时略感好笑。
“看来老人家的胆量终究是变小了,都不敢和新人正面交锋了么……”
“嗯?都代理您说什么?”
正趴在隔板上看好戏的都庆洙回过神来,转头对走到自己身边的奉伽绮笑笑,就说道:“没什么,我刚刚想起来一件挺遗憾的事……哦,对了,文件你整理好了吗?”
就在这时,林深时也走了回来,对奉伽绮说道:“整理得怎么样了?先把整理好的部分拿给我看看。”
奉伽绮闻言就赶紧从桌子上那几叠堆积如山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神色忐忑地递给了林深时。
随手翻看两页后,林深时就忽然叫道:“奉伽绮。”
“啊,是!”
女孩身体绷紧。
“你知道什么是综贸吗?”
11、东国大毕业生
什么是“综贸”?
所谓“综贸”,就是“综合贸易”,实际上“HanShin综贸”也可以称为“HanShin综合商社”。
买进卖出,这就是“贸易”。那么何谓“综合贸易”?顾名思义,即不限制商品种类的综合类商品贸易。
只要有利益,一般从事综贸工作的人,都不会拘泥于商品的类型。
同样是做海外的进出口生意,但综贸与单纯的钢材进出口、木材进出口等等都截然不同。
举个简单的例子,将某国生产的雨伞卖到另一个国家去,这是综贸,将某国的矿产资源买入再卖出,这也是综贸。
在综贸里,或者说综合商社当中,之所以要划分出各式各样的部门,就是因为每个部门负责的商品类型不同。例如资源部,负责自然资源的买卖,又例如钢铁部,负责各国钢材的进出口。每个部门相对独立,却又不完全独立,有时候一个项目或许就需要多个部门联合参与。
至于说营业部,则可以说是综合商社里的“综合部门”。
什么项目都能做,什么项目都可以做,当然,要是涉及到专项部门的项目,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两个部门进行协商,免得到时出现内部不和谐的状况。
听完林深时的说明后,原本进入公司前还对这些一知半解的奉伽绮这才恍然大悟。
“你整理出来的资料,其实也不错。”
两个人一起坐在桌边,林深时一边翻看着那些项目的资料,一边就抬眼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奉伽绮,嘴里淡淡地说道:“我能看得出来你的认真,只不过,有些事光靠认真是不够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林深时口头上对自己这句不轻不重的教训,奉伽绮反而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你整理出来的项目资料虽然没有错漏,但你并不知道这些文件之间真正的关联性,所以你是按照普通人的逻辑来进行整理的,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话说到这,林深时就瞧了瞧因为自己的这番话而不住咬住下唇的女孩,把自己手边刚刚整理好的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本来还以为要再接受几句责怪的奉伽绮微愣地接过了这份文件,翻开看了看,果然和自己之前整理出来的顺序大相径庭。
“我不是那种会花费个人时间去教导新人一些常识性东西的好前辈。”
面前再次传来的那道声音让奉伽绮抬头看去。
林深时还在低头翻阅着营业五组过去一年的项目资料,他翻阅的动作很快,却给人一种有条不紊的感觉。
“所以,既然我不会教,可能我们组里的其他职员也懒得教你,那么,这就要求你自己去尽快掌握这些事情……我听说你是体育大学的毕业生?”
林深时忽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奉伽绮的内心惊了一下,接着又涌出些许的自嘲。
理所应当的事,自己还幻想着能瞒着别人多久?
“是……”她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抿嘴点了点头。
“那平时就得更努力一点了。”
嗯?
奉伽绮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了对面的林深时。
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冷言冷语,亦或是别有深意的告诫。
只是,一句简单的鼓励。
“既然没能参加第一轮的实习,那么第二轮的时候就得努力把前面拉开的差距给补回来才行。你心里面应该也希望自己能够通过最后的实习考核,成为公司的正式职员吧?”
合上手里的一份文件夹,林深时对上了女孩怔愣的目光,就看似严肃地皱了皱眉头:“不懂就问。我看宋光日之前整理的一份文件倒还不错,让人有点意外,你既然不懂,为什么不问他?不是好朋友吗?坚强不是倔强,你不可能光靠自己就弄懂所有的事,暂时不要去管别人会不会笑话自己,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去问,让他们教会你。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活下去才行。”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活下去。
女孩一瞬间微微有些失神。
相同的话,她在前不久,曾对自己的那位青梅竹马说过,只是,她当时说出这句话时,即便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都未能完全察觉出她这话里饱含的辛酸与苦闷。
而此时此刻,有另一个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和自己不同的是,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带给了奉伽绮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轻描淡写,却让人觉得……十分具有力量,好像,充满了希望一样。
直到视线不经意地注意到那双正在安静注视自己的眼睛时,奉伽绮才猛地回过神来,她紧绷着脸,冲着这个人重重地一点头。
“是……是!我知道了,科长。”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小声地解释道:“我原本……也想问一问光日的,可是,要问的时候,金科长就过来了。”
“是吗?”
不知为何,听到奉伽绮这么说,林深时始终比较平淡的脸上这时倒是流露出了一抹莫名的浅笑,令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不由眨了眨眼睛。
“你就按照我给你的那份文件整理就行了。一般除了正在进行中的项目,其他资料的顺序应该都没错,你核对一下有没有哪些文件缺漏就行了。”
“啊是!”拿着林深时刚才递给自己的那份文件夹,奉伽绮连忙应是,视线却仍然若有若无地系在他身上。
“嗯……还是算了。”
林深时突然又改口,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就对奉伽绮说道:“我听说你们这次因为第二轮的分配,这几天一直跟着金科长待在现场?这个周末你们只需要上半天班就足够了,这是公司的决定,虽然不知道其他组的科长会怎么做,但我没有压榨新人的习惯,你下班吧。”
韩国也实行周末双休制,只不过这段时间是新年前后,情况略有不同,所以即便今天是周六,整个公司也到处都是人。
“科长您知道这个消息?”
“嗯。”
“为……”奉伽绮满怀好奇地盯着他。
林深时继续低头翻起了那些文件,“这些事项都被贴在了公司网站的公告栏里,我昨天准备工作的时候看到了。而且,你们昨天不是都遇到我了吗?”
奉伽绮心头没由来地一紧,“科长……您都记得?”
“记得什么?记得你和另一个男同事一起争抢我吗?”
“我、我,其实要不是对象是光日,我那时候也不会跑到您面前……”
以往面对这种误会,奉伽绮都不愿和别人多费口舌,今天却有所不同。
没想到,一听这话,林深时就反问她道:“原来那人是宋光日?”
奉伽绮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深时的这个问题。
“总之,我知道现场销售的成绩会影响到你们二轮分配的结果,但在大街上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说起来,你和宋光日是恋人吗?”
“不是!”
奉伽绮顿时摇头,她知道这时候谈办公室恋爱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绝对不是!我就是……和他是同乡的朋友而已。”
林深时略微颔首,也没再多问什么,“你下班吧。”
“那个……”
奉伽绮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手中的一份关于羽绒服出口的项目放到了一边去,她已经检查过,没有发现有文件的错漏。
“科长,我……我可以留下来的。”
“实习职员加班是没有工资的。”
“不、不是!”
奉伽绮赶紧摆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周末我可以加班,可是……下周二的时候,科长您能不能让我请个假?”
“理由呢?”
“啊?”
“请假的理由是什么?”
“啊,那个,我弟弟下周二的时候大学毕业,我想陪父母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如果此时奉伽绮在另一个组上,她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林深时不同,奉伽绮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科长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上司不太一样。
“你弟弟在首尔读书?”这下子林深时终于抬头看了过来,他倒不是诧异,而是单纯没有想到奉伽绮请假的理由居然是这个。
“对。”奉伽绮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此前从未出现过的甜美笑意,“他是东国大的学生。”
东国大?
林深时挑挑眉,就重新低下头,“去吧。”
“真的吗?”奉伽绮一脸惊喜地想要站起来,但转瞬间就反应过来,马上就按捺住了自己心里的喜悦,轻抿着嘴唇,不让嘴角上翘的弧度过于明显。
“科长,我去一趟纤维部拿份资料。”
“嗯。”
都庆洙冲着奉伽绮笑了笑,就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往外面走去。
在经过第一个拐角处后,那张给人充分好感的年轻脸庞上就出现了些微妙的神情变化。
都庆洙站在拐角转头望了望那边还坐在桌边翻阅文件的两道身影,嘴角似乎又往上扬了扬。
看样子,意外地是个好人呢。
“可是……不知道能力到底怎么样?”
12、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于上班族来说,实际上工作日与休息日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一旦忙碌起来,即便是休息日也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办公室里。
花费了两天的周末时间,林深时总算和奉伽绮一起把营业五组的那些项目资料给大致核对了一遍。这种事,不好叫原先五组的职员来帮忙,虽然奉伽绮看不懂文件上的内容,但能够确认没有错漏应该就没问题了。
交接工作完成,那么接下来就该投入新的工作了。
此前五组正在进行中的那几个项目,林深时都转交给了手底下的代理,他自己则从五组以往的保留项目中试着寻找眼下也许能开始推进的项目。
这不仅仅是为了避嫌,也是想要避免麻烦,五组的职员也全都能理解,大家心知肚明。毕竟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利益纠葛在职场上并不少见,林深时可不想刚入职就和同事闹出矛盾。
就这样,刚结束紧锣密鼓的检查工作,林深时从周一开始,又马不停蹄地把精力转入了新的工作当中。
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地方,听梁恩彩说,这几天老安每天也是加班到深夜。老头子回到总部后貌似真的焕发了第二春,每天加班熬夜还精神旺盛,导致梁恩彩这几天也不得不多喝几杯咖啡,免得在老板面前露出疲惫的窘态。
林深时这边仍在工作中,奉伽绮那边却终于可以微微喘一口气了。
在获得林深时的签字后,人事部也非常爽快地批了假,就是奉伽绮出现在人事部的时候,一些知悉她底细的职员看着她的目光不免有些怪异。
要知道,第二轮实习的时间远比第一轮要短,每个实习职员都恨不得天天泡在办公室里,只希望能在实习部门得到高一点的评价分。敢请假的人,除了个别亲人丧葬没办法之外,就只有奉伽绮这么一个。
偏偏,她还是众人眼中最应该努力表现的那个“吊车尾”。
“她这个,是自我放弃了吗?”
“可能吧。毕竟,你也不想想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她这种地方体育大学出身的资历,怎么能适应得了?”
“就是说啊,混进狼群里的土狗能变成真正的狼吗?要么被吃掉,要么就带着浑身的伤口狼狈离开。”
“我倒觉得她这种选择很明智,反正最后没办法留下,为什么不过得舒心点?说到底,在HanShin集团实习过的经历对她来说就已经很充分了,以后再求职绝对是最大的加分项……”
拿着假条转身离开前,敏锐的听力让女孩听到了周围不少隐约的低语,但她依然置若罔闻地从人事部走了出去。
所谓人情冷暖,在她当年不得不放弃自己所热爱的那项运动时,她就已经品尝过一遍了。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会使人变得麻木不堪。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又不可能把他们一个个都修理过去,那么当作没听见当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带着心中这种乐观而颓丧的想法,奉伽绮在礼貌地和伏案工作的林深时鞠躬道别后,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公司。
她在首尔是租住的屋塔房,弟弟干脆就住在大学宿舍里,所以她父母也没特地提前一天从大邱过来,而是今天早上直接来首尔参加毕业典礼。
刚刚和弟弟通过电话,父母都到了,全家就差自己还没到场。
于是,奉伽绮一路匆忙地赶回家,换了身平时不太舍得穿的衣服后,就赶紧带上自己昨天买的毕业礼物去坐地铁。
等奉伽绮最后走进东国大学校区的时候,就看到了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
今天是毕业典礼,一个人一辈子大约也就一次,许多父母为了给孩子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几乎是动用了最大的排场,奉伽绮进去前看到东国大学外面的街道都快被各类的车辆挤满了。
“噢!努娜!这里!”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无头苍蝇般找了好一会儿,奉伽绮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她连忙扭头看去,娟秀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灿烂笑容。
“不是说要进礼堂了吗?你是特地跑来接我的?”
走到弟弟面前时,奉伽绮才恍然发觉,原本读大学前还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如今都高出自己一个头了。
整个人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戴着学士帽的样子也格外精神。
嗯,很帅气。
“爸妈呢?”
“他们本来也想来接你,我让他们先去遮阳伞下面休息了。”
奉伽绮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就伸出手,细心地帮弟弟抚平了一下学士服上的一丝皱痕,姐弟俩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远处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声就率先吸引了他们和周围人的注意力。
“欧尼!”
“允儿欧尼!”
“学姐,请看看这边!”
“啊……”
一道道激动的喊声远远地传入姐弟俩的耳中,奉伽绮疑惑地转头看向弟弟:“这是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是林允儿学姐。”
“林允儿?”
“努娜你不知道吗?少女时代的允儿。虽然她是前辈,但她和我们这一届一样,也是今年毕业。”
“是吗?”
奉伽绮眨眨眼,不由面露好奇地又望了望传来动静的那个方向。
人实在太多了,她只能看到涌动的人潮,实在看不见人群中心那道被众人簇拥的美丽身影。
“允儿学姐都出来了,估计我马上就得进礼堂了,努娜,我先带你去爸妈那边吧。”
“哦……嗯。”
奉伽绮最后往人群涌动的那个方向看去一眼,就若有所思地跟上了弟弟的脚步。
当艺人还真不错呢。
就算生活中不认识,也有那么多人为她高兴和欢呼。
……
“当艺人好累啊。”
少女时代的经纪人金明京刚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新短信,就听到面前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
“就算是普普通通的毕业典礼,也被那么多人关注着。”
金明京哑然失笑,抬头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你出道都多少年了。”
“就是,突然间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可能是因为大学毕业了吧?毕竟,就算我出道了这么多年,我大学也就毕业了一次。”
结尾的那句俏皮话倒是叫人放下了多余的猜测与担忧。
金明京笑着摇摇头,想了想就又低头看看手机,说道:“允儿,真的要直接回家吗?公司的人刚刚发信息过来,说O'2ND(奥蔻)给你送了毕业蛋糕和马卡龙饼干。”
“嗯……麻烦他们帮我道个谢吧。欧尼,我今天有点疲惫了。”
话说着,林允儿的目光就从车窗外那满眼的霓虹灯光与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收回来,回头看向车内,双眼对上了自家经纪人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金明京似乎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点奇怪的感伤,那清澈的眸光里泛着涟涟的光泽,着实令人说不出什么继续去工作的话来。
也是,这段时间一直来回奔波,今天又被东国大学当成人形的广告牌使唤,感到疲惫也是很正常的事。
金明京于是就此打住了话头。
直到保姆车开到林允儿家附近的时候,她才开口对临下车的林允儿嘱咐道:“早点睡,明天还要赶飞机回中国。”
“嗯,我知道了。”
“哦对了,我听容夏说,中国那边发现了有私生饭在跟踪监视的现象?你在那边拍戏,自己平时也多注意一点,毕竟那是在国外。”
林允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接着她还是对金明京温婉一笑,很乖巧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就戴好帽子和口罩,走下了车。
金明京坐在保姆车里,目送着她渐渐走远,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就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
“真奇怪……怎么总感觉这丫头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
“嘀哩哩!”
“呼……”
解开密码锁,开门走进一片黑暗的房子里,转身打开灯光,下一刻,眼前亮起的灯光和家的气息仿佛一瞬间就让林允儿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紧跟着,她眨眨眼,好像想起了什么,顾不上换下外套,穿着袜子就跑进了家里的一间房间,翻找过后,被她找出了一个纸盒。
把这个纸盒拿到客厅里,放到了茶几上,林允儿坐在沙发上蹙眉犹豫着。
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把大拇指的指甲放在嘴里轻咬,眼神则飘忽地在纸盒与其他地方之间游离。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红唇一抿,身子往前蹲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纸盒。
失去盒盖的遮挡后,纸盒当中的那尊陶瓷雕塑立即就暴露在了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光滑的陶瓷表面上折射着淡淡的光芒。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轻敲着桌面,林允儿整个人趴在茶几上,如临大敌般紧盯着纸盒中的这尊陶瓷雕塑,嘴里迟疑地说道:
“呀……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13、我看见你的声音
“科长,那我先走了。”
“嗯。”
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都庆洙在低头示意后,就开始穿起了西装外套,“您也早点下班吧,时间不早了。”
通过办公室的小半面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早已红霞满天,街道上不少的商铺都亮起了一大片绚烂的霓虹灯光。
“嗯,我等下就会走。”还坐在办公桌后的林深时继续低头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先下班吧。”
“是。”
都庆洙拿上自己的公文包,但转身没走出去几步,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来。
“哦对了,科长。”
“还有事?”
“澳大利亚的那个羊毛进口案您还记得吗?”
“嗯,你周六的时候不是才跟纤维组那边协调好吗?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林深时抬头看向他,虽然语气平淡,但神情却透露出了些许的专注。
“那个,我估计得出差一趟了。那批羊毛的标准回潮率要求是15%,但是有三分之一的货物不达标,要完成交易的话时间有点赶,我今晚就得走了。”
“嗯。”听了都庆洙的话,林深时就往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这是应该的。”都庆洙满脸微笑地冲着他低低头。
“那你就赶紧先回家休息一下吧。”
“是。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科长。”
林深时书写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就轻声说道:“嗯……走吧。”
都庆洙露出一个让人很有好感的笑容,就提着自己的公文包转身离去。
林深时在后面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随即就莫名地摇摇头,重新伏案工作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外边的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
林深时这才合上桌上的那份文件夹,轻吐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脖子。
接着,他转头看看早已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站起身来,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一边关掉台灯,准备下班回家。
“哦?您现在才下班吗?哎一古,真的是辛苦了。”
“呵呵,明天见吧。”
走出公司大楼后,迎面袭来的冷空气让林深时在原地顿了顿足,他看了看四周,就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韩国的上班族绝大多数都喜欢在下班后去喝上几杯,这就是韩国职场盛行的酒桌文化。不过林深时没有这个习惯,事实上,他本身就没有饮酒的爱好。
因此,一路目标明确,对沿途的风景没有丝毫的留恋,不到半个小时,林深时就回到了自己家楼下,也就是如今已名为“秘密森林”的那家咖啡店门前。
推开店门后,迎面就是几张灿烂的年轻笑脸。
“您回来了。”
“嗯。”
“欢迎回来。”
“嗯。”
这几天以来,每天上下班时和咖啡店里的店员们相互问候已经成为了林深时的一项日常,他原本不太习惯,但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要求店员们称呼自己的时候去掉“社长”的前缀,否则的话,每一次店里面都会有那么几名客人转头看向他。
“嘀哩哩!”
解开一楼通往二楼的那扇门的密码锁,再顺手把门关上,外界的喧嚣就开始与自己无关了。
楼梯上方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林深时沿着阶梯走上去,再掏出钥匙打开尽头处的那扇木门,里面就是他目前在韩国的住所。
进门后,先打开灯,再把公文包放好,换上拖鞋,顺带着脱下西装外套,挂到玄关旁边的衣帽架上,最后把西装内兜里的手机拿出来,这就是林深时每天下班回到家后的一套基本流程。
“叮咚!”
踩着拖鞋走进厨房里,把手机放到大理石的厨台上,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刚喝了一口,一声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林深时暂时置之不理。自从他办了新的手机号码后,这几天来就经常收到一些新短信,大部分都是些无意义的内容。
他先喝了几口水,等把那瓶饮用水放回冰箱后,才转过头来,拿起手机看了看。
一下子,平静的脸上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呀……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深时放下手机,眉头轻皱起来。
怎么回事?
是怎么知道自己新号码的?
这可不是凭借什么黑客手段就能办到的事,毕竟自己眼下人在韩国,难道对方神通广大到能通过自己的身份信息查到什么?
还是说,实际上问题出在自己国内的亲友那边?
“叮咚!”
又有一条新短信发了过来。
【不管你能不能听到……我希望你停止你现在的那些行为】
那些行为?什么行为?
林深时的指头无意识地轻敲着台面,与此刻身处另一端的那道纤瘦身影恰巧保持了同步。
“叮咚!”
【我知道你可能很喜欢我……可是,这是不对的行为,请您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了】
林深时抬起手挠挠额头,完了又重看了一遍这条新短信的内容。
没错,自己没看错。
什么,喜欢你?
林深时不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神经病吗?”
忍不住摇摇头,林深时就拿着手机转身朝卧室走去。
“叮咚!”
没想到,刚走进卧室,在床边坐下,他就收到了第三条新短信。
【哎,算了。我可能真的疯了,就算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也肯定会当作没听到……要不然,还是把这座雕塑砸掉算了?】
雕塑?
林深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挑挑眉,目光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床头那尊立于台灯下的陶瓷雕塑,栩栩如生的造型在莹润的光泽衬托下更显鲜活。
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林深时就回头再看看手机上的这条短信,低声自语道:“听我是没听到……但是,我看到了。”
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就有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吓人地突兀响起。
“叮咚!”
本来还苦恼地趴在茶几上的那道纤瘦身影顿时就受到惊吓一样,连忙四下扭头看了看,然后才从沙发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结果这一看,她的双眸立刻就睁大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看家里的四周,还有那尊放在茶几上的陶瓷雕塑,眼神活像是一只遭遇到危险的小动物,高度警惕,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看到?
这意思是说,真的是在监视吗?!
那么,设备装在哪里?家里?还是说……
林允儿收紧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上的那尊陶瓷雕塑。
还好自己之前并没有把这尊雕塑摆到什么奇怪的位置去,只是床边的话……应该,没被拍到什么吧?
一想到这,她的四肢就是一片冰凉,一股窒息似的晕眩感袭了上来,紧跟着,一团难以形容的怒火就从心里冒了出来。
她的胸脯一阵起伏,不假思索地抓起了那尊雕塑,想要挥手砸掉,可动作到一半,又意识到了什么,举起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在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那尊陶瓷雕塑重新摆到了自己的面前,美丽的脸庞上显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神态,语气生硬且郑重其事地对着雕塑说道:
“我们,认真地谈一谈吧!”
……
“叮咚!”
林深时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新短信,就愣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思考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名字,林深时的眉头就皱了皱,他接起了电话,问道:“嗯,都代理,有什么事吗?”
“那个,科长……出事了。”
都庆洙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迟疑与懊恼。
林深时的眼睛一瞬间眯了眯,口中依然镇定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着急,把事情讲清楚。怎么了,是那批羊毛出现了什么新的情况吗?”
“不是,是这样的……”
电话那头的都庆洙缓了口气,这才讲述起来。
“我刚刚在车上翻看资料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五组的前任主管卞科长之前也接手了一个本该属于纤维部的项目,在卞科长离开前没有结束,就留在了我们组里,是一个关于羽绒服出口的项目。本来也没什么,我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来,这个项目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传来新的进度了。于是,我就打了一通电话过去问了问,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才知道,人家服装厂的制作的确一直在进行中,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我查了一下卞科长当初签好的合同才发现……按照合同的条例,这批羽绒服必须在3月20日之前抵达加拿大。”
所有事情在刹那间就想通了。
林深时抬手捏了捏眉心,拿着手机问道:“我们最近能找到的一班货船是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六点。”
电话那头的都庆洙用十分悲观的语气说出了这个事实。
14、拉你黑名单
“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刚回到家就不得不再次投入工作的林深时甚至都来不及换一套衣服。
他穿着那件略微发皱的白衬衣快步走出卧室,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就从玄关处的衣帽架上取下了才挂上去不久的外套。
“两万件羽绒服其实已经差不多制作完了,要是今晚服装厂全员加班的话,应该能在凌晨四点前制作完毕。”
“这个时候,我们要的是绝对的保证,而不是模糊的推断。”
“叮咚!”
【呀,现在你又要装作没听到吗?】
林深时穿上外套,就用一只手拿好手机,见又来了一条新短信,他点开看了一眼,就随手退回通话界面,顺带着不管有用没用,又一次把这个号码给拉进了黑名单里。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皮鞋,继续讲着电话:“我们现在能找到多少人手?”
“这个时间,想找到人太困难了,如果只是一般的劳力还能想想办法。”都庆洙的语气显得很无奈,“关键是需要有一定操作经验的工人,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这种人。”
“我们公司,或者我们组就没有什么比较熟悉的服装厂吗?”
“您也知道,本来这种项目一般都是纤维组那边的,我们组在这方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脉。”都庆洙为难地回答道。
听到都庆洙的话,换好鞋的林深时就站定在家里玄关口不再说话。
明黄色的暖调灯光从头顶洒落下来,给他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但没有低沉,也不显压抑,有的,仅仅是给人一种正在安静沉思的感觉。
“你刚刚说如果全员加班的话或许能赶得及,但就算是制作完毕,两万件衣服要打包、装箱、搬运,走海运的话,还需要做好防潮包装,你确定时间还来得及吗?”
忽然,林深时又开口问了一句。
“对……”
电话那头的都庆洙更加苦恼地说道:“这也正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事实上,因为负责人并不清楚具体的发货时间,目前所有生产出来的衣物都还只是摆在库房里面。现在服装厂的人都投入了生产中,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员来负责这些。”
林深时眯了眯眼睛,没有带公文包,直接打开门,沿着阶梯往楼下走去。
“听起来这家服装厂好像规模并不大的样子,为什么这个项目会找他们合作?”
“实际上,这家服装厂有那么点特别。”
“什么特别?”
“那个——”
“算了。”
没等电话那头的都庆洙回答自己,林深时就改口打断了他的话,拿着手机轻声但发音清晰地说道:“首先,把我们组所有能叫来的职员都叫过来吧,能找来多少的空闲人手也都尽量找来。我们直接去服装厂那边集合。”
“是,我知道了。”耳边的手机里传来了都庆洙郑重的回答声。
走到一楼的咖啡店里,店里的落地窗都被拉下了铁皮的卷帘,店内一片黑暗,显得格外安静,唯有墙上的时钟在“嘀嗒”走动的声音。
打开一盏灯后,林深时也没去关注店里那空无一人的寂静环境,走进了咖啡店操作台的里间,准备从后门出去,“不管怎么样,现在首先要避免违约的情况发生,明天一定要把货物准时送到码头。”
“今天是24日,就算明天能准时把货物送上船,要在下个月20日前到达温哥华港的话……时间上也很危险呢。”
“我们有其他选择吗?”林深时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都庆洙沉默了一下,就恭敬地应道:“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抱歉科长,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和你关系不大。”
从后门出来,经由小巷走到咖啡店后方的街道上,林深时挥手招停了一辆出租车,语气恢复了既往的平静与镇定:“出差了还麻烦你,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惜我现在人在外地,没办法一起过来帮忙。”
“你只要帮我把其他人找来就行了,你不参加也没关系。”
电话另一头,都庆洙听到这话后似乎就顿了顿,旋即还是郑重其事地拿着手机说道:
“是,我知道了。”
……
直到走进服装厂的厂房后,林深时才真正明白过来之前都庆洙口中所说的“特殊”到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家由残疾人组成的服装厂。
看着被引到自己面前的这位服装厂负责人,林深时向来情绪波动不大的脸上就少见地露出了一个让人不由安心下来的微笑。
他自然地伸出了自己不惯用的左手和这名负责人友好地握手问候,仿佛全然没有看到这名负责人右手边空荡荡的衣袖。
实际上也没话好聊,在和林深时简短地说明完目前服装厂的生产情况后,这名负责人就急匆匆地转身回到生产线上帮忙,要知道,着急的人不仅是林深时他们,对于这家服装厂来说,HanShin综贸的这单订单也意味着他们年初最大的一项收入。
林深时转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些人,就点了点头。
营业五组抛开他这个科长,正式的职员一共有四名代理和六名职员,晚上除了都庆洙以外,其余的人全都到齐了。
“相信之前在电话里,都代理应该都跟大家简单解释过情况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抱歉这个时间还把大家找过来。”
“哎,科长您太客气,我们都是五组的成员啊,有事情我们当然都得过来。”
“对!对!”
“这话没错。”
几名正式职员连忙摆摆手,对待林深时的态度依旧是一股掺杂着疏远的恭敬。
这很正常,林深时上任还不到一周时间,大家或许连脸都没认熟,以后自然会慢慢熟悉起来,现在并不着急。
“科长。”
那名叫作金锡敏的代理一脸苦笑地凑上前来,对着林深时深深地弯下了腰,“实在抱歉,这几天因为事情太多了,我就想着先处理要紧的事项,结果没想到……”
他就是自卞科长后接手这个羽绒服出口项目的人,本来以为不会有问题,就暂时搁置到了一边去,结果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其他人、包括另外两名在场的代理见到这一幕都不敢出声,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林深时的脸色。
没想到,林深时看着在自己身前九十度弯下腰的年轻代理,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检讨之类的话,等之后再说。现在时间不等人,生产交给工人们负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时间很紧,得快点开始才行。”
“是……是!”
金锡敏直起身来,整个人顿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赶紧就跟上了林深时的脚步。
“呀……说起来我怎么对这个项目一点印象都没有?现在马上就要三月份了,这个时间羽绒服还能卖得出去吗?”
跟在最后面,几名底层职员正在低声交流着。
“你当然没印象了,这个项目是之前卞科长直接从前任部长手里拿的。你就没发现吗?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盈利项目。”
“不是盈利项目?那我们、不是,卞科长之前为什么要接?”
“还能是为什么?公司交代的任务呗。这个项目啊,其实是我们公司响应政府才做的一个项目,这几年我们公司不是一直都在经营公益形象吗?这个羽绒服的出口项目就是我们公司为一个残疾人组织和加拿大那边牵线达成的一个合作。”
“什么,原来是这样吗?”
“嗯,没错。这些衣服本来也没打算要卖出去,到时候加拿大那边的慈善机构会免费发放给一些流浪汉之类的。不然你以为这种小项目,我们组干嘛要做?做这个我们根本就没有利润可言,反而还要倒贴不少费用。”
“啊……所以说现在科长和代理们才会那么紧张啊。”提问的那人也不是笨蛋,当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就是说啊,你想想看,要是普通的项目,这点小失误也就算了,但现在这可是公司安排的任务,要是搞砸了,你觉得到时候我们组会怎么样?最关键的是,我们科长不是才刚上任没多久吗?这要是出事了……”
话说到这,说话那人就露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我听说,这个项目原先签的不是CIF合同吗?为什么还规定了抵达的时间?”
“呵,你们不觉得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还是,不知道是卞科长没有通知到位,还是服装厂自己的原因,在此之前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批货下个月就得送到加拿大去。”
一群人突然相互对视一眼,全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他们并没注意到,一道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身影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全都听入了耳中。
奉伽绮紧咬着嘴唇,目光不住地看向前面林深时的背影,低掩的脸上满是自责与担忧。
15、前辈、后辈
两万件羽绒服,必须在凌晨四点前装车出发,这才能够及时赶上货轮发船的时间。
以营业五组目前的人手来说,这显然是一件极其困难、乃至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最后经过多方联系,林深时他们还是在这个时间点找来了近二十名的雇佣人员,这才使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啪!”
当林深时和几个人抱着最后一箱货物放到货车的车厢里后,他们从黑暗的车厢里走下来,林深时先是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再抬头看看四周那一片注视自己的人群,平时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这一刻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冲大家笑着说道:“行了。”
手表上显示着,距离凌晨四点钟还差几分钟的时间。
“行了!”
“啊,终于……我们成功了!”
“哎一古,还以为这一次死定了,吓死我了……真是万幸呢。”
一瞬间,十几声难以抑制的欢呼声就在服装厂前宽阔的露天水泥地上回荡起来。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喜悦与疲惫并存,有的人甚至激动到相互拥抱了一下。
当意识到这次失误的严重性后,营业五组的职员们都觉得头顶上像是悬着一把摇摇欲坠的铡刀一样,要是没能好好解决问题,谁也不知道公司后续的反应会如何。
越是大企业,就越是容不得半点的出错。这个世界从不缺少优秀的人,当初争得头破血流才挤进这家公司,没人想要狼狈地滚出去。
现在好了,货物将会按时发船,只要海上航行的环节不出意外,一切就都圆满结束了。
“林科长,这一次真的是谢谢你们了!真的……真的是非常感谢!”
目送着最后一辆货车驶出服装厂的大门,林深时一转头,就看见了服装厂的那名负责人走到自己面前,不断对自己鞠着躬。
看得出来,他的确对林深时以及今晚到场的营业五组成员充满了万分的感激。
谁都明白,这个羽绒服项目其实就是HanShin综贸在做一次“慈善活动”。可就算是别人送到自己碗里的饭,也要能吃到才行,要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连人家的善意都没办法好好接受的话,这才是最令人懊悔的事。
林深时看着眼前这名服装厂负责人略显佝偻的身形,还有随着他的鞠躬动作,在空中晃动的那截空荡衣袖,不由就稍稍默然。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轻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这名看年纪大约也四五十岁的残疾男人闻言动作就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紧跟着,他就抬起头来,那张额前头发被汗水沾住的黝黑脸庞对着林深时摆出了一副轻松的笑容。
而后,他就转过身去,咧着嘴大声说道:“各位,非常谢谢各位今晚的帮助!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不如我带大家去汗蒸房洗个澡?解除疲劳这是最好的了,之后大家再回家,怎么样?”
“汗蒸房?”
不少本来还在揉脖伸腰的职员一听这话也有些意动,只是他们都没急着开口回答,而是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和负责人站在一起的林深时。
“你们不用在意我,想去的人就去吧,这个时间点,估计回家也睡不了多久,去汗蒸房那边休息一下,等几个小时后再上班也不错。我就不去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去吧。”
林深时一边脱掉工作手套,交还给了负责人,一边就对大家摆摆手,转身走回厂房中。
听到林深时这么说,大家对视一眼,就由代理牵头,一个个朝着林深时的背影微躬说了一句“您辛苦了”,然后一群人就跟着服装厂的负责人走了。
经过今天的相处,他们发觉这位新上任的年轻科长尽管在工作中要求严格,但私底下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看来以后的职场生活,相互间没准能过得舒心不少。
营业五组的人都没注意到,有那么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脱离了出来,她跑过只剩下几盏高杆照明灯的空旷水泥地,也选择回到了厂房里。
“嗯?你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奉伽绮刚跑进厂房里,刚好就迎面碰到了穿上西装外套正往外走的林深时。
她脚步陡然一停,微张着小嘴,明显一脸犹豫地看着林深时。
林深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回头望了望厂房里面,就转过头来对奉伽绮说道:“如果不是有东西没拿,我们就出去再说吧。里面的那些工人,差不多都睡着了,我们不要打扰人家休息了,今天晚上最辛苦的人其实是他们。”
奉伽绮连忙闭上嘴点头,接着就很乖巧地跟着林深时走了出去。
“那个,科长……”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服装厂,在夜幕下,慢慢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大概是位置偏僻的缘故,一路上街灯的相隔距离很远,导致他们的身影似乎都有点融进这份深沉的夜色里。
“嗯。”林深时鼻中轻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奉伽绮,“你想好要对我说什么了吗?”
“那个……”
做了个深呼吸,奉伽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十分郑重地对着林深时鞠了一躬,道:“科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才害得所有人今晚忙碌成这样。”
“你的错?你做错了什么?”
奉伽绮紧咬着下唇,不敢抬头去看林深时的表情,“之前科长您叫我帮忙检查组里的项目资料,这个羽绒服的项目当时就是由我检查的……”
“就因为这个?如果这是错误的话,也该说是我的错误才对。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要仔细检查合约的条款,与你无关。”
“可、可是……”奉伽绮仍在纠结。
“好了。”
奉伽绮感到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止不住地抬脸看去。
林深时面带一抹微笑,继续向前走去,“这件事该负责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我没有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上身的毛病,所以你也不要这么做。”
奉伽绮一愣,旋即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那个,科长。”
不多时,身边又响起了一道低如蚊声的声音。
“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个……我之前听前辈们说,这次这个羽绒服出口的项目签的是CIF合约,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你如果是要问这个词的具体意思,等几个小时后公司开门,我记得我们组里有一本《贸易专用英语词典》,你自己去拿来看看就明白了。”
奉伽绮重新低下了头,应了一声:“哦,是。”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想问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这么跟你说吧,在CIF合约中,当货物在装运港越过船舷后,就意味着我们完成了交货,此后一切都和我们没关系了。这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奉伽绮的头脑并不笨,在听完林深时言简意赅的解释后,她顿时就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那么……货物上船后,是不是就意味着,货物什么时候抵达也和我们没关系了?”
“嗯,没错。”
“那、那为什么……”
林深时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说,一般在CIF合约当中,我们从来不会规定什么具体的货物抵达时间,这在贸易当中,是违规操作。”
奉伽绮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还想说话,却没想到,就在这时,一道听起来挺耳熟的中年声音就远远地传进了他们两人的耳中。
“哦?林科长。没想到在这里碰面呢。”
奉伽绮扭头看去,忍不住一阵吃惊。
在前方的道路边上,正有一名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站在路灯下望着他们两人。
“金科长?您怎么会在这?”
“哦。这附近有一家锗石床垫的生产厂,我刚好有事过来找一下厂长。”
“这个时间?”
“做现场的人,昼夜加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凌晨的光线暗淡而柔和,奉伽绮总感觉此时的金尚植看上去比之前白天时所见的模样要和善许多。
林深时听了金尚植的回答也点点头,没说什么,随后就忽然转头对奉伽绮说道:“你先回家吧,今天辛苦了。”
奉伽绮瞧瞧林深时,又瞧了瞧面前的金尚植,就小声地点头应道:“是。”
说完,她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只是临走前,还是回头多看了一眼。
科长这是和金科长有话要说吗?可是,他们两个人又能有什么话好说?
女孩带着一头雾水离开了。
“奉伽绮吗?这孩子还不错。”
金尚植站到林深时的身边,同样望了望奉伽绮离去的背影。
林深时收回视线,侧头看向金尚植,而金尚植也正好转头看向他。
接着,两个人就站在路灯下相视一笑。
两只不同的手掌伸出,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前辈。”
“好久不见,我们后辈。”
16、错过的两个人
“啊,烦死了!”
静悄悄的房间里,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充满烦躁的叫嚷,那道原本看起来正在安眠的窈窕身影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在光芒亮起的瞬间,林允儿的脸孔也在黑暗中随之显露出来。
她的头发略显凌乱,双眼有点红通通的,显然是没睡好觉。
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凌晨四点半了。
接下去最多还有三个小时,她就必须起床化妆,准备去机场,然后在粉丝们的尖叫声中与记者们的闪光灯下,美丽优雅地登上那班前往中国的飞机。
“哎西……”
一句罕见的脏话低不可闻地响了起来。
林允儿抬起手撩了撩自己额前的长发,眉尖紧蹙,抿着嘴唇。
片刻后,她就一掀被子,踩上了拖鞋。
但在走出卧室前,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拿了一件很宽大的外套,披到本来就没有裸露出什么的身上。
来到客厅里,一打开灯,明亮的光线便洒满了客厅里的每个角落,林允儿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桌上那座沐浴着灯光的陶瓷雕塑。
“也不知道脸色是不是变得很难看,要是被明京欧尼知道我这么晚还没睡的话,没准走机场的时候她会直接拿块纱巾把我的脸包起来……”
嘴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林允儿紧了紧身上的那件外套,似乎得到了几分安全感,这才走到沙发上坐下,而后疲惫地自我嘲笑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今天实在是过于敏感了一点,甚至可以说是神经质。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她,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碰到了这种事,恐怕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冷静。
她这几个月来的睡眠本就不太好,结果现在又出了这摊子事,夜里躺在床上就只能盯着天花板干瞪眼。
人的想象力才是最恐怖的东西,它能引导人们幻想出无数种可怕的猜测。
时间过得越久,林允儿心里面就越是害怕,在极致的忐忑与忧虑过后,一切的情绪就酝酿成了一股无比的愤怒。
林允儿坐在沙发上,瞧着那尊笑态亲和的“三神奶奶”,忍不住就伸手将其拿了起来,举到自己面前大声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啊?!”
……
“叮咚!”
刚举起啤酒罐的林深时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手机,就皱皱眉头,伸出手将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息屏。
“这个时间,是谁发来的信息?”
坐在他对面的金尚植手里也拿着一罐啤酒,好奇地问道。
他们两个人此时正坐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超市外面,除去店内那名昏昏欲睡的打工店员以外,就只有他们两位客人,安静而自在,正适合坐下来聊天喝酒。
“没什么。”林深时面不改色地说道,“就是一个喜欢骚扰别人的神经病而已。”
“就是那种陌生人的短信骚扰吗?”
“嗯。”
“那你把号码拉进黑名单不就好了?”
“没用的,黑名单拦不住她。”林深时喝着啤酒,随口回答了一句。
金尚植挑挑眉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林深时,好像就明白了什么,不由笑道:“你有女朋友了?”
“咳!”
差点被口中的酒水呛到,林深时皱眉看向了一脸笑意的金尚植。
“怎么了?你以为我是什么跟不上时代的老顽固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是这样,嘴上在吵架,其实心里面都在为对方打开着门。”
林深时有些哭笑不得,“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都知道。你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好脾气过?什么黑名单拦不住她,我还听不出来这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情话吗?”
林深时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想了想,他也懒得再说,索性就继续说起了他们两人方才讲到的那个话题:“说起来,我们也有两年没见了吧?”
“何止两年,都快三年了。”
金尚植见林深时转移话题,也不拆穿,只是略显没好气地看着他,“自从你来韩国参加完科长的培训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呀,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这个前辈了?”
“怎么可能。”
林深时说了一句,接着低头看看逐渐被掌心温热的啤酒罐,“商社男不都是这样吗?平时忙起来,就顾不上亲近的人了。”
“你这么一说,倒也没错。”金尚植转头望了望四周空无一人的寂寥街道,也感慨地点点头。
“不说这个了。”林深时抬起头,露出微笑地注视着金尚植,“几年没见,前辈您最近过得好吗?”
“还能怎么样?我这个万年科长也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你,这一来闹出的动静倒是不小。这大晚上的,到处找人。”
林深时听到这话就一挑眉毛,“您也收到消息了?”
“不然你以为我们两个为什么会这么巧地碰上?原来还想帮帮你,但后来看你自己解决了,就算了。”
说到这,金尚植又笑了笑,问道:“说起来,我那天的问候,你收到了吗?”
林深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同样失笑道:“当然了。‘谁不是从新人被一路骂过来的’,这句话还真是久违了。”
“不过,你小子晋升速度还真是很快啊。当初还是在我手底下培训的小代理,现在都被调到了总部来,和我一样了。”
“我可不是自己自愿调过来的。”林深时吐了口气,若有所指地回答道。
“我早跟你说了,安世权那家伙,能力不怎么样,上进心倒是很强,你在他手底下,迟早会被他盯上。不过现在想想,这也是好事。我是没什么指望了,要是能看到你成为我们公司最年轻的外籍部长,我就算是得到最大的安慰了。”
“我听别人说,这次您本来能够晋升次长的,但因为我的原因被卡住了?”林深时瞧了瞧金尚植的脸色,“这是真的吗?”
金尚植闻言就嗤笑一声,“是那天那个人事部的职员告诉你的吧?他们部长和朴熙庆是自己人,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去听人事部那些人的鬼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公司里有些人在胡乱谣传,说我和朴熙庆是一伙的。你和安世权一来,不就打破了朴熙庆晋升部长的美梦了吗?也不用脑子好好想想,要是我真有什么背景,还能当这么多年的科长吗?”
“也不一定是胡乱谣传。”林深时思索着说道。
金尚植和他对视一眼,这个平日里一向严肃刻板的中年男人就似笑非笑地压低了声音:“社长马上就要换人了,在公司中层里面,不算你,我是剩下唯一一个说话有一定份量、又没有派系的人。”
“看来那位朴次长想让大家误会您什么,顺便逼着您做出选择。”林深时喝了口酒,就对金尚植笑道。
“没错……”
金尚植坐直了身体,一边点着头,一边又莫名一笑,道:“我管他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哦对了,那天那个人事部的家伙,居然还说我入社不到二十年。呵,我真是,我都入社二十五年了!你当时听到也很无语对吧?”
提起这事,林深时也是面露莞尔。
“报到那天你做得不错。”金尚植赞赏地看着林深时,“有时候藏着一点没什么不好。更何况,在这段时期你要是和我扯上关系也没有什么好处。以后,我们在公司里见面还是跟之前一样,装作互相不认识吧,或者偶尔像前几天那样,在他们面前装着吵一架,我感觉也挺有意思的。”
林深时明白他的想法,就点头应是。
“叮咚!”
又是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面对着金尚植看过来的玩味眼神,林深时也没去理会手机上收到的新短信,仰头就把罐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完了。
……
“是装着没听到,还是真的没在听?”
双手抓着那座陶瓷雕塑,林允儿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最终,她只好闷闷不乐地将手中的雕塑随意扔到了沙发上,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
按下开关后,灯光熄灭,随着房门合拢,一切都重归宁静。
寂静的客厅里,只剩下时钟在“嘀嗒嘀嗒”地走动着,这唯一的动静在黑暗的环境中被衬托得更加明显。
直到……
当墙上的时钟慢慢指向4点29分后,漆黑一片的客厅就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一簇夺目的微光在沙发上毫无征兆地闪烁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林深时家中,卧室里的床头柜上,也蓦然亮起了一缕光芒,认真一看,光芒来源于床头柜上的一座雕塑……
两个不同的地点,两座一模一样的陶瓷雕塑,冥冥中仿佛在互相呼应。
然而这一切——
在今夜,不管是已然强迫自己入眠的女人,还是正在外面喝酒聊天的男人,他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
17、起风之前
次日。
忙碌成一片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与敲击键盘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大家各自若无其事地工作着。
工作中难免失误,有失误就该去弥补,这都是职场人习以为常的事,在事情结束的第二天,营业五组的每个人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精力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这是什么?”
坐在办公桌后的林深时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粉色保温壶。
“是明太鱼汤。”
“明太鱼?”
“对……是我偶妈今天早上回大邱前帮我煮的,用来解酒很不错的。”
话说着,神色拘谨的女孩就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脸色。
林深时一愣,旋即瞧着奉伽绮的表情就反应过来,侧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不太好意思地问道:“酒味很重吗?”
奉伽绮连忙摆摆手,小声地解释道:“没有……就是,我自己对这个比较敏感而已。”
“那就是真的还有味道了?”林深时略显苦恼地扯扯嘴角,“亏我来公司前还特意回家洗了个澡,看来昨天确实喝得太多了。”
“没什么的,科长……职场人喝酒不是很正常吗?我阿爸平时也很喜欢喝酒。”
奉伽绮看起来在竭力向林深时证明自己并没有对他留下什么坏印象,“而且,实际上是我的鼻子比较灵敏而已。”
“总之,谢谢你的提醒。”
林深时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把那个粉色的保温壶给推了回去,“但这不是家人为你煮的吗?我就算是上司,也没理由接受这样的好意。心意我收到了,汤你还是自己拿回去喝吧。”
“……是。”
听到林深时这么说,奉伽绮就幅度很小地点点头,伸出手把保温壶重新抱进了自己怀里。
“还有什么事吗?”
刚准备转身,奉伽绮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了顿,稍稍回过头来,林深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再次看向她。
“没、没什么!科长,我回去工作了!”
看着抱着保温壶跑回座位上的女孩,林深时摇头一笑,手里拿着中性笔,继续低头翻起了文件。
“咚、咚。”
两声敲着办公桌隔板的声音将走神的奉伽绮唤了回来。
她一抬头,宋光日那张布满狐疑之色的微胖脸庞就进入了她的视线中。
“呀,你和林科长……两个人很熟吗?”
奉伽绮眉头一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不是,”宋光日一边望了望那边正在工作的林深时,一边就瞅瞅奉伽绮,语气很是疑惑,“你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碗里的饭拿给别人吃了?”
“你这是在损我吗?”奉伽绮没好气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吧?我就从你那夹了一小块肉,你拿着书包追了我半个学校。现在是怎么回事?居然会把自己带来的食物送出去。难道你终于开窍了?懂得要奉承上司了?可要是这样的话,送这个会不会显得太寒酸了一点?”
“我偶妈煮的汤可是全世界最高的!”
奉伽绮用自己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狠狠瞪了瞪宋光日,然后就抿抿嘴,低声说道:“科长很照顾我,所以我就拿给他了,这又怎么了?难道感谢别人都不行吗?还有,高中那是因为你抢了我的训练餐,我那时候每天都要大量运动,不保证能量摄入你要我怎么办?”
一听到奉伽绮这么说,宋光日的神情明显就变得尴尬起来,他干咳了两声,打算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说起来,你怎么跑到我们五组来了?不用工作吗?”
“没什么。”宋光日叹了口气,“我们组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所以我就跑出来逛一逛。”
“那你就非要跑到我这里来吗?”
“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再说了,其他组的科长我都不熟,就像你说的,林科长其实人还不错嘛,要是换了别的组,我站在这里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那些人肯定早就要大声骂人了。”
宋光日的话让奉伽绮一下子有些心虚地瞅了瞅不远处的林深时。
那道坐在办公桌后的身影看上去十分专注,奉伽绮一时都搞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你……快点回去!”
不管怎么样,被宋光日提醒一句,奉伽绮也反应过来,立马就要赶人,她可不想被林深时误会自己不认真工作。
“我会走!”宋光日无奈地翻翻白眼,“我就是趁着狗脸不在才跑出来的,算算时间,他外出马上就要回来了,等下估计就算是休息时间你也看不见我了。”
狗脸?营业三组的那位金科长吗?
奉伽绮眨眨眼。
她仍然记得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只是她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再加上林深时看样子并没有要跟自己解释的意思,就只好把这个疑惑埋藏在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临走前,她感觉金尚植和林深时之间的气氛完全不像先前在公司里时那么针锋相对,两个人反倒是很融洽的样子……
“哦?代理,您回来了?”
“都代理,早上好。”
“大家早上好,真的很抱歉,昨天辛苦你们了。”
“哎,没什么。”
“没错,代理您不是刚好要出差吗?我们都能理解,不会怪您没义气的。”
这时候,一阵不小的动静吸引了奉伽绮的注意力,她转头一看,就立刻起身和宋光日站在一起,向提着公文包走进营业五组办公区里的都庆洙鞠躬问候。
在和众人一一问好后,都庆洙看了看自己眼前这两名表现还是很拘束的新人,就微微一笑,对他们微笑地点头道:“早上好啊。”
说完,他也没放下公文包,而是径直走到了林深时的办公桌前,非常恭敬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科长。昨天真是辛苦您和其他的职员了。”
正在操作电脑的林深时扭头看来。
都庆洙此时的形象其实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匆忙结束工作赶回来的缘故,他还穿着昨天下班前林深时看到的那套西装,眼睛微微发红,似乎也是一夜没睡,在用心工作。
相较之下,回过家洗过澡还换了身衣服的林深时看起来倒是要比他整洁和精神许多。
“嗯……你也辛苦了。”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深时对都庆洙示意地点了点头,就回过脸去继续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显然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
都庆洙舒了口气一样,朝着林深时又鞠了一躬,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然而在林深时看不到的角度里,都庆洙在转过身后,脸上的放松就变化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思索,他坐到座位上,眼角的余光却在不住地审视着林深时平静的侧脸。
难不成,真的没有发觉吗?
摇摇头,都庆洙就低头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了各类的文件。
他并不知道,在他开始工作后,坐在科长位置上的林深时也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仅是一眼,就很快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工作上。
“嘟嘟嘟……”
桌上的座机响了起起来。
正在工作的林深时伸手拿起了话筒,轻声说道:“嗯,是我。请问是哪位?”
“你到现在还没记熟公司的座机号码吗?”
一道低沉而苍老的熟悉声音传入耳中,林深时先是思索,下一刻就面露恍然,对着话筒说道:“抱歉,部长。”
“尽快熟悉这些,这也是业务能力的一种。我也就算了,要是以后专务,甚至是社长通过内线打电话给你,难道你也要他们自报家门吗?”
安世权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严厉,但紧跟着,他的语气也莫名一缓,“那个加拿大的羽绒服出口项目,我今天听说了……你做得不错。”
林深时谦逊地回答道:“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工作上的失误。”
电话那头的安世权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在夸你做得好吗?既然是失误,你吃点苦也是应该的……我夸的是,今天你倒是收住了脾气,没去找卞贤的麻烦。”
“这件事也不完全是卞科长的错,人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林深时面不改色地说道。
“哼,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不过你现在这么做是对的,我们才回来,不适合闹出太大的动静。记着,这是一次教训,如果还有第二次,你就亲自来我面前说明清楚吧。”
林深时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扫那边坐在座位上的都庆洙,就若有所思地低声道:“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最好如此……这件事总的来说你还算处理得不错,我这边刚好有一件轻松的差事,过几天是纳税者日的颁奖仪式,本来应该由我去参加,但那天刚好我有其他的事,你就带上梁秘书,两个人一起去吧。从现在开始多认识一些韩国企业的高层人员,对你的将来没有坏处。”
颁奖仪式吗?
林深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18、就是有那么一个人
韩国的纳税者日,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与国家税务有关的纪念日。
不管林深时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作为一名外国人,而且职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应该和这样涉及到国家部门层面的颁奖仪式扯不上任何关系才对。
直到和了解内情的梁恩彩碰面后,他才知道,其实他俩今天就是来走个过场而已。
这不是个例,而是常态。
大部分的韩国企业来参加这个纪念颁奖仪式都是出于形式,毕竟,除去那会受到表彰的几百名模范纳税人之外,仪式上其他的褒奖基本上全是颁发给公务员以及税务机构的。
因此,像这种既得不到实惠、又没什么意思的政治性活动,HanShin综贸的高层们当然不愿意抽出宝贵的个人时间来参加,反正国税厅的邀请也没指名道姓,派谁来都一样。
“这份邀请肯定是社长交给了李专务,李专务又转手交给了老安,最后一心只想要工作的老安就随手丢给了我们。”
走进礼堂外面的等候厅后,梁恩彩就附在林深时的耳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以上这番分析。
鉴于她对安世权的了解,再加上自身的看法,林深时对此表示非常赞同。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就是换上一套正式点的西装和裙子而已,这有什么?”
听到林深时的问题后,梁恩彩就眨眨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侧身一转,向他展现着自己身上这件深蓝色的连身裙。
“好歹是这么正式的场合,听说今天总统都会出席,我们怎么也得穿得好一点吧?”
不得不说,比起平日里那套看惯的黑白两色职装,梁恩彩今天放下长发、换上裙子的样子确实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亮眼之感。
只可惜林深时根本不能欣赏这些。
他抬手松了松脖领上那条刚被梁恩彩绑好的领带,就微微苦笑着说:“我就是有点不习惯参加这种活动而已。而且……你今天穿的这件裙子颜色太深了点,上面又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刚才要不是你叫我,我在一群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堆里都找不到你。”
“没想到你会这么关注我今天的打扮。”梁恩彩略感意外地看着他,“我当然有更好的衣服,但我要是穿上那种很显眼的颜色,再加上到时候在场的女性又很少,我坐在台下不就显得很明显吗?”
林深时听到她这么说也就点点头,最后看了两眼梁恩彩身上的那件裙子,随即收回自己的视线。
“我听说公司的其他部门也有出席的名额,但我今天实在懒得和那群人应酬,就没去联系他们。等下我们两个低调一点,反正现在总部应该还没有几个人认识我们。”
梁恩彩的话再次得到了林深时的赞同,只是他低头看看自己被她挽住的手臂,神情就稍显异样。
“怎么了?”
女人的洞察力往往非常敏锐,尤其是针对同行的异性,梁恩彩偏头瞧了瞧林深时脸上的表情,就凑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不觉得在有女伴的前提下,我和你两不相干地走在路上,这样会显得我们两个之间很奇怪吗?”
林深时面不改色地把头转了回去,“我也没说什么。”
“老乡,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梁恩彩不满地对林深时抱怨了一句,语气却相当轻松,不会让人心生什么尴尬的感觉。
林深时表示抱歉地低了低头,他刚才的表现的确不太绅士。
“时间还早,我先去趟洗手间。你就站在这里别动,免得到时候又说找不到我。”
林深时还是感受到了女人小心眼的一面,听到梁恩彩报复性的后半句后,他就失笑一声,郑重其事地保证了一番自己绝对不会到处乱走的话。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梁恩彩也就放心地松开了林深时的手,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都不是小孩子,总不至于走散什么的。
等梁恩彩走远后,林深时就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来往的人衣冠楚楚,一水的西服正装,三五成群地谈笑着,女性确实很少见,仅有的几位也穿着较为死板的职装。
要不是这些人普遍都比较老态,而且林深时也没从他们的西装上看到那个眼熟的标志,不然还以为自己是来参加什么公司会议的。
说曹操曹操到。
正想着HanShin集团那套标志性的职装,林深时就留意到了一群刚刚进场的年轻男女,视力不错的他一眼就瞄到了这群人西装领口上那个用金色丝线绣出来的“H.S”标志。
一瞬间,他就立刻装作看向别处地转开了自己的目光,那副生硬的伪装模样如果被李正尧看到,恐怕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办法,刻意的躲藏虽然不是林深时的性格,但他和梁恩彩的想法一致,他真不怎么愿意在公司以外的场所和HanShin综贸的人打交道。
金尚植算是一个例外,那是朋友,至于其他的人,对他而言就是同事,同事就意味着工作。
这个逻辑关系很不讲理,可对于大多数的上班族来说就是如此。
“哒、哒……”
这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正好由远及近地传入林深时的耳中。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去,就看到一道穿着深蓝连身裙的身影一边低头整理着裙摆,一边朝这边走过来。
眼见着她马上就要和HanShin综贸的那些职员迎面撞上,林深时赶紧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别过去了,公司的人就在那边。”
结果,当对方转过头来后,林深时就愣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蛋上扫视了一圈,就迅速松开了自己的手。
这不是梁恩彩,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对方一开始被他抓住手腕时,脸上还有点受到惊吓似的神色,不过看到林深时飞快松开手后,总算是没叫出声来,只是吃惊而迟疑地看着他,嘴里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很好听的声音,不同于梁恩彩的成熟,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音色显然要年轻一些,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对方使用的是韩语。
“抱歉,我认错人了。”
林深时脸上流露出了歉意,很有礼貌地向对方低头道歉。
年轻女人这才稍稍释疑,看到林深时还有意地退后一段距离后,脸上原本的紧张之色也随之缓和下来,她恍然地点头道:“啊,原来如此。那么……”
对方敛了敛自己脸颊边的发丝,对着林深时露出了一个标准的亲和微笑,就低低头转身离开,气质分外的优雅与温婉。
“你在看什么呢?”
一面检查着自己衣物有没有不妥之处,梁恩彩就走到了林深时的身边,奇怪地瞅瞅他,又往他望着的方向看去一眼。
奈何今天参加这个颁奖仪式的人足有上千人,那道纤柔的身影一走远,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没什么,我就是看到了我们公司的人而已。”林深时摇摇头,收回目光。
“是吗?”梁恩彩眨眼看着他,“可我怎么觉得你刚才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在宴会上邂逅了心动女生的傻小子一样?”
林深时侧头看了看她,神色不见窘迫,反而有那么点古怪的意味。
“怎么了?”
“我总感觉你跟在我旁边,就像带了一只女版的李正尧一样。”林深时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你这话听起来可比之前的举动还要不绅士。”梁恩彩没好气地把手重新放进他的臂弯里。
“怎么了?你和老李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梁恩彩仿佛见识到新大陆一样扭头看向林深时,然后就犀利地评价道:“我现在发觉冰山男果然都是有隐藏的毒舌属性。”
林深时闻言哂然一笑。
……
“‘公司的人’?是哪里的高层管理吗?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林深时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冒失之下用中文说出的那句话完完全全地落到了人家的耳中,并且,不巧的是,对方最近在中文的学习上还小有进步。
“允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都跟你说直接让我来了,你非要自己去洗手间。”
耳边传来的声音唤醒了若有所思的林允儿,她转头看去,就微笑着说道:“这里毕竟不是我们平时工作的现场,公共场合我不太好意思让欧尼你帮我补妆嘛。”
金明京拍了拍自己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无奈地问道:“你最近没事非要带着一个盒子到处跑干嘛?这盒子里装着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别人送给我的一个礼物而已。”
“礼物?谁啊?”
“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林允儿面不改色地笑道。
金明京审视地瞅瞅她,就点点头道:“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先进场熟悉一下等下的领奖流程吧。”
“是。”
林允儿乖巧地点头应是,跟在经纪人后面走进了礼堂中。
19、关于我被拉黑名单的这件事
……
掌声雷动。
不管有心无心,此刻坐在台下的每个人都在礼貌地注视着正在台上受奖的那几十名模范纳税人。
“真的很漂亮啊,这个女明星……”
望着台上那道仅仅站在前列就仿佛成为所有人视线焦点的美丽身影,梁恩彩就侧头对身边的林深时低声赞叹了一句。
“是吗?隔着这么远你也能看到?”林深时的反应比较平淡,只是跟着众人一起象征性地鼓鼓掌。
“当然了,有时候女孩子身上的优点也就只有同为女性才能关注到。我隔着这么远,都能确定她的肤质肯定非常好。”
听到梁恩彩这么说,作为男性的林深时只好无奈地笑道:“这种话题你跟我聊不起来。不过你和我妹妹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她也很喜欢现在站在台上的这个艺人。”
“嗯?哪个?”梁恩彩有些惊讶,“你说男的还是女的?”
“就是你刚刚说到的那个女艺人,名字是……”
说到这,林深时的声音顿了顿。
“林允儿?”
“哦,对,就是林允儿。”
梁恩彩看着这才回忆起来的林深时,不由就眨眨眼道:“看来兄妹俩的取向完全不同啊,人家那么漂亮,刚刚颁奖的时候还有说到名字,连我都记得。”
“我刚刚在想一个项目的产品开发。”林深时诚实地坦白了自己的不认真。
“拜托能不能不要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和我谈工作?”
梁恩彩立马假装用手捂住耳朵,不得不说,这个表现再次让林深时在她身上看到了点李正尧的影子。
这应该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典型案例了吧?谁能想到平时在工作中独当一面的女强人,私底下也有一点犯二的潜质。
“哦对了,反正今天老安给我俩放假,等下这个仪式结束以后,我们不如去喝一杯吧?”
梁恩彩又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提议道:“听说今天还是韩国的什么五花肉节,我们来韩国都好几天了,我还没去体验过正宗的韩式烤肉呢。”
其实这事她早就跟林深时提过,可惜他们两个人在工作日基本上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下班后也就没什么心情再去小酌两杯了。
“今天不行。”结果,林深时今天还是给了她一个扫兴的回答,“我等下结束以后还要回公司。”
“你要是回公司了,那我怎么办?”
梁恩彩盯着林深时的眼神活像是上学时见到全班唯一一个不逃学的乖孩子。
“没办法,我今天有一个跨国的视频会议,是之前就定好的日程,两边时差比较大,时间很难协调,这次爽约,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林深时给出的理由相当充分,梁恩彩苦笑着感慨:“看来我就是没有工作日放假的命啊……”
她和林深时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就在这间礼堂里,也有一段相似的对话正在展开——
“欧尼,等下我们去喝一杯烧酒怎么样?”
谁也不会想到,一拿着获奖证书走下台,方才在台上还姿态端庄犹如女神的林允儿张嘴就向自己的经纪人小声地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不行!”金明京很不客气地拒绝了她,“你疯了吧?现在还是大白天呢,你忘了下午还有行程吗?”
“那晚上呢?”林允儿不甘心地争取着。
“还是不行!”金明京没好气地瞟瞟她,“明天还要飞去东京呢,万一在机场被人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你和我都死定了!”
“真的不行吗?”
“真的不行!”
林允儿看起来很是失望,嚅动着红唇不知在独自咕哝着什么。
“呀,你最近真的有点奇怪啊。你,有什么心事吗?明明以前都不喜欢喝酒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允儿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就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说道:“没什么……今天不是五花肉节吗?所以就忽然想去喝一杯。”
“所以你其实是想去吃肉对吧?”金明京这才恍然大悟,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允儿,“你忘了在电视剧拍摄结束以前要好好保持体重吗?”
“可是我的中国粉丝都说希望我再长胖一点啊。”林允儿略显委屈地答道。
“粉丝们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再说了,你保持身材拍戏这是角色要求,和粉丝又有什么关系?”
经纪人说得对,经纪人说得有道理。
被彻底教训一顿的林胖胖同学只能像小动物一样嗷呜一声,瘪瘪嘴回过头去,叫人觉得好笑又可爱。
原本提出喝酒的事,也被无声无息地揭了过去。
没有人察觉到,在那张看似正常的优雅面容底下,隐藏着的忧虑与哀伤。
实际上想去喝酒的确只是一时兴起,总结原因,主要还是由于最近的心事过重。借酒消愁是成年人的常态,图的不是一个生理上的酒精麻醉,而是一个令自己心安的过程。
林允儿没料到的是,自己就连这一点小小的任性企求都得不到应允,想想艺人这份职业当着还真是没意思。
“欧尼,把手机给我一下。”
“怎么了?你有什么信息要看吗?”
“算是吧。”
听到林允儿这么说,金明京也就没多问,从帆布包的夹层里拿出林允儿的手机,递给了她。
接过手机后直接打开短信界面,林允儿的视线就聚焦在了一个由韩国号码发来的短信记录。
对……韩国号码。
最初林允儿还没留意到,等她第二天再回头去看时,她才发现一件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事。
发送短信的号码变了!
不是中国号码,而是一个陌生的韩国号码。
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不像话的事呢?
明明上面的短信记录还在,为什么一个新号码发来的新短信,会接在下面出现?
是……黑客吗?
思考了没多久,林允儿就得出了一个和某人高度一致的答案,除此之外,她暂时想不出更多的可能性了。
所以现在就连自己的手机都不安全了吗?
突然间就有种自己的生活被全面入侵的感觉,如山般沉重的心绪就源自于此。
一想起这些,林允儿就觉得分外烦躁,准备关掉短信界面。
手机屏幕上那寥寥三条的短信宛如具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魔力一般,令她的内心不得安宁。
纤细的手指忍不住夹杂着几分个人情绪,在手机的屏幕上胡乱且用力地点着。
一个拨号确认忽然跳了出来。
林允儿眉头一蹙,就信手一点……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至看到那个显示正在拨号的界面后,整个人才愣了愣。
紧跟着,林允儿就猛地睁大双眸,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刚刚没有精神之下居然把号码给拨出去了!
然而,就在林允儿连忙要把电话挂断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通话计时显示……
电话,通了。
“……”
张嘴呆了几秒,林允儿就鬼使神差地把手机凑到了自己的耳边,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出声。
呀,可是凭什么害怕的人是我?我又没做错事!
紧张时刻,林允儿乱成一团糟的小脑瓜里,还忙里偷闲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古怪的想法。
电话的那头沉默片刻,就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对,苍老的声音,准确地说,是一位老婆婆的声音,口吻亲和中又夹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大发……我这是,被老人家用上敬语了吗?
等、等一下!
这个完全让人反应不过来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再次愣住的林允儿听着耳边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声,想了想,竟然又尝试着拨打了一次。
然后,她按捺着胸腔中那阵奇怪的强烈心跳,把手机紧贴在了自己耳边。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Sorry,thesubscriber……”
嗯,这一回的声音很正常,就是那种经常听到的标准提示音。
林允儿好像明白了什么,拧拧眉,第三次拨出了这个号码,就连坐在她身边的金明京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不禁疑惑地转头看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果然!
林允儿把手机举到了自己眼前,面无表情。
她以前有一次被人误拉过黑名单,所以很清楚……如果你的号码被对方拉进了黑名单,那么你每次打电话过去就会出现各种不同的提示音。
“允儿,怎么了?”
“什么事都没有!”
林允儿平静地摇头,语气却莫名让人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拿着手机飞快地操作了一通后就将其递还了自己的经纪人,往后靠在座椅上继续貌似专注地看着台上的颁奖礼。
好啊……我还没拉你黑名单呢,你居然敢先拉我黑名单?
你以为我不能拉黑你吗?!
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拉黑你!
以上的想法虽然极其幼稚,但这确实就是这个名叫林允儿的女人此时此刻最为真实的心声。
20、翡翠森林狼与鹿
之后的经过就没再发生什么波澜了。
颁奖仪式圆满结束,一整间礼堂的大忙人得以解放,男人和同事回去公司继续工作,女人则带着经纪人赶往下一个通告地点。
生活就是这样,在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务中消磨时间,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直到深夜时分,林允儿才被保姆车送回家,和经纪团队的人告别后,她就带着那个被金明京背了一整天的帆布包下了车。
“嘀哩哩!”
进门后,林允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在玄关换好鞋,也没脱外套,拎着包就径直走回了卧室,然后携带着满身的疲惫,整个人往前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啊。”
结果,这一倒下去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抬起脸看着洁白的被子上已经留下了些浅浅的痕迹,就叹了口气。
她今天基本处于化妆、补妆、卸妆、再化妆的循环中,现在感觉整张脸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厚重的油彩,黏腻得难受。
“看来得找人来清扫一下了……”
趴在床上勉强撑起身来,林允儿扭头看了看卧室的四周,眉眼泛着淡淡的倦色。
这段时间由于经常在两个国家间往返,停留的时间又大多是一天一夜,所以林允儿一般都会回爸爸那里住,只有在临出发前的晚上才会回到自己家里,自然是没工夫去保持什么卫生。
现在想想,家里好像都快一个月没被打扫过了。
“不过要叫哪个家政公司呢,感觉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翻了个身仰躺着,林允儿疲倦似的微眯着双眼,望着头顶那盏明晃晃的吊灯一阵出神。
一声新信息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林允儿刚要条件反射地起身,紧跟着就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手机短信的提醒,而是她前不久刚刚下载的那个叫作“微信”的中国即时通讯软件的提示音。
【允儿偶逆,我能在自己的微博上传我和你的那张合照吗?】
看着手机上收到的这条中文消息,林允儿眨眨眼睛,就不假思索地回复了一句【OK】。
【谢谢谢谢】
看到对方的回复,林允儿微微一笑,将手机息屏丢回到一边去,继续盯着卧室的天花板发自己的呆。
在《武神赵子龙》剧组她认识了不少新人女演员,她当然明白对方想要发合照的用意是什么,这个还算好的,还有人连问都没问就在网上发了照片。
其实重点也不是照片,问题是她们发照片时的措辞貌似跟林允儿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吗?
不过林允儿也不会真的在意这点小事,想想她也出道七年了,前辈提携后辈实在不值得计较。
在自家的床上贪婪地躺了一会儿后,林允儿就坐了起来,从旁边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有密码锁的盒子。
这几天她身边的人多了一项额外工作,就是每天在她工作的时候,需要多背上一个被密封的盒子,她走到哪里,盒子就要跟到哪里。
也有人曾像金明京那样问过,她只是一律笑着说是别人送的一份礼物。
至于是谁送的礼物,究竟是什么礼物需要每天带在身边。
关于这些问题,她都没有回答。
她知道很多人在好奇这件事,事实上如果把盒子打开,里面出现的东西或许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盒子里不是某一座陶瓷雕塑,而是一个便携式的反窃听设备。
林允儿在过去的几天认真研究过,也偷偷找了专业人员咨询,她发觉自己可能神经太过紧张了。
她的那尊“三神奶奶”雕塑应该不可能实现什么监视的功能才对,理由是林允儿在雕塑上找不到任何能够拍摄影像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着实令林允儿松了一大口气。
她身边可疑的东西只剩下这座雕塑,要是连雕塑都能排除可能性的话,那么至多,她就是被人监听了而已。
这个情况显然要比最坏的结果好上不知多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林允儿买了一个录音干扰器,每天随身携带,哪怕……她觉得这种东西不一定有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预感,林允儿更愿意将其归为自身的错觉。
打开盒子确认干扰器在正常工作后,林允儿就把它搁到了床头上,起身去洗澡。
等到用毛巾包好湿发、换上一身居家装的林允儿带着缕缕温热的水蒸气从浴室中走出来时,客厅墙上的时钟已经差不多指向了凌晨时分。
吹干头发后,林允儿也没直接去睡觉,而是从家中一间无人居住的客房里找出一座做工精美的陶瓷雕塑,摆到了客厅的桌子上。
实际上按照正常的逻辑,她既然有所怀疑,早就该把这座雕塑砸开查看才对,偏偏林允儿不太愿意这么做。
说到底,这雕塑的来源是她父亲,要不是确实想不到其他的可疑之处,林允儿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到这尊“三神奶奶”雕塑上。
世上有生性凉薄的人,也有极其重视家人的人,林允儿就属于后者。
老实说,她很不想看到这座雕塑和自己受到监控的事扯上关系。
因为她能想象到,爸爸要是知道这件事,将会是怎样的自责。
所以,算是抱着一定的侥幸心理,再加上林允儿始终将这座陶瓷雕塑藏在家里,她就打算再观察几天看看。
只不过,家里存在一个“不明物体”,内心总归还是会有一点担忧的。
这也正是林允儿睡前总会把这尊“三神奶奶”雕塑拿出来看一下的理由。
当然,在发现自己可能只是被人监听以后,林允儿反而变得谨言慎行起来,没有再对着雕塑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胡话。
今天还是一如既往。
林允儿瞅着这座陶瓷雕塑看了半天,既没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声响,她的手机也没再收到什么古怪的短信。
嗯,就这样吧。假如能一直这么平静下去也好。
和之前一样,把陶瓷雕塑严密地藏好后,林允儿就关掉了客厅的电灯,转身回卧室睡觉。
“嘀嗒、嘀嗒……”
没有人活动以后,偌大的房子就显得愈发寂静起来。
就在墙上时钟的指针默默地指向凌晨4:29后,一道不为人知的光芒就从林允儿家中一间客房的衣橱里朦胧地透散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允儿感觉自己今天的睡眠质量似乎变好了很多。
之所以说是“感觉”,那是因为她实际上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浅睡眠状态中,偶尔被睡意侵袭的大脑还能感知到外界的些许动静。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件相当值得庆幸的事了。
要知道,一个长期失眠的人晚上能睡着就算是万幸了,更别说,林允儿今晚虽然时不时会主动翻个身什么的,但好歹都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种入睡的状态能够保持到天亮,这样她早上出门前就不用费力气遮掩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了。
“唔……”
突然,林允儿感觉自己脖子下的枕头不知怎么往上滑了滑,这对于她这种睡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的人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事。
在黑暗中,她闭着眼睛的美丽脸蛋不由轻轻蹙眉,一伸手就要把自己的“枕头”给抢回来,顺带着整个身子还略微蜷缩着往自己的左手边凑了凑。
三月初的首尔,在深夜里盖着一床棉被也不一定能阻止寒冷,可今晚林允儿却觉得自己的被窝分外的温暖,特别是左边的那一侧,凑近后嗅一口气,仿佛都有一股陌生的好闻气味。
不对……不是仿佛,是真的有一股好闻的气味。
是什么呢?洗发水的气味吗?但这不是自家洗发水的味道啊,仔细闻一闻……也不像是女孩子会用的那种类型,那么,是男士用的洗发水吗?
不对,自己的床上怎么可能出现男人的气味。
事实证明,在睡觉的时候不能想事情,思考越多,意识就越清醒,最后林允儿就懊恼地发现自己好像醒过来了。
她在黑暗中咬咬下唇,不认命地继续紧闭着双眼,企图再次入睡,一只手还大包大揽地伸出去,打算抄一个枕头到怀里抱着睡。
结果,她的手就摸到了一个很不对劲儿的东西……
一张脸。
对,就是一张脸,耳朵、头发、略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甚至是有温度的皮肤。
可这怎么可能?自己的头还在这呢,那自己的手摸到的又是什么?
倏然间,昏昏沉沉的意识打了个激灵般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
林允儿强行地撑开自己的眼皮子看去,接着双眸便在一瞬间瞪大了起来……
因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面前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深邃,隐约折射着微亮的光芒。
他似乎皱起眉头,疑惑而茫然地打量着自己。
林允儿也呆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于黑暗中,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
◆
(第二集完)-=待续=-
第二集片尾花絮
花絮一:
风和日丽的午后,林饮溪和妈妈坐在咖啡店的街边座位上。
“唉,要是明年你哥哥能抱着一个小不点回来见我就好了……”
一听到妈妈这句由衷的感慨,正在低头摆弄手机的林饮溪就头也不抬地笑了一声:“要是明年抱孙子,哥不是现在就得努力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他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
“你就不能盼着你哥点好吗?”林妈妈很不满地瞅着女儿,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万一他过几天就找到了呢?”
林饮溪看起来很认真地想了想,就郑重其事地对妈妈点了点头:“也对……之前你不是送了哥一座外国版的‘送子观音’吗?没准到时候祂真能保佑保佑您儿子。”
林妈妈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饮溪立马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眉眼弯弯,“不好意思,林女士,是我错啦,是我说话不正经。”
“哼……把手机收起来!周末带你出来逛个街,结果倒是玩了一路的手机,你到底在干嘛呢这么忙?”林妈妈依旧没什么好气,看样子没孙子这件事的确成为了她的一大心病。
林饮溪瘪瘪嘴,还是不得不屈服在老妈的淫威之下,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去。
喝着咖啡的林妈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手机的屏幕。
果然,这丫头又在刷微博……照片上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林允儿”好像。不过她旁边的那几个小女生又是谁?看起来应该是中国人。
林妈妈没有多想,很快就甩开了这些思绪。
管那么多干嘛,先顾好自家人再说。
于是,她就在林饮溪愁眉苦脸的小表情下,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感慨。
……
片场中。
“允儿欧尼,那我们先回去背台词了,下次再聊。”
“嗯!再见。”
“再见再见。”
微笑地目送着这群年轻的女孩走远,坐在林允儿身边的孙骁骁就皱皱眉道:“这吃相也太难看了……蹭热度就算了,用了连句客套都懒得说。”
她这番嘀咕是用中文说的,其实纯粹就是个人的抱怨。
扭头看看林允儿脸上那副略显疑惑的表情,想着她应该听不大懂自己的这些话,孙骁骁就换了个话题说道:“允儿,今晚我再带你去吃次火锅怎么样?”
“哦?”林允儿不出所料地马上用中文回应,“好、啊!”
孙骁骁笑了笑,拢拢身上披着的羽绒服外套,就继续低头看起了剧本。
林允儿微笑地看着她,然后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望了望那几名新人演员离开的方向,唇边的笑意就渐渐收敛。
真的,听不懂吗?
不过没关系,不在意自己的人,自己又为什么要去在意他?
我只要喜欢我的人就足够了。
林允儿面不改色地低下头,翻开自己手中的剧本。
微风中,她抬起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那一瞬间,美不胜收。
花絮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耳边的手机中清晰地传来了一道苍老的男人声音。
站在公司走道的窗户前,林深时有些诧异地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看。
变声器?
还是说什么黑客的个人恶趣味?
他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头,想想也没有再去尝试拨打。
看样子,这个号码要么是一个幌子,要么对方根本就无意和自己沟通。
林深时很少会花时间在无意义的行为上,特别是这个行为做与不做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只要对方不要再继续骚扰下去就行,实在不行就直接转交给警察处理好了。
收起手机,林深时就准备回去继续工作。
“啊,科长好!”
“林科长好!”
走到半途的时候,林深时碰到了两名公司的女职员。
他的脚步一顿,审视地看看这两名女职员,就忽然开口问道:“制服呢?”
两名女职员中其中有一个没有穿上工作职装,而是穿着日常的那种便装。
在听到林深时的问话后,这两名本来脸上带笑的女职员就微微一愣,紧跟着那名没穿职装的女职员就连忙解释道:“昨天不小心把两套衣服都弄脏了,今天拿去洗了,今天下午就会换上!”
“那员工证呢?”林深时继续淡声问道。
“呃……”这名女职员抿抿嘴,略显尴尬,“忘在办公桌上了……”
林深时眯眯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名女职员,这让对方变得一阵局促不安。
“下次就算是没办法要穿着便装,也要记得戴好员工证,不然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混进公司里来的外人。”
林深时的话令两名女职员私下对视一眼,然后其中那名既没穿职装、也忘记戴上员工证的女职员就微低着头道:“知道了……”
林深时总算点了点头,直接转身离开。
“呼……哇,这个林科长真的像别人说的一样,有点刻薄呢。就是点小失误而已,又不是工作上出错,他至于这么说你吗?”
“你才知道啊?我早就习惯他这副样子了。”
“说起来你以前是在他那个组实习的吧?刚刚他走过去的时候,要不是我和你叫住他,感觉他都完全不认得你了。”
“呵呵,是不是觉得有点目中无人?我以前看到他这样子也有点生气,不过后来就想开了。因为他对谁都是这样,你没听说过他在公司里就只有二组的李代理一个朋友吗?”
“这就是言情小说里面的那种冰山男吧?”
“说什么啊,我跟你说,像这样的男生现实真的没人喜欢。”
……
林深时沿着楼梯往下走,那两名女职员的窃窃私语在逐渐远去和消失。
其实他也没听到多少的内容,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顺风耳。
不过他就算是听到了估计也是眼下这副模样。
与己无关的人本就不需要顾虑太多。
碰到在意的人自然会有所改变。
这个,就是他和她之间相同的交际原则。
花絮三:
“哦对了,有个问题我得咨询你一下。”
两人喝酒聊着天,金尚植又想起了什么。
“关于爱情方面的。你知道,我和你嫂子都结婚多少年了,爱情是什么早就忘了。”
林深时忍不住皱皱眉头,怎么聊来聊去,这话题又绕回来了?
“我最近在做一个锗石床垫的项目,就是前面跟你说的那个。本来一切都谈好了,企划书、生产线什么的,都搞定了。偏偏,在签约的时候出了问题。”
金尚植满脸郁闷地说道:“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项目两边的负责人,居然是前任夫妻。结果签约那天,两边一见面,哎一古,你是没在场,所有能举起来的东西都被砸得一干二净。”
“那么两边换掉一方不就好了?”林深时奇怪地问道。
“就是说啊,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两边都不同意。”
“那么,尝试调解呢?”
“做不到,两个人的态度都很坚决。”看得出来,金尚植确实因为这件事而深感头疼,“这个项目都已经正式立项了,再不开始的话,公司那边我可不好交代。”
“工作上的事情真的会被个人的感情影响吗?”林深时不理解地看着金尚植。
“我也不清楚,不过毕竟是离婚夫妻,这可不是一般的矛盾,判断受到影响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知道最奇怪的地方是什么吗?”
说到这,金尚植就一脸的怪异,“前几天,我在街上看到了这对前任夫妻在一起逛街。”
林深时也是一愣,“和好了?”
金尚植却摇摇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打电话去问,两边都回答我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这么问的。结果他们就给我送来了一盏台灯。”
“台灯?”
“对,一盏还挺奇特的台灯。环形中空的那种,左右两边各有一块磁石,只要把这两块磁石拿起来,在中间接触,两块磁石相互吸住,这个灯就亮了。”
金尚植饶有兴致地用手比划着,完了又补充道:“人家跟我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像是这盏台灯上的那两块磁石一样。”
林深时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两个人其实都还爱着对方,但都拉不下面子,得等到他们这两块‘磁石’重新吸引住以后,或者说是等他们和好之后,事情才能得到解决。”
“嗯,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我想了好几天才明白,哎,真是,要说话就好好说啊……”
金尚植感慨地咂着嘴。
“哦对了,你知道吗?他们还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公司。”
“因为我们?”
“对……因为我们,他们才会再见。两块磁石距离越近,相互间的吸引力就越大,等到彼此最接近的时候,就会产生一股超乎想象的能量。”
金尚植微笑地注视着略微愣神的林深时,喝了口酒道:“怎么样?他们管这叫什么磁石理论,很有趣吧?”
1、不许动,也不许说话!
林深时此时的心情很奇怪。
就在前不久,本来还在睡梦中的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似乎被什么给压住了。
紧跟着,就好像有一只沁凉的手在他脸上胡乱摸着。
但凡是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况显然都不可能再继续睡下去,更何况林深时的睡眠向来很浅。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自己睁开眼睛之后,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假如你在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的床上躺着另一个人,你的反应会是如何?
林深时的第一反应相对来说还算平静,他首先怀疑自身是不是出现了某种错觉。
但很快,他就看到,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双眼睛在黑暗睁开,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由于光线近乎消失,他看不到太多的细节,只能瞧见那双乌溜溜的眼仁上泛着的一泓清亮光泽。
所以,他的身边真的躺着一个人,而且还是在大半夜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床上。
一般来讲,这种设定在不同的故事里也有着不同的发展。
比如说要是在灵异故事当中,这就是一个非常令人惊悚的状况。
身为一个大男人,林深时的胆量当然不至于让他做出什么惊叫一声的失态举动,他只是一下子强打起了精神。
是在做梦吗?
睡意迅速退去的大脑在冷静而飞快地思考着。
可如果是在做梦,那只掌心发凉的纤细手掌依然停留在他的脸颊上,触感是那么的真实,难道说这也是梦境吗?
另外,他还能隐隐察觉到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呼吸在渐渐加快,变得急促,那鼻中呼出的热气微微扑在他脸上,传递回来的感觉依旧是无比的真实。
——关于性别的猜测是林深时自己主观的判断,不光光是因为那被窝里的淡淡香气,他觉得应该也只有女人的眼睛才会有如此柔和的眼波。
问题是,他的床上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女人?
事实证明,面对相同的情形,女人和男人的反应有时会截然不同。
林允儿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不是遭遇了什么灵异事件,但她相当肯定的一点是,她的确被吓到了。
浑身上下仿佛倏地有股瘆人的寒意淌过,掌心传递回来的温热触感却是那样鲜明,双眸瞪得老大,大脑有那么一刻变得一片空白。
林允儿很想立刻把手收回来,然后裹紧被子往后猛退,打开卧室的灯看看对方到底是谁。
然而,她发觉自己动不了。
对,动不了,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明明在睁开眼睛之前,自己的手还在对方的脸上肆意地摸索着,结果等到自己睁开眼睛之后,自己竟然就不能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林允儿一个人身上。
等到思维完全清醒后,林深时就准备翻身坐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
可这一动,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动弹不得,接着张开嘴,喉咙里也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鬼压床?
睡眠麻痹吗?
两个听起来不太一致的念头,在男人和女人的脑海中同时冒出来。
很多人都经历过半夜醒来发觉自己的手脚无法活动的情况,林允儿也经历过好几次,或者该说,睡眠浅的人常常会遇到这种事情。
在中国,这种情况叫作“鬼压床”,而在韩国,人们对此的称呼则较为学术,称之为“睡眠麻痹症”。
不过没有哪一次,林允儿的意识像今天这样清醒。
简直就像是中了中国的那种点穴功夫一样……最近正在努力拍摄古装戏的林允儿控制不住地联想到那方面。
当然,她很清楚电视剧里的剧情是假的,现实中哪有被人在身上随便点两下就不能活动的事。
林允儿本想鼓起勇气出声,不管是质问还是什么都好,可嘴唇犹犹豫豫地张开,却半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她一时间也并未察觉到异常。
她心里实在太害怕了,以致于气息都在无声地发颤。
深更半夜,自己的床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对方不言不语,就这么盯着自己看,这种剧情无论放到哪个女人身上,能做到像她这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她眼下的淡定还有一大半是被迫的。
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来,还能怎么办?
躺在她对面的林深时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不由在黑暗中略微皱眉。
他也想在第一时间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奈何他无能为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相同的疑问再次在两个人的心中回荡起来。
如果这时有人能从上空往下看,大约会看到这么一幅画面:
男人躺在床上,面朝里面,占据了卧床的左半边,女人也是侧头向里,占据了卧床的右半边。
两人之间本该是泾渭分明,谁都不曾越界。
可不知何时,男人的一只胳膊伸过去,被女人当成枕头枕在了下面,而女人的一只手也越过界线,放在了男人的脸颊上,如同在轻轻抚摸。
他们彼此在黑暗中注视着对方,什么话都没说,任由静谧在四周流淌。
按理说,要是被别人看到这幅场景,大概都会联想到这是一对在凌晨时分先后醒来深情凝望对方的情侣。
只可惜,现实永远比人们的想象还要荒诞。
“嘀嗒、嘀嗒……”
时钟的指针在一分一秒地走动着,这意味着即便床上的两个人静止不动,这个世界仍然没有停止运转。
最开始,作为明显吃亏的那一边,林允儿的心神还一度十分紧绷。
她瞪大了双眼,生怕与她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
但渐渐地,她就发觉对方好像根本没打算要做什么,尽管他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很吓人。
孰不知,林深时的想法也是如此。
不论是男是女,谁会乐意在自己睡觉的时候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再加上,随着时间流逝,林深时也发觉他身边的这个女人貌似并不打算做什么,于是他的注意力就开始慢慢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一个人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周身暖融融的,想要不产生睡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好在胳膊被人压着,林深时没过一会儿就感受到了一股酸胀的感觉。
要是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开口跟对方说一句……至少把头挪开吧?
无奈,嘴是能张开,话却说不出口。
与此相应,林允儿也尝到了“苦果”。
她开始后悔自己前面贸然把手伸出去的行为,不知道算不算是心理作用,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把手放到对方脸上的这个姿势非常难受。
她不敢就这么睡过去,林深时也不敢,而这样的后果就是,他们的感官似乎都变得格外敏感。
到了最后,林深时只觉得对面这女人枕在他胳膊上的每一秒都是折磨,林允儿则感到自己的手心好像都泌出了些许汗水。
拜托……我不能做什么,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他们互瞪着对方,内心有一道极为相似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IloveYoona~~Ilove……”
忽然,一阵电子合成的铃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让躺在床上的两个人都猛地一愣。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下意识想要转头。
结果这一动……他们真的做出了动作。
林深时撑起身来,扭头发愣地看着自己床头上的那个发光闹钟,上面清晰地显示着现在是凌晨5点30分。
旋即,他就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就见黑暗中,有一道纤瘦的身影和自己一样在床上半撑起身来,目光却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愣愣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林允儿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睁大起来。
她也看到了那个闹钟,但她还在林深时的床头柜上看到了另一样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座正在发着光的陶瓷雕塑。
与此同时,林深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林允儿身后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团朦胧的光源。
他下意识偏偏头,越过了女人的遮挡,把目光投向她的身后。
整个人也在瞬间愣住。
那是一座他同样眼熟的陶瓷雕塑,被摆在床头。
它在黑暗中,散发着无比显眼的光芒。
下一刻。
床上的一男一女都感到自己的视线恍惚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再去看时,他们就再次愣住……
没有陌生的男人或者陌生的女人,也没有会发光的陶瓷雕塑。
眼前不再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原本都看不清楚的一切突然就在昏暗的环境中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具,乃至是熟悉的时钟走动声。
一下子……全都回来了。
林深时皱紧眉头,若有所思地按掉了不断作响的闹钟;林允儿靠在床头,打开灯光,茫然地环顾着没有任何外人的卧室。
一阵风吹动窗帘。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外面的天空出现了一丝熹微的光明。
天,亮了。
2、睡觉的两大基本原则
“允儿,怎么了?昨晚又没睡好吗?刚刚在机场的时候就看到你在打哈欠了。”
刚抬起手掩了掩嘴,旁边传来的一道声音就令本来还有点精神恍惚的林允儿瞬间惊醒。
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这名染着蓝色头发的年轻女人,就勉强笑道:“没事,欧尼,昨天晚上……其实我睡得还可以,就是早上醒来的时间比较早。”
“那不就是没睡好吗?允儿,我跟你说,你这可是病啊,为什么不让明京欧尼带你去医院看看?公司也太压榨你了吧。”
和林允儿说话时的轻声细语不太相同,年轻女人的声线略显沙哑,相貌也不及林允儿那般亮眼,笔直的悬胆鼻和饱满的唇珠,不过那份举手投足间的爽朗作派倒是让人对她印象不坏。
坐在前面的金明京听到两人的讲话声就忍不住扶着座椅回过头来,对年轻女人说道:“早带她看过了,医生说这是心理压力太重了,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已经接好的工作又能怎么办?难道全部取消掉吗?”
“我又没说欧尼你的坏话,那么激动干嘛?”年轻女人咧嘴笑了起来,笑容落落大方,又透出点小狡黠,“我就是在心疼妹妹而已,怎么了?不行吗?”
金明京和旁边一脸无辜的林允儿对视一眼,就好笑地坐了回去。
她这边没了动静,年轻女人却不放过她,没过一会儿又貌似好奇地探过头去,小声问道:“欧尼,听泰妍说你被公司派去管理RedVelvet了?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就经常见不到你了?”
“呀,金孝渊。”戴着眼罩的金明京动都没动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眨着眼,少女时代组合的另一名成员金孝渊毫不犯怵地盯着自家组合的经纪人看。
“你究竟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坐到前面去?”抬手摘下脸上的眼罩,金明京哭笑不得地瞪着金孝渊。
在三人座位的前头,好像有几个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探出个脑袋回头看过来。
“我这不是怕你们两个人单独坐在这个角落里太无聊了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无聊。”
“是吗?那我很无聊啊,欧尼你就陪我说会儿话呗。”
“呀,你……”
“好了好了。”
看着这幼稚的两个人,边上的林允儿实在是忍俊不禁,出来当起了和事佬,“两位欧尼,飞机还要飞两个多小时,能不能先让我安静地休息一下呢?”
这话一说,两个女人才算是偃旗息鼓。
金明京没好气地瞪了金孝渊一眼,金孝渊则冲她不好意思地眨眼一笑,两个人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对了,允儿。明天我们估计就能结束拍摄,等后天我们一起去涩谷逛逛怎么样?我也好久没去东京了。”
听到金孝渊的提议,林允儿一边把自己的座位往后调,一边就微笑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紧跟着,她看着拿出一本时尚杂志翻看起来的金孝渊,嘴唇不由嗫嚅了两下。
“那个,欧尼……”
“嗯?有什么事吗?”
面对金孝渊疑惑看来的目光,林允儿张着嘴迟疑片刻,还是抿唇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没什么……”
“什么啊?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没什么,真的。”
应付着金孝渊的追问,林允儿就在其不满的注视下笑着戴上了眼罩,往后躺在座椅上休息起来。
只是,在闭上眼后的瞬间,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今天凌晨在黑暗中看到的那双眼睛。
他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说实话,这本该是一幕相当吓人的画面,换成是别人的话,会成为心里的阴影也不一定。
然而林允儿此时回想一下,却奇怪地发觉自己内心中没有多少残留的恐惧。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
她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可要是做梦,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是梦到他和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
“这孩子……是做什么好梦了吗?”
侧头瞧着戴着眼罩、嘴里却在不断咕哝的女孩,金孝渊饶有兴致地眨巴眨巴眼睛。
她小心地凑近过去,却还是听不清林允儿在嘀咕什么,想了想,突然就笑出声来。
“难道梦到男人了吗?”
……
“你昨晚梦到女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林深时现在很想给电话那头的李正尧嘴里塞点什么。
大嗓门也就算了,你这副兴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稍稍捂住手机,林深时左右看了看四周来往的同事,想想还是皱眉说道:“说实话……我都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要说是梦的话,那感觉真的很真实,要说不是的话,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动不了,连话都不能说?”
“当然是做梦了。不然呢?大半夜你的床上出现一个陌生女人,你当是拍什么灵异电影吗?”那一头的李正尧用调侃的口吻说着,“而且,你说不了话、动不了也很正常啊。”
“嗯?”林深时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挑。
手机中传过来的那道声音充满着压制不住的笑意:“正常人在睡觉的时候,谁会没事乱动和说话?这可是睡觉的两大基本原则啊,不能动,不能说话,你不知道吗?”
林深时顿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现在可是很认真地在和你讨论这件事。”
“我也很认真啊。”
正坐在国内公司大楼里的李正尧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就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眨眼笑道:“这种事除了是在做梦还有别的可能性吗?难道你要跟我说什么神明显灵,半夜给你送一个女朋友过去?再说了,这做梦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梦到一个陌生女人躺在自己旁边又算什么,关键就是你说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就算是在做梦,你的潜意识也在克制自己!所以说,像这种梦境,别人我不好说,但以你近乎和尚的性格,那是相当有可能。”
这话开头还算正经,后面又偏到李正尧随口胡柴的风格去了。
心绪难平林深时懒得和这家伙计较,他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还有一件事,他在迟疑着该不该对死党说出口。
有关于他最后在那个陌生女人身后看到的那一幕。
他很确信,那一刻自己没有看错。
那团发光的物体,绝对是那座平时被他随手摆在床头柜上的陶瓷雕塑。
问题是,自己那时候分明已经清醒过来,甚至都从床上坐了起来,为什么还会看到这么不科学的景象?要不是在做梦的话,那么,是幻觉吗?可什么幻觉能那么真实,能持续那么长的时间?
一大堆的问题徘徊在林深时的大脑中,头一次,全面压过了他对工作以及其他各种事情的关注。
和李正尧的讨论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不用想也知道,普通人在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估计也和自己这位死党没什么两样,认为那肯定是林深时出现幻觉或者是在做梦。
他们没有真正经历过,所以不明白林深时当时的感受。
他甚至直到这时还清晰地记着……那个女人手掌贴在他脸颊上的温度。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善于读取人们情绪的他还从对方的那双眼睛里,莫名地读出了几分隐秘的害怕与不安。
她好像和自己一样,也在惶恐于那一片看不见彼此的黑暗。
这一切的感受都令林深时感到疑惑,他分不清哪些是错觉,哪些又是真实,还是说所有的事都是他自身的臆想?
在匆匆挂断和李正尧的通话后,林深时就带着满心的疑虑,回到了营业五组的办公区去。
本来正在工作的奉伽绮看到他回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由就眨了眨,隐含关切地看着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
她总觉得今天林深时从上班开始样子就有点心不在焉,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还有……
奉伽绮的目光悄然一转,落到了林深时办公桌上那座绘彩鲜艳的陶瓷雕塑上,眼睛又眨了两下。
今天看到林深时忽然带来这么一座工艺品摆在办公桌上后,营业五组的职员都有些惊讶。
他们都没想到,林深时私底下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工艺品。
工艺品吗?
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的林深时沉思了一会儿,视线就忍不住看向那座在阳光中泛着光泽的陶瓷雕塑。
他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但手才伸出去,又莫名地收了回来。
他往后靠在办公椅上,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这尊名为“三神奶奶”的陶瓷雕塑。
心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
“叮咚!”
“欧尼你们先走吧,我在这等孝渊欧尼出来。”
“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好。”
目送着同组合的成员们坐车远去,林允儿就顺手从上衣的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刹那间,神色微怔——
【三神奶奶、陌生的女人……你,或者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3、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正午时分,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那道正伏在桌上的娇小身影上。
“呼……”
搁下那支中性笔,林饮溪甩了甩写作业写到有些发酸的腕部,目光随之一转,落到了一旁的手机上。
伸出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进入微信的界面,见某人依旧没有回复自己,她就蹙蹙眉头,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小溪。”
一道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坐在书桌前的林饮溪回头看去,就见妈妈一边手里折叠着衣服,一边走到她的房门口,问道:“你哥回你消息了吗?”
“没有!”林饮溪一皱鼻子。
林食萍从女儿这话里听出了一股淡淡的怨气,就莞尔地笑道:“怎么,想你哥了?”
“哪有!”
“你哥现在又不是在国内。我和你爸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不是也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吗?”
“我也知道他很忙,但微信上回个消息总行吧?我就是想问一下他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您看看他,到现在连吭都不吭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每天除了工作以外,还要忙着谈恋爱呢……”
“你哥就是这个性子。就算他在外面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他也会想着先自己解决。男孩子就是这样。”
林食萍摇摇头,把手中这件叠好的衣物放到了林饮溪的床上,又对闺女说道:“你哥的事他自己会看着处理,你先管好你自己。告诉你啊,要是高考失利,你的首尔两月游就泡汤了我跟你说。”
这话说到后面,林食萍还有意板起脸来,以证明自己这番话的可信度。
一听到这副被成千上万的中国家长挂在口头上的熟悉论调,林饮溪就立马苦下一张小脸来。
不管是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去追求的东西。
例如她林饮溪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应对今年六月份的那场全国大考,又例如她哥,当下最重要的人生目标,不是什么升职加薪,而是……如何找到一位女朋友。
别说是林食萍和丈夫,就连林饮溪偶尔都会担心林深时会不会就这么一直单身下去。
带着这满脑瓜子乱糟糟的念头,在妈妈的注目下,林饮溪咬咬牙,神情坚毅地转回身去,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笔。
不管那么多了,什么爱工作不爱妹妹的老哥先丢到一边去好了,现在要先想着我们家林大俊!
等六月份去韩国的时候,一定要去SM公司的门口溜达一回。人要有梦想,指不定自己到时候真能见到活生生的允儿小姐姐……
“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林饮溪赶紧拿起手机一看,又有点失望。
【爱允一被子】
【(管理员)lim:@全体成员】
【(管理员)lim:(图片)(图片)(图片)】
【(管理员)lim:这是今天有人在涩谷看到的新鲜允!看样子正和孝渊姐姐一起逛街呢】
【YA:全世界都在偶遇林允儿。。。】
【(管理员)允萌萌:羡慕舞后!】
【鹿鸣哟哟:同上】
【林和允:+1】
【yoonaaa:+2】……
见群里讨论得这么热闹,林饮溪眨眨眼,也开玩笑地跟着回复了一句。
【(群主)我是被子:我不羡慕,我以后肯定也能和我们家允儿一起逛街的!】
发完这句话后,林饮溪就悠然一笑,也没去理会群里面的人是怎样劝她现实一点,又或者干脆有人引战说什么时候允儿成你家的了、群主臭不要脸云云。
这就是粉丝聊天群的灌水日常。
把头埋进书山题海中,林饮溪攥着笔,心中充满了毅然决然的斗志。
为了将来能和允儿姐姐一起逛街,努力吧!
……
“啊嘁!”
一声很应景的喷嚏声,轻轻地,反而显得分外可爱。
“呀,感冒了吗?”
用手揉揉鼻子,林允儿就转头对身边的金孝渊笑道:“没什么,感觉好像有人在念叨我一样。”
金孝渊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最近是中国电视剧拍太多了吧?哪有这么奇怪的事。要是别人念叨你就会有感觉,那全世界多少你的粉丝每天都在念叨你该怎么办?”
说着,她就率先走进了敞开门的电梯里。
“说得也是……不过,欧尼你以前不是都很相信占卜之类的东西吗?”
林允儿也跟着走进来。
面对着林允儿侧头看来的好奇眼神,金孝渊就笑着说道:“我不是相信占卜,我只是图个心安而已。”
“只是图心里安定吗?”
“对啊,我才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啊鬼啊的,这都不科学。”
听到金孝渊肯定的回答后,林允儿就不为人知地抿抿红唇,也没多说什么。
“叮。”
两个人走出电梯后,就在酒店的走廊分开。
“那我先回房间了。”
“嗯。”
“你回去也休息一下吧,吃晚饭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你的。明天回国,后天你又要赶飞机,最近我都觉得你瘦了不少……哎,允儿,说起来你平时那么能吃,为什么就是胖不起来呢?”
“呀!”
佯怒地瞪了一眼冲自己挥手告别的金孝渊,林允儿就也嘴角含笑地默默转过身去,走回了自己居住的那间客房去。
“啪。”
关上房门,把房卡插进卡槽里,看着房间里霎时亮起的明亮灯光,林允儿绷着的一张脸就缓缓放松下来,而后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略显疲惫地走到了一张沙发椅上坐下。
她脱下身上那件羊羔外套和摘下脸上的墨镜,一面扭头看向了放在床头的电子时钟。
时间才刚刚到东京时间的下午六点左右,外面的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但她已经感到了一股由衷的倦意。
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疲倦,也是心灵上的疲倦。
林允儿叹了口气,低头从包里掏出手机,打算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留言信息。
很好,除了那条最近几乎每天都会发到她手机上的验证信息之外,没人找她。
这意味着,她可以拉上窗帘,躲到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一直到明天早上去机场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或者等到半夜时,她自己被饥饿感给叫醒。
有时候想想,这种独自一人的寂寞感确实更适合自己,至少这样,她能和外界的纷纷扰扰彻底隔绝开来,哪怕只是一时的。
随手拒绝了那条昵称为【Lee】的Kakao账号的好友申请后,林允儿想了想,又翻开自己手机的通讯录,在黑名单里找到那个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别再打扰我了,等我想好之后,我会找你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
发完这条短信,林允儿就站起身来,把手机丢到床上,自己也倒了下去,任由那份柔软与舒适淹没自己的全身。
至于那条短信会不会起到效果,她并不在意。尽管她很清楚,对方十有八九是不会听从她的奉劝的。
在床上闭眼躺了一会儿,林允儿忽然又坐了起来,拿起手机,点开了短信界面。
她习惯性地抬起手,牙齿一点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目光则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短信。
【三神奶奶、陌生的女人……你,或者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短的一条信息,却让林允儿从前天琢磨到了现在。
她不光是由此联想到了自己在那天夜里最后看到的那尊“三神奶奶”,她还记起了……那个睡在她旁边的陌生男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她也想问。
说起来,刚到东京的那天晚上,她的心里面还着实忐忑了一阵,直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还是没有任何的异常发生,没有什么陌生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会发光的雕塑,她才抵不住困意地勉强睡下。
然而,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无法抹除林允儿脑海中的记忆。
她在犹豫着,也在思考着。
太多的顾虑致使她迟迟作出反应,乃至是这两天她都不怎么愿意在酒店的房间里待着。
因为……
林允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房间的衣柜。
穿过两扇闭合的柜门,衣柜里放置着林允儿的行李箱,而在行李箱里面,放有一座被盒子密封着的陶瓷雕塑。
没有办法,林允儿相信无论是谁,和她有过相同的经历后,都无法做到保持一颗平常心。
她把雕塑给带了出来,原想着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好好研究一番,可这两天她却丝毫生不出想要把那座雕塑拿出来的念头。
她承认,她就是在害怕。
人类最大的恐惧源于未知。
假如要还是跟以前那样单纯的监视或者监听行为,林允儿反倒不那么担心了。
可眼下这种不科学的状况,是要她怎么办……
埋下头去,任由柔顺的长发垂下掩住面容,紧跟着林允儿又抬起头来,满脸坚毅,拿着手机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当手指即将触碰到发送键时,她迟疑地往回缩了缩。
但最终,她还是咬住下唇,用力一点!
把短信发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