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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的森林全文阅读

作者:软软的金毛     秘密的森林txt下载     秘密的森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六。”

    “那位老先生是你家保持几十年联系的家庭医生?”还在大口尝着桌上甜点的林允儿相当震惊地转头看来。

    “严格来说也不算,”林深时对她笑了笑,“但他确实是我从小到大的主治医生。”

    “因为,识别障碍的原因吗?”

    “嗯。在我大概只有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每年都会去他那里复诊。后来因为次数多了,老人家干脆就帮我改成了定期体检。我家里人生病也常是找他,关系也就越积越深。”

    林允儿的红唇微微张大,嘴里含着食物的样子可爱不已。她这才明悟地小声自语:“所以他才会找我聊天……”

    如果按照林深时的说法,对方几乎是看着她家未婚夫长大成人,论感情说不定都能算是半个爷孙了。也难怪老人家会特意找她攀谈,即便过程当中听着她那半生不熟的中文也总是保持和善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我长得比较讨长辈们喜欢呢……”林允儿揪住林深时的袖子,脑袋都快靠进他怀里,“人家肯定因为你,早就认出我了。我还以为他是李组长家的长辈,所以也没多想。”

    她忍不住懊恼地自问自答:“我刚刚在老先生面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啊,早知道我就该先问问的……”

    林深时哭笑不得地宽慰:“放心吧,就算你真的失言,医生他也不会介意。我小时候还画花过他好几件白大褂呢,那位向来脾气很好。”

    林允儿有点惊讶又好笑地眨着眼问:“你居然还有这种时候吗?”

    凡是认识林深时的人,恐怕都很难想象他儿时会是个爱捣蛋的皮孩子。

    “我现在也没有多少印象了,但我记得那时候,老师会拿着照片教我认人。他们最初认为这不是病,只是我的脑子相对别的孩子来说,发育比较迟缓而已,所以多认认,也许我就能分清楚周围谁是谁了。可惜我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人是这个人,那个人又是那个人。所以我小时候的脾气可比现在坏多了。”

    林允儿没有想到这话题拓展开来反而最先感到难过的人会是她自己。

    她抿抿嘴,刚想安慰地抱一抱男人,忽然又记起两人目前身处的场合,脸颊立刻敷上淡淡的红晕。

    她脱离了林深时的怀抱,一边摸着头发,方才记得留意发型,一边还面露嗔怪。

    “你可别弄乱我的造型。等会儿走完红毯,我还要去接新娘捧花呢!”林允儿倒打一耙地说。

    林深时略微纳闷地问:“接捧花好像是看运气吧?你确定自己一定能接到吗?”他明显能够听出林允儿话里的势在必得。

    结果他刚把话说出口,顿时就发现眼前人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不由微笑地挑眉注目,招来了肩头的一记轻捶。

    “我和大姐她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次的捧花由我来接。行了吧?”林允儿也懒得掩饰了。

    林深时抱起手想了想,也没笑话她,只是说:“这讨个好兆头我倒是能理解,但咱们俩其实也快了,真要排次序的话,也不该让你来接吧?”

    这人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同她讨论起了这样的问题!林允儿心里真是又气又笑。

    然而,她很快也脸色较为复杂地说:“的确……其实我们之前是商量着让郑秘书来接这花,可是她自己谢绝了,说是不信这个。可我们看得出来,她也许是自己已经没有多大信心了。”

    林深时皱皱眉,忽然也显得有几分无奈:“我原以为申氏那边的长辈至少比我爸好对付多了。谁知道他们是不爱吭声,也懒得再采取一些小动作刺激申旻,可是态度也要顽固得多。他们也不是说郑秘书不好,他们是觉得普通人家和他们结成了亲家,以后多半会闹出事端。据说申旻他家的长辈都很看重名誉问题,也最忌讳所谓的豪门丑闻。”

    “他们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人家不也是在嫁亲生女儿吗?”林允儿生气地替申旻二人打抱不平,“我以前还觉得申旻的性格不大好,现在想想,他在他家里头可能都算是善良了……”

    林深时被她这话逗笑,又从中听出了点隐匿的意味,便伸出一只手帮她整理额前的刘海,温声说:“虽然申旻他们的情况和我们很相似,但谁也不会是谁的翻版,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把问题都解决了吗?”

    他又笑着揩去林允儿嘴边沾到的些许糕点屑末,“况且,谁说申旻他们一定没希望了?我们会想到办法帮他和郑秘书的。”

    林允儿对他点着头,然后又反应过来,捂着脑门委屈地说:“我都跟你说别碰我头发了!”

    “不是,我刚刚看有点乱了。”

    “你懂什么!这就是这个造型的风格!”

    失笑之间,林深时的余光也瞥到前面不知踪影的林饮溪非常欢快地跑向他们这边,搬了张椅子就在林深时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下。

    “哥……还有允儿姐!你们俩刚刚在聊什么呢?”小丫头把腰背坐得板直,貌似很兴奋也很淑女地发出询问。

    林允儿笑眯眯地瞧着未来小姑子。她其实知道林饮溪是很想称呼“嫂子”来着,但每回都胆怯地临时改了口。她也不着急,反正以后相处还长,她和林饮溪迟早会从粉丝和偶像的关系转变成真正的家人。

    林深时也一眼看出了自家这妹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又不敢真坐到林允儿的身旁,莞尔之余,他依然给了林饮溪一个台阶下:“我和她在说你申旻哥和郑姐姐的事情。刚刚你人又跑哪儿去了?”

    “申旻哥?”林饮溪蹙眉嘟囔,“我听娜娜说,他们家之前放了话,除非郑姐和她自己家断绝关系,否则就不可能让人进门。我当时就想,凭什么啊?”

    她也没多说下去,认为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种破坏心情的事。

    “我之前去老妈那边帮忙了。”面对哥哥和嫂子,林饮溪很自然地大吐苦水,“被当成小丫鬟一样使唤来使唤去,现在才被放出来!”

    林深时和林允儿听后俱是一笑。

    林食萍和李正尧的母亲是多年的闺蜜,再加上梁恩彩的双亲也和这边交情甚笃,所以三家的父母除了李溪午以外,现在就连林仲平都不得不在妻子的指挥之下充当跑腿的帮手。

    “允儿姐,《德寿宫石墙路的春天》我和我周边的一些朋友都听了!新歌很好听!”

    “真的?”

    “当然了!嘿嘿……啊,对了,哥,我今天算是被小李哥的人脉给惊呆了,他居然连萧学姐都认识!”

    “谁?”

    “你忘啦?我一个之前在韩国留学的姐妹!”

    三人正聊着天,林饮溪的说话声突然停下。

    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的林深时和林允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立刻明白了过来。

    在后方角落的一顶遮阳伞下,李溪午和今天意外到场露面的曺静淑很低调地入了座,正在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话。

    “哥、允儿姐,开场之前妈那边估计还有事要我做,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没等林允儿张嘴挽留,林饮溪就起身离座,似乎想要快点离开这里一样,闷声走远了。

    林允儿担忧地问林深时:“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没关系。其实这也是好事。”林深时摇头,“她以前总说自己不在乎,现在表现出来总比伪装要好。再说这事……实际上我们两家人也只有饮溪还在意。她年纪还小,以后总会自己想开的。难不成事到如今还要让我爸妈复婚吗?”

    林允儿一想也是,又见林深时还在直直盯着那个方向看,内心疑惑地问:“怎么了?你和李代表两个人前面又说了什么事情吗?”

    林深时回过神来,先想否认,又稍微犹豫地说:“我心里其实还有个疑问,一直没问我爸。”

    “什么?”

    “我之前听曺专务说他和我继父认识的契机是因为我爸。我最开始也没多想,但最近……我有点怀疑,我爸当时会不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

    “我爸会不会是因为早就猜到了曺专务会继承集团,这才会刻意安排我继父和曺专务认识?”

    “这个,应该不会吧?”

    “实际上我也不是在意这些。以我爸的性格,他要是早就预见了今天的结局,提前做点准备也没什么。现在回头审视一下,我甚至怀疑他和曺专务私下早就达成了某种共识,两个人过去只是表面上不和,故意维持一种斗而不破的假象。”

    林允儿又抿起了嘴唇,她注视着林深时,轻声问:“所以,你真正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林深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假如我爸故意介绍曺专务和我继父认识是出于双方利益,这我倒是能理解。可我又忍不住往深层去想……你说,我妈和我继父的事,背后会不会也有着我爸的引导?”

新书《最后一作》已发布

    折腾了几天,总算过了(真就拖到930给我过了……)。先发了个序章,下午正式更新,可以点我的作者头像或直接搜索。

测试一下

    这是测试章。作品状态已经完结了,先试一章看看一下能不能发。

    想想还是把这个番外写出来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写暂时不确定,篇幅也不确定,可能写个七八章,也可能还是一卷二十章的长度,反正不会很长,也不至于只有一两章。

    目前暂定是过年期间填坑吧。

没什么关系的预告

    【姐姐:你昨天给莱奥洗过澡了?】

    【允儿:嗯.怎么了?】

    【姐姐:怎么办..】

    【姐姐:(图片)】

    【姐姐:我今天又给它洗了一遍…它好像生气了】

    正在待机室里的林允儿点开照片放大查看,只见雪白卷毛的小狗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面,看上去动也不动,只拿个屁股对着镜头。

    “噗。”作为女主人的林允儿不太厚道地抿嘴一笑。

    她戴着固定发夹、围着整理发型使用的披肩,就这么端坐在化妆台前打着字回复:【看起来似乎确实是生气了,不过我也没有办法.等孩子气消吧】

    【姐姐:要不然让林女婿来试一试?】

    林允儿纤细的眉毛顿时扬了扬,旁边的造型师好像从她脸上看出一闪而过的古怪情绪。

    【允儿:欧尼,我才是莱奥的主人好不好】

    【姐姐:我也知道.但问题是莱奥不是更喜欢它阿爸嘛】

    这下子,林允儿就轻蹙起眉头,咬着嘴唇,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回复。

    【允儿:那也不行.他最近很忙的.我和他要不是因为太忙了,也不会把宠物送到你们那里去不是吗】

    【姐姐:只是下班后稍微来看一下,阿爸也说正好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应该也不会耽误什么吧】

    林允儿的两根大拇指几乎不经大脑思考就挥动如飞地回复:【不行!他今天晚上要加班来着】

    【姐姐:是吗?我刚刚发消息问他,他不是说没有问题吗】

    身处在这边待机室的林允儿见到姐姐发来的消息后就下意识神色一紧。

    【姐姐:等一下】

    【姐姐:林允儿,你不会是..】

    林允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认命似的打字说:【欧尼…….结婚以后,我已经好久没和林女婿一起享受二人世界了…】语气十分可怜,她还在后面附上了小鳄鱼瘪嘴的表情包。

    【姐姐:你说的这个好久..是多久?】

    【三天!!】林允儿化上淡淡眼影的两只眸子仿佛都气得睁大起来,义愤填膺地打着字,【莱奥它每次看见它阿爸回家就一直围着他打转.而且特别爱躺在他怀里,你说它躺在那里,那我该怎么办??!!】

    “咔嘟!”林允珍那边发了条语音过来。

    林允儿不情不愿地戴上耳机点开,只听姐姐起头说了句“呀,林允儿,你”,话没说完,林允珍就啼笑皆非一样轻笑出声来。

    “哎一古。你说你这样子,等以后真有了孩子,你不会连自己崽子的醋都吃吧?”

    孩子?林允儿眨眼,不假思索就拿起手机,输入着说:【女儿不知道…但是男孩子的话,应该会更亲近我吧?】

    她点击发送后又想了一下,便自信满满地嘀咕:“嗯……儿子的话,肯定和我关系更好啊。”

明天开始更新

    如题。

片头

    会议室里座位安排得相当紧凑;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人没能列位其中。

    在主持人的座椅背后,那面作为屏幕的墙壁下方提示着此时还有上百号人正在旁听这场会议。

    “那么,开始吧。”

    随手拨开那只飘在空中的迷你独角兽,把它顶在脑门上的那块“tvN”虚拟台标重新摆正后,坐在桌首的导演就看向众人。

    “第一次会议只是制定一个大致的框架,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都说一说。”

    会议桌上显示的立体投影马上弹出了一个举手标志,然后每个人就听见耳机里面传来声音。

    “那个,据我所知……”发言者语气疑惑,“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制作老会长的纪录片吧?”

    导演“嗯”了一声,“这件事在大家加入这个制作组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吧?纪录片会被放在今年集团的成立周年晚会上播放。”

    “不是,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纪录片的话,无非就是采访、讲述、演绎三种呈现方式。但这三者之中,只有中间那项我们可以做不是吗?方案已经很明确了。”

    “对啊,老会长的故人如今不是已经去世就是身居高位。演绎的话就更不用想了,拍摄电视剧倒是我们的强项,问题是谁敢演啊。”

    “说实话,真想搞什么花样,让咱们上面去做不就行了?这件差事,本身就是命题作文。”

    “我觉得也是。我们就规矩一点,弄个演播厅,再找一位国民人气的主持人,照着写好的台本把老会长的生平介绍一遍。这不就行了嘛?”

    “这样的话,干嘛还要找我们?哎,我们可是tvN啊,大韩民国实际排名第一的电视台。”

    “那又能怎么办?哪怕是收购了我们电视台的Unin,现在也不是曾经那个只涉足门户网站的新兴公司了。”

    “万一我们无意间做错了什么,惹得那些贵人不高兴,这可就不止是饭碗不保的问题了。”

    “说起来我们公司前几年不是因为产业结构调整,整体已经从集团那边拆分出来了吗?”

    “换成你,你相信吗?我们会长和集团那边的关系可是……”

    负责管理整个制作组的这名导演用电子笔叩了叩桌面,那只迷你独角兽随之扬起前蹄,无声昂鸣。

    与会的所有人就收到了画面震动的警告,充斥在耳中的争论声瞬间一扫而空。

    “无关的话题,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就不要讨论了。”导演拿着电子笔操作起来,“既然大家也知道这次公司的重视程度,就算是真要写‘命题作文’,也得有点新意。”

    几篇相关资料被他群发了出去,导演再次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好歹都是台里有数的人才,我们不能让外面的人看笑话,对吧?”

    “这是什么?”有人发出疑问,接着诧异之色就浮上眉宇,“申元淑……这个名字,我记得,应该是已故的老会长夫人吧?”

    “嗯,没错。”导演点点头,目光也看着资料上那名站在老照片里打扮前卫的年轻女人,“如果你们暂时都没什么想法的话,那我就先提个意见了?”

    他拿电子笔在那资料照片上轻轻一点,写下了个大伙耳熟能详的英文单词——“love”。

    “‘love’?‘爱情’?您打算从老会长夫妇的角度来制作这部纪录片吗?”

    “以那两位的恋情为切入点么……倒也新颖。”

    导演却摇头说:“我的打算,其实是把老会长和他夫人的感情发展当成整部纪录片的主要脉络来进行制作。”

    “什么?但集团那边肯定是希望这个纪录片更多地去向外界介绍和歌颂老会长的功绩不是吗?”

    “功绩、事业,还有爱情,这三者冲突吗?我问一下,你们中间有谁看过老会长的自传吗?”

    “自传?您是说,那本《我的森林》?”

    导演冲着回答的那人打了个响指,凑在旁边的迷你独角兽也煞有介事地点动脑袋。

    “我想在座可能有一些人还没看过这本书,不如先发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您稍等……噢,找到了,在这里。我把画面分享出来了,诸位应该也看到了吧?”

    只见一本电子书籍以投影的形式在会议桌上悬浮出现,而后翻页展开,首页的几段话映入了视野。

    【在二十岁以前,我的人生都没什么好说;二十岁以后,我就遇到了申元淑.】

    【那是1960年.我刚刚退伍来到釜山……】

    ……

    “现在是1960年的4月,我在釜山这里成功找到了一份工作。目前来看,离开故乡的决定是正确的……”

    机器轰鸣的临港工厂里面,工人们的喊话声和各式各样的杂音几乎从早到晚乱哄哄地充塞在人们耳中。

    一句带着浓重釜山口音的话打断了年轻男子的自言自语。

    他直起因为伏案书写而不得不佝偻的腰背,歪着头,一时看上去有些惊讶地望向这名跟他搭话的中年工人。

    “您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名字叫什么?”

    中年工人皱起眉头,放慢语速,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回年轻男子总算是勉强听明白了。他赶忙起身,抻了抻身上那件今天刚拿到手的新工作服,自我介绍:“您好,我的名字叫作曺赫。”

    几名工友拿着饭盆跟在中年工人身后,其中有人好奇地打量他,同样用地方口音问:“曺赫吗?你是,首都人?”

    “对啊,一听就不是我们地方的。首都话讲得很好啊。”有的人附和,听着倒是没什么恶意。

    名叫“曺赫”的年轻男子挠挠还留着寸头的头皮,不太好意思地说:“不是。我也是地方人,我是从庆州过来的。”

    “庆州?那是哪里?大邱附近?”

    “呀,才不是。那也是我们南道的。庆州的话,应该是北道的吧?”

    “啊我想起来了。庆州对吧?那个什么,鸟,喜鹊,‘伽绮、伽绮’,对吧?”

    “噗,你这家伙说什么啊。”

    被一帮工人前辈围住的曺赫微笑着连连点头,对似乎在用手模仿鸟喙的工友回应说:“对,没错。我们庆州的市鸟就是‘伽绮’,喜鹊。”

    看得出来,大家对他这名新人的兴趣很大,但随着中年工人不耐烦似的挥挥手后,所有人就立刻噤声。

    中年工人仍然拧着眉毛,扫扫他的发型,转身从靠墙的位置抓来一张折叠椅,摊开之后,俨然就和先前曺赫屁股底下的那张小板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台挺破旧的收音机被拿出来放在架起来的桌板上,准备吃饭的工人们纷纷落座,摆小菜的摆小菜,接开水的去接开水。

    “你说你是庆州的?”中年男子一边打开塑料盒的盖子,一边又突然发问。

    他转过头来,不再使用釜山口音的方言,转而用上了一口流畅的汉语问:“是曺还是赵?”

    “是曺氏。”曺赫也用汉语回答。

    他并不意外中年工人会说中文,事实上这年头,在地方会说标准首尔话的没几个,但要找懂得中文的人,基本上一抓一大把。

    中年工人听后点了点头,那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仿佛他才意识到自身的表情一直绷着。

    “庆州曺氏啊……还挺少见的。”中年工人抄起筷子吃了两口饭,又问,“那‘赫’字呢?”

    “是‘显赫’的意思。”

    中年工人抬头惊讶地看了曺赫一眼,“看来你父母对你寄望很重啊。”

    这话显然带着点说笑的感觉,周围的人都咧开嘴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曺赫也不在意,依然是挠了挠头,笑而不语。

    “不过北道的话,我记得那个谁,我们这边的司令官,那个朴氏,他也是你们庆尚北出身的吧?”

    冷不丁,又有人开口。

    “曺氏你,应该也是刚退伍的军人吧?”

    这一句话说完,曺赫就能感受到在场每个人的目光开始朝他身上汇聚而来。

    那眼神中的意味很难言述,但绝对谈不上有多么友好。

    “什么军人。”留着寸头的年轻男子还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地笑着说,“我就是去训练了两年而已。”

    手中握着筷子,中年工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看了看他,忽然就打破安静说:“不过还真是年轻啊。看起来还是学生。”

    有点僵住的气氛瞬间变得缓和,曺赫挠着后脑勺说:“早就不是了,读完高中就去服役了。”

    “居然是高中生吗?”一干人反而感到更为吃惊。

    中年工人再次点着头说:“难怪,在这种闹哄哄的地方也不忘写日记。”

    这下子,曺赫倒是真显出一丝难为情的样子了,尴尬地笑笑。

    “坐吧。”

    没等他回过神,中年工人和其他人就招呼他。

    “一起吃吧。一个人在釜山,估计小菜都没人准备吧?”

    曺赫低头看看刚才被自己临时捡来充当写字板的木板,又看看自己脚边孤零零放着的饭盒,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拒绝。

    “那么,我就……”

    “哎,别那么多废话了。你们这些高材生有的时候就是矫情,大家今后都是同事,这叫‘聚餐’,你知道吧?”

    刚拿着板凳和饭盒混进众人中间的年轻男子失笑,应和地点着头。

    结果这时候,一阵挺大的动静吸引了包括他们在内的许多工人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望着工厂门口那边好几个人小心翼翼从大货车上搬运下来的箱子,有的人好奇发问。

    中年工人看样子是知情人,瞥了一眼就不再关心地低下头去说:“没什么。听说是一座雕塑。”

1、曺赫和申元淑(一)

    这是一尊类似于古代仕女的女人雕塑,发髻高挽,穿着一身海蓝色的对襟襦裙,披帛飘飘,笑态慈祥。

    曺赫抓着不锈钢的饮水碗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注视这尊摆在案上的雕塑。

    那陶瓷制成的光滑表面好像在微微地折射着光,倒映出他沉思的面庞。

    忽然,从他身边传来了一道声音:“怎么样,很漂亮吧?”

    年轻的男子没有转头,反而端详着眼前的陶瓷雕塑,较为疑惑地说:“这是什么?不太像国外的艺术品,也不像国内一些名家的手笔。”

    “你看得出来吗?这不是名家手笔?”声音略有一丝惊奇地问。

    曺赫却很实诚地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并不太昂贵。”

    “什么啊,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吧。”那声音也大方地表达了自身的不满,“我可是足足花了429圜才把它买下来的。”

    “你说多少?”

    在当前物价还处于十位数和个位数时代的韩国,从对方口中说出的这个价格显然是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天文数字。

    曺赫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默片刻,终于转过头看去。

    而当他看到声音的主人,也就是那名和这间工厂的整体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子时,他的脸上也丝毫没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目光在对方身上稍有停留,便低头弯腰,迟来地予以问候:“您好,大小姐。”

    年轻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幅明艳的人物油画。

    上身穿着一件当下还属于舶来品的印花雪纺衫,满头长发用黑色丝带束起,甚至还淡淡地染了色。

    曺赫说不出那色彩的名字,只觉得窗户外面的阳光突然变得明亮许多,照在那发丝上,仿佛朦胧地勾上了金边。

    “?仅仅是看着就感到心跳不止,仅仅是想着都会头晕目眩。害羞的十九岁,掩饰萌芽的初恋……”

    另一旁,专供工人们用饭的长桌上,那台打开放置的旧收音机里响起的循环歌声在这时候引起了在场两个人的注意。

    歌的名字叫作《十九岁的纯情》,歌手叫李美子。这位去年刚出道的Trot女歌手凭借着这首出道作品,如今可谓是一跃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人气新星。

    “怎么样?”年轻女子忽地又问。

    她迎着曺赫透露出困惑的眼神,冲那台还在播放的收音机抬起下巴示意,笑吟吟地说:“那是我的东西。我出国以后,我阿爸为了让你们在吃饭的时候有点调剂,所以才拿到这里来了。他当时还征询了一下我的意见,我同意了。”

    “毕竟,”她很显男孩子气地朝着身后非常吵闹的工厂现场比划了下大拇指,皱皱鼻子,两边的唇角又刹那间翘起,“这里很吵,不是吗?”

    曺赫盯着她的笑脸看了片刻,随即又垂下眼说:“我之前似乎也有听说,谢谢您。”

    年轻女子眨眨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的作派太奢侈呢。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应该也会这么想。说不定还会偷偷地腹诽,说我就是个靠着家里的两班大小姐。”

    曺赫自然是下意识回答:“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称呼我为‘大小姐’?”年轻女子扬起眉毛,“刚刚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回到家里了呢。”

    曺赫看着她,面色哑然,然后讷讷地说:“那个,我是听说,厂里的其他人……”

    “现在可是新时代,什么两班贵族,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名词了。”年轻女子走向长桌,拉出一张椅子就直接坐下,“厂里的那些大叔,他们跟着我爸很久了,而且算是看着我长大,之所以这么叫我,只是因为长辈们的宠爱而已。”

    说到这里,她就转头看向还留在原地的曺赫,眼里带笑地问:“还是说,你想当我的长辈?”

    曺赫又一次语塞地张开嘴,与此同时,年轻女子在那边抓起桌子上放着的一盒崭新玩具,头也不抬地问他:“你懂得下这种西洋棋吗?”

    曺赫看了一眼,认出这玩具也是个国外产品,英文名叫“Chess”,也叫“国际象棋”。

    “不懂。”他依旧老实地摇头说,“只是以前见人下过。”

    “是吗?那有点遗憾了。”年轻女子也不见失望,打开盒子拨弄了下盒内的棋子后就把它盖好,重新放回旁边。

    随后,她仰起头,冲着不远处的曹赫微笑地伸出手说:“迟来的问候。虽然感觉你认得我是谁,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初次见面,通姓名是个重要环节。你好,我是申氏元淑。”

    看到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洁白手掌,曺赫面对着这种眼下还很时髦的外国握手礼也没有表现得手足无措。

    他沉默了下便走近过去,客气地轻轻握住申元淑的手说:“您好,申小姐。我叫曺赫。”

    “我知道。就像你早知道我是这家工厂的女儿一样。”申元淑抽回手后,指指她对面的座位。

    瞬间会意地同样拉开椅子坐下后,曺赫就斟酌着又开口:“其实我前面说的感谢,并不是客套话。”

    “哦?是吗?”申元淑挺玩味地笑着看他。

    她和绝大多数韩国男人想象中的女性截然不同,看上去美丽而亲切,又隐隐带着一种很难描述的侵略性。

    “嗯。”即便屁股落在椅面上,曹赫整个人还是坐得很规矩,腰板挺直。

    他低垂着眼说:“我听人说了,这间新的休息室也是小姐您看见我们平时只能在露天区域用餐才提议修的。”

    “那是因为我阿爸宠我。”申元淑本人却毫不在意地说,“那尊被我请回来的雕塑也是。我只是请求它保佑我的家人还有这间工厂而已。”

    对于申元淑的直白,曹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点点头说:“社长对您的疼爱,确实在厂里都传遍了。”

    这话讲完,他的视线就不自觉地落到了休息室一侧墙壁刷好的那个工厂名字上。

    “SHINING制果”,前面用的英语,后面则用的汉字,在旁人看来显然不伦不类。

    曺赫却知道,之所以这样一个在韩国绝对会“水土不服”的怪名字能被采用,完全是因为,给出这名字的人就是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这名年轻女子。

    “当然了。我阿爸其实很讨厌东京,但他听说首都圈里很多像我家一样的家庭都把子女送去留学了,他就一咬牙,也把我送去早稻田了。”申元淑似乎真的并不在乎被人说是仰仗父辈之流。

    她还一指那墙上漆刷的名字说:“这里的名字也是我给起的。‘制菓’在日语里就是‘糖果’的意思,但因为我阿爸讨厌,我就提议改成‘制果’了,他听了还很高兴呢。”

    曺赫忍不住问:“那‘SHINING’……”

    “这倒是没什么实际含义,只是想起个可爱点的名字而己。”申元淑说着就苦恼地咂咂嘴,“不过我看好多人好像念都念不出来,一直叫着什么‘深林’‘深林’的?”

    她这模样有些别样的诙谐,在对面始终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曺赫也不知为何,低下头去,嘴唇随之动了动。

    当然,等他忍下那隐晦的笑意之后,便也毫无征兆地说:“您这么做,应该也是因为当年的那场创氏改名吧?虽然十几年已经过去,但像社长这样的亲历者,心里应该还憋着一股气。您是想给自己父亲出出气,才故意起了这个名字?”

    “至于说英文,大概是为了釜山港来往的那些外国人?”他面露思索,“毕竟我们工厂的产品和其他制糖厂不同,主要定位是零食,目标市场本身就不是前几年连作为调味品的白糖都买不起的国内民众。”

    听到他所说的这些话后,年轻女子就首次愣了愣,继而又抿唇一笑,眼睛里像在闪着光,对曺赫说:“果然……我今天没来错。”

    于是,这回就轮到曺赫怔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申元淑,之后不太确定地问:“所以,您今天来厂里,是专门来找我的?”

    “没错!”申元淑爽快地颔首承认。

    “为什么?”曺赫的面容一时写满了不解,“我们工厂同期进来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吧?”

    “可是像你这样考上首尔大的制糖厂工人,全釜山应该也只有一个吧?”申元淑突如其来地说。

    曺赫的神情蓦地一滞。

    他的眉头往中间挤了挤,并未第一时间去否定或者追问申元淑的信息来源,而是继续问:“所以您来找我,和我的学历有关?”

    “嗯!”申元淑再次一点头,两眼直盯着他看。

    “你要不要来我手下工作?”她语出惊人地说,“我很中意你。”

    话音刚落,整间休息室都如同静止了下来。

    唯有那桌子边的收音机还在正常地运转当中——

    “?嗯~~我的心中,嗯~~埋藏着,比玫瑰还要鲜艳的那十九岁的纯情哟……”

明天更新

    如题。

2、曺赫和申元淑(二)

    “您既然查到了我考上过首尔大,那您应该也知道……我现在已经离开首尔大了。所以严格来讲,我只是高中学历。”

    “‘只是’这个词会不会过分了点?”申元淑笑言,“还有,‘查到’这个说法也不大准确。”

    坐在对面的曺赫疑惑地眯起眼,“那么,准确的说法是什么?”

    “准确的说法是,我听说有个从军队回来的家伙,一退伍就申请了退学。”申元淑双手搭着,手指俏皮地互碰,“最稀奇的是,他居然是以入学第一名进的首尔大。现在在首尔大那边,估计消息早就传开了吧。”

    曺赫的脸上终于有了点默然的样子。

    “入学第一名又不是毕业生首席。”他很快就说,“无论如何,我在首尔大连一堂正式课都没听过。选择从首尔大中退的人,据我所知,我也不是第一个。”

    申元淑却不理睬他这话,把身子凑近上前地问:“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理由是什么?我真的很好奇!”

    曺赫整个人似乎一滞,他看了看申元淑那双近距离直视的眼眸,便轻声回答:“因为我凑不出那笔学费。”

    “你的父母呢?既然选择了上大学,你之前至少也有一定准备吧。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年轻女子很敏锐,看上去也很没眼力劲儿地追问着。

    曺赫又沉默了一下,才说:“我父母去世了。”

    他坦然迎上申元淑看来的目光,嘴里补充:“就在几个月前。我是在军队里得知这个消息,所以也因此,可以提前退伍。”

    “不是什么幸运的事。”申元淑捏着下巴,评价了一句。

    “嗯。”曺赫状若平静地点点头,也附和地说,“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抱歉,让你回忆起不快的事了。”对方又说。

    曺赫表示不在意地摇头,“如果您想打听的话,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因为父母去世了,家里的积蓄在办完葬礼和还完外债之后就没剩多少了,所以尽管老师们有挽留过我,我还是递交了退学申请。”

    申元淑抱起双手,煞有介事地点着脑袋说:“原来如此。”

    曺赫看了她一眼,突然间有些分辨不出这位大小姐究竟是没礼貌还是很懂得照顾别人的心情了。

    前段时间,他相识的所有人基本都会问那么几个问题,“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家里的债务又是怎么回事”“明明积蓄不多,为什么还要浪费金钱回故乡去办那么一场葬礼”。

    这个年代的韩国,不单人民,整个国家都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想要让死去的人走得足够体面,是件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浪费且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刚才明明还表现得那么有好奇心的申元淑这会儿却是一句话都不再多问他了。

    “因为学费,这倒是一个很现实的理由。可是,毕竟是入学第一名,首尔大不会一点优待都不给你吧?你急需用钱吗?你家里,不会有什么需要你来抚养的年幼的弟弟妹妹吧?”

    “不,我是独子。我出生前,我父母就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所以他们决心只生我一个孩子,竭尽全力地供养我上学,但结果,或许是我们太贪心了吧。”

    “那么,”申元淑这会儿又变得像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对曺赫话里透露出来的那份轻描淡写的悲凉充耳不闻,“除了学费,导致你决定退学的另一个理由是什么?”

    “因为时间快来不及了。”

    “时间快来不及了?”申元淑眨眨眼,唇角倏地勾起,好像来了几分兴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个月,马山那边发生的抗议您应该也听说了吧?”

    “嗯。现在国内不知道那件事的人估计也没有几个吧?”

    曺赫顿了顿,接着就说出一句放在当下堪称石破天惊的话:“我认为,不久之后,景武台应该就要换个主人了。”

    坐在他对面的申元淑立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即便那位真的被国民赶了下去,这又和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目前国内最有名的几家商会,以三星为首,迄今几乎都已经成立十年、近二十年的历史了。这些商会虽然不能说已经占据了大多数的事业领域,但后来人想和资本雄厚的它们抢占市场,也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照这样下去,可以预见未来的韩国,依然会是它们的天下。”

    曺赫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带来了一个很巧妙的契机。景武台的那位,能够把持那个位子这么多年,这和国内的一些资本离不开关系。更巧的是,谁都知道三星和那位的关系。所以说,我认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对于所有有野心的后进者来说,将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申元淑注视着他说:“你就是其中之一吗?希望踩着三星上位的家伙?”

    “嗯。”曺赫直接承认,“我父母两个人,用他们的双手一路把我从偏远的庆州送去了首都,目的是想让我过上他们想象中的好日子。既然如此,我要追求就应该追求最好的目标,不是吗?”

    “但是你觉得自己做得到吗?”申元淑对他笑着抛出疑问,“机会就在眼下,时间却不站在你那边。你现在还是一个需要为了学费而苦恼的肄业生。”

    “所以我决定不去做无谓的努力,而是去跟随可以抓住机会的人。”

    “所以,我阿爸就是你选择的那个人?让我想想,首尔大的入学考试第一名,名头是很漂亮,可惜现在的企业都讲究实用主义,更别说你实际连一天课都没上过。”

    申元淑呢喃着,失笑了一声。

    她看向曺赫,“而且其他地方不选,偏偏选了我们申氏目前收益最低的制糖厂,你是早就知道我阿爸经常待在这里,所以才会跑来吗?”

    曺赫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隐晦地投向了休息室外的工厂内部。

    早前和他搭话的中年工人今天换了身装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一群制糖厂管理人员的陪同下,正站在机器前面讨论着什么。

    “如果我告诉您,和社长的相遇只是一次意外的话,您相信吗?”他微微露出苦笑说。

    “只是意外的话,你一个首尔大的学生,没事跑来釜山的工厂应聘干嘛?”

    “我只是听说了一件事。”

    “听说了什么?”

    “SHINING制果真正的创办人,实际上是申氏商会会长的千金,而她本人前不久正好毕业,回到了国内。”

    顶着申元淑愈发奇异眼神,曺赫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之前就想着,如果我能在这里做出点成绩的话,也许能够很快进入申氏的视野。”

    申元淑默不作声地开始往后靠去,抱着手盯着曹赫看了半晌。

    最终,伴随着又一声轻笑,她点着头自语:“所以说,原来不是我来找你……而是你来找我?”

    “OK!”合掌一拍后,这位大抵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千金大小姐就朗声宣布,“合格!今天你就收拾一下,回去上学。等你毕业了,就来我手底下做事吧。”

    貌似以一种超出计划的方式达成目标的曺赫并没有显露出惊喜之色。

    他稍作思考就说:“我的情况已经向您交代完了,但我自己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嗯,你说吧。”

    “您说希望我去您的手下,我可以把这话理解为,您是想要脱离自己的父亲,独立创业吗?”

    “当然不是了。”

    申元淑一脸好笑地说:“虽然不否认有这种想法,但我也很清楚,试着去继承我家的商会对我来说才是最佳的选择。你刚刚有句话没说错,时间快来不及了。我阿爸宠爱我,但他也不会拿家族生意开玩笑。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和你其实现在是一样的处境。我们都来得太晚,没能力抓住机会,只能跟随有能力抓住机会的人。”

    曺赫听完就点头说:“您能想得这么明白,那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来,朝着申元淑非常恭敬地鞠躬说:“您给予的恩情,我将来会百倍千倍地回报给您的。”

    申元淑却根本不受他的礼,摆着手就起身说:“行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我阿爸带着人假装站在那里,已经盯着我们看半天了。”

    曺赫顺着看去,果然见以中年人为首的一帮人不知何时停下交谈,集体望着待在休息室里的他和申元淑。

    在申元淑父亲的关注之下,曺赫莫名就有了种奇怪的心虚感。

    他看看身边站着、刚好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申元淑,下意识就伸出手说:“那么,往后就拜托您了……”

    这一伸手,他就猛然认识到不对,刚要往回收,一只白皙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掌。

    “好啊。以后大家就互相关照吧。”

    眼前的女子笑眯眯地讲,眉眼间泛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狡黠。

    曺赫被她抓着手不放,看了看那边眉头皱起的中年人,忽然间整个人一松。

    “嗯……那就麻烦您了。”他握着女子的手说。

4、李溪午和林食萍(一)

    电视台大楼办公区外的走廊上,刚离开会议室,导演就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那个,PD。”一名女作家抱着文件追了上来,“有个内容我想再跟您确认一下。”

    “您之前不是同意在纪录片里加入采访环节吗?那么,关于李溪午副会长……”女作家脸上露出未尽的难色。

    导演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们担心李副会长的身份会产生争议?”

    “先通过集团的秘书室问一问吧。”他想了想,“也许李副会长自己也没意愿出镜。”

    “那,万一副会长他同意露面呢?”

    “那我们就照常进行。如果不是专门去了解的话,谁会知道李副会长是个外国人?”导演出人意料地说。

    女作家迟疑地问:“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之后被曝光的话……”

    结果,导演又看了她一眼。

    “HanSh有自己的公关部门,舆论有任何不利,也不归我们处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他简明扼要地说着,但语速不疾不徐,没有丝毫的不耐。

    女作家这才抿嘴点头:“我们其实也明白您说的意思……实际上,我们真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对象是另一位。”

    “我们会长,林会长他不是李副会长的儿子吗?听说很多家族成员和他的关系也很亲近,那么,我们应该把会长的采访也放进去吗?我要不要也通过秘书室去问问?”对方显得很苦恼。

    比起先前模棱两可的态度,这回导演的回答倒是很干脆:“不必了。我们把他的采访和其他的集团相关人士放在一起就行了。”

    “嗯?为什么?”女作家下意识感到不解。

    “因为林会长他的母亲,那一位应该不会同意。”

    ……

    大红的横幅上用毛笔写着一行端正的汉字:80级中华留学生联谊会。

    在“联谊会”和“留学生”的中间,还加了个括号,用韩文写上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中文对应词的“首都”二字。

    这是一间店内面积不算很大的茶房,柜台后靠墙的置物木架上堆满了磁带、唱片以及各种海报。

    所谓“茶房”,也被称为“茶室”,在八十年代的韩国,这种同时经营出租业务和提供饮品的茶房其实就是后世开遍整个首尔的那些咖啡屋的前身。

    在一次性接待了数十名客人后,此时茶房的内部空间变得很拥挤也很热闹。

    尤其是当这批客人还是群喜爱高谈阔论的年轻男女时,环境就更是吵嚷不堪。

    茶房老板娘和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大家伙都围在几条沙发座位旁边,似乎没人注意到店内还有一道安静伏案的人影。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陌生的询问声忽然传到耳中,引得他抬头。

    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他就习惯性地眯眼,推了推眼镜。

    谁知对方一边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一边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在光洁的鼻梁上虚推。

    “你的视力明明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个近视眼?”她颇为好奇地问。

    他的眉峰不易见地耸动了下,“你怎么确定我没有近视?”

    “你的眼镜,”对方用双指比划着,“一看就知道是玻璃片。”

    他听后就摘下眼镜查看,表情间透出了一丝罕见的意外之色。

    “有这么明显吗?我以前还从来没被人拆穿过。”

    “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你的脸上就只写着‘延世大’这么三个字而已。”

    对方既世故又犀利地点评着。

    “我们大老远跑来异国他乡读书,本身对于人生都有一定的规划,做什么事情基本都带着目的性。”

    她反手一指店中挂上的那条横幅:“像是这个‘联谊会’,听说是从美利坚传过来的东西,但你真的觉得,大家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叙什么同胞情吗?”

    “所以,你现在专门来找我搭话,应该也有你的目的性吧?”

    “嗯!”对方坦然承认,正襟危坐地准备自我介绍,“在此之前,你可能还不认识我……”

    没把后半截的话说完,对方就见他轻轻抬手,说:“我认识你。你在东国大学庆州校区那边读书对吧?”

    迎着对方看来的惊讶眼光,他解释了两句:“当初我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我记得你上台的时候还特意做了佛教的合十礼,对吧?另外我知道的一个人也是庆州出身,所以对于你我印象比较深。”

    对方不无怪异地扫了他一眼,启唇说:“然后呢?还有吗?关于我不知道的你了解我的事情?”

    “其他倒是没有了。”他的脸色很平静,“不过我有一个疑惑的地方。”

    “什么?”

    他带着对方重新看向横幅那边,“我原本以为,你今天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啊,你指那个?”

    对方伸出两只手,搞怪地隔空挡住了横幅的前面部分。

    “那个标题,你就看最后三个字就行了。大家都是同胞,总不可能真的只让首都圈的人或者同级的人参加吧。还有,最重要的是,今天到场的人可不光光是我们留学生。”

    她把身体转回来,瞅着他说:“金成夏不是也来了吗?你刚才帮着他隐瞒身份入场,我可都很讲义气地没去揭穿你们。”

    “你认识成夏?”他皱了皱眉,半是诧异地问。

    “看来这件事你不知道啊?”对方促狭一笑,“那还有一件事估计你也不知道,今天聚会的这个地点还是我帮忙联系的呢。”

    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真的被眼前出现的这个人给勾起了兴趣。

    他抱起手若有所思,“你帮忙组织这次联谊会,不会就是为了达成你来找我的那个目的吧?”

    “这倒不是。”对方直接否认,“只是前几次他们联系的地方,咖啡都太难喝了,我实在忍不了了。”

    她嫌弃的神态毫不似作伪,见他有些发怔,还问:“怎么样,我帮你叫一杯?这家店是自己烘焙的咖啡豆,不像我们之前去的那些,全是卖的速溶粉。”

    他眼中略含异色,摇摇头后回答:“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吧。”

    “那好。”她也不坚持,“那就直接谈正事。不过首先,还是互相介绍一下?”

    “我叫李溪午,现在就读于延世大的商学院。”

    “我是林食萍,学校你也知道了,目前在人文学院读书。”

    “‘目前’是什么意思?”

    “我想转来首尔本校,进戏剧系。”

    李溪午不自觉地皱眉。

    他并不是听不懂林食萍的意思,而是不理解她的选择。

    “东国大在韩国虽然不算名列前茅,但它的人文专业排名很靠前,而且我们都即将毕业,你却要在这时候换专业?”

    “这很不容易,我也知道。所以我现在才来找你。”

    林食萍叹着气,坐在她对面的李溪午则因为她这话有了一点不妙的预感。

    果然,不好的预感总是准确的,他很快就听林食萍讲明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我想转专业,本校要求我提供一份作品。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吧?他们让我拍一部短片,题材不限,时长也不限,但我想过关,敷衍了事肯定不行。”

    李溪午沉默片刻,接着问:“所以呢?”

    林食萍瞧了瞧他,低下头继续闷声说:“所以……我现在这边少个人,少个上镜的演员。我这既当导演又当编剧,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再把戏给演了吧?”

    李溪午刚想开口说话,又被她打断:“我真的没办法了。今天来的人,我统统问了一遍,连金成夏都说不愿意。”

    一瞬间,心里的情绪有点好笑,又略感气恼,李溪午看着她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不愿意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同意?”

    “我想过了,我们俩可以互惠互利。你今天来这里,最初肯定也有你的目的对吧?”

    林食萍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风格:“你不用这么惊讶。你的观察力好,我的记性也不差。除了第一次,你就基本没再在我们的聚会上露过面。我可不认为,你今天是单纯兴起。”

    她突然起身往前,压低嗓子:“我听金成夏说了,你想留在延世继续读完研究生对吧?你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学生,所以应该是遇到了外部的困难了?比如说……学费问题?说起来,我家里倒是给了我一些金钱方面的支持。”

    她冲着李溪午使劲儿地暗示眨眼,然后伸出手去:“怎么样?互惠互利?”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数秒之后,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还没等她露出欢喜的笑脸,她就听见男人礼貌而客气的声音:“谢谢,但我拒绝。”

    林食萍的表情顿时无比错愕,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整个人一时憋得脸颊都泛红起来。

    而李溪午在看到她精彩的神色变幻后,稍稍歪了歪头。

    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庞淡然依旧,但隐于镜后的黑邃眼眸中,却隐晦地掠过了一抹笑意。

5、李溪午和林食萍(二)

    “对了,PD您知道吗?”

    电视台的食堂里,女作家用手挡着嘴,很小声地讲:“我之前听说,林会长的母亲曾经差点成为我们的前辈!专业出身,但是最后自己放弃进入行业了。”

    “与其说是放弃,倒不如说是没机会。”导演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她留学的时候,可正好是‘光州事件’发生之后的那几年。”

    女作家马上拍了拍额头,恍然地说:“我差点给忘了……那个时期的电视剧完全就是宣传工具。”

    “另外,那位最终没有从业,应该也有家庭方面的原因。”导演补了一句。

    女作家连忙点头,“对吧?从我们会长的年纪来判断,估计那位毕业没几年就结婚生子了吧?真是可惜了。”

    “我倒觉得,那位只是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已。”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感性了一点?”女作家皱眉。

    她旋即神色一动,“我听说李副会长是个特别睿智精明的人。理性的人和感性的人谈恋爱,互相弥补,这会不会就是那两位曾经交往的理由?”

    她仿佛来了创作灵感,略微兴奋地压低嗓门:“您说,究竟是谁先喜欢上谁?我猜八成是女方!”

    “这个嘛……”导演头也不抬地吃着饭,“谁又知道呢?”

    ……

    “你真的喜欢她?”

    熟悉的茶房里面,电视机播放着近几年在韩国很热门的港片,又是一群年轻男女正在热火朝天地谈笑玩闹。

    “当然喜欢了。”金成夏推了推玳瑁框的眼镜,用平静但笃定的语气回答,“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以后会和她结婚。”

    李溪午似是诧异地瞧着好友,提醒一句:“她是中国人。”

    “那又怎么了,我愿意和她一起去中国生活。哦对了,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你。”金成夏拿起桌上的咖啡尝了一口,立刻嫌弃地放下,“你怎么突然就喜欢味道这么奇怪的饮料?”

    李溪午终于是莞尔地一笑,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说:“在你们韩国人里面,你好像才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吧?”

    金成夏无所谓地说:“所以像我这样的家伙,即便离开这片土地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女生和同伴说完话后冲着他挥手,他也满脸微笑地飞快扬起手。

    “你就少操心我的事,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金成夏放下手后回过头来。

    他用纳闷的眼光上下扫视李溪午,然后问了句似曾相识的话:“你真的喜欢她,林食萍那个女疯子?”

    男人一下子轻笑出声,颇感兴趣地问:“女疯子?你们是这么称呼她的?”

    “东国大成立到现在,也快有八十年历史了。赶在毕业前一年申请转专业的人虽然她不是第一个,但在留学生里她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金成夏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感慨,“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真的让学校通过了她的申请。”

    说完,他还瞥了一眼身边的李溪午,状若不经意地补充:“真是浪费你之前故意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李溪午本人倒是面不改色,“拒绝就是拒绝,她想让我帮忙我没帮,谈什么好意。我们认为她就这么安心毕业是对的选择,但她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平时见你对待别人可没这么宽容。”金成夏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你真的喜欢她?”

    李溪午在他的注目之下,看上去想了想,接着就点点头。

    “为什么啊?”金成夏大为惊奇,“她有什么好?说是优秀吧,没看出来,否则也不会考去地方的分校,至于外貌,也只能说是还行的程度。”

    听到他这么说,李溪午就好奇地问:“在你们看来,她的长相很普通吗?可是她当初想说服我去演她那个短片作品的时候,说自己是有很多追求者的美女。”

    金成夏骤然失笑,“是吗,她对你这么说?也是,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女疯子好像确实是有一点奇怪的魅力。”

    他又琢磨了一下,忍不住怀疑地问:“她会不会是知道你分不清美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什么分不清美丑。”李溪午难得强调着说,“我也有关于美丑的标准!只要我心里觉得她好,她在我眼里就是最漂亮的。”

    金成夏哑然,之后情不自禁地说:“她究竟给你喂了什么,你居然真的喜欢她?”

    尽管听起来依然是问句,但比起前面的两次,他这一回的口吻总算确定了很多。

    李溪午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忽然就伸手摘下眼镜进行端详。

    “你说,我的这个,看着真的很假吗?”他边说,还边用余光瞥着金成夏脸上那副真的近视眼镜。

    金成夏也不搭理他这话,盯着李溪午看了片刻就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你们俩现在都还没开始,总不会接下去几年都要谈异国恋吧?”

    “说起这点,”李溪午重新把眼镜戴好,“你之前为什么跟别人说我是因为想要留下来读研究生所以缺钱?”

    “那难不成让我跟他们直说你是准备自己回国创业所以在找人和拉投资?这样的话,其他人看见你就更躲着了。”金成夏摇着头,“还有,我怎么知道当时这话会被你家那位给偷听去?”

    李溪午微微瞪他,继而就低下头,喝着咖啡说:“我前几天给HanSh投简历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愣住的金成夏,继续说:“我想给我和她之间一个机会。”

    金成夏凝视着他,抱起双手,往后靠在沙发上良久才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原来理性的大脑一旦变得感性起来,真的会非常可怕。”

    ……

    “理性的人做出感性的行为其实并不值得奇怪,因为是人。而感性的人一旦理性起来,那才是真的可怕。”

    两个人走到回收区把餐盘放好,听着导演的话,女作家跟在他身旁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所以,您之前说林会长的母亲不会同意,原因就是……对方已经变得‘理性’了?”女作家把“绝情”之类的字眼给悄悄咽了回去。

    “嗯……这倒不是。”导演斟酌了下,“大概是类似于那种‘我就算丢掉不要的东西照样是我的东西’的心态?”

    “那么,我们要是真的把林会长的采访和家族成员们放在一起,那位会是什么反应?”

    “我猜八成会直接找上门来。那位私底下的脾气,据说可不是一般的暴躁。”

    女作家失笑:“哎,不会吧?”

    然而她再一看导演说话时的表情,整个人就开始迟疑地眨巴眼睛。

    ……

    “啊,不行。”

    金成夏摆着手,说:“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件事。”

    透过近视眼镜的镜片,他眯起眼瞅着对面的李溪午:“这从根本上就讲不通吧?你是延世的,她是东国的,大家连信仰都不一样。”

    “你这可不是身为好朋友应该说的话。”

    “说得好像刚刚给我的爱情泼冷水的人不是你一样。”

    金成夏咂咂嘴,再次晃头说:“反正我这次预感不太好,老鹰和大象要怎么谈恋爱?”

    他没等李溪午再开口,抬手打断说:“有件事我本来不太想跟你说来着,最近吧,关于林食萍有个——”

    “喂,造谣的人就是你对吧?”

    “说什么呢你!”

    一阵吵闹的大嚷突然在茶房内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金成夏和李溪午转过头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逐渐变得怪异。

    “你家这位,不是很让人意外地转专业成功了吗?”

    望着那边正和几名女性怒气冲冲地对峙着的林食萍,金成夏就往前凑近小声地说:“本来大家就都在奇怪。结果最近有传闻说,林食萍是傍上什么韩国的二世祖才拿到了学校的同意,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了两个人在学校里约会。”

    听完金成夏的解释后,李溪午就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和金成夏又一起望向了那正在争执的两方人。

    “对!”似乎是失去了耐心,一名女生干脆破罐破摔地说,“那些事情我们传的!但那是事实啊!你不就是傍了个韩国大款吗?”

    假如此时此刻李溪午就在近旁绝对能发现,龇牙咧嘴瞪着这几名女生的林食萍眉毛抖了抖。

    下一秒,她做出了令绝大多数人都始料未及的一个举动。

    只见她伸出手去,狠狠拽住了那名女生的头发!

    “啊!你干什么!”

    “你这臭婆娘!”

    “松手啊,快松手!”

    “喂,你们其他人就干看着吗?!”

    “……”

    瞧着因为林食萍的举动而瞬间陷入混乱的场面,金成夏的嘴角抽了抽。

    他原本还有很多话想对李溪午说,不知为何,眼下都说不出来了。

    偏头看向仿佛也是呆住的李溪午,他只是再一次确认地问:

    “即便是这样,也喜欢吗?”

6、林深时和林允儿(一)

    “嗯,喜欢。”

    婚纱店里的地台上,林允儿很严肃地蹙着眉,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洁白的纱裙。

    “真的喜欢?”她语气里带着不确信的怀疑,“可是我感觉比前面几件要逊色一点。”

    “那么,我们再试试下一件怎么样?”负责招待的婚纱店女经理开口建议。

    经她这一说,林允儿反倒犹豫起来,考虑再三,还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正前方向。

    林深时坐在VIP试衣间的沙发上,收到自家未婚妻求助般的眼神后就无奈地说:“我的意见刚刚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你那算是发表意见吗?”林允儿非常可爱地抿嘴鼓眼,“我换了几次你就说了几句喜欢,上一回也是这样!”

    “那么,林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个要求实在有点难为你的未婚夫了?”

    林允儿还想再说,她和其他人就听见林深时怀里传出手机铃声,刚到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接吧。”她转过身去,貌似平静地照着镜子调整肩带和束腰,“在休息日打给你,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深时看着她纤细修长的背影,想想就暂且起身走到试衣间的角落里去通话,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坐下。

    “怎么样?公司有人找你?”林允儿立在台上背对着问。

    “嗯。”林深时正低着头打字,看上去在回复谁的消息,“马修问我有没有空,想让我去公司一趟。”

    “是吗?很着急吗?”林允儿声音毫无异样,“那你快去吧。最近可是你即将升职的关键时期。”

    听到林允儿这话后,试衣间内的气氛便奇怪地有些冷却下来。

    几名婚纱店的店员垂头不语,女经理则保持着职业素养,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

    林深时抬起头又看了看林允儿身着婚纱的美好背影,整个人就忽地一笑。

    他举起手机晃了晃,“我已经发消息过去把该叮嘱的话都说了。我不会离开的。”

    “不过,想让我留下来就不能直说吗?”他话语柔和,又有些许没好气,“林太太,我们正在筹备婚礼,接下去我们很快还会缔结法律认可的夫妻关系,相互间说话就不能坦率一点吗?”

    于是,女经理和店员们就敏锐地发现林允儿的耳背与脖颈仿佛一瞬间在灯光下染上了淡淡的嫣红颜色。

    她转回身来,强忍着不去看女经理和店员们窃笑的表情,咬住牙关说:“林先生……哪怕是夫妻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到坦率的!”

    “为什么不行?我就能做到。”林深时面不改色地说,“比如我现在想对你说‘我爱你’,虽然有其他人在场,但我还是会对你说,我爱你。与爱情相关的一切都不应该被羞耻心所阻挡,不是吗?”

    “呀……你真……”

    林允儿情不自禁就抓着裙子冲下地台,想用手严严实实地捂住自家未婚夫的这张嘴,但动作到了一半,想起当前所处的场合,她的脚步又僵在原地。

    无需去照镜子,她也能通过双颊阵阵袭来的发烫感想象出她此刻在他人眼中红霞满面的样子。

    她两手提着纱裙,似乎感受到背后道道投来的视线,不由就故作忿怒地瞪了瞪与她已距离不远的林深时,全然没意识到在羞红脸色的衬托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眸已经不具备任何威慑力,反而似是泛着一层莹润的水光。

    潋滟流转,顾盼生辉。

    林深时笑着摇了摇头后就对女经理说:“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是。那我们就先出去了。”女经理立即会意,不着痕迹地往那几个都快憋不住嘴角笑意的女店员背上各自拍了一掌。

    一群人这才呼啦啦地走出去,留在最后的人还不忘贴心地带上试衣间的门。

    等看到门缝真正合拢以后,林允儿就迅速抄着裙子坐到自家未婚夫身边去,扬起手来示威一般,作势就想打人。

    林深时却岿然不动,或者说反应完全不出她所料,她从这臭家伙转头向自己看来的脸上除去一份浅浅的恼人的笑意之外,再看不到其他多余的情绪。

    “哼!”皱起鼻子,林允儿撇过脸去,不再去看男人的那双眼睛,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

    然而没过几秒,也是她本人,率先放下了矜持,回头嘟囔着问:“真的没关系吗?马修那人虽然确实没什么眼力劲儿,但既然都叫你去了,应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吧。”

    “看来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就变得坦率起来了啊林小姐。”

    “啪。”方才没打下去的一巴掌这回很结实地打在了男人肩上,但从响声来听,大概也没怎么用力。

    林允儿红着脸瞪眼说:“别给我岔开话题!快点说!”

    “没什么,说重要也不重要。”林深时总算收敛玩笑的姿态,顺势牵过未婚妻的手,轻轻握在手里,“理查德马上就要退休了,我继任社长的事基本已成定论,借这个机会,集团方面打算正式对外公开我们两边的联系。”

    “那这和马修找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林允儿张开细长的手指,转而和林深时十指紧扣之后才若有所思地问。

    “公开联系嘛,有时候总爱做一些形式化的事情。比方说,他们想给公司改个名字。”

    “改名字?”林允儿惊讶地问,“真的吗?”

    “嗯。今天HanSh临时派人到我们公司召开会议,除了理查德和我之外的公司高层据说都去了。”

    林深时能感觉到林允儿的手紧了紧,然后就听她挺担忧地说:“那你还是快点去吧,不是说大家几乎都去了吗。”

    “不去也没关系。”林深时摇头,又和她对视,欣然而笑,“你更重要。”他轻声地说。

    那颊边的红晕愈发浓艳动人,林允儿抿起嘴,凝眉盯了男人半响才长长地叹口气,唉声很重,恨铁不成钢一样。

    林深时被自家未婚妻的这番演技逗得再次失笑出声,结果肩膀不出意外地又轻挨了一下。

    “没关系的!”他微笑着强调,“公司改名这件事能不能通过还要两说。我已经把我提议的新名字发给马修了。”

    林允儿瞬间来了精神,凑近地搭着林深时肩头,“你提议了什么名字?”

    “HInd。”

    “母鹿?”

    “准确来说,是雌红鹿。”

    林深时稍稍侧脸,注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对她解释:“‘HI’代表着门户网站的问候词,‘nd’是‘需求’的意思,当然了,我更愿意把这个名字翻译地叫成……‘马鹿小姐’。”

    林允儿睁圆了眼,过去片刻才绷着脸说:“呀……”她虽在埋怨,声调却说不出的低柔,“再怎么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取这么一个名字……”

    她忽然想起什么,正色地说:“对了,林先生。等结婚以后,我们能不能也稍微规范一下称呼?”

    “比如说?”林深时问。

    “比如说以后就不要再叫什么‘马鹿小姐’!”

    “不许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现在越想越后悔,当初就应该好好起个称呼,你说等将来生了孩子,你不会还要当着我们孩子的面这么叫我吧?”

    林允儿气哼哼地甩掉拖鞋,缩起双脚,抱着蓬松的婚纱裙枕在自家未婚夫的腿上,望着天花板。

    “你说婚礼的地点应该选在哪里比较好,首尔和上海好像都不合适,毕竟我们只办一场。”

    林深时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你觉得去巴黎怎么样?”

    “对啊!”林允儿眼睛陡然亮起似的,兴奋地说,“那我们还可以邀请Gee和Mistral!正好他们俩也是跨国夫妻!”

    “好。”林深时点头。

    林允儿干脆翻身坐起,继续和他商量着。

    “那戒指呢?我前几天去看了一下,我自己满意的款式,总感觉男士款又不好看。”

    “不如我们自己订做一对?”

    “自己订做?哦!亲爱的,我有个好主意!我们用我们俩的那个青金石手链来做怎么样?”

    “好。”

    “那礼服这一块呢?呀,你今天真的得陪我挑出几件来,要不然……”

    话没说完,穿着婚纱的女孩就愣了愣。

    她直直瞧着男人,用手摸一摸尚且留有温热触感的嘴唇,面上倒是不再见羞色,只是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么突然?”

    “因为感觉光是用嘴巴说我爱你,好像还远远不够。”林深时镇定自若地说。

    林允儿皱起眉头看他,几秒后就猛地往前扑去。

    “我要亲回来!”

    “喂……呀,林允儿……”

    被扑倒在沙发上面的林深时忍俊不禁,但到底是任由林允儿捧住他的脸,心满意足地狠狠亲了几口。

    林允儿趴在自家未婚夫的胸口,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突然闭上眼,无比幸福地呢喃:“我们要结婚了……”

    林深时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

    “嗯,我们要结婚了。”他用一生之中最温柔的语气说。

7、曺赫和申元淑(三)

    曾经机器訇然作响的工厂内部,如今经过改造,已换了一副模样。

    装修过后变成办公室的制糖厂休息室里,原先漆刷着厂名的墙上替代挂了一幅书法,写着“獨木難成林”五个字。

    突然敲门声响起,正在伏案工作的申元淑说了声请进,门开后,她抬头一看,脸上就立刻绽放出笑容。

    她起身迎向进门的曺赫,同时看了看表,嘴里惊讶地问:“你们的毕业礼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回到釜山。”

    “我特意定了最早的火车。”曺赫微笑地看着她,将手中一本崭新的册子递过去。

    申元淑也理所当然地接过,翻开看见毕业生姓名那栏用汉字写着的“曺赫”后,双眼就弯成了半月形,一股纯粹的喜悦感从中流淌出来。

    她随后就合上毕业证,抬眼端详她面前的这道身影。

    不知不觉间,几年前那个刚从故乡来到釜山的年轻男孩已经彻底褪去青涩,连肩背都好像变得宽阔许多,这套她早前特意去首都定制的洋服今天穿在他身上,真是显得分外笔挺和神采飞扬。

    “不错。”她退后看看,相当满意地点头说,“看来我的这笔投资总算要收到回报了。”

    她也没把毕业证还给曺赫,随手就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还特地摆正了一下。

    “但你还是有一点让我很不满意……你这家伙当初要是没有擅自申请退学的话,也不至于延迟了一年才毕业。”

    面对申元淑的数落,曺赫也不辩明,仅仅是笑着说:“那个时候我还没遇见你嘛。”

    女子走向办公室里的茶几,招手叫他跟过来。

    等一壶热水冒着气烧完,申元淑边倒茶边说:“五年前,你的预测没有出错,连‘景武’都变成了‘青瓦’,但你有料到那个地方会在短短一年内连换两个主人吗?”

    曺赫不假思索地说:“我也算是军队出身,所以大致猜得到。正如国民无法容忍一个独夫,我们国家的军队也没办法容忍一个不是军人出身的人压在他们头上。”

    “我就知道。”申元淑的嘴角翘了翘,“你当时一点都不惊讶。”

    她旋即话锋一转,严肃起来:“那么现在,你还猜得到我们那位大统领的想法吗?”

    坐在她对面的曺赫显然明白她在问什么,手心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说:“你是说年初的那份草签条约?我想,这次应该不会再有意外了。”

    申元淑皱起眉头,“这是你的想法?”

    “我相信包括你父亲在内的人也早就想明白了……发展和尊严,我们目前只能选择一个。”曺赫轻声地答她。

    听到他这话后,申元淑就往后靠在沙发上,像是陷入了沉思。

    自1951年起,日韩两国就在盟军安排下展开了两国至今长达十四年的会谈工作,而直到去年年底,举行的第七次会谈才终于取得历史性的进展。

    “要是你这次也猜对了……”申元淑喃喃开口,“那么……”

    “那么,”曺赫出声把话头接了过去,他注视着申元淑的眼睛,“两国建交之后,我们作为商人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国内即将获得的那一大笔资金援助。”

    申元淑眨眼瞅他,接着就微微撇嘴说:“你这样,可不容易讨我阿爸喜欢。”

    曺赫却摇头说:“任何事情在我眼里都有个优先顺序,比如说当年在我眼里,我父母死后的安宁就远比钱要重要。我想伯父他也是一样的。现在对我来说,完成父母生前对我的期盼还有帮你才是最重要的。”

    脸颊不易见地红了红,申元淑说:“子女为什么一定就要满足父母的期盼?那种期待,归根究底不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幸福吗?我将来要是有孩子,肯定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曺赫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似乎也没资格说这话吧?”

    申元淑一怔,倒也不气恼,苦笑了下就说:“也是……”她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应该去当一名建筑设计师才对。”

    “建筑设计?”

    “嗯,我在早稻田读的专业就是这个,我之前没跟你说吗?”

    谈起这个话题,申元淑就来了兴致。

    “我原本大学四年,早就准备好了一份设计图,我把它命名为‘空中森林’,想着毕业后一定要把它建出来,结果……”

    她对曺赫耸耸肩。

    曺赫若有所思地问:“那如果让你自己去创业的话,你会想创办一家什么公司?”

    “创业?大概是重工业公司吧。”

    “为什么?”

    “因为单纯的建筑设计公司不怎么赚钱。重工的话,多少还涉及建筑工程方面。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以后应该也吃不了。还是钱更重要一点。”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曺赫哑然片刻就失笑一声。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申元淑瞥他,“明明以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担心我这个大小姐精神不正常,跑出去独自创业呢。”

    曺赫对她一笑,面色如常地说:“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更重要一点。”

    那现在呢?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卡在了申元淑的嘴边。

    “算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们眼下确实也只能先顾着自己的事了。总之,先以干倒第一制糖还有那个什么刚成立的乐天制菓为目标吧!”

    曺赫的脸上霎时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他看着申元淑走回办公桌的背影,略微好笑地问:“你既然那么讨厌那个国家,当初为什么还要去早稻田读书?”

    “不是你说的吗?发展和尊严,目前只能选择一个。”申元淑弯下腰寻找,小声嘀咕,“我就是看那个乐天不顺眼,偏偏和我家都姓‘sh’,真是晦气。我阿爸也很讨厌那种抛妻弃子的入赘穷小子。”

    在她身后,曺赫的眼皮若有若无地跳了跳。

    “找到了!”申元淑拿着个卷轴,转过身来献宝一般地说,“你上次不是建议我,既然决定整合家族的产业建立集团,之后最好起个统一的名字吗?这就是我想好的名字!”

    “这个……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个乐天不是说自己的企业名是取自《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女主人公吗?那我就从男主人公Werther的名字里取,所以就决定叫这个了。‘TheEr’,‘TheEr集团’,怎么样?”

    曺赫瞧瞧那白纸黑字用毛笔写成的古怪洋文单词,又瞧瞧那边墙壁同样出自申元淑之手的“獨木難成林”的墨宝,一时没吭声。

    “哼……”年轻的女子挑挑眉毛,“那你呢?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让你自己创办公司,你打算起个什么名字?”

    曺赫和她对视了一下,继而就很明智地回答:“应该也会用英文吧,毕竟将来总要走到外面去。”

    “所以说,你打算叫什么?”

    “HanSh吧。”

    “什么啊……‘Han’是韩国,‘Sh’是,我的那个‘sh’?”

    “嗯。”

    “你把我的姓氏和国家放在一起吗?”

    “在我看来,你和国家一样重要。”

    “……”

    申元淑不再理会他,径自走到办公室窗边依旧摆放的供桌前,丢出一枚硬币到碗里,然后双手合十,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祈祷动作。

    曺赫面不改色地跟了过去,问:“你之前不是说,这位一点都不灵验,以后再也不向祂许愿了吗?”

    “过几天我生日嘛。”申元淑闭着眼,神态认真,“三神奶奶在天底下的孩子生日的时候,总是会更好说话。所以我得抓紧机会,看看能不能拜托祂一下。”

    “你想实现什么愿望?打倒乐天?”曺赫半是笑意半是好奇地问。

    申元淑却不答他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说起来五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在我生日之前对吧?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再过几天,我都要过27岁的生日了。”

    曺赫略一皱眉,试探性地侧头看向她问:“伯父又说了什么吗?”

    “他说不能再由我任性下去了,过完生日就准备安排我去相亲。”

    当申元淑把这句话说出口后,办公室内的气氛就似是一滞。

    曺赫默默站立,忽地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钱包,把一张纸币放进碗中。

    “手笔不小啊。”申元淑瞄了瞄纸币上那标注“500圆”的字样。

    五年过去,韩国的货币已从“圜”变回了“圆”。500圆,已是时下的最大面值了。

    “这是我目前的全副身家了,我又不是寿星,想实现愿望总得多下点本钱。”曺赫收起钱包。

    “你想许什么愿望。”

    “希望拥有好的姻缘。”

    申元淑蓦然间重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一道近在咫尺的目光。

    “我要向祂祈祷……让你和我,有一份好的姻缘。”

    说完,曺赫转过头,一如几年前那般,坚定地看着那尊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的陶瓷雕塑。

8、徐廷京和曺静淑

    导演伸手调整了一下安装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然后看向他面前的雍容妇人,“抱歉,打扰您这位大忙人。”

    “没关系,毕竟这也是家事。”

    “还好我们准备的采访内容不多,顺利的话,应该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简单由旁边的助理补了补上镜的妆容,妇人让人退出取景框外后,转过头来,韶华不再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个淡雅的微笑。

    “你刚刚说,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您认为曺老会长是一位怎样的父亲?”

    “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啊。”曺海淑学着年轻人的口气发出感慨。

    她想了想就语出惊人地说:“如果让我回答这问题的话,我觉得我阿爸也许是这个世上最偏心的父亲。”

    听到她这句话后,此时挤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感到愕然。站在后面的女作家掩着嘴跟人嘀咕“大发”,引得导演回头瞪了一眼。

    把头转回来后,迎着曺海淑似乎充满调侃意味的眼神,导演硬着头皮说:“请您继续说吧……您会这么认为的理由是什么呢?”

    曺海淑沉吟:“该怎么说明呢,啊,对了,你肯定听说过我欧尼那两段婚姻的传闻吧?很多人都认为我欧尼的第一段婚姻是自由恋爱,而她和现在的丈夫实际上是因为利益才在一起。”

    在这一刻,导演明显感受到了整个录制现场的气氛在无形中变得愈发躁动起来。

    他皱起眉头,倒像是索性放下顾虑,对曺海淑豁出去地问:“这件事和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因为事情的真相能够很好地解释我刚才那个答案。关于我欧尼的第一段婚姻,那其实是出自我父亲的安排。”

    ……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啊。我喜欢看书,特别是一些中国的诗词,我认为意境很美。”

    舒缓悠扬的钢琴声在餐厅里回荡,拿着高脚杯的曺静淑闻言又端详地看了看自己对面这位略显拘谨的男子。

    在一旁烛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容隐隐流露了几分意外之色。

    目光扫过男子悄悄扯动领口的手,在这家男人全是西装领带、女人身着礼裙的新式洋餐厅里,她能轻易看出对方的不适应与格格不入。

    这倒是和她事前的预想有所出入。

    曺静淑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也没有掩饰自身的想法,直接就说:“徐先生你本人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你会是我阿爸比较欣赏的那种类型。”

    “所以曺小姐您是奇怪,我不是您父亲欣赏的类型,为什么他要安排今晚这场我和您的相亲?”

    曺静淑显然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更加直白,只好默不作声地用眼眸盯着他。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今晚在过来之前也很好奇。”男子说着话就挺直了腰背,他把双手放在膝上,端正地注视着曺静淑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不过,我现在更好奇另一个问题。”

    曺静淑也来了点兴致,眨着眼问:“什么问题?”

    “那您欣赏吗,像我这种类型的人?”男子一脸认真地问。

    气氛停滞了那么一瞬,似乎连四周的环境都变得安静下来,好在片刻后,曺静淑整个人就莞尔似的轻笑一声。

    “现在你和我的想象越来越不一样了。”她摇晃着杯中的酒水,“只是,这个问题你好像问得太早了一点。”

    “看来现在答案是否定啊。”男子的神态有些失望和释然,但他很快也在曺静淑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又笑着开口,“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曺静淑下意识就问。

    “嗯……努力去向你欣赏的类型靠拢?”直到这时候,男子身上原有的那份拘束感已消失不见,温和而从容的笑意弥漫在他的眉眼间。

    “为什么?”曺静淑把相似的话又问了一遍,“说实话,我想你可能也明白,我们之间的事,结果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想法,而是取决于我父亲的态度。”她忍不住说出了一些心里话。

    “我明白,所以这只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男子想了想,对她补充着说,“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约会,但是,我想和静淑小姐你再见面。”

    曺静淑没再去问为什么,事实上男子刚才的那些言行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事情。

    她异样地瞧着男子,低声启唇:“我们俩从见面到现在,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几分钟,连话都还没讲几句。”

    “所以说啊。”男子咧开了嘴,“我希望静淑小姐你也不要那么早下结论。也许相处久了,你会发现我是你欣赏的类型呢?”

    旁边正好有侍者端来餐点,两个人顺势就各自住口,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这场在他们今天晚上正式开始前的谈话。

    不过,当曺静淑低头拿起刀叉后,她又听见桌子另一边传来话语:“顺带一提,我刚刚见到您实在太紧张了,忘记了该说的话……您今晚很漂亮。即便只能和您拥有短暂的相处,我也很高兴。”

    曺静淑并未抬头,她把一块食物放进嘴中,慢慢咀嚼着说:“我可不欣赏只会在我面前说好话的类型。”

    “称赞能让鲸鱼跳舞嘛。”男子对她轻声细语地说着。

    在餐桌上那温暖的烛光里,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朦胧和遥远。

    ……

    “我到现在对于廷京姐夫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我始终记得他是个挺有趣的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觉得他的性格很好,但问题也在于此。”

    面对着摄像机,曺海淑仿佛完全打开了话匣子,压根没去在意在场所有人那越来越僵硬的脸色,畅所欲言。

    “廷京姐夫他,只有性格好这个优点,他本人在经商方面并没有什么才能,可是在他们结婚当时,我欧尼她已经是被大家一致称赞的商界骄子了。”

    “大概只有赛尔群的徐会长值得一提。他是廷京姐夫的亲哥哥。说起来我阿爸他最厉害的能力就是识人,要知道我欧尼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徐会长还在大宇汽车工作呢,他是怎么知道对方将来一定能崛起?”

    “所以说吧,整件事讲来讲去,核心就集中在一个问题上,那就是我阿爸他为什么要给我欧尼找这么一位善良但普通的丈夫。”

    年事已高的妇人说着话,带着鱼尾纹的双眼就冲着自己前方俏皮地眨了眨,她用似笑非笑的语气问:“你们觉得呢?那个理由是什么?”

    同样坐在高脚椅上的导演沉默了一下,避开话题地予以提醒:“那个,我们的采访时间有限……”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以前在我们集团里,最重要的子公司是哪一家?”

    “这个嘛……请您直说吧。”

    “我说出来的话,你们可能都会感到惊讶,过去在我们集团,我阿爸最为重视的公司,其实是HanSh重工。”

    曺海淑把这话一说后,其他人果不其然都面露意外之色。他们都了解HanSh集团的历史,自然清楚曾经的集团支柱应该是李溪午夫妇手下的物流和航空公司才对。

    作为据说最受曺老会长宠爱的小女儿,曺海淑怎么会把业绩从来平平无奇的HanSh重工说成是她父亲生前最在意的公司?

    幸好曺海淑马上就揭开了谜底:“重工确实从来没替集团赚多少钱,但这家公司,最初是我阿爸为了我偶妈而成立的。我偶妈是学建筑设计出身,HanSh重工这家公司寄托着她的心愿。那是她申元淑,仅仅作为她自己,而不是某个人的女儿或是妻子,人生中最大的梦想。”

    在镜头前,曺海淑伸出手,一根根地放下手指说:“假如让我为我阿爸做个排序的话,在他的一生里,一共有过三个身份,那么这三个身份在他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应该是HanSh的会长大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人的父亲,而作为申元淑的丈夫这个身份,却还要远远大于前两者。”

    “真的,我光是用言语恐怕都无法向你们形容我阿爸究竟有多爱我偶妈。”她摇头笑着,“因为他爱我偶妈,所以在我偶妈挑了我大哥当继承人之后,他就把HanSh重工交给了他。当时没人知道,只要我大哥还管着那家不起眼的子公司,他就是HanSh无可动摇的下一任会长;同样,因为他爱我偶妈,为了帮我偶妈挑选的继承人,也就是我大哥排除竞争对手,他以父亲的身份,给我欧尼找了这样一位平凡的丈夫。”

    她把话说到这里,又“啊”了一声:“说起来,甚至就连你们林会长跟这事都有点关系呢。”

    导演诧然地皱眉问:“林会长吗?”

    “对,你应该都不知道吧。我阿爸之所以愿意接纳深时那小子进入集团,真正的理由不是为了我姐夫和我欧尼,而是仅仅因为,深时他的生日,和我偶妈一样。”

9、林深时和林允儿(二)

    医院产房外的家属等候区里,林深时正要起身去倒水,就见两道身影急匆匆地赶来。

    他站在饮水机前,看着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的两个人,面露诧异之色。

    “我在电话里不是跟你们讲了,吃了晚饭再来也不迟。”

    “你少来,你能想不到我们憋不住?”

    李正尧翻翻白眼,扭头看向产房入口的位置,嘴角又咧开,“希望咱们的小林同志将来不会像你这个亲爹一样腹黑。”

    “允儿的情况怎么样了?”跟在后面的徐白东问。

    “刚刚转去分娩室了。”

    李正尧眼睛瞪大,连忙催促:“那你还不快点换衣服进去陪着。”

    “我记得好像还可以进去录像?”徐白东也在旁边帮腔,“反正是VIp病房,平时也没有其他病人。”

    林深时另外接了两杯水回来,递给两人,“允儿说不要。”他示意他们坐下,“还有,录像也不要。”

    “为什么?”徐白东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李正尧咂嘴说:“还能是为什么,嫌丑呗,怕被老林看见。我家大姐刚生完我家囡囡的时候,别说录像了,连拍照都不让我拍一张。”

    “这种人生的重要时刻,你真的听允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一个未婚人士懂什么。话说回来,你和你女朋友到底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林深时也难得好奇地问:“两个人应该也交往了很久吧,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想法?”

    徐白东看看他和李正尧,便无奈地说:“我在韩国工作,她人在国内,谁迁就谁都不甘心,结婚了也只能是分居两地,这样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说得好像你们现在不是一样。”李正尧扶了扶眼镜,“我告诉你,结婚也讲究时机的。当初我要是再犹豫一下,也许大姐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有的时候,时间不会解决问题,它只会让问题失去意义而已。”林深时也轻声地说。

    徐白东默然听着他们对自己所说的这些话,迟迟不语。

    林深时和李正尧对视了一下,也不再多讲,没有继续用言语去刺激好友的内心。

    产房之外,长椅成排的偌大等候区忽然间就变得十分安静,笼罩了一层沉默的氛围。

    然而没过多久,林深时就突如其来地笑了一声,“话说回来,时间过得还真快。”

    他转头迎上那两道看来的目光,微笑着说:“几年前我们都还在国内,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们,也就是个毛头小子。”

    徐白东和李正尧忍不住跟着他一起露出笑容。

    李正尧同样充满感慨,笑着说:“现在我们都变成当爹的人喽,真的是恍如隔世。”

    “当爹的那是你们,我还未婚呢。”徐白东纠正了他的说法。

    没等李正尧冲他翻白眼,他就徐徐吐气,冷不丁地发言:“我决定好了,我之后就跟她求婚。”

    “你来真的?”李正尧刚到嘴边的话立即改口,大为惊讶地注视着徐白东。

    徐白东左右瞧了瞧林深时和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好啊,这是大好事啊!”李正尧一时激动地拍着徐白东的肩膀,甚至用韩语不断说着“做得好做得好”“哎一古做得好”,惹得徐白东嫌弃又好笑地撇开他的手瞪着他。

    林深时看得忍俊不禁,然后嘴角含笑地问李正尧:“大姐留在家里了?”

    “嗯,总得留人看孩子吧。她本来想自己过来,我就跟她说,你跟深时他们又不熟,你去干什么。”李正尧喝着水。

    徐白东奇怪地问:“你敢这么跟大姐说话,大姐没动手?”

    李正尧面色如常地回答:“当然动手了,现在鲜红的巴掌印还留在我背上呢,你们要不要看?”

    林深时和徐白东登时哑然地笑出声来,默契地摇起了头,嘴里叹着气。

    “我现在也希望小囡囡以后千万别像你一样。”

    “最好长相也随大姐。”

    “喂,你们一个两个的,什么意思?像我有什么不好?没听说过闺女随爹吗?”

    说到这里,李正尧神色一动,把头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林深时:“你们夫妻俩跟医生打听了小林是儿子还是闺女了吗?”

    林深时看了他一眼,好笑地说:“没有!”

    “我就知道……”李正尧也毫不意外,他坐回去把纸杯中的水喝完,“我猜啊,八成是儿子。”

    “为什么?”

    “因为我家是个闺女啊。”

    李正尧说完见二人的脸色似有异样,马上就解释:“别想歪了。老林你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你肯定心疼老婆,再加上为了允儿的事业考虑,你们应该只准备要一胎吧?”

    “我怎么感觉你越描越黑了?因为只要一胎,所以希望是儿子?”徐白东抱起手来,似笑非笑地调侃着。

    “不是,我是说,我家也是一胎,大姐那岁数,生孩子跟在鬼门关遛弯儿没什么区别。所以啊,你家最好是个小子,这样我们两家都能享受享受儿女双全的福气。”

    李正尧一通话总算是把意思讲清楚了。

    徐白东抱着手点点头,“这么说确实有一定道理……”

    他突然对林深时一本正经地说:“既然老李没有那个想法,那我们能不能先定个娃娃亲?我说不定明年也当爸爸了。”

    “喂!你这家伙……”

    霎时间,叫骂声和笑声一齐响起。

    “好了。”林深时压着笑意,故意板起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冲着产房的方向偏偏头。

    李正尧和徐白东这才会意地偃旗息鼓。坐回原位后的李正尧一边怒视着徐白东,一边小声问林深时:“只有你一个人吗,允儿的家里人呢?”

    “中午他们刚回去,然后允儿就开始疼了。我想了一下,只给允珍姐打了电话,跟她说先休息,晚上再过来。”

    “那饮溪他们那边呢,你没忘了通知吧。”

    “我刚给他们发了消息,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赶去机场的路上了。你们呢?下午的工作怎么办?”

    “我?我在接到你的电话之后就直接请了两天假。”

    “我也是。”

    “别说我们了,你自己呢?”

    “我之前就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了。不够的话还能再续。”

    “你现在都是社长了还能这么任性?”

    三个男人讲着讲着忽然停止话语,面面相觑了一阵后又是无声地咧嘴而笑。

    李正尧盯了一会儿产房紧闭的门扉,担忧地回头说:“我总觉得剖腹产会不会更好一点?”

    “自然分娩和手术各有利弊,总体而言,前者的优势还要大于后者。”徐白东事前似乎查阅了不少资料,“而且深时不是预约了麻醉师吗?”

    “无痛分娩不一定完全不痛的,而且它的并发症也不见得少。”李正尧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结果说完他就轻拍自己的嘴巴,说了声呸呸呸。

    在林深时和徐白东莞尔的注目之下,他接着问林深时:“这也是允儿的主意?她自己说想自然生产?”

    “事实上,她之前有段时间连麻醉师都不想要。”林深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想在对孩子最没有影响的情况下生。”

    徐白东再次显得诧异不已,李正尧看见他的表情,伸手勾住他的肩头说:“母性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我家大姐当初也差不多,也是我好说歹说才说服她做剖腹产。”

    “所以你最后说服允儿改变了主意?”徐白东问。

    林深时颔首说:“我提出了我的意见。反正大家各让一步。”

    “这算什么各让一步?”李正尧伸出手放下指头,“不让你陪产也是允儿的主意吧?这前后加起来,你不是让了两步?”

    “身体是允儿自己的,我只有作为爱人提出建议的权利。我说的让步是指,我同意她希望我待在产房外面的想法,她也同意我希望她在韩国待产的想法。”

    面对李正尧和徐白东脸上怔住的神情,林深时平静地说:“以我和允儿的财力,无论在哪个国家其实都能享受最好的医疗资源,所以我考虑的地方和其他人有所不同。我想待在故乡还有熟悉的语言环境里,允儿应该能更加放松和舒心。”

    李正尧瞧了瞧他,也轻下声来:“所以允儿本来自己不愿意?”

    “我和她结婚之后,两边的议论声不是都很大吗?韩国网上有不少人骂我,国内也一样。她不希望我又因为这件事被其他人误解,所以之前坚持想去中国待产。”

    “那,不让你进产房为什么也说是让步?”徐白东也在一旁问。

    林深时看了眼他们,略微苦笑,“我虽然能进待产室和分娩室陪她,但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她不要我陪在她旁边,她希望,在我等着她的时候,我身边能有人陪着。”

    “我想要她有人陪伴,她也想要我有人陪伴。所以我们各让了一步。”

    “我同意她对我的爱,她也同意我对她的爱。这就是我和她之间,对于彼此的让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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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秘密告诉风,风会带着它穿过整座森林……——韩娱作品,单或双,更新随缘,剧情慢热,不喜勿入。秘密的森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秘密的森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秘密的森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