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 黑龙公主20
“你正常一点行吗?”兰疏影再次摇头,认真地纠正她:“我明明是不想看你。”
我只想,灭了你。
红衣猎猎,金红细焰在衣料上流转。
元神出窍之后,她从多萝西的躯壳里飘出来,抬手对着远去的谢地招了招。
火舌烧断他背上的束带,王者之剑获得自由。
精灵的传家宝在空中经历过几次折转,最终跃入一片莹白的掌心——有血有肉,纹理清晰,这魂体的凝实度,比起郁朵儿并不输。
郁朵儿打量着她这具看不见一点伤痕的魂体,目露惊疑:
“当年,是界门放你过去的?”
都说她是强行穿过,怎么看起来好像没伤着?
如果界门没有难为她,难道…她当时就已经跟南明和好了?是的话,就要重新掂量了……
兰疏影不答话。
要说郁朵儿对她有好奇,其实她的好奇更深——她很想知道,郁朵儿究竟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竟然能让昼神和黑衣南明都记着这个名字?
剑身一寸寸出鞘。
以前它不愿意搭理她,这一刻,面对脱离龙躯的她,它怕了。
剑在她手里发颤,却不得不听话。
原来是她弄错了一件事,这东西不是被匠人刻录过斩龙的特效,而是封印着一个憎恨龙族的孤魂。
它是器灵,是魂物。
所以,合该向她臣服。
“好剑。”
不知道她是在赞扬这剑,历经岁月仍然光亮如新;
或者是在说别的什么。
珈蓝魂珠忽然发烫,骤冷骤热,仿佛是想提醒她什么要紧事。
兰疏影拍拍它,表示已经知道了。
这就是珈蓝梦境里的那把剑。
至于颜色为什么不同……呵呵,它很快就会变的。
要感谢对手的卖命炫耀,她这个空守着宝藏却不会用的人终于开悟了。
郁朵儿受了冷遇,便不再问,而是从大腿中段拔出一把短刀,并没有鲜血淋漓、白骨绽出的一幕,因为这把刀就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是魂之所化。
它带着她穿梭过这段距离,转瞬间杀到兰疏影面前。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她挑衅道。
兰疏影举剑去挡。
刀身却如同幻影一般,穿过剑,即将落到她身上!
锵!
金铁交击声一起,郁朵儿微怔,又一把剑?
不,还是原先那个!
兰疏影手腕一旋,长剑轻轻松松绕了个圆再把刀打回去。
王者之剑为表,内里却是由实转虚,这才能跟魂刀接触。不仅仅是长度胜过那柄短刀,这把剑在她手中,比对方的刀更快!
一下又一下,不止将短刀一次次击回,还在对方的灿金铠甲上留下无数个缺口!
但也仅仅是缺口,仿佛在嘲讽她的无计可施。
“没用的!”
郁朵儿红唇高扬,扬起脸,用炫耀又无比期待的语气问她:“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到底是什么?!”
金眸中满是恣意。
她是真的高兴。
就像谢地那么期盼她与“连君”相认,一样的心情。
郁朵儿期待这一战真的已经很久了。
如果时光机带她回到几分钟前,她一定大声回答一句:
“惊喜!”
一听说她逃出来,就很想让她当面瞧一瞧——你可一定要看清楚啊,这身铠甲,它漂亮吗!
一定会很生气吧?
哈哈哈!
兰疏影眼神微带困惑,像在看一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白痴。
……
谢地在远处看了全过程。
本来是郁朵儿开的头,她身手不行,在兰大人面前只坚持两秒就落入下风,但是接下来……太诡异了。
他能看见兰大人打得酣畅,对方防守不过如此,但……那层铠甲太强了,兰大人的一切攻击都是在白耗体力,根本伤不到她。
哪怕它伤痕累累,它薄如蝉翼,可它从头到尾都没有崩解的意思,如同流体,攻击落点在哪,它就挡住哪儿,残缺处更像装饰,缺口连接着另一个空间:
在铠甲与郁朵儿之间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把所有攻击都吸进去了。
最后一剑很轻。
如同蝶吻。
很容易让人以为,用剑的人已经放弃了。
她垂眸,屏息,倒提着长剑。
一步步退后。
郁朵儿的快活已经控制不住了,畅快地大笑着!
刀尖早已垂下,随着她的笑声而晃动,像一株身不由己的水草。
那副铠甲,伤痕依旧。
郁朵儿还没发现,缺口边缘闪着暗紫色的微粒,见之,不祥。
“不是我看不出来,是你着相了。”兰疏影抬起头,微笑着说:“郁首座,天再热,也得穿件里衣啊。”
“……”
郁朵儿笑得太投入,有点喘不过气。
她依然在笑,停不下来,比哭还难听,可她还在笑!
“哈哈,你对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啊!”
“混蛋啊哈哈哈!你,你说清楚!”
峰回路转!
谢地忍不住狠狠擦了一把眼睛:什么情况?
兰疏影没打算解释。
她有自知之明:反派,死于话多。
这种经典错误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毕竟,现在已经不是需要扰乱对方注意力的时候了。
王者之剑高高扬起,金红烈焰顷刻间变色,紫黑雾气如丝如缕,一道道环绕在她们周围,是毫无秩序可言的蛛网,是游走不休的蛇信。
邪气凛然!
如果说空气里这些游走的东西还算显眼,那么跟郁朵儿贴身的那些,就是天生会隐藏的尾针了。
一针一线,携着震撼人心的恶念与憎恨,在金色铠甲上下穿行,窜动,把它分割成一个个小方格。
漂亮的灿金色被污染了,铠甲再坚固也禁不住这样折腾,防御层终于被剥离,一片片落在她脚边,露出底下白皙如玉的、正在被大片腐蚀的皮肤……
正如兰疏影先前所言,该穿件里衣的呀。
随手变一身衣服有什么难度呢?
不难。
难的是突破思维。
已经习惯了铠甲带来的安全感,怎么会相信它也有崩溃瓦解的一天?
深达灵魂的腐臭味迅速弥散开来!
兰疏影已经提前躲开,却没能完全脱离受灾区域,被熏得直皱眉头。
女人尖利的笑声渐渐变成痛呼。
她的魂体被恶念束缚、浸染,时刻处在痛苦中。
915 黑龙公主21
这副铠甲有灵性,却没有相应的智商。
它只知道,遇到攻击应该帮主人抵御伤害;
如果主人受伤了,它该奉献力量帮主人愈合。
恶念像一群活泼爱闹的小魔鬼,随时移动,生根发芽,愈发繁盛。
敌方攻势太强了……
铠甲认为自己没办法把所有恶念驱逐出去。
那么它最该做的就是……尽全力帮主人恢复,推动她,用她自己的力量去反击!
铠甲从追逐作战到不再理会它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小医生。
这样一来,在郁朵儿身上呈现出的状态就是:
腐伤加速愈合,溃烂;
再愈合,再溃烂……
女人的惨叫声里仿佛还能听见铠甲无力的低吼——还有什么比遇到一个什么都不想做的咸鱼主人更难受的呢,这是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
它为她提供最到位的保护、最快的恢复速度。
她却扔了她的刀,甘心缩在安全的壳子里咿咿呀呀!
铠甲感到愤怒。
它想叫醒这个在战时做梦的家伙。
可它不知道,现在这样也不是郁朵儿希望的结果——让她去反击吗?不,她顾不上。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很想求饶。
想让铠甲放过她吧,别再帮她修复了。
太疼了!
这比在珈蓝梦境里被削断手臂的结果可怕多了,因为这是兰疏影仿照昼神身上的诅咒而作。
她临时想出来的一招。
南明的神力偏向于“生”,生机造化,向往光明,必然见不得使用者受创。而黑衣南明的神力与他恰恰相反,是腐蚀,是罪恶,是野火烧不尽的邪念。
它们俩才是天生的对手。
郁朵儿的魂躯,只是做了它们的战场。
一块即将被食人草占满的实验田。
……
银龙一族完成使命,然后很规矩地退远了。
除了银龙勇士塞勒斯带着崽儿在犹豫,而其他龙都在转向,他们要回老家去,想必,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
他们没有趁机加入两个女人的战争。
但是天边有个黑点正在飞速靠近。
辨别出那个黑点的气息,银龙族长一惊,赶紧招呼大家撤离!
……
“为什么……你也有神格?”
郁朵儿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
她全身发烫,魂体内部有一股股邪气苏醒了,却不帮她,反而与那些入侵的恶念联合起来,奋力绞杀这件铠甲!
郁朵儿作为铠甲的主人,就是被它们给禁锢住了。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邪气是哪里冒出来的!
眼底满是不甘,但,无能为力。
她已经输了,输得很难看。
而且,是在她竭力想炫耀的优势上被对手击败。
魂体上的苦痛勉强还可以忍受,真正要命的却是心理打击!所谓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失去灿金光芒的铠甲已经崩解到她腰线。
线条柔美的背部,一朵又一朵暗红与灰黑交错的“花”在雪锦上绽放……实际情况没那么美,更像是热天里放置太久的肉,变色,软溃,发臭。
到了这一步,是神格之间的交战。
你攻来,我抵御,与她们俩竟然毫无关系。
郁朵儿不是心甘情愿在这里等死,她是走不掉。
当她意识到铠甲拿那些鬼东西没办法的时候,就想立即脱离位面,回去向主子求救!
但是……
云层里银芒闪烁,不知道是何方大能封锁了这片天地!
要是能走,谁乐意趴在这里像条死狗呢。
“回……答我!”她几乎动弹不得,费劲地喊出来:“让我死个明白!”
兰疏影抬起手。
她实在不愿意靠近,便把这件事交给王者之剑去完成,
就在剑尖瞄准了对方魂珠所在、即将发射的时候,郁朵儿猛然抬头,金色瞳孔却变成妖异的红,那一眼噬魂夺魄,竟然让心有防备的兰疏影也恍惚了。
意识模糊。
身体却被控制了。
她再次清醒,珈蓝魂珠紧贴着她烫得像在燃烧,急切地在唤她回来。
此刻,王者之剑的剑尖已经探进心口!
但她醒了。
剑尖再也进不了一丁点。
郁朵儿露出颓然,失败了,她又失败了。
“注意她的【惑心】!”珈蓝提醒道。
那是对方最让人头疼的天赋,也是不介意让大家知道的那个。
她们俩私下讨论过,都觉得,既然郁朵儿敢让所有人知道【惑心】能对首座起作用,说不定真正施展的效果也能影响神灵,譬如,当年的南明。
此外郁朵儿还藏着一个不知名的天赋,据说更强。
“你,果然也活着……”郁朵儿喃喃道,今天的打击太多,见到珈蓝的震惊似乎也平淡许多。
兰疏影拔出剑,心口破损的那块静静合上。
其实刺进去也没什么,她的魂珠根本不在那里。
她忍着臭味走到郁朵儿身边蹲下,很认真地说:“你特意挤过来让我认,想让我看清楚那是南明的神格,我认出来了,也给你回礼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近距离地摧毁敌人的心理防线,感觉很爽。
她该感谢郁朵儿的轻敌。
如果不是对方披着神格幻化的铠甲,像孔雀开屏一样拼命招摇,她恐怕还想不到那一半神格的正确用法。
也该感谢珈蓝的预知梦,以及那把被反复强调的黑剑。
新手上路,她觉得幻化有点难,所以选择用依附的法子,把某些特性赋予王者之剑——她不需要这剑有灵性,因为比起装备通灵之后自主作战,她更喜欢用自己的手控制它削死敌人。
说话的同时,长剑从郁朵儿的头部刺入,一寸一寸向后挪动。
这一幕并不血腥。
就像用细牙签把一个橡皮泥做的小人切割成两半。
过程中并没有红色液体和五脏六腑流出来,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虽然还有恶臭相伴,但从她伤口散出来的魂力十分精纯,凉丝丝的,被兰疏影捉过来吸收掉,仿佛酷夏里进入空调房拽开冰箱,取出罐装可乐一口气闷掉。
长剑划到腰部时受到阻碍。
那副华而不实的铠甲又出来挡路了。
“就到这里吧!”珈蓝忽然出声:“能切下来的那些,我要。”
916 黑龙公主22
“你要?”
兰疏影拔出剑。
干净利落,将这具不能动弹的魂体拦腰斩断!
“真臭啊……”珈蓝露出难以下口的嫌弃表情。
这让兰疏影立即明白了她要这截魂体的用途,理解地笑了笑,她主动说道:
“你吃之前,我会把脏东西收走。”
珈蓝听完,长舒了一口气,安心了。
“脏东西”却不太高兴,只见紫黑光芒连闪,灿金铠甲又被腐蚀下来几大块。
平日里被好生养护的铠甲,今天遭遇了命运的滑铁卢,它也很不高兴——主人郁朵儿被拦腰斩断,嘴巴一张一合,像被冲上岸的鱼在竭力争取氧气,是“垂死挣扎”的最真实写照。
这种惨状再度刺激了铠甲。
它愤怒,它崩溃;
它甚至想跟这些恶心的东西同归于尽!
大有一种“你羞辱我,我就带你一起去死”的悲壮!
但是,黑衣南明的神格继承了原主人的癫狂,也学来了他的识时务,见此,紫黑细线礼貌地挥手告别,转眼间全部窜离,一根线头都不留下!
任凭铠甲在身后羞愤、狂叫甚至真的点燃炸药去自爆。
它们全然不愿理会。
兰疏影脸色一变,拽住郁朵儿的臂膀扭头就跑!
留在原地的那一半魂体,是从腰部开始的:
两条被细鳞紧身裤包住的长腿,连着外面那层斑驳的灿金甲裙,顷刻炸开!
无形的飓风席卷过后,焦土依然是焦土。
地面还是平的,完全没有被炸出深坑的样子。
整个爆炸在大多数生灵眼里几乎没有动静,其实伤害已经造成了,那是仅对魂体有效的风暴,
兰疏影当时已经飞出五百米左右,突然背后传来一股巨力,而她像被抓起来塞进了滚筒洗衣机,一阵昏天黑地过后,头部嗡嗡响,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呕!!”
她现在是魂体,吐出来的显然也都是魂力,让珈蓝看着就挺可惜。
“咳,咳,死透了没?”
珈蓝老实地答:“渣都没剩。”
兰疏影爬起来晃晃脑袋,手里抓着半截轻飘飘的身体,乍一看有点恐怖。
郁朵儿上半身被腐得一块块都是伤,也没气息,因为她早在切割开始的时候,就把魂珠藏进另一半躯体了。
这半具只是暂时还没散开的魂力结构,它能撑过刚才那场风暴,可见郁朵儿平日里对她的魂躯有多爱惜,保养得极好。但它很快就会散成能量微粒,变成珈蓝的口粮。
尘埃落定。
银龙做的法阵到这里也已经松动,云层向两边分散,害得兰疏影被太阳闪了一下眼。
金色,光……
灵机一闪而过,她惊怒地叫出一个词:“免死符!!”
珈蓝微愣,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
铠甲自爆后没了,郁朵儿的灵魂波动也跟着消失,让她们以为她已经挂掉,自动遣返,回到南明府了。
虽然可惜但也没有办法。
可是这里没出现过免死符的气息!
说明,她根本没被爆炸波及。
“她还在附近。”
务必,要在她召唤界门之前找出她!
兰疏影沉着脸站起身。
本来想通过这半截躯壳抓取感应,可是郁朵儿做得够绝,直接跟它切断联系了。
她只好放出灵识仔细查找。
大到参天巨木,小到一株小草。
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有可能被附身。
珈蓝那股大仇得报的痛快被变故削了一半,在找人这方面又帮不上忙,沉默了几分钟,喃喃道:“神格自爆的威力似乎小了些……”
这点确实奇怪。
“嗤,没有趁手的傀儡在这儿,她果然就是个纸老虎……没回去也好,把她找出来,揍她个几年没办法出门,省得她去找南明哭哭啼啼再告状。”
“不会。”兰疏影摇头,“他们闹翻了。”
珈蓝吃惊:“怎么会!这一百多年你不在的时候,她可嚣张惯了。”
“大概是搭上别的后台了吧。”
兰疏影说着,脑海中闪过昼神身上的诅咒,还有黑衣南明的种种表现……综合起来,她有一种直觉,郁朵儿或许就是傍上了囚禁昼神的那位,至少也该是上位神。
“你怎么知道?”珈蓝总觉得好友撞到不少秘密。
兰疏影一边扩大搜索范围,让谢地也去找找黑龙山一带有无异常,一边轻声解释道:“你忘了她之前问我的那句话吗?她想知道是不是界门放我过去……是在用这件事来试探我。”
像她当年那样,强行穿越界门进入三千界的话,运气不好就会在时空乱流里被剐成碎片。
即使不死也必然重伤。
直到前阵子,她在昼神庭院里喝茶,恢复了不少,至少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是界门主动放她进去的,就说明,她离开夺情狱这件事经过南明的默许,界门的配合也是出于他的意志。
郁朵儿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一直以为他们俩是一丘之貉,今天才发现她对南明颇有忌惮。”兰疏影表情有点复杂,“你说神格自爆的威力小,或许是因为,原主人不想她这样狐假虎威吧。”
珈蓝想了一会,严肃起来:“所以说,郁朵儿是得到神格之后跟南明翻脸了,她怕被报复。而你现在也得到神格,还打败了她!她肯定担心是南明在暗中押定你,栽培你!”
押定……
兰疏影不太喜欢这个词,却也无从反驳。
现在她知道了神格的初步用法,可她的能力还是不够。
不足以脱离这些大人物们的棋盘。
她当然想做自己的棋手,但要是现在必须选个主家的话,南明和黑衣南明,她一个都不想接触,而昼神……她摊开掌心看看那枚金色印记,心知对方是个耀眼的活靶子,跟他走得太近不算是好事。
从前她以为他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神石”。
现在该警醒了。
“走着看吧。”兰疏影微微一叹。
“路要一步一步走,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弄死她。”
……
半人高的野草深处,一只巴掌大的疾风兔小心隐藏着,眼神透着人性化的狡黠和怨毒!
917 黑龙公主23
黑龙山周围这一片,因为几乎不会被食草类魔兽糟践,植物格外茂盛,不太看得出底下藏着些什么。
这只巴掌大的兔子在动。
一边跑跑跳跳,一边……吃草。
它还吃得很投入。
专捡鲜嫩甘甜的草茎下口。
喀嚓,喀嚓。
时而大口狂啃,时而认真咀嚼,一副与世无争的呆傻样子,三瓣嘴叼着草叶嚅动,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种灵动。
疾风兔是一种很弱的魔兽,弱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魔兽代表们聚集起来开会投票,至少有大半代表希望把它踢出这个体系!
原因太容易理解了:
这种主要依靠卖萌在人类王国讨食吃、在野外只能被吃的蠢物,严重拉低大家的平均战斗力!
这只疾风兔显然立的是吃货人设,它偏爱某种颜色略浅的草芽,吃着吃着,愈发靠近草场的边缘,离黑龙山更是越来越远了。
“还是没找到?”珈蓝显得很担忧。
兰疏影已经把那半截魂躯处理干净了,小球跟她的魂珠系在一起,方便让珈蓝吸收里面的力量。
这是一顿当之无愧的美餐,可惜,那条美女蛇不知道躲在哪……一想到郁朵儿藏在附近,说不定已经在联系界门传送了,就让她没心情吃饭。
兰疏影还用着魂躯,因为这样发起灵识搜索是最高效的。
“嗯。”
她应着,灵识继续往外扩散。
隐约发现,边缘草地里有一小抹若隐若现的白色。
她正打算靠近细看……突然有一道凶狠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响:
“是你杀了多萝西?!!”
“……”
兰疏影下意识退后,躲开龙息。
她眨眨眼,有点心虚。
这个点,黑龙王确实应该飞完一个来回了。
如果郁朵儿这里没有出现插曲,想必她已经回到母龙的身体里,那就可以继续扮演黑龙王的妹妹——要是他再次纠缠她,她就跟他打一架,麻烦自然能解决。
可是这家伙太容易糊弄了,存在感过低啊,这不,她一忙起来就把他给忘了。
母龙躯壳就在离她五百米远的小山峰上盘腿打坐,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万幸有她最近的滋养,它不会发臭,就像刚死的样子。
显然,黑龙王不但完成了这次飞行比赛,他还发现了母龙躯壳的异常——多萝西的灵魂早已消散,她这个顶替的再一离开,剩下的就是一具新尸体。
“入侵者,我要杀了你!!!”
黑龙王悲愤地吼着,眼看就要把他小山包似的庞大身躯往下坠!
“……”你好凶啊。
兰疏影再度闪开,灵机一动:“杰拉尔德,是我!”
她模仿多萝西的声音喊了他一声。
黑龙王很年轻,但在目前的黑龙家族里,知道而且有资格叫出他名字的龙实在没几个了,多萝西是其中之一。
兰疏影表示,自己成功掌握了某个失传已久的魂系魔法。
效果是,使灵魂脱离躯体畅游。
这么神奇?黑漆漆的龙脸扭曲着,表达疑惑。
“战斗也可以,我刚才已经试过了。”
她把郁朵儿描述成这种魔法的创造者的后代。
两人刚刚战斗了一场。
但是现在敌人跑了,她正在找。
黑龙王很懵,不知道该不该信。
但在她一股脑说出从小到大揍过他多少次,最常招呼他的是哪个魔法,最喜欢踢肿他屁股……之后,他信了,舔着脸说要帮她一起找。
兰疏影翻了个白眼,说:“你回去老实看着东西吧,刚才差点被那女人偷走呢。”
忽悠走了黑龙王,她再次把灵识投向那片草地。
这次却找不到那个白点了。
“它很不对劲?”珈蓝问她。
“说不上来……大概就是直觉吧。”
女人的直觉总是不讲道理……的准确。
附在疾风兔身上的郁朵儿还在继续往外走——冒险者的身体玩完了,游戏失败,她可以回去了。
可她不敢在战场附近召唤界门。
见识过那种封锁空间的神秘手段,郁朵儿心生惶恐。
再被对方抓出来的话,没她好果子吃,得走远些。
她很气自己。
更气南明。
她已经花了一百多年来跟那一半神格相处,培养默契,可它还是那么固执、死板!跟它原主人一样无趣也就算了,可它遇到危险还不听她指挥,竟然不经允许就自爆!
这下起码要三个月才能重新拿出来了,加上损失了一半魂力,亏!
奇耻大辱!
兔子闷头向前跑。
她不敢停下也不敢放灵识查探,只能凭借疾风兔的本能去判断附近有没有危险的气息。
白点灵活地绕过一棵棵大树!
一个身穿皮甲的年轻人耳尖动了动,侧头看去,正好看见这只兔子向他这个方向冲过来。
他感觉很新鲜,屏住呼吸,直到兔子即将从他身旁跑过去的时候,猛地一伸脚!
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一闪!
可怜,这兔子被他绊摔出去,空中翻滚再落地已经晕晕乎乎,被年轻人从背后抓着两只耳朵提起来。
谢地盯着兔脑袋直乐:“嘿你个小东西,这都能撞过来,别是个智障吧。”
兔子一听见是他的声音,气得眼睛直冒火,在他手里拼命挣扎!
你智障,你全家都智障!
“乱动什么,哎哎哎,小爷还有事要办,你就乖乖跟着吧,等我找着人了就放你。”
谢地并没有认出她。
他有驭风,速度快,而兰大人被黑龙缠住了,所以派他出来找人。
准确说,是找不寻常的活物。
每种生物都有习惯的活法,要是哪一个表现得跟同类不一样,说不定就是郁朵儿了。
办事?
找人?
兔子愣了一下,眼神飘忽,却乖巧许多,不闹腾了。
谢地把兔子紧紧拴在自己挎包边上,像个毛绒挂饰,它也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假的呢。
“嘿,乖啊,我真放你,绝对不吃。”
他自言自语着,一只带着汗味的大手伸过来,在兔子脑袋上胡撸几下!
谢地收回手,回味着那手感,意犹未尽!
兔子从一开始拼命躲闪,到渐渐放弃反抗……
满脑袋的绒毛都被他的手汗沾潮了,一脸的生无可恋。
918 黑龙公主24
黑龙王突然回归,银龙家族不想开战,忙着回家了,落在后面的塞勒斯估量着双方实力,惭愧地判断出打不过,更怕崽子出什么闪失,也跑了。
而黑龙王赶到现场之后,发现妹妹出事。
凭着一根粗神经,他认定这里就属兰疏影的气息最强,因此把账算在她头上。
他跑来纠缠的这一会儿,银龙早已经跑出这片地界。
误会解释开了。
飞行大赛还在继续。
日头西斜,陆续有黑龙气喘吁吁地飞回来。
据说冠军是一头名叫西里尔的青年龙,黑龙王顿时乐得直咧嘴——那就是他押注的对象!他要去迎功臣啦!
兰疏影脸色不太好。
她白天扫遍黑龙山方圆三百里,没找到一个可疑目标,回来一摸,多萝西的龙身都发僵了,她只好钻回去,又驾驶龙身飞了好远,依然没有发现。
珈蓝不吭声,跟魂珠绑一块的那颗珠子明显缩水了一半,估计夜里就能吃完。
她这颗魂珠,没手没脚都不是关键。
最麻烦的是没“电”了。
【破妄】能追溯过往,【造梦】是真实度极高的幻术,都很实用,只要有魂力,哪怕她没身体也能施展出来。现在把郁朵儿的一半挪给她,相当于提供了一个超级蓄电池。
让人很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
“咳,我回来了……”谢地弱弱地说。
“嗯。”
兰疏影听见脚步声了,没抬头。
粗略算一算,她今天在他头顶飞过去至少有五次,灵识扫到他至少十次……
看多了,腻。
后面几次搜查她都是直接绕过他的。
珈蓝深吸一大口气,柔声道:“谢地啊,今天辛苦你了。”
兰疏影:嗯?
谢地:嗯??!
不怪他们惊讶,实在是她的温柔太反常。
要不是她没身体,现在最该怀疑的就是郁朵儿进了她的身。
“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得单独跟你说。”珈蓝还是那么温柔。
兰疏影下意识扭扭身子,缓解一下鸡皮疙瘩。
忽然,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佯装没发现,继续把玩着手里这把草。
“啊……好,好的!”
偶像还是偶像,就算珈蓝现在落魄了也一样!
谢地满血复活了,小跑过来。
刚到面前,就听她一声断喝:
“杀……!”
珈蓝话音刚起了个头,就见一只白皙的手伸到谢地挎包旁边,干净利索,一把掐死了那只疾风兔!
这里没有会说“兔兔真可爱、不要吃兔兔”的矫情怪。
只有辣手摧花的魔鬼。
或许那只兔兔也不理解。
“它”的思路还沉浸在假装自己是一只蠢萌的小兔兔、小姐姐好温柔啊我要怎么表现得更像一只兔兔……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看似很无害、一点敌意都没有的小姐姐,压根就没想给“它”辩解的机会。
总不能在动手之前大喊一声:“给老子死!”
看着有气势,其实没啥排面。
疾风兔的灵魂很弱,被附身的那一刻已经被郁朵儿吞噬,现在身体失去生机,飘出来的却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怪异人体。
兰疏影毫不吝惜用量,红莲业火一出,把这一片反复焚烧了好多遍。除了谢地有点懵懂,其余两个,仿佛能听见女人尖利的嘶叫。
疼吗?
那就对了。
业火中时而有金光闪烁,那是铠甲自爆后沾在郁朵儿身上的些许粉末,已经失去威武的形态,但它还在本能地肩负起保护她的职责。
珈蓝面无表情,欣赏着这一切。
她很高兴,这种情绪不用言语也能懂。
“忠犬得很,真不像闹翻的样子……”她喃喃道。
兰疏影很想说一句,夜莺被她控制之后回去找你,也跟平时一样忠犬吧,哪里像是会背叛你的样子?
但不能说。
话是大实话,说了会让人家心寒。
好比,邻人家里着了火,你帮忙之后奚落人家:谁让你不看好炉子的?
想不到啊。
这种事,没吃过亏是很难做到居安思危的。
郁朵儿那时候应该也在赌,就赌她对夜莺是不是真的信任——但凡珈蓝有一丝防备,用【破妄】扫上一眼,先前发生过什么就一清二楚了。
可她不会。
真那样做的话,就不是珈蓝了。
轻轻扫一下,如果没出事儿,两人相伴多年的信任也就崩了。
“命定劫数。”兰疏影感慨道。
“什么?”珈蓝微怔,她以为是在说南明,冷笑道:“他眼高于顶,吃个亏而已,实属正常!”
兰疏影想起黑衣南明那个肉疼的样子,摇头。
一半神格,恐怕不止吃个亏那么轻松。
看到免死符的金光亮起,将惨不忍睹的半截身体收走,两人同时舒了口气,相视而笑,心头的窝火和郁气一扫而空。
这下终于舒坦了。
“你来这儿是专门找我的?”珈蓝问她。
“嗯哼。”
“顺带灭她一次?”
兰疏影笑:“她复活几次,我就灭她几次。”
这回算是捡便宜了,开场先杀了元梧,周围也没有其他适合郁朵儿用【惑心】操控的傀儡,还有她本身的亢奋和自大……即使优势综合起来,还是让铠甲自爆保了她一次,实在恶心。
珈蓝快要乐开花了:“这下她得消停好几个月吧。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出门游历。”
熟到她们这个份上,要说游历,基本就明白了。
这是要找个契机脱离位面的意思。
多萝西已死,她该找个地方做母龙的埋骨地。
“那,那个……我想去找我哥!”谢地提出诉求,抬头挺胸,慨然道:“我跟他一起死!”
“……”兰疏影。
“……干什么?你俩要殉情啊?”珈蓝眼神很古怪。
傻孩子脸爆红!
他断断续续解释了好一通才让她们明白:
上次杀戮位面,兰疏影为了给兄弟俩解决外面的麻烦,主动退出游戏让他们赢。
这次,该她赢了。
善良阵营还剩两个冒险者,主角弗兰克肯定救不到公主,所以……
兰疏影按按眉心,无奈道:“我又看走眼了。”
什么士别三日……
这家伙,明明还是那个蠢萌的逗比啊。
919 黑龙公主25
鉴于谢地小朋友的强烈要求和渴望,兰疏影跟珈蓝对视一眼,点点头。
一人,一魂,再加一头表示要出门赚钱的母龙。
就这样踏上了一路向北的旅程。
黑龙王很想跟她一起走。
这次不是出于“打赢她我就有老婆了”,而是他想跟她偷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发家致富的,北方大陆的人族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么好骗?
虽然,他表现得很像一头相当勤恳上进的好龙,但,兰疏影还是毅然拒绝了他!
原因是这门生意她不太有把握。
等她过段时间探索出一个成熟的商业模式,一定再回来拉他入伙!
再说了,你要是跟着我们走了,这边的飞行大赛怎么办啊,谁主持?
谁还有你这样的权威和公信力?
万一这群混蛋打起来了,谁还能镇得住场?
一串彩虹屁拍下去,黑龙王沉醉了。
他飘了,他大手一挥,美滋滋地目送他们离开。
当然,谢地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兰大人最后补充的那些话:
“你说你是不是傻啊,除了飞行大赛,你还可以举办别的,像什么背书大赛,魔法大赛,摔跤大赛,射击大赛,实在闲得无聊还可以比比谁喷的龙息形状最好看,反正怎么都能赚钱,还省劲。”
在她的暗示下,黑龙王很快联想到大家的巢穴里各有多少身家……这要是都赢过来,他就比多萝西富裕太多了啊!
嘿,嘿嘿嘿……
总之,搞定了后面这头喜欢搞事的傻龙,他们可以放心去找谢天了。
……
那么谢天此刻又在哪里呢?
美人相伴,优哉游哉……其实,并不。
沼泽里的绿龙确实不好对付,不愧是绰号叫腐水龙的存在,整个洞窟都是一股烂泥潭、粪便、臭鸡蛋和腐坏水果混合的腐臭味。
谢天好不容易钻空子进去。
找到公主的时候,她手里正捏着一块尖石头。
一脸生无可恋。
决绝地把石头尖怼着脖子!
要是谢天冲上去的速度再慢点儿,大概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
万幸,人救下来了。
不幸的是,小公主赖上他了。
谢天是个很会投胎的人,无论进的是哪个位面,寄体的相貌从来没让人失望过,这是一种被幸运女神和维纳斯同时眷顾的运道。
当一个落入低谷的少女,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她骤然看见一道光;
他蒙着脸,一身侠盗的打扮,身手矫捷,声音温和动听;
她请求他揭开面罩,让她看看。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信仰最坚定的一刻,天神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谢天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
他没答应,争分夺秒,背起她就跑。
趁着绿龙还没回家,谢天成功把小公主拐出沼泽,安置在他准备好的马车里,向着帝国疾驰!
车厢内,小公主一个人坐着。
狭窄的空间里满是臭味,她浑身脏兮兮的。
从小到大被国王多次当众炫耀的绝色,在这里是看不出来的。
通红滚烫的脸颊几乎全被污泥盖住了。
一个小时前,她见到这位勇士的一瞬间,觉得自己恋爱了!
她要回家告诉父亲,要跟这名勇士举办婚礼!
现在,她自卑得厉害,觉得这段感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她怎么可以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怎么能让他看见自己脏成这样?!
她……还是要先回家!
回去,打扮好了再去见他,她要与勇士重新认识!
打起一桶鸡血的小公主双眸刻满了坚毅,深吸一口气,继而……
咳咳咳!
呕!
她咳得肺疼,吐到一度停不下来。
真的是,太特么臭了!
……
哪怕谢天的心思缜密,他也猜不到沉默不语的公主殿下是在进行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
他以为她是这段时间被吓坏了呢。
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成了驸马候选人。
也可能是,不久之后,最有希望的一名驸马候选人。
……
马车驶进帝都的时候,国王他老人家,正在街头做一次声泪俱下的演讲,深情追忆着他看着小公主长大的点点滴滴,并恳求大家理解一位老父亲思念女儿的心情。
只要有人能杀死邪恶的黑龙,从它手里救回公主,他愿意与这名勇士分享国家!
来了来了,童话里的经典剧情出现了!
但是这一届民众不太好忽悠。
钱,权,甚至可能是娶到公主,这些奖励都很有吸引力。
也不是说国王的信誉不好。
实在是,这个位面的邪恶阵营势力太强大了!
重赏摆在这儿了,没人拿不动也是白搭啊。
先前,银龙家族几乎全族出动,远远看见黑龙王靠近,孤身一龙,这一群居然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就撤了。
怕的是黑龙王吗?
不全是。
更是怕他身后整整一族记仇的暴力狂。
但凡他们敢动手,弄掉黑龙王一块鳞片,对方必定会全族出动来找回场子。
龙神晚年时做了一件毁掉毕生荣誉的大事,他被黑暗神蛊惑,加入邪恶阵营,他最精锐的一支亲卫就成了黑龙一族的先祖。
背靠两位大神,先天基因也高过普通龙族。最关键的一点是,黑龙对其他龙族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那只是可以促使他们进化的高级食材。
对同类都这样,异族在他们眼里又是怎样的地位?
很显然,谁去谁死啊,真以为黑龙山这个大陆第一禁地是吹出来的?
国王的演讲结束了。
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乌鸦,在落叶中飞过。
留下寂寥悲伤的几声:
“呱,呱,呱……”
“……”
看完这场高级演出,大家默契地散了散了。
几次眨眼的时间,街头除了维持秩序的皇家卫队,舞台上挂着两行眼泪一行鼻涕的国王,就没别人了。
这下国王是真的悲伤了:“呜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
“父亲!”
“呜呜呜,勇士啊……帮帮这个无助的父亲吧,呜呜呜,我真的太想她了,我都开始幻听了……”
“……父亲!真的是我啊!”
“这该死的幻听,啊啊啊!!”
国王猛一闭眼,泪水挤出来,在圆饼脸上淌得更欢了。
920 黑龙公主26(终)
这位国王的形象,很符合大众对这个职业的固有印象,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金衣服胖子,老来得女,甚是宠爱。
小公主被龙抓走,简直是剜他心、割他肉一样。
现在,他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谢天:“……”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间自有真情在……
也可能因为这个剧本接近童话剧,才有这么真挚的皇室父女情吧。
小公主穿着农家买来的粗布裙,小脸洗干净之后白嫩又水灵,她回头看谢天,想从对方那里获取鼓励,但是谢天神情淡淡地站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没看她。
她咬咬嘴唇,摸出手帕去给国王擦眼泪,柔声安慰他。
勇士从天而降!
这位,可不像是拿了路费就一去不回的弗兰克等冒险者,他居然,把小公主带回来了!
活的!
我女儿!
回来啦!!
国王惊喜地抱住女儿,哭得像个三百斤的胖子!
……
从这一天起,谢天的灾难开始了。
父女俩用尽一切手段留他在王宫里。
享受的绝对是贵宾级的待遇,但是……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面对那种慈爱中透着哀怨、哀怨中带着期许的眼神,他浑身都不自在。
首座,兰大人……
你们要是再不来的话,我,我就要被强招为婿了啊!
……
国王最近很幽怨。
因为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一头野猪给拱了。
更可耻的是——这头猪,他自己还一脸懵懂!
谢天也幽怨,他觉得自己回来得太早了。
该晚一阵子的。
等他听见黑龙出现的消息再送公主过来,送完就跑,那就不至于被锁在这里当个贵宾级囚犯了啊!
这些人太热情了。
没恶意,就是拼命对他好。
吃饭怕他噎死,喝水怕他呛死,洗澡上厕所都怕他淹死,非要有四五个侍卫陪着!
而这些都是出于小公主的意思。
她回到最熟悉的环境之后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一天比一天滋润,平均下来每天要换五六套衣服,打扮一新,就跑到谢天身边刷存在感。
谢天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早在路上就发现了她不寻常的心思。
顺应下来?
不可能。
他爬到执法使这个位置,本质上已经是个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年纪都够当她的祖宗了,真的不想玩这种撩妹游戏。
所以他只能装作木讷不开窍的傻小子。
风花雪月的话题一概不接,动不动就把出去探险挂在嘴边。
他一门心思希望父女俩放他走。
然后,希望就落空了。
他现在就盼着……
兰大人…您能不能在婚礼之前出来抢个亲啊!QAQ!
盼星星,盼月亮。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黑龙,真的出现了!
谢天瞬间热泪盈眶!
大家都以为黑龙是来劫公主的,忙着组织人手保护她!
谁知道,一阵狂风过后,宫里确实少了一个人。
却不是公主殿下。
在女孩撕心裂肺好像丢了心爱物的哭声里,他们悟了:
原来,这年头,连黑龙都爱美青年啊,呵呵。
这个看脸的世界。
……
“最近过得不错嘛。”兰疏影看着谢天壮了一圈的身材,打趣道。
谢天一脸苦相,很快就被弟弟拽到一边去,似乎是在打听他这阵子跟公主之间的八卦。
“总觉得他们俩哪里不太对。”珈蓝嘀咕。
兰疏影笑了,同样低声回道:“你这是腐眼看人基。”
“切!”
过了一会。
珈蓝又找她搭话:“哎,你说这公主也救了,咱们人也聚齐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还不如直接问我打算在哪死呢。”
“嘿,差不多吧。”
既然讨厌的两个冒险者都出局了,这场游戏,兰疏影还是打算把好处送给谢家兄弟,也就是让善良阵营获胜。
让人家卖命,总不能把他们该得的利益都贪了吧。更何况她已经不是任务者了,赢了也没奖励拿,别浪费。
“我看这儿就不错。”
兰疏影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标记说。
那里有一座废弃已久的神庙,它建在高山上,俯视着底下的大片梯田。
帝国在两百多年前吞并了一个小王国,以种植业为主,信仰丰收女神。这座神庙曾经辉煌过,但是由于帝国在信仰上的大力打压,逐渐就没落了。
珈蓝看了一眼,提醒她:“昨天的报纸你没看啊,这里太久没维修,坍塌了,差点伤到在附近玩的小孩呢。”
“看了啊。”兰疏影伸了个懒腰,“塌了好,别像有些剧本里那样,动不动就安排人去神庙里探险,指不定最后挖出点什么。”
是什么?
别是龙尸就成。
换句话说,她是拿这座山当埋骨地的,只希望尸骨以后别被人打扰。
毕竟跟多萝西的躯壳朝夕共处了好一段时间,大概也有点感情了。
“懂了。”珈蓝应道。
她们雇了一些游手好闲但是消息网发达的混混,专门在紧临着埃莫森林的帝国边境守着,只要看见弗兰克出现,立即传信!
收信方是兰疏影委托的一家贸易行。
这家的生意路子很杂,业内信誉非常好,她把多萝西的宝藏留给了黑龙山,而她通过幸运转盘赚的钱、以及转盘的归属,都存在贸易行里,他们会转交给弗兰克。
以后转盘每个月赚的钱,都将归弗兰克所有。
或许,这些收益,在短时间内比不上一位美丽公主和半个帝国,可是故事里的国王寿命很长,而弗兰克受过他的恩惠,在父女俩面前总是矮一截……上门女婿的日子不好过啊。
“你是把人家的美娇娘截胡了,光给他钱,感觉还缺点什么呢。”珈蓝打趣。
兰疏影低哼一声:“钱和生意都给他,以后的地位该他自己去争取了。他想要公主?那就自己去追啊,难不成我去帮他催眠?”
“哎,那就更难了,你看底下到处都是榜文,之前是老父亲哭求勇士救爱女,现在是小公主急缺勇士救夫郎!”珈蓝看向谢天,幽幽地念道: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啊。”
谢天:“……”
我、我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921 撑船人
神庙彻底坍塌了。
本来就破败得不像话,最虔诚的那一代人早已逝去,近几十年,一个上来供奉的人都没有。信仰先于实物而崩塌,实物追随信仰而去,可能也是客观规律的一种。
或许是山风吹的,或许是在附近玩耍的孩子不小心碰了一下,总之是寿命已尽。
兰疏影近距离观赏着废墟。
这堆具有残缺美的碎石还挺顺眼。
珈蓝却误会了她的打算,一阵无语:
“……你要怎么进去?万一有人清理遗址,顺带把你刨出来辟邪?”
“噗!”
谢地很捧场,直接笑喷了,弄得谢天半片袖子都是水。
宠弟狂魔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的,只是无奈地擦擦,轻拍狗头。
之前在路上,他们四个停下来野餐的时候,兰疏影跟谢天打听过:
他到底是怎么让谢地有那么大进步的?
谢天微笑着答:“我告诉他,如果我不在的话,他就当我已经死了,凡事都要靠他自己,谁也别指望。”
所以说,孩子能不能快速长大,有时候真要看家长肯不肯在后面推一把。
那次,谢天还问了她一句话:
“我们能赢吗?”
兰疏影捏着眉心反问他:“你想听我说什么,人定胜天?”这种鸡汤真的过时了,没毒,但是腻味。
谢天沉默。
“这条船是大家一起撑起来的。”她说。
它走得是否稳当,能行多远,得看每个人愿意付出多少。
当然也有运道的成分。
天气,风向,潮水涨退,是否有暗流……这些都是艄公要考虑的事。
南明府,新一批首座并没有补满,竞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大环境变得飞快。
小喽啰会害怕,看似掌握生死大权的人,其实也会。只是,大家默契地把情绪藏好,该吃还吃,该喝还喝,努力把能做的一切都做好。
能不能成,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立府少说该有几千年,数代英杰们安安静静死在时光洪流里,很少留下记载。时间这支笔永远都在书写当代人的故事,而他们,作为当代的主角,能活到哪一天?
说不定的。
谢天点点头,懂了。
他到底理解几分,兰疏影不清楚,这个话题反正过去了。
……
兰疏影给自己加了一道隐形魔法,飞到山的另一面,选好位置,开始用龙爪在上面掏洞。
一个斜着的通道,内部曲曲折折,与一个天然石洞相连。
前半部分是龙爪挖出来的:
后半部分,她用人身走进去之后,慢慢用魔法处理内部细节。
她把提前准备的棺材取出来,躺进去,对着目瞪口呆的谢家兄弟摆摆手:
“我先睡了。”
“你们俩,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谢天:“……”
谢地:“……”
珈蓝在她肩膀上偷笑,慢悠悠地补刀:“没理解错,带你们进来,就是为了这个。”
兄弟俩明白了。
他们看着这具龙身停止呼吸。
久违的游戏提示出来了,宣布,善良阵营获得本局胜利!
他们俩,可以回去领取通关大礼包了!
“又欠一次。”谢天苦笑。
谢地的心态很好:“嘿嘿,反正我们一伙的。”
所以,谈什么欠不欠啊?
两人把棺材盖子给她合上,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途中检查了一道道魔法机关,走到最后一段通道,兄弟俩深吸一口气,大工程开始了。
谢天用藤蔓拴住腰部,把自己固定在崖壁上,弟弟控制风势帮忙。两人一点点给洞口填土,遮掩。
完工了,谢天递出一个眼神:“准备。”
“嗯嗯,我好了。”
递交申请后的第三秒,一道光华流转的大门在半空中开启,他割断藤蔓,使劲在崖壁上一按,整个人弹进门内,谢地也是一样。
蓝光一闪,魂体被送回南明府。
门里掉出来两具尸体,仿佛是它不屑收取的垃圾,在下落的过程里自行崩解。
……
灰蒙蒙的天幕给人带来压抑之感。
一道红色身影跳进水潭。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她正在靠近昼神庭院。
突然有一只手拦在她面前!
“还我!”
兰疏影故意摇头:“这么小气啊。”
黑衣南明脸色很臭,作为一个吃了亏的苦主,态度十分嚣张:“少废话!拿来!”
“就不。”
兰疏影绕开他,站到庭院大门前。
门开了。
还是老样子。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一切不安定因素似乎都不存在,美得像个梦境。
昼神在圆几后面向她招手。
她把珈蓝魂珠递过去,恭恭敬敬地说:“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好说,答应过的事,我自然不会反悔,不像有些……”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身后一眼。
说的是谁,就很清楚了。
上次借了昼神的面子讹来这神格,她用过了,效果很好。
如今,她想再看看昼神的意思,大不了就还回去。
“喂!!你想要的结果也拿到了,还想就这么霸着?”
兰疏影挑眉:“是我想要吗?你敢说,你就不想让她死?”
黑衣南明一愣:
她?郁朵儿?
那天的对话,被听见了?
不会吧,那时候不是已经传送走了吗……
“……”
“呵呵……本来不确定,现在我知道了。”兰疏影露出了然。
按她的猜测,这家伙跟郁朵儿投靠的是同一个后台,他是要跟郁朵儿“争宠”来着。这下,郁朵儿蹦跶不起来了,最高兴的就是他!
兰疏影对他说话,却盯着昼神。
见到昼神微微颔首,她才摸出那个盒子,扔给黑衣南明:“拿去。”
神格还是一副黑心肝的样子。
颜色淡了点。
失而复得,小气鬼下意识咧嘴,突然想到她还在呢,又强行绷起嘴角,大概在心疼她用它对战的消耗。
“行了,东西也拿到了,你可以走了。”昼神语气淡淡地赶人。
兰疏影心里一紧:“等等!”
“等等!”黑衣南明竟然跟她异口同声。
他俩对视一眼:
“七宗罪在哪个位面?”
“你把业火给我收了!”
“……”
“……”
“啧啧啧。”昼神掀了掀眼皮,摩挲着珈蓝的魂珠,一脸看戏的表情。
922 新生
两人都愣了一下。
仿佛是上次那场争执的后续终于有机会上场了。
黑衣南明在昼神庭院里待了那么久,想必一直在被业火折磨着,兰疏影看着他这副强装平静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被他求着的时候,多新鲜呐。
昼神在旁边催促他们快点争出个结果,他这儿还有事要说。
兰疏影抬手,只见黑衣南明身上泛起红色微粒,越堆越高,最后连成一大片飘摇的海藻。
“哟,看来您身上这恶业是真不少,瞧这长得多好啊。”
红莲业火遇到恶念,就像凡火撞上汽油,没把他烧透是全靠他这一身的神力硬扛着。兰疏影啧啧有声,凑近了欣赏着,觉得这家伙真是个上好的培养皿。
“你快点!”
暴躁老哥脸上都要揪起来了,可见是真的疼。
兰疏影抽回这些,干脆果断的架势让他一愣,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
是真没了。
一点都没剩。
嘿,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这时候听她缓缓道:“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上回是没机会,可不是故意拖着你……可我也不是什么医者,治病救人非我本分,所以……”
黑衣南明翻了个白眼。
他懂她意思了,要回报,是吧?
昼神在那边盯着,他就没点出“这压根就是你造成的”——还治病救人,可别给自个脸上贴金了吧!
他甩袖子在地上留下八个数字。
兰疏影默默记下,心知这就是七宗罪所在的位面编号了。
黑衣南明虽然是恶念的聚集体,但他好面子的特质跟南明是一脉相承的,坏事做尽但不爱撒谎,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
他们俩的事到这里就算是结了。
昼神拿出一个小碟,上面端正地摆着两个月牙状果子。
像是剥开分成瓣的蜜桔,一股沁人的果香瞬间席卷了这几米的范围。
兰疏影耸耸鼻子,那种急切地想吃它的感觉又跑上来了。
难不成又是添了神格碎片?
他说三千轮回界里只有尸骨,没有神格,偏偏他手里神格碎片出现了一次又一次……昼神他老人家,当年不会是兼职收尸的吧……她突然冒出这么个诡异的念头。
她这儿迟疑了两秒,黑衣南明已经抢着抓了一个塞嘴里,若不是昼神阻止,他还想把第二个也吃了。
得,有人给她试毒了。
兰疏影捏起一个,与嘴唇接触的时候,又软又凉。
真让人怀疑这一层薄皮怎么包得住里面磅礴的能量。
“你说你拿的这个到底是屎味的巧克力,还是巧克力味的屎?”黑衣南明凑上来认真地问她。
“……”兰疏影。
这特么是自己吃完了就来恶心别人吧?
这货要是换一个成长方式,他肯定活不到成年,早被打死了!
“聒噪。”昼神不悦道。
“恶劣。”
然而对方不以为耻,反而高兴地哼起小调,还对她做了个鬼脸。
“分离神格会留下暗伤,用这慧果滋养正合适。”昼神跟她解释道。
黑衣南明继续刷存在感:
“土包子不知道这事儿很正常,你不用觉得羞愧。”
然后……昼神直接把他扫了出去。
大快人心!
他在庭院外面跳脚,过了会,走了。
庭院里恢复平静。
昼神把珈蓝魂珠放在圆几上,说:“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所以承了劫数,如果你真想帮她恢复,得劝她把东西还回去。”
“……?!!”
即便他没有明说,兰疏影已经想到了那是什么。
珈蓝告诉过她,她在归墟遇到一个光团,主动过来融合了她,然后她就得到了预知梦和上一个主人的幼年记忆!
昼神抬眸浅笑:“想到你自己了?”
兰疏影顿了几秒,“嗯。”
她知道这是个害人的东西。
果然,谁沾了它谁倒霉!
“她原本不想拿的!”她为好友辩解道。
如果可以选择,兰疏影也不想要,可它自己长腿会跑,非要粘上来,她第一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的,根本就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她可以观过去,但不能观未来,偷用了神的能力却没有相应的实力去消除罪责,后果你已经看见了。”他的语气略有惋惜。
直到现在,珈蓝都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潜在魂珠深处,外面在说她,可她插不进去话。倘若那是神石,她敢问,换成一个活着的古神呢?便不敢亵渎。
“所以,只要它还在,无论她复活多少次,还是会死。”兰疏影沉吟道。
免死符要是用不上,那就拿魂珠抵。
珈蓝已经没有另一颗魂珠了……
兰疏影拧眉,那东西已经不归她所有,她这个前任主人,理论上是没资格要求珈蓝剥离的。
“我愿意还!”魂珠里传出一道声音。
继而是光团浮出。
它确实像个活着的小生命,一出来就飞奔向院门口,仿佛昼神的存在让它受到惊吓!
院门消失了,只有一面跟周围同色的围墙!
光团吱吱尖叫着,窜了一圈,毅然扎进兰疏影怀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鬼东西。
“还是恋着旧主啊。”昼神抿了一口茶。
“它是什么?”
兰疏影试着戳了一下。
滑腻,柔软,冰凉。
它还分出两条小胳膊主动环住她手指。
最近怎么老遇到果冻似的东西……
不过它可比黑衣南明的神格摸起来舒服,至少不扎手。
“说不清呢,把它理解为残骸就行了……曾经有位大人物也是死在轮回界里,没留下尸骨,只立了一座衣冠冢,还有四下飞落的功德、神格碎片还有能力……你瞧它像是哪种?”
“应该属于能力吧。”
“那就是吧。”
昼神轻飘飘认可了一句。
他伸了个懒腰,两根手指捏起魂珠,往院内池塘一抛。
只见池子里涌起金泉,裹住魂珠。
几秒钟后,以魂珠为骨,泉水为皮肉,多余的水退回池子里,上方渐渐塑造出一个虚幻的人身。
兰疏影忍不住露出欣喜!
这是珈蓝的本相,与上次在位面里相遇时是不同的。
对面的珈蓝回望她,也弯起嘴角,感激地对着这边拜下。
……
923 为什么不拒绝
珈蓝“死”了。
然后,她又活了。
兰疏影默默看着,心里忽然浮现出四个字:
因祸得福!
她大概算是识货的,两次接触,她看出昼神只不过是被锁在这里,他并没有被收走身家财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把这里布置得像个世外桃源一样。
所以,在这个院子里,再怎么看起来不稀罕的东西,其实都是能让外面的任务者抢破头的宝贝。
一杯香茶助她魂躯愈合;
他却不屑告知功效,还是她后来自己发现的。
一枚慧果帮她驱逐暗伤;
连作为低位神的黑衣南明都想把她的那份也抢去。
那么,这池子里的水,又会有什么妙用?
珈蓝重塑躯壳的这个过程,就像是太乙真人为哪吒重铸了莲花身。
她瞧着刚才的用量,可不少呢。
兰疏影上去戳过珈蓝的胳膊,就像手指没入池水中的感觉,并无阻碍,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恶意。
珈蓝像个新得了玩具的小女孩,拜谢之后就压着兴奋退到一边。
摸摸,戳戳,捏捏。
自己玩得很投入。
昼神点点头,也没再搭理她。
他在圆几的周围做了一个屏障,连着他和对面的矮凳一起罩在里面,珈蓝看见了,明明没必要挪动,她还是退远了些,在墙根底下玩。
“为什么不拒绝呢?”他问兰疏影。
他是问她,在他刚才点头示意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这个意志?
说实话,兰疏影觉得他这样挺没意思的。
你让我还,我还了;
现在你又来怪我。
不听话是错,听话了也是错?
“您是说,他的神格?”她谦虚地笑笑,“我用不好,风格也不合。”
“哦?”
昼神挑眉,好奇道:“你详细说说。”
他想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不能怪他此刻在小看她。
即便他很看好她,可她现在还是一头病弱的纸老虎呢,守着一座金山而不自知,却还在挑剔着已经送到她手里的好东西……
刚才他随意试探,没想到,她真的毫不留恋地把神格还了出去。
总不能是因为他积威深重,她就从了?
昼神摇头,继续抿着他那杯永远喝不完的茶。
“我目前看到神格的用法有两种,一是把它的特性赋予形态,像是郁朵儿用它化甲,而我将它与王者之剑融合。”
兰疏影说到这儿,略微停顿。
看到昼神点头,她知道这个用法没错。
“另一种则是自保,在危急时刻献祭它来保住自身,以图卷土重来……”
这是她看见郁朵儿用的,想必昼神也能看见。
另外,神格好像也是要“充电”的。
她拿它打架,导致颜色变淡,那么郁朵儿把铠甲炸了肯定消耗更多,至于神格会不会一自爆就没了?
不太现实。
要是它这么珍贵的话,威力肯定很强才对,她直接就挂在那场爆炸里了。
“你说的不全。”昼神偏过头,纠正道:“那是因为她没得到神格的认可,而你用的这一块又恰好与它对立……呵呵,惹毛了。”
兰疏影顿悟。
那就是说……南明的神格,也就是那副铠甲,它觉得自个儿被欺负狠了,当着老对手的面,它羞愤交加,所以想爆炸呗!并不是它主人的意思。
昼神清咳一声。
“接着说吧,为什么不要他那份,你看不上?”
兰疏影笑得愈发谦逊,摆手否认道:“怎么会呢,人贵自知,我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嫌弃古神啊?”
昼神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告诉她:
彩虹屁就省省吧,直接说。
“咳……”兰疏影有点尴尬。
先酝酿了一下情绪。
她用回忆的口吻说道:“我以前还是任务者的时候啊,觉得神就是高高在上的……当然了,我那时也只见过南明这么一个,他俯视大地,看起来很温和,其实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
“而我们,是活在地下,一群被镇压的小鬼。”
“我甚至还想过一个问题,南明府,会不会就是另一种形态的冥府?因为这里关着的犯人比普通人的破坏性强,难应付,所以某位大能就弄出了这个三千轮回,他不想让我们出去!”
昼神在她这个试探的过程里保持沉默。
低敛眼皮的样子,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悯。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到底想表达什么?
在兰疏影期待的目光里,他微笑起来,不答,提醒她道:
“你偏题了。”
“哈。”到底是谁先插话的。
“那我继续说。”
“好。”
“我见识过南明的力量……很强。而我们两个得到一半神格的小鬼,与那个层次相比就是萤火微光,小打小闹,根本不成气候!
由此我认为,神格不代表成神的资格,这个先后顺序搞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研究结果:
“并不是因为得到神格所以封神,而是先成为神,才有资格把神格这种东西呈现出来。”
呈现,就是让它化虚为实!
那是他们这个层次才玩得动的东西。
再好的武器交到小孩子手里能发挥多少呢?只看先前那一场就知道了。
所以她才说用不好。
昼神忽然屏息。
“我猜对了?”
“我总觉得你怠惰,如今才知道,你是把懒散的时间用来琢磨这些东西了。”他有点无奈,缓了一会,才点了一下头:
“猜对了。”
兰疏影眸中难得燃烧着野心勃勃。
要是现在扒拉着手指头挨个数,她见识过的神不止南明了——原来,她一心想赶超的目标,在他站着的这个层次里其实是中等水平。
这片天地,很大呢。
能瞬间杀死珈蓝的峡谷禁制;
被囚禁的昼神,他依然能坐观三千界,挥手间为珈蓝重塑了躯壳;
以及黑衣南明……
不能因为他在这儿吃过亏而轻视他。
她遇到过女巫,听过一些话,也侧面接触过七宗罪的两名成员,贪婪和暴怒。从已知线索来推断,这家伙拥有一块私人领地,那里遍地都是危机。
它独立于三千轮回之外,而且还在苦心钻营着,以通道的形式入侵到其他位面。
924 天塌了
他是低位神,但看他那上蹿下跳的积极性,来去自如,还有强硬的后台保着,昼神也对他宽容几分。
黑衣南明的破坏力,也许比眼前这位没自由的上位神还大。
再就是,站在他身后的,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囚禁昼神的存在,那位,又将具有怎样的威能?
……
以上种种,是任务者不该接触的层次。
她见识到了,还想跻身进去。
“它不代表资格,不过,对现在的你还算有用。”昼神说。
兰疏影无奈:“我本来想留着,打完那场架就不敢要了。您瞧,郁朵儿捏着那一半神格过了百多年,还是没得到认可,这样,一到出事的时候它尥蹶子,那还怎么玩儿?”
“她是她,你是你,说不定你能降服呢。”
昼神语气很柔和。
她的直觉说,他在试探她的反应。
是想看她知道多少?
还是测试她的进取心?
昼神帮了她好几次,要说他没有拉拢的意思,她不信。
问题是,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他拉拢?
假设她诚心投入他阵营,是福是祸?
兰疏影愈发谨慎。
先前她给昼神的答案,关于“用不好”,已经解释过了。
接下来就说说为什么风格不合:
“神格……应该各有各的特性吧?就我观察的结果,南明那半块擅长守护和治愈,相反就是进攻和污染。郁朵儿,我还算了解,她不算计别人就是好的了,所以跟铠甲不合很正常,至于我……”
她和黑衣南明,确实是不合啊。
那种先勾出对手的邪念,与之合流,再联手把对手逐步腐蚀的风格……她不喜欢。
红莲业火,以及还没完全开启的食恶,都在向它表达反感。
尤其是食恶,仿佛很想把它吃了,奈何能力不够。
适当挑剔一些,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就像她面前摆着一双不合脚的高跟鞋,它美到让所有人羡慕,她穿上,磨得鲜血淋漓,还走不远。
神格也一样。
为了一个残缺的神格,要放弃她本身最熟悉的业火,还有期待已久的食恶?她不太乐意。
“我可能,不太想用污染的方式去战斗吧。”兰疏影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喜欢直来直去,一把火烧干净了,清爽。”
昼神盯着她看了一会。
独眼里,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实在捉摸不透。
她后背发冷。
仿佛踩上一张巨网,即将跌进陷阱。
没道理可言的直觉在劝她,远离这个家伙!
“喔……”昼神沉吟道,“我懂了,你是嫌他脏。”
“???”
“其实我也是。”他很理解地补了一句。
“……”兰疏影。
“……”(远处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的黑衣南明)
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有趣的定律。
比如说,我讨厌他,你也讨厌他,那么我们就有机会做好朋友。
如果,昼神像上次她来访时一样温和可亲,正常说话,她……
还是不想跟他做朋友。
大人物的世界,她暂时还搞不懂。
贸然撞进去,要当心粉身碎骨。
“前辈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昼神不答,指指上面:“这天,好看吗?”
“……嗯。”
“太阳的颜色和温度也刚刚好。”
“嗯。”
“可是,天快塌了。”
他说得很认真。
兰疏影有一种作为记者在采访精神病人的感觉。不好接话,也听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表达什么。
昼神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周围一下子暗了!
最先变化的是这天。
像舞台上方的布景突然被暴力破坏,一道硕大的裂口把天幕撕成两半,外面才是她熟悉的场景!
夜空,阴月,压迫感十足的黑暗与幽冷……
这里的所有人,像是活在大地另一面的怪物!
幕布一寸寸下压,她几乎能听见它与庭院屏障挤压摩擦出的异响,更令她震惊的是,昼神,他站起来了!
这很奇怪吗?有腿的,能动的,都能站。
可,他给她的印象就是没有腿啊!
长袍底下是什么?
兰疏影感觉头在一阵阵发昏,晕眩想呕。
继而意识到,这与她无关,是大地在颤动。
咔嚓!第一声!
接二连三的碎裂,让人联想到灶台边上忙活的主妇,一个接一个地往锅里打鸡蛋。
碎的不是蛋壳…
是庭院外面最后的保护伞!
是她脚边的石板地面!
对面的昼神张开了手臂,他癫狂大笑。
温文尔雅的表面一瞬间被他亲手撕开了。
此刻他就是地狱深处释放出来的魔鬼!
千沟万壑,最终涌出滚烫的岩浆,四面八方都是蛛网似的深沟,她无处挪步,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岩浆漫上脚面!!!
珈蓝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脸茫然。
仿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
“……”
兰疏影在越发刺耳的笑声里合上眼睛。
心绪渐渐平定。
碎裂声停了,笑声小了,向上延伸的热度消退了……
她睁开眼,平静如旧。
金色阳光洒在她双肩上,很温暖。
碧空如洗,很漂亮。
昼神还是跪坐在那个从来没变过的位置,两只手从披风底下钻出来,拢着一杯茶——没有象征着高温的白雾,它暖不了这双手。
方才的狰狞,原来是欺骗她五感的假象。
在她开口之前,他平静地说:“这不是幻境,是十万年前,诸神陨落的前奏。”
兰疏影:“……”
满腔恼火根本没有倾泄的机会。
她坐了回去。
抓过来一杯茶。
“您继续。”
听昼神讲讲他的“想当年”,再来欣赏他如今的凄惨,或许,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你不生气了吗?”
“我怎么敢。”
淡淡地怼了他一句,兰疏影想着反正走不了,索性就耐心一点,看看他到底想玩个什么套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么个理。
能挑的时候尽量挑一条让自个儿顺心的路,等到不能挑的时候,大人物玩心机,小人物玩命,仅此而已。
“当真不记得啦……如果是当年,我这般戏耍,您可不会有这样好的脾气。”
这一声字正腔圆的“您”…
一瞬间,让她不寒而栗。
925 你的前世
或许因为刚经历过那一番天崩地陷的震撼洗礼,兰疏影现在反而显得一派沉静。
不久之前,是昼神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这会儿正好反过来了。
昼神讲了个故事,发生在数十万年前。
按她第一世接受的教育,如果往前推十万年,智人还在演化,还没弄明白怎么用语言描述一个最简单的故事。
但在昼神的嘴里,从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起,古神接连诞生,在她脑海中铺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那是属于神的时代。
不过,他们原本是不把自己当神的。
举目望去,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生命,一样的单纯,热血。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掉的,如果有……那就打个群架。
漫长的寿命让他们倦怠,期间,他们发现地上多了一群活泼的小人——总想向外扩张,总是在打打杀杀。
这些小东西,好像很有趣。
观察着,比划着……
小人们发现了神的存在,开始与他们接触,并向后代传诵关于神的故事。一代接一代,有些人开始定期供奉固定的神灵。
接受供奉的古神似乎也因此明白了自己的立场。
摩擦加剧。
人与人在斗,古神之间也在斗。
不同的是,古神打出火气来,会拼上荣誉不死不休;而人类,今天是有你就没我的仇家,明天却可以为了对付第三方势力而联手。变换立场,对他们来说好像一点也不难。
古神为此困惑。
更令他们讶异的是,在争斗不休的过程里,天地间涌现出许多后天诞生的神!
……
说到新神诞生这一节的时候,昼神仅剩的一只眼睛通红!
那股深切的恨意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回忆每翻滚一次,仇恨更浓一分。
但他最后把坏情绪压下去,略微抱歉地,对她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新神,是怎么来的?”兰疏影问他。
“来源么,很多……最常见的是咒。比如某个人在跟同伴讲述神话故事,故事传开,相信它的人多了就构成咒,其中的形象就有可能拥有实体。”
兰疏影若有所思。
那就是说,被人类间接造出来的神。
“理解为信仰也行。”昼神尽量平和,压着情绪叙述着。
“新神的强弱与修行无关,依赖于信众多寡,所以他们卑微,忙碌,想尽办法在人间显灵,用这种法子拉到更多信众……最开始我们不屑搭理他们……越来越多的新神主动依附我们,作为奴仆存在。”
兰疏影明白,这种依附是包藏祸心的,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哪怕当初是他们主动贴上去,哭着喊着要做牛做马……等到新神渐渐成了气候,就会觉得,先前为他们提供庇护、驱使他们、从不正眼看他们的古神,很不顺眼!
把失败者钉在耻辱柱上,取代他们的位置,是他们奴大欺主,却编织出一个理由:
“德不配位!”
——你们,该下来了。
这对于古神真是莫大讽刺。
她反感这种行径,就像交易一方想违约,还耍手段把责任推给另一方。
昼神观她神态,察觉到她的厌恶,似乎颇为欣慰。接着说了几种新神的来历,他再简单谈谈发展,历史车轮很快滚到新旧之争。
结果当然是古神输了。
输得很冤,很难看。
她觉得这是自大惹的祸。
一边是悄然酝酿已久;
一边是压根没想过一群奴才敢翻天。
或者有谁看出过什么苗头,也不屑警惕,就像最初看地上的小人打架一样:
缓着,养着,且看他们能带来什么乐子。
……
“这乐子就大了,呵呵。”
昼神薄唇微启,声音在笑,表情像哭。
他在缅怀过去吗?那种高高在上的、被万人敬仰的生活。
兰疏影以外人的眼光看待这段故事。
她感觉古神就是一群铁憨憨。
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养着一群低眉顺眼、蹲在旁边讨骨头吃的恶犬,于是就被温顺的表象迷惑了。
那是恶犬啊。
越来越凶猛的宠物,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回头,对准主人的脖子就是一大口!
啧!
不止是伤筋动骨,而是杀人害命。
更惨的是,古神最后在撤退途中闹出一个“叛徒”:
距离生路就差一步,却被新神包了饺子……
绝大多数古神是在不得不死的觉悟下,哈哈大笑着烧了神格,死战!
昼神说,他们战败是因为坦荡了太久,没弄懂人性!
当时有这样一位很受大家尊崇的指挥官大人,在她反反复复的苦心劝说下,剩余的古神打算暂且退到地下,养精蓄锐,等待打回地面的一天。
这里原本该是一座希望基地。
没想到,最后成了众神埋骨的墓地!
……
故事看来是讲完了。
昼神怔然,紧抿嘴唇。
兰疏影缓缓吐出一口气,颇有一种没够味的遗憾。
“还想听?”
“呃,有点吧。”
“注意到了吗,我没提过指挥官的名字……”
“嗯,为什么呢?”她很配合地问。
“因为,昔日,我是她麾下的将领,更早的时候是家臣。若是直呼她本名,很不尊重。”
“尊重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嘴上说说的。”兰疏影劝道。
其实她就是想听故事而已。
话都不讲全,实在太招人厌了他。
昼神看着她:“有没有想过,故事里可能有你认识的人?”
是吗,她矜持地笑笑:“那我觉得,叛徒这角色,很适合那个小气鬼。”
两面三刀,一肚子坏水。
叛徒这个词简直是为黑衣南明量身定制的!
“错了。那个叛徒,是南明。”
嗯?
“古神的指挥官,是你的前世。”
嗯…嗯??
……
被那只独眼紧盯着,她不自在。
兰疏影在对方满满的期待里点了一下头:
“哦!”
我知道了。
你现在还想放什么“惊天内幕”?
昼神对她这种反应好像也有点懵,沉默了几秒才试探道:“恕我现在不能行礼……”
“没事。”她抿嘴,仿佛很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是跪着的就好。”
昼神拢着杯子的双手忽然收紧,他低头看看自己。
“……”
926 信与不信
兰疏影在占他便宜。
没别的意思,就图个口头舒坦。
被一位上位神认定是旧主的转世,听起来像天上掉馅饼,顺带派发随身老爷爷。
指挥官?
前世?
算了吧,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他刚才连旧主的名字都不直接叫,怕不尊重人家。
那,如果她真是那位,他还敢一声招呼都不打,给她重温什么当年的前奏?还敢像之前那样耍她?用那种语气恶心她?
那他就是欠揍。
“你不信?”
兰疏影默念着对待神经病要宽容,正色道:“不不,我信,我信的。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啊。”
“好。”此刻的青年显得安静而柔顺。
“我们真的是在地底下?那,地上的人和新神,他们死后会去哪?”
“我们在地下,他们在上面,新神一般是不会死的,失去信仰之后彻底消亡。人死后进冥府,有些会被接引到南明府。”
她心里一紧,忙问:“进南明府有什么标准?!”
“生前多坎坷,或是行善积德不得好报之人,或是恶贯满盈绝不悔改之人,还有流连人世、心愿未偿的鬼。”
兰疏影把这几样在心里过了一遍,又问他:“你说南明是泄露撤退路线的叛徒,那,为什么还允许他执掌南明府?”
铁帚婆婆说是南明强行接掌的,为了这个,他还分离出恶魂。
合着要当这个鬼地方的管事,还必须是个符合真善美标准的神仙?
真有意思。
兰疏影忍不住撇嘴。
昼神沉默了,他看她的眼神似有幽怨,小声说:
“那是指挥官下的令,我不能违抗。”
“……”
“其他古神呢?都那么听话,也不找他算账?!”兰疏影很诧异,她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试探着问:“那个,现在,总共还有几个古神?”
昼神歪头想想:“四个半吧。”
“呃……你,铁帚,再加南明和他哥们儿,剩下半个是?”
“不不,铁帚才是半个,缺的那个是夜,我妹妹。”他指着石板,也就是禁锢他的东西,对这种苦痛似乎很平和了,解释说:“我们见解不同,是她关的我。”
“……”
惨还是你惨啊大兄弟!
她始终坚信自己的直觉:她不是那个指挥官。
即便她占了这个位置……
数一数昔日的手下,被折磨成残废的昼神,疑似黑化的夜神,还有闭关不出的南明,到处作妖的黑衣南明,就一个还算正常的铁帚婆婆,说话遮遮掩掩,在他眼里只能勉强算半个战斗力。
那她,算是个光杆司令了吧?
真的惨啊。
她干笑两声:“那个,铁帚送药的时候,说是什么,要让我自己发现,就是指这个?”
昼神愣了一下:“啊,对!天机不可泄露嘛,关于你的前世…她资格不够,不能说。”
我信了你个鬼,越看越可疑……
兰疏影随口问他铁帚在哪。
他说在后院养伤。
“怎么呢?”
“扫地没看路,不小心把郁朵儿拍死一次,夜不高兴,过来揍了她一顿。”
轻描淡写中越见逼格。
目击证人兰某无话可说!
干坐了一会,她深刻理解了一个道理:
知道的东西越多,就会发现不知道的更多,这感觉,很磨人啊。
“在想什么?”
昼神用指甲点点圆几,她手里一沉,原来是杯子里续了茶。
其实她不想喝了。
腻。
“想哲学问题。”
“也许我能帮你?”
“好啊。我是谁?前世是谁,做过什么?”
“那你还是想听故事。”
于是,昼神给她细说了指挥官大人的事迹。
新古大战,她其实没必要参与,无论哪边赢,都不影响她继续保持着超然地位。但她出关得知这事的时候,一是自愧没尽到监管者的职责,二是不忍心让任何一方死伤。
古神已经死伤惨重,镇压新神又要大面积杀戮,她不忍心,于是想了个法子——她用大量神力在地下造出一个轮回界,这样,完全住得下剩余的古神。
后来的事,刚才说过了。
再后来,南明接管,轮回界自由扩张、演化,十万年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来三千轮回是这么来的。
兰疏影挑眉:“可你没说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昼神犹豫了一会,挤出四个字:
“愧而辞世。”
………哈。
她不该笑话一个好人。
她也不是随便就笑话别人的人。
除非,忍不住。
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
想救人,没救成,羞愧之下就直接自尽了?
那么……
兰疏影现在确定自己真不是。
也许那是个大慈大悲的救世主,是给古神开生路的大英雄。
但在她看来,
这种傻乎乎的英雄,她做不成。
“那我现在不信了。”
她收敛了扎人的微笑,淡淡地说:“你口口声声说尊重她,我们也打过几次交道了,没看出你有多尊重我啊。”
昼神深吸一口气,缓了缓。
“你是她,也不是她……现在的你没有记忆,没有神力,这处境,比起被囚禁的我还不如,我为何要对你恭恭敬敬?”
“很有道理。”像个二五仔的发言了。
兰疏影拍拍手。
“你用幻象震慑我,让我明白自己处境危险,弱小又可怜,必须找个靠山;告诉我这些故事,再给我一个看起来很有前途的身份,也许我会在你的指点下,一步一步往上爬……
如果我以后真有威风八面的时候,你想用我完成什么目标?
带领剩下的古神,哦,再加个南明府,回地面,找回场子?”
“不是。”昼神摇头,“不用去地面。”
“他们已经下来了。”
“什么?”
他抚着那只干瘪的眼睛:“我看见新神,下来了……”
……
南明府中心。
塔顶的明珠突然扩散出一圈圈金色涟漪,嗡鸣声不断!
暗室内,魂玉棋盘旁边端坐的白衣人动容,瞬间闪到明珠旁,手掌按在珠子表面。
不知道他看见什么景象,眸中尽是怒意!
“劳驾指路。”他向明珠作揖道。
明珠射出一道金光窜入他眉心:“速去速回。”
“是!”
……
927 疑点重重
“我?去哪?”
兰疏影听见昼神的交代,莫名其妙。
“不是跟你说的。”他顿了顿,忽然认真地问她:“你想变强吗?”
“你想劝我变秃?”
“……”
昼神的表情瞬间难以描述:“你能不能严肃点?!”
说完前面那些之后,她还这么不当回事!
“只要你能保证别再骗我,我当然可以严肃啊,嘿嘿。”兰疏影指指自己,再指向他:“虽然现在没有实际的证据,可我,不信。”
昼神瞥着那个挂在她衣服上一脸“虚弱”的光团:“它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是大人的能力,它找到你当主人。”
意思是这东西长着一个狗鼻子,它认出她了?
兰疏影声音冷了下来:“我没有求着它来,它走同样没跟我打招呼。”
好意思提这个?
预知梦是她人生出现变故的起始点,她希望从来没拥有过这个坑爹玩意儿。
“它还死赖着珈蓝当主人,这你怎么不说?”
昼神耐心解释道:“那是因为珈蓝身上有你的气息,你们的共生契。”
疑点重重。
他不说这东西为什么跑来跑去。
况且珈蓝和夜莺同时在场,它怎么只黏着珈蓝?
因为它,郁朵儿忌惮并算计了珈蓝,十二区必乱,知道消息之后的她很难不做点什么,于是她就想到了向“神石”请教……兰疏影怀疑整个过程的背后就有他的影子!“你是神,你什么都能看见,共生契怎么结也是你告诉她的。”
“你对我有偏见。”
“我不喜欢被隐瞒。”
仿佛她一步步都被设计好了。
“我能找到证据,而你没有,你如何断定我在骗你?我会认错自己的主位神?”昼神还在坚持。
他的表现很像那么回事。
但是有个声音在心底警告她:不是他说的那样。
绝对不是。
“地下已经不安稳了,新神正在渗透下来,他们要夺轮回界,冥府和南明府都有危机。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就算看不惯我,也该为你自己、为你的朋友们考虑考虑。”
“地下对我来说什么时候安稳过?!”兰疏影站起来走了几步,问他:“你跟小气鬼的交易条件就是彻底灭掉郁朵儿,对吗?”
“是。”
“他给你什么?”
昼神犹豫了一下,将袖子捋上去。
她发现他手背到小臂上的伤疤淡了,诅咒力量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他把这些吸走了……”她微怔,继而肯定道:“你想逃出去。”
他不吭声。
“你跟你妹妹为什么起冲突?”
“她要做什么?”
“你想出去报复她?或者,阻止她?”
他皱眉,还是不答。
这家伙有天然的情报优势。
沉默的反抗,让人无力。
“那没得谈了。”
兰疏影笑笑,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我怕死,还怕死得憋屈。新神下来了,他们很厉害,那又怎么呢?等我玩够了就去见识见识……至于你们藏的那些秘密,留给别人吧。”
“你一定要这样吗?”昼神终于出声。
“我向来这样不知好歹,否则怎么有那场牢狱之灾?”
她在昼神面前,通常是客客气气加认怂,不过,哪怕她心里没底,现在也不能示弱。
“倔。”
他招呼她回来,不开口,却有声音直接传到她这里,字字句句相当清楚:“我承认,你确实不是……”
兰疏影耸肩。
实锤了。
“但你现在必须是她。”
“对我有什么好处?”
“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出头!你不想当谁的手下吧,这就是你自立门户的机会,我会为你作证,南明他们俩不会为难你,铁帚伤愈后可以去保护你,夜……”
“你很怕你妹妹呢。”她幽幽道。
“她……我说了,我们理念不同!告诉你无妨,夜造了一座城,里面养着她这些年培育的凶煞,她想带这支军团打回去!凶煞需要有将领控制,郁朵儿就是她看中的预备将领。”
她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那位夜神,好像很有想法。
“你们都很看重郁朵儿,为何?”
兰疏影知道自己给他们俩当了一回刀。
昼神提供信息,黑衣南明提供神格,她就像工具人一样,去跟郁朵儿打了一架。
对方现在该是虚弱状态了吧。
她不知道郁朵儿躲在哪,但以昼神的手段,他应该清楚。
那个女人注定会死,区别是死在谁手里。
换句话说:
谁是他们的下一把刀?
“她进过衣冠冢!她不该亵渎大人!!”昼神想到了什么,怒意难以控制,青筋直跳。
“她干什么了?”
“……”
他难以启齿,无法忍受,恨不能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兰疏影差点就想歪了……突然想到那位指挥官大人只有衣冠冢,尸骨不在那。
那么,郁朵儿是动了人家的遗物?……这跟亵渎又有点远。
她走了一会神,脑海里浮现出郁朵儿那张挑不出缺点的脸。
卧槽……是她想的那样?
“那个,衣冠冢里有雕像?她,照着神仙姐姐的样子整容了?”
昼神愣住,眼神诡异地看着她。
“……我知道有点狗血,随便一猜,错就错了吧。”
“没错。”
“哦,呵呵呵。”尬笑。
“你一直记恨南明,其实他是被蛊惑……”
“打住,打住!”她说,“我知道你跟他是一边的,我不恨,我就是立个目标以后有机会打爆他,其他的没必要知道。”
昼神被她一噎,差点忘了要说啥。
这一刻,两人的心理活动异常一致:
跟这货沟通真是太难了。
……
一道金光在夜幕中多次折转,将白衣人引到南明府边缘的荒凉地带。乱石被气流包裹着悬浮在空中,中间夹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没有一句招呼,白衣人挥袖间将他们碎成齑粉!
他自己都被这威力惊了一瞬,疑惑地看看手掌。
是他闭关修炼有成?
还是,这几个只是先到的杂鱼?
金光再闪。
他压着疑惑跟上。
一连摧毁了六组杂鱼。
南明发现,金光这次迟疑了几秒,继而,仿佛得到了新的指示,它毫不犹豫地折向他来的方位!
928 莵丝花之死
“他到了。”昼神扬起唇角。
这次他是开口告诉她的。
不是传音,意味着他们俩的秘密对话到此为止了。
兰疏影疑惑:“他,谁?”
“你想打爆的目标。”
昼神补充道:“我给他指了路,这是个好机会,他不会放过她的。”
这下她听懂了。
南明,就是他选的第二把刀。
“为了干扰你妹妹的事业,你真是辛苦了。”她由衷地夸赞他,转而道:“郁朵儿遇到危险难道不会求助?”
“没用的,进犯南明府的那些已经死了,可是隔壁还有冥府……夜一定很珍惜这次练兵的机会。”他垂眸而笑。
也就是说,夜神带领她手下的凶煞军团,去支援冥府了。
即使有求救,她们也不在一个频道呢。
兰疏影也笑了。
这是唯一一件,她虽然作为棋子,却一点都不难受的事。
……
风格怪诞的黑暗花园,一道金光骤然切入!
紧跟着是一名白衣青年。
落地后四下张望。
在这里没见到目标,他不适应。
但他不能对指路者表示质疑,因为对方是上位神,早些年征战的时候,昼神还是他的顶头上司,提拔之恩难忘。
“往西走!”金光提示道。
“是。”
南明抬步,目光穿透黑夜的束缚,墙壁的干扰,最后在西边教堂内看见一道袅娜身影。
“是她……?”
他习惯以温和的笑脸示人,但在此刻,喜悦根本藏不住,他也不想藏!
连同毫不掩饰的杀机!
郁朵儿是信教的,心里有苦又没处说,这座教堂就是最好的听众。不过,在她站稳脚跟的那天,她回到住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本的雕像都给砸了,换成她自己!
这绝对是一件完美的作品。
南明的步子不快,却扣在她心坎上!
郁朵儿在他进来的第一秒就意识到了。
她背靠着自己的雕像,蹲坐下来,六神无主。
一枚银色十字架在她手指间吱吱尖叫着。
它变形了,融化成一滩金属液,映照出她的惊惶无助。
为什么没有回应……
夜神大人,救我,救救我啊!
不要放弃我!!!
……
“你很害怕,
你信教,信神,不信我。”
因为不信,所以无畏。
她自以为找到夜神做后台,就能无视他。
然而……
机会总会来的。
伴随着低沉的话音,一只脚踏进来。
雪色的下摆从猩红地毯上滑过。
他穿过一排排座椅,踏着她的恐惧,最终停步在三米高的雕像面前,目光上移……
微笑渐渐消失。
“你,怎么配拥有这张脸?”他认真地问雕像。
“啊!!!”
雕像被拦腰斩断,在郁朵儿前方轰然落下!
面部变成光滑的弧面,仿佛这块石料还没开始加工……
这个角度,她觉得它在与她对视,幽幽叹息。
还没回过神,白影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面容平和,眸中却似有惊雷烈火!
手指尖,已经按在她面部边缘。
“是你自己卸,还是我帮你?”
平静是假象,他其实已经气疯了。
就像他刚见她变出这张脸时,心绪激荡难忍,分不清是梦是真……上次他中了她的招,这次绝对不会了。
他要亲手把它撕开!
“……”
郁朵儿抖得像淋了雨的鹌鹑。
如同回到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她生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唯独临死很不体面——她是被大婆一脚一脚给踢死的。
年轻美貌是她的优势,她用它们交换财富与宠爱。
那个包养她的男人,风度翩翩,温柔体贴,在家却受尽白眼。他总说家里的母老虎有多恶心,他向她灌输着一个认知:
只要你能给我生下一个儿子,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信了。
她躺在病床上,等待护士抱孩子过来给她看。
护士的表情一言难尽,那个男人也没出现,她等到几个保镖和那个母老虎。
“贱人,你也只配生个怪胎。”母老虎剜了她一记冷刀子。
对方其实不老也不丑,气场全开的时候,连那男人也要唯唯诺诺地靠边站。
地上丢着她的孩子。
以前听说小孩子刚生下来就像个“紫薯”,她的却不是。
白白胖胖的一段,让她想起汤锅里的莲藕……
呵。
是藕啊。
“手呢,脚呢?…你们,好残忍,为什么把他手脚砍掉?不,不,为什么把别人的小孩抱给我?!……贱人?你骂谁贱人,你自己生不出来凭什么抢我孩子?这不是我的,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
上位者的威压锁定着她,好不容易傍上的后台毫无动静……陷入绝境,被所有人抛弃,没有谁会拉她一把……
诸多灰色碎末在她身边打转,眼睛里红芒闪烁不定,教堂里能移动的东西全部浮起来,加入了保卫她的队伍。
但在强敌面前这点防御就像纸糊的一样。
郁朵儿在发抖。
泪眼深处回放着最耻辱的记忆:
濒临癫狂的女孩子,已经忘了保持美态,她扑上去要跟雍容女子厮打,却被两个壮年男子按住!其中一个还是曾经跟她同床共枕的人!
她动不了,被强按着,跪在畸形婴儿身边!
一脚,又一脚。
开始时是逗弄宠物似的,轻轻踢在她汗湿的脸颊上。
雍容女子渐渐被激起凶性,越来越用力。
嘭,嘭,嘭……!
最后一下,飞踢在心口!
两个负责按住她的男人都愣住了。
女孩瞪着满是血丝的眼,向后倒去。
……
“不要杀我,别打我……救命啊!”郁朵儿拼命抱头躲闪。
南明默默收回手。
不是出于怜悯。
是厌恶。
白芒如霜,没入她眉心,结束了她的“装疯卖傻”。
郁朵儿怔怔地抬起眼,茫然过后,突然展开一抹媚而苦涩的笑,透着点了然,还有几分傻气:“我、我把脸还给你啊!我不想死………好不好?”
南明俯视着她的脸,坚定地吐出几个字:
“渎神者,死。”
但在死之前,不该拿的,你要还。
五指弹动,白雾氤氲,那张惑人的脸在向上剥离。
仿佛有意识似的,“她”对南明做了个微笑的动作。
继而,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