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2 这条路,通九幽(4000)
入夜了。
监狱里刚换过一次班。
值夜的圆脸办事员被喧哗声惊动,趴在桌上把头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门口。门外三五成群走过的看守们乐呵呵地跟他摆手,有个人故意扒拉着门框问他:“我们去喝酒,你去不去?”
圆脸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去个鬼,没看见我正值班呢?”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皱眉道,“今天是禁酒日,你们怎么敢……”
那个看守嬉皮笑脸地应道:“我是无信仰者啊,喝点酒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提着酒瓶子在街上喝,你抓不着我!”
“哼……行了行了,别在这废话,快滚吧。”
通道里的喧哗持续了五分钟左右,然后沉寂下来。
圆脸这时候也差不多清醒了,他准备去趟厕所。然而,他才刚起身,就有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这间休息室里。
这是一只蝙蝠。
骨骼主干结构与人体非常相似,区别主要是身后多了一条细长且有骨节的尾巴,臂骨尽头也不是手,而是爪状的骨翼。
它落到圆脸身后,落地便化为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体态看应该是个高瘦的男士,毫无停顿的,一把敲晕了圆脸,把人拖到桌边弄成在打瞌睡的样子,接着就像在逛自己家一样翻动起来。
又有一只骨鸟从外面飞进来,这次是金乌,他对那道身影说:“我差点以为你把科利塞杀了,把他的尸体弄来用呢。”
兰疏影疑惑,想了想,恍然道:“科利塞,是那个要拉我一起挖坟的吸血鬼?……我没联系过他,他应该也不会找我了。”
除非有一种情况,就是梅雷迪斯这段时间把自己玩挂了,他设在科利塞身上的小动作失效,那时候吸血鬼才敢来找她。不过这事不急,所罗门王之墓她是真的感兴趣,只是现在没空去。
还有半年多呢,期间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没准某个巫妖梦游的时候把命匣啃了呢?
金乌打了个哈哈:“知道,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对了,你从哪找到这具尸体的?”
从蝙蝠变人是吸血鬼的种族技能,但她用的这只明显已经死去多时了。
兰疏影提起这事也有些不解,说:“就在这附近,一个……大概是垃圾场的地方。”
蝙蝠骨架很小,被随意丢弃在墙边,根本不起眼。她从上空经过,感应到死灵的气息,这才发现了它,顺便借来一用。
金乌沉默,语气古怪地猜测道:“不会是死在这个监狱里的吧?然后被拖出去扔掉……”因为太小了没必要掩埋,就扔进垃圾场……
兰疏影蹙眉,迟疑地问:“死了……不是会变成卡片吗?”
金乌摇头:“不一定的,有时间限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处理尸体的人跟凶手互相不认识,他们构不成队友关系,那他去碰尸体就不会变成卡片。”
“原来如此……”兰疏影若有所思。
“嗯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兰疏影听完笑了笑:“我倒是想,可惜这地方是朝下的走向,又是大晚上的,你……还是歇着吧。”
金乌当然也知道这道理,他就是闲的。
“你在找什么呢?”
“随便看看。”兰疏影放下最后几份文件,“没什么收获,还是进去吧。”
她要找人。
跟沙琳失踪有关系的人。
她重新变成蝙蝠飞过这条通道,尽头是闸门,两侧仿佛并没有人,她知道是有的,不过他们化为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金乌惊异地传音道:“这是影子流派的能力!……那他俩?”
兰疏影道:“能力是的,人不是。影子流派跟天启教会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培养的弟子绝对不可能输送给教会。那天我注意到这两个人就觉得不对劲,专门让陶山去查了……没有他们,哪届都没有。”
她还在当地打听过这两人的来历,都是圣都人,不但是原住民,还都是狂信徒,他们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圣都一步,当然不可能去影子流派当学徒,更不是顶替了哪个学徒的身份卡。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的能力来自哪里?
深渊里回荡着痛呼声。
惨烈的声音如同带着血,嘶哑,愤怒,恨不能将残躯化为地狱魔火,把这个囚禁他的地方毁个彻底!
“还挺有精神……那今天就是你了。”语气因过度欣喜愈发显出几分邪恶,幽灯下走出一头体态臃肿的双头魔怪,对着前方无数个刑笼露出狞笑。
他的另一个头立即反对道:“不要!我不喜欢臭男人,我要香喷喷软绵绵的小姐姐,给我小姐姐!”
“闭嘴,你这蠢货……”
魔怪的一号脑袋显然拿住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迈步走向其中一个笼子,检查了一下连接在囚犯身上的长钉,一把扯下来,再把人拖到外面。
被他看中的这个囚犯是个身形单薄的男人,遍体鳞伤,头发汗湿沾在额头上,十分狼狈。
被抓出来时,他耷拉着眼皮,很想唾一口,但实在没力气了。
他对面的女囚昏昏沉沉醒来,注意到这一幕,顿时瞪大了双眼:“不,不要……”
双头魔怪的另一个头激动起来了:“小姐姐,小姐姐!把身体还给我,我要她!要!”
“闭嘴!我说了,你给我闭嘴!!”
一号脑袋被兄弟反复忤逆,他很不高兴。
挂着盐水的鞭子抽在男囚身上。
“唔!”
男囚猛地睁眼,目光下意识转到某个笼子,里面的女囚满眼是泪,似乎是万般不忍,但她紧盯着对方不肯眨一下眼。
隔着笼子对望着,拿不到自由也解不了相思,他们更像在陪伴对方走到死亡。
如果兰疏影在这里,必然能认出来,这两人就是失踪的爱德华和沙琳。
兰疏影一路往监狱深处探索,小蝙蝠的身体给她提供了很大的便利,配上隐匿魔法的遮掩效果,如入无人之境,从来没被阻拦过。
她暗自心惊,这一路走来,她已经遭遇了不下于三十个高阶武士,这本身就不寻常——如果这座监狱只是用来关押那些触犯教会规定的人,而且很快就能被赎走的话,根本用不着安排这么多看守。
最有问题的是,这些武士里有一半都会影子技法!
天启教会从哪弄来这么多影武士,他们这些暗桩到底在防谁?或者说,他们在守护什么?
她迅速把所有监区转了一遍。
金乌道:“犯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兰疏影冷哼:“那就说明不正常的被藏起来了。”
“唔……有道理。”金乌垂下头,还真有点无能为力的感觉,浑身是劲却没处使。
他注意到兰疏影在看东面的监区,也跟着打量,很快有了发现:“你看这道墙,它会影响感知……应该有阵法……”
他还没说完,墙已经无声地燃起来,几个呼吸间烧得半点不剩。
“你……”
兰疏影没解释,当先飞了进去。
不管墙里有什么玄机,她又不是来学习的,直接破坏掉不就好了?
“有人闯入!”
墙的另一边是新的世界。
警报被拉开了,一个影武士奋力冲过来,却是扑了个空,只觉着眼前一花,好像有个很小的白影儿,突然就没了。
不管那白影有还是没有,这墙可是实打实的没了!
影武士这个警报拉得不冤。
虽然只是响了一声就被堵住。
他正四下张望,背后猛地一股巨力,拉着他进了一旁的小黑屋,门口闪过蓝幽幽的流光,既而消散,这时候一道结界已经布好了。
“告诉我,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兰疏影化作人形,半透明的手指从影武士身前捏起一枚指环。她原本不该在这里多逗留,只因为看见这枚指环,不得不问个清楚。
影武士下意识垂眸,看清指环模样的时候瞳孔微震,抿紧嘴唇。这是心虚的表现,兼有害怕,因为他在来人面前太渺小。
“……”
兰疏影没了耐心。
庞大的灵识冲进他脑部,画面迅速往前翻动,或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十几秒,她终于在这个影武士的记忆里看见了沙琳……
这……
她想过沙琳失踪的这段时间可能会过得艰难些,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没有尊严,如同猪狗一般,任人宰割……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拥有影子流派的绝学……
以这个影武士的视角,他原本只是天启教会的普通教徒,最不起眼的、给瓦片上漆的工匠。直到有一天他和其他狂信徒被召到一间暗室,那里躺着一个浑身不着衣物的漂亮女人。
她瞪着眼躺在器皿里,双头魔怪在她身边狞笑。
有细管把女人的血往外抽。
魔怪咬住管子另一端,尽情享用这鲜血,当他饱饮一顿,再把从他肚子里转过一通的血吐到边上的池子里。
有人唤狂信徒们过去排队,依次把池子里的血注射给他们,再被带到训练室测试能力,能发挥出影子绝学的人留下……
即便不提她和沙琳的交情,只是看到一个无辜路人被这样对待,怕是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兰疏影也看到了这个人是怎么趁沙琳被缚在笼子里,一身本特别,嵌入了他们夫妇俩名字的首字母,而且是以秘银为底,月光石镶嵌。
这样的指环普天下不会有第二个。
指环是女子手指的尺寸,十分纤细,这个人戴不上,也舍不得拿去熔掉重铸,就用银线把它串在自己脖子上,毕竟主材质够珍贵,也能体现他的“身价”。
“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拿。”
一只手轻轻覆在影武士的头顶。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辈子注意点。”
她在他背后缓缓微笑,只是那笑容并没有温度。
两张惨白的脸靠得很近。
不同的是,一个是自带的鬼气森森,另一个则完全是被吓的。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说清楚……你没有下辈子了。”
清脆的响声一过,那人的头颅转了个方向,身体软了下去。魂魄也没能逃走,而是沾到金红的火苗,转眼间烧得一点都不剩。
金乌在旁边鼓掌:“好!好好!惩奸除恶,净化人世,干得漂亮啊!”
兰疏影一愣,差点尬得脚底打滑,顺手把影武士的卡片收起来,幽幽道:“你这么闲可以先回去睡觉的。”
“不!我是来辅佐你的,听说你家有个小娃娃嘴比蜜还甜,有事没事就夸你,我想试试是啥感觉,你……就稍微配合我一下嘛~”
有事没事都夸她?还是她家的?
哦,说的应该是奶糖吧。
兰疏影面无表情:“所以,你以为我很喜欢夸夸怪吗?”
金乌想当然地以为她不喜,犹豫着想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见她欣然说道:“确实喜欢!那你开始吧,我准备好了。”
金乌:“………”嗬呸!
她这边解决了这个抢东西的影武士,又有其他武士发现了消失不见的墙,他们都很惊讶,从对话里可以知道,这堵墙确实经过诸多精妙的设计,功用很多,是重要防线。
可惜在业火面前不堪一击。
这次金乌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在这种时候,武士们如果有下意识赶去查看的地方,一定是放着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是守护之物。
两具骨骼一个赛一个的娇小,隐匿在天花板边缘跟了过去。墙后面的空间被修成简易迷宫,途中有几次险些触发魔法阵。
兰疏影注意到,每次当他们遇到魔法阵的时候,武士们腰间的挂饰都会亮一下,她果断降低高度,藏进一个武士的斗篷里,就这么被带到一个传送阵前。
金乌:“那个……我闻到九幽的味道了……”
兰疏影皱眉:“九幽?那不是莲子长芽的地方么?”
“啊?什么莲子?”
“是你前主人说的,他说阴神和阳神的本体是双生并蒂莲,这花生于创世青莲的莲子,落到九幽,就在那里生根发芽。怎么,你说的九幽不是这个吗?”
金乌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不知不觉点了头:“只有一个九幽啊……”
“它当然只有一个,独一无二,还是最肮脏恶心的地方……”一道含着浓重嘲讽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1293 那个古神他又翻车了(4000)
“你怎么来了?”
兰疏影很是惊讶,话已出口才意识到嫌弃的意味很浓,反正来不及补救了,她摸摸鼻子:“我以为你最近应该很忙。”
来的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踩着木屐,披着花里胡哨的黑底彩绘外衫,吊儿郎当抱臂站着,让人很难想象这种家伙也能把神位拿得稳稳当当。
“知道你在我家里胡作非为,再忙也得回来看看。”黑衣南明翻了个白眼。
兰疏影眨眨眼:“冥府的事,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对她的观感不见得有多好,但是谈话里突然引入了更让他厌恶的第三方,黑衣南明果断冷哼道:“几条杂鱼也敢在我的地盘撒野,当然是来多少杀多少!”
兰疏影和金乌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金乌故意说道:“这个冥主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前就跟夜神斗来斗去的,怎么连你这儿也不放过,真不消停。”
黑衣南明性格是鲁莽些,好在还有点脑子,瞪着他说:“死鸟,想跟冥主打架你就自己去,休想利用本座!”
兰疏影笑金乌的受挫。
明显不好糊弄了啊。
她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九幽是肮脏恶心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那里有什么?”
黑衣南明翘起嘴角,含讥带讽地说:“你自个儿出生的地方都不记得了,怎么还来问我?”
兰疏影面不改色,心知他还以为自己是沉羲转世来的,这话不好接……
按理说,九幽如果是神灵诞生的地方,应该不至于差到哪去吧,被他一说,好像很不上台面……
“我要是知道,那就不用跟你请教了。就是不清楚你跟了我们多久,说别的事你不出来,一提到九幽你就跳出来了,好像是你们的渊源更深。”
她打量着对方,各种揣测在心头打转。
黑衣南明想也不想,一脸嫌弃地反驳道:“谁跟这破地方有渊源!少在这胡说八道了,我又不是那条臭蛇……”
“蛇?”
黑衣南明皱眉,认真盯着她双眼,见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话到嘴边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你们挂着师徒名分相处那么久,你都不知道他真身是什么吗,可笑。”
金乌旁听到这里,点评道:“虽说我晓得你就是这么怼天怼地的脾气,不过,能让你如此深恶痛绝的,想必只有一个了……哎,我的前主人好像也没见过那什么真身,听起来,应该是九幽的玄蛇?”
黑衣南明少见地给了他一点好脸色:“算你聪明,可不就是天地间最最**不堪、生父生母都分不清楚的脏蛇么,哈哈哈!”
金乌被这一连串前缀砸得有点头晕,“emmm……”
“可笑他还有脸来嫌弃我,以为只要把我斩出来,他就能当个纯净无垢的神仙,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呸,傻子一个!要是我们俩加在一起,再算上沉羲那傻女人送他的护身灵气,我们也不至于屈居昼夜之下!”
面对他的狂妄言论,金乌蹭到兰疏影旁边捣捣她,传音道:“这货以前不这样啊,我记得他在前主人面前还算老实……”
兰疏影回了个微妙的浅笑,同样传音道:“那是你没亲身经历过,他第一次跟我吐槽南明的时候,车轱辘话来回讲了半小时,概括起来就是南明不识货……”
金乌震惊:“嚯,这不跟那什么……弃妇一样吗?!”
兰疏影捂嘴:“别瞎说大实话。”
好在这次他没有自嗨地痛骂半小时,只是因为听见九幽这个词,瞬间想起了最让他痛恨的人,跳出来骂几句也就舒坦了,斜着眼说:“你们找九幽干什么?”
金乌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黑衣南明毫不犹豫:“在你说闻到九幽味道的时候!”
“那就对了,你根本没看见我们之前在干什么啊。”金乌指着前面的传送阵,“我们在找人,多半就在另一头了。这是你的地盘,那你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吗?”
兰疏影本来不想让他知道沙琳夫妇的事,可是金乌嘴快,已经交代了。
她就跟着说了一句:“如果你找我有别的事,等我们救了人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怎么样?”
说到底,她不信这个神经病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童话镇是他的地盘不假,仿佛是供他游玩散心的戏园子,其实他常年待在堕夜城,很少回来。
最初她知道七宗罪的时候,跟着昼神误以为:他之所以分离出七宗罪,是受南明的影响,也想用驱逐恶魂的办法来提升实力。
如今想想,这家伙最最厌恶南明对他的驱逐,应该不会做同样的事。
所以结论就和前阵子的推断对上了:
七宗罪是他插在童话镇的七颗钉子,有他们在,他才能行使管控权,不然的话,作为古神,连他现在这个分身都进不来。
“你多大的面子啊,能让我专程来见你?哼。”
黑衣南明立马怼了她一句。
对上她不在意的笑脸,感觉又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没劲,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收敛着点,别在那放火,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出去了!”
兰疏影想了想:“难道那边有你重要的东西?”
“能有多重要啊,九幽早在当年大战的时候就毁得差不多了,我怕有人忘了他的血脉有多脏,就去铲了一层土,在这边铺一个全新的九幽之地!……可惜那家伙从来不上当,啧,真是糟蹋我心血……”
他说到末尾,又是一阵诸如“有眼不识珠”的怒骂。
兰疏影了然地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没等到答复,就直接进了传送阵。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些武士其实都在现场,听不见这些对话,但有感觉特别灵敏的已经意识到不寻常,心生退意。
黑衣南明看着被启动的传送阵,转头瞥向叽叽喳喳的那群武士,烦躁地搅了搅耳朵,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他当回事,就连弱小的虫子也在他面前放肆。
“吵死了!”
一个个教廷武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一眼注意到同伴七窍流血倒下去,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没过几秒就全部躺在地上,身体和魂魄都被碾碎了。
兰疏影传送到另一端。
周遭全是黑乎乎的,阴冷潮湿的气息直往灵魂里钻,脚下的土地凹凸不平,如同佛像头顶的肉髻。
她面露疑惑。
金乌问她:“你这表情,是想起什么了?”
她并不是那对姐妹里任何一个的转世,这事金乌是知道的,所以他这么问只是随口调侃,笑的也不是她,而是外面那个始终被忽悠的家伙。
然而兰疏影点了一下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好像来过这儿。”
“啊?”金乌傻眼,“别逗我了,你去过九幽?那儿最后一点土恐怕都被扒拉得差不多了,还是你以前来过童话镇?”
兰疏影皱眉:“都不是……你先警戒一下,让我想想。”
她蹲下来,半透明的手指拈起一点泥土,分辨着其中熟悉的那股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听过黑历史,她脑中总是闯入南明的脸,微笑的,悲悯的,淡漠的……还有推她进夺情狱时候那种若有所求的偏执……
对了!
“是夺情狱……”
她喃喃道:“有一模一样的气味……”
没法形容具体是什么味道,但它融合在九幽的气息里。
“那里啊……我知道,就是那枚莲子的外壳呢。”金乌快言快语,说出一条他以为的常识。
他以为她知道。
从她茫然的眼神里,金乌猛然意识到,她可能今天第一次听说。
“咳……干嘛这么看着我啦。”金乌有点怂。
“我想,知道点更详细的,你能告诉我吗?”
她难得这么正经,弄得金乌不好意思了,点点头。
“那个,我想想怎么说……就是,你以为九幽在哪儿,它就在夺情狱底下,炼狱十八重是用它当地基的。夺情狱呢,本身是个破损的莲子壳,长出那朵并蒂莲之后,莲花化神,剩下的莲子就慢慢愈合,如此许多年后,便成了你看见的样子……我这么说够详细吗?”
兰疏影沉思一阵,又问:“那它为什么叫夺情狱?传闻那个地方能剥夺一切情感,记忆也变成白纸一张。这个谣言又是谁挑起来的?”
金乌愣住:“那,不是谣言啊。”
“嗯?”
“不是,这个……大概,对你来说不是谣言吧……每隔一段时间,到神诞日那天,莲子壳会自动开启一条裂缝,就像在纪念两位古神,就是这一天可能会有附近的魂灵被吸进去,下一个神诞日才有几率出来,他们确实是你说的那样。”
兰疏影皱眉:“就我不是?”
“对啊,我有一次睡醒了正好听见南明跟前主人说,他等不及了,一定要得到结果。前主人说,要是结果不是他想要的怎么办?他就说……”
“说什么?”
“倘若莲子重新生根发芽,他便迎你回来,将南明府双手奉上,再给你弄来莲花身,帮你找回记忆;倘若是他认错了人,牵累到你,那就给你重塑魂魄,再赔你一万年神力……噢对了还有!他说,要是你还放不下生前的债,就送你还阳,让你亲自讨回来!”
兰疏影沉默半晌,突然冷笑。
“这是做的什么好梦?我是缺他神力还是盼着还阳?”
她恨自己奔波多年还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轻易就被别人安排好了下一步,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那她前边的辛苦是为了什么?
金乌瑟瑟发抖。
前主人说过,听到什么话要仔细着往外说,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对象,那他就成了小人了……所以,他说错了吗……
兰疏影深吸一口气,摸摸他的骨翼。
“不怪你。”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金乌差点哭出来:“别,别客气,应该的……那什么,我也觉得他太过分了,简直是,是……自以为是的臭瞎子,大憨包!”
他以为这么说能让她高兴点。
然而兰疏影情绪上没什么波动,只是坐在地上思考,半晌才问:“我突然觉得自己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啊,是什么?”
“就是信了外面那家伙的鬼话,没在夺情狱里乖乖地当小白鼠啊……不然我们也没机会见面,你就只能从他们嘴里听说我,或者有一天你无意间捡到一个本子……”
“本子?”
“嗯,小白鼠观察日志。”
兰疏影反手指向自己,挑眉道:“内容就是关于我。这就是我们的全部缘分啦。”
金乌缩了缩脖子:“咳,我觉得吧……大可不必这么消极,凡事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你看看我前主人,他不是也……”
他想说昼神离开封印了。
转念一想,前主人现在生死不知,谈这个不太好。
“你看……”
“不用看了。”兰疏影无奈地捣捣他脑壳,“你不擅长安慰人,我也不擅长,少扯别的,并肩作战。”
“啊,嗯……并肩作战!”
她直到最后也没问过金乌:
那么,困过她之后,莲子重新发芽了吗?
用黑衣南明的话说,这个九幽是仿制品。
他梦想着哪天把这个仿制品拉到南明面前看看,要是能勾得那张脸露出一点点震惊或者自卑,他心里也就爽快了。
但他没想到,短短一阵子没回家,仿制品居然被一群虫子发现了,还被他们用来做一些隐秘的勾当。
他很不高兴。
正巧有人要去讨伐这群虫子,他就高兴了一点点。
前提是,弄死虫子就好,要是弄坏了这个仿制品,他真的会生气。
兰疏影很懂他的心思,出手干净利落,灭了双头魔怪在内的所有教廷余孽。
她不想伤害沙琳夫妇的自尊心,就让金乌出面把幸存者带出去,全程没伤过任何一寸土地,这让黑衣南明十分满意。
于是当晚在圣都再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提着酒瓶在街上闲逛,走几步,抿一口,还对着长街尽头的她抛了个轻佻的飞吻。
直到……
“严禁当街饮酒!把他抓起来!”
黑衣南明:“???”
兰疏影:“……”
1294 丢你一脸癞蛤蟆
跑过来两个高大男子,都穿着银亮的铠甲,徽章和风灯昭示着他们是天启教会的巡夜人,一个只有狂信徒才有资格担任的职位。
若是从前,巡夜绝对是圣都最清闲的一份工作,因为居民被约束得很好,入夜之后不会出现在自家以外的任何地方。
最近几十年就不同了——圣都对外开放,无信仰者涌入,打破了原本的秩序,他们的生活习惯与本地人格格不入,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一条就是饮酒!
在本地人看来,总有人打算仗着无信仰者的身份享受特殊待遇,他们半夜喝得烂醉,对着别人的窗户高歌,有时还在街道上留下呕吐物!
次数多了,天启教会与民间信徒一致决定不再对犯禁者仁慈,一旦发现,去监狱里反省几天再说!
某位镇长或许是初次来到圣都,不了解情况,就被这两个巡夜人盯上了。当然,以这家伙的脾气,就算他知道这边的规矩,他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去体谅蝼蚁的感受。
兰疏影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
她能感觉到黑衣南明的杀意,但她不想阻止。天启教会制造瘟疫,他们本就该是世界公敌,同样站在她的对立面,不值得管。
再者,狂信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教会高层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群没脑子的活傀儡罢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兰疏影略带嘲讽地想道,他要是一怒之下能把整个天启教会屠个干干净净,等到瘟疫的真相被揭出来的那天,他的子民应该会多敬爱他一点。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左边的狂信徒指着她说:“还有那个,刚才他们两个打招呼了,一定是同伙!”
兰疏影:???
哪只眼睛看见打招呼的?
黑衣南明顺着那只手看向她,挑眉一乐,杀意竟然收敛了。他嗤嗤笑着,随手把那个酒瓶抛向墙角。
清脆的碎裂声里,这家伙主动伸平了双手,任由人家给他戴上禁魔手铐。
他瞥着兰疏影曼声说道:“是啊,没弄错,我们就是同伙,你们可千万别放过她。”
兰疏影:“…………”
“哎,你怎么不开口啊,跟我这么没话说?”
他们又回到了刚才那座监狱。
做了坏事的人反倒不会有抱歉的意思,他还生怕别人忘了他做过什么。
通道里偶尔有风,带着一股腥味,说明不远处刚经历过一场杀戮,这也是噪音的由来,监区之外的地方已经乱起来了。
兰疏影想到传送阵外面的那些武士,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了。她还知道那是谁干的——从这一点看,某人被抓其实不冤。
可他这么配合地被当成犯人押进来,难道就为了坑她一次?真是……有心了。
她端坐在墙边闭目养神。
黑衣南明又凑上来,他也不在乎地上有多脏,随意地仰躺在她膝盖旁边,用手腕做枕头,倒着看她,“我猜你是在想……这家伙简直是个神经病,什么破事都要拖我下水!……是不是?”
兰疏影腹诽,这都被你说中,你可真是太懂事了。
黑衣南明看她不答话,脸上笑容更甚,还把爪子伸过来戳她,她不理,这人得寸进尺,又要拽她腰带玩。
这身衣服是幻化来的,烙在这个吸血鬼骨子里的身体记忆,变成了人身就默认是这样。而她现在是以不死族的灵体形式出现的。
于是,那几根不安分的手指伸过来,直接穿过腰带虚影,什么也没碰着。
“啧!”
黑衣南明顿时没了兴致。
兰疏影摆出一叠卡片,拣一张绿色的推给他。
“这是什么?”
“你那个九幽里有一只双头魔怪,我杀了他,拿到这张卡片。”
“我知道这事,可你拿给我干什么?”
黑衣南明兴趣缺缺,别说接过去了,他看都没认真看。
兰疏影解释道:“他的能力有点意思,一个头负责输入,另一个输出,先饮用别人的血,就能把那人的能力复制出千千万万份,再通过另一个头传给下一个人。”
因此,他们抓住一个沙琳,就能复制出无数个影武士。
好在复制品的能力会有所衰减,不然就更逆天了。
黑衣南明不在意地反问她:“那又如何?”
那种东西,就算多长一百个脑袋还是翻手就能弄死,他连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在你看来不算什么,我对付起它也挺轻松……”兰疏影微微叹息,“可你不觉得,这种身份卡一旦被某个组织得到,他们利用这东西批量制造能力者,必然会破坏平衡么?”
黑衣南明的脑回路显然没跟上,迟疑了一会才说:“组织?你说冥府?那我就提前把他们全捏死!”
“不是,问题不在这儿。”
兰疏影摇摇头,只能给他掰开揉碎了讲清楚。
就拿监狱里那些影武者来说,如果这些人不是在当看守,而是等着瘟疫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出动,他们去捣乱,去刺杀……毫无疑问,影子流派要替他们背锅,三块大陆纷乱迭起,乱世局面完全打开。
而天启教会认定的是灾难论——天灾是必然发生的,而他们这些得到天神眷顾的人,是唯一的救世主。
到那时,就是他们大批入世的时候。
“七宗罪当年清剿过教廷,不够彻底,这些余孽本来就藏着大量财富,近年来又极力敛财,图的应该就是乱世之后有所作为。我还打听到,从前的教廷并不追求财富与地位,现在作风差异就大多了,我不确定其中的变数在哪。”
黑衣南明依然固执又骄傲,叱道:“你太多虑了!他们七个能灭掉教廷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这次一定弄个彻彻底底,绝对不可能复燃!”
兰疏影深深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七宗罪,毕竟是这个世界的至高强者。”
听到这儿,黑衣南明皱了一下眉,明明是他的地盘,偏要听人吹捧他分出去的手下,总觉得不太舒服。又听见她问:“对了,他们七个的身份卡是什么颜色?”
“嗯?……应该是紫…不,橙色!”
他答得肯定,兰疏影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平时他们是紫色,传说档,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七个合为一体了,那才是最强状态,对不对?”
“……行了行了,知道你机灵,也用不着在我面前卖弄!到底是想说什么?”
兰疏影把双头魔怪卡捏在手里把玩着,问他:“身份卡制度,转生系统,以沙漏为核心的时间体系,物品信息被数据化……这些是童话镇的特殊之处,是谁建立的?我知道不是你,要么七宗罪里有一个特别擅长这个,要么就是……上面。”
而且后者的几率明显更大。
她指着的头顶只有监狱的天花板,不过两人都知道指代的到底是谁。
“你知道还问?”黑衣南明提到这个就一脸不耐烦,“对,就是规则干的,她闲得没事干,我也懒得跟她争!”
兰疏影心里透亮:你到底是懒得争,还是争不过?
她略过这一点,循循善诱道:“所以,这个世界每进来一个人,规则意志就给他安排一张身份卡。那你看这个呢,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明显会打破平衡的卡片,总共做了多少张?”
黑衣南明皱起眉。
从她的描述,他也意识到双头魔怪身上问题很大,这还只是暴露出来的,背后的问题只会更大!
他脑子里有点乱,心烦气躁,忍不住抬了个杠:“为什么不能做?”
“为了……世界和平。”
她迎着对方的不解说道:“即便是在童话镇,因为有明确的等级制度,居民畏惧你和七宗罪,还有巡捕房维护秩序,总体环境还算安稳。”
“嗯,没错!”
某人自得地仰起脸。
“这说明规则意志也有趋利避害的思维,这个世界的年份很浅,跟成熟的天道相比,这还是个摸索着走路的小孩。她的思维能力在增长,战乱对她发育没好处。”
黑衣南明对她这些话是认可的。
她话锋一转。
“但是现在这个意志变了,她弄出这种东西,默许天启教会占用你的九幽就为了批量制造能力者,这是想干什么?把所有人拉到战车上。至于她想要什么,恐怕你得去问问她。”
说到这儿,已经够透彻了吧。
黑衣南明终于明白了,白皙的面上泛起恼意:“对啊,她肯定知道他们动了我的地方!”
而且没告诉他!
他摩拳擦掌,真打算立即去问个明白。
兰疏影看他要走了,眼神闪烁,突然问他:“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回来?”
“我来给夜神助阵,没找到!昨天,倒是跟南明打了一架……”
他拧起眉头,含糊地继续说道:“……趁他还没走远,我打算把九幽幻境带出去恶心他一下,谁知道这边居然进了一窝混蛋!”
兰疏影忍不住扶额。
这货,其实是熊孩子脾气吧……
得知他来给夜神助阵,南明必然会来帮昼神,这两个向来不和,见面打一架很正常。他既然没有神采飞扬地炫耀战果,那就必然是打输了,还输得很难看!
这货没有愈挫愈勇,反而像个输不起的小屁孩,跑回自己家后院,打算捉一麻袋癞蛤蟆回去丢别人一脸……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黑衣南明被她古怪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果断瞪回去:“你再看!”
“我劝你抽空去跟那个意识好好聊聊。天启教会这么上蹿下跳,我快要怀疑她就是那群傻子追随的假神了。”
“知道了知道了。”黑衣南明摆摆手。
其实他现在不怎么在乎童话镇如何,就是个他玩腻了的东西,毁了也就毁了。他更气的是七宗罪坐镇居然没发现问题,反而是被这个意外进来的女人找出来了!那几个笨蛋是干什么吃的?
再而就是规则意志明知道有人进了九幽,竟然不通知他!
不过九幽已经被肃清了,他的火气也就没那么大,改天再去算账,这会儿他最想做的还是……让南明不痛快!
他的目光在对面这人身上打了几转,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兰疏影靠在墙上,梳理着今晚的见闻。
复制实验看起来刚起步没多久,对方最可喜的成果就是一百来个影武者,其余都是小鱼小虾,已经分散到基层了。她带来的队员正好在圣都附近,索性安排给他们去解决,两三天也该够了吧……
忽然听见有人粗声粗气地说:“哎,这地方太臭了,换个地方你陪我喝酒吧!”
兰疏影觉得好笑,为他这份自以为是。
让陪就陪,那她成什么了?
记性也有点差,已经忘了之前在庭院里被烧的滋味了么?
还没等她开口,这货突然智商在线,紧跟着补了一句:“你家那只猫,还有火灵,你们挺久没见面了吧,不想知道他俩现在怎么样?”
“哦,走吧。”
兰疏影起身拍拍不存在的灰,浅笑道:“我知道一家酒馆还不错。”
黑衣南明得意地笑了一声。
他兴致一高就容易叨叨个没完。
“别吹牛,你看我什么好酒没喝过?可不像你那个倒霉师父成天就知道喝茶喝茶,我哪次去找他打架都要先灌一肚子茶水,那种又苦又涩的东西,也亏他喝得下去!”
兰疏影:“……”
“你喝过没有?诶,算了,看你一次比一次像个闷葫芦,跟他性子越来越像,肯定是没少喝……”
兰疏影叹了口气:“你还走不走?”
黑衣南明拧眉打量她,却是答非所问:“怎么,你不会是……还惦记着他吧?”
兰疏影先是不解,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歪头打量着他:“你知道你今天像什么吗?”
“什么?”
“唔……被抛弃的正宫呢很多都是这样,嘴里骂着狗男人没眼光,心里还惦记着他,三句话不肯离了他,瞧见别的谁跟他稍微多说几句话,那就受不了了,还要闹海——我想,醋海生波的说法没准就是这么来的。”
1295 地下酒馆(4000)
兰疏影本以为会被反驳,然而黑衣南明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气势比之前削了一大半,关键还半天没吭声。
直到被她打量着,他如梦初醒,凶巴巴还有点语气不稳地警告她:“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削你!”
“……”
兰疏影这次的惊讶是真的。
他这反应绝对有古怪。
不至于真被她给说中了吧……
假设这货对南明是又爱又恨的心思,再加上一个阳神沉羲……全是单恋线,还都是跨阶位的!你们古神真会玩……暗恋谁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她压住了万千感慨:“好,不说了。去喝酒?”
“喝酒!”
对方挥了挥袖子,黑风把两人卷在中间,转瞬间带他们回到之前的街道。
曾被他摔碎的酒瓶还躺在墙根,芬芳四溢的酒液积在碎片里,还有只小老鼠把脑袋凑在上面,舔得正陶醉。
“它也知道是好酒。”
兰疏影语气里微露出可惜。
黑衣南明看见了,无所谓地说:“左右都是扔掉的东西,还管它被谁糟蹋呢?带路,今晚你请!”
“确实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兰疏影随便应了一声。
真让这货来付酒钱的话,不是霸王餐也该是人命官司。
他要是杀狂信徒,挺合适的。
坑害普通民众那可不太好。
正巧上面闪过一道金光,兰疏影招呼金乌下来,问他把沙琳夫妇安置到哪了。
金乌只说是安全的地方。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拜托他回去一趟,帮忙把钱袋取来。
金乌表示很震惊!
他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居然能这么和平地去喝酒!活在梦里吧?
金乌往回飞的时候精神恍惚,差点撞柱。
“蠢死算了。”黑衣南明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金乌飞到半途回头冲他吐了一道火苗,被他用袖子挡开,恶趣味地又蹦出一个字:“蠢!”
“哎,不是说这边在禁酒么,怎么还有夜间开张的酒馆?”
他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
兰疏影不慌不忙。
“入夜不饮酒是多数人自觉遵守的规矩,那剩下的少数人怎么办?不准明着来,那就暗着躲,实在到了躲也躲不掉的时候,兴许一觉睡醒这圣都就改名了,过去的破规矩啊,该废肯定要废。”
别觉得因为一杯酒推翻了教会这种事听起来荒唐。
指不定哪天就有个天选之子冒出来,说是昔日在圣都受过辱,于是奋发图强,一统东海岸,成了第二位所罗门大帝呢。
黑衣南明感觉她说得好像有道理,又有点怪怪的,他傲然道:“今晚谁敢再来阻挠我喝酒,我剁了他喂狗!”
兰疏影给他鼓掌:“通顺,通顺。”
“你……前面带路!”
兰疏影觉得他有古怪,除了揭出规则意志的事之外就是故意试探他。
今晚已经在言语上得罪他好几回了,他竟然不生气,也没翻脸,着实让她吃惊。
看来这家伙又发现了她身上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属于有事相求。
她不动声色,引着他走了一段,对着不起眼的灰转敲了几下,便裂开一道向下的门。
酒香扑鼻而来,鲁特琴的欢快曲调在伴奏,却没有寻常老酒馆里的喧哗。
零星五六个客人,衣着华美,几个半挂幕帘的小包厢亮着灯,每个包厢又设了隔绝窥探的法阵。
金乌速度很快,在门即将合拢的那一刻正好侧身进来,把钱袋送进她掌心,就赖在她肩膀上不走了。说到底,他是怕有神经病突然翻脸。
下位神的分身,对着上位神的肋骨,胜负两两开,想动手没那么容易。
“至于这么防备我?亏我还打算给你带个信。”
黑衣南明冷哼,大步流星走向通道彼端,这才显得不高兴了。
金乌警惕地拉扯兰疏影:“小心为上。”
“嗯,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她确实放心不下奶糖和红莲,也很挂心前线的伙伴。但有一点,要是黑衣南明愿意送她离开童话镇,她不会走。
前线有无数人可以代替她抵御入侵,而在这里,只有她会尽心尽力地完成昼神的嘱托。
找到打开冥府的门,弄出阴神的那具莲花身,让双生并蒂莲重现世间……
那该是真正能影响战局的东西。
说是昼神给的任务,其实也是为了她自己。
这家地下酒馆是自助式的。
黑衣男子悠闲走在前面,时而往托盘里添一盘鲜切水果,亦或是奶油蛋糕。至于他说要好好品尝的美酒,一眼就能看出只是随手抽了一瓶。
没一会,某人端着大盘甜点回来了。他要是别开口破坏气氛,就凭这张脸,还真能装出几分高人云淡风轻的气质。
“一起吃?”
兰疏影微笑谢绝:“不了,没法消化。”
“那真可惜。”
拜托,从你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可惜在哪好吗?
“他们过得怎么样?”她直接问了。
“你这范围有点广吧,给我多加点小费,不然我不想说。”某人嚼着草莓蛋糕上抠出来的小草莓,笑得厚颜无耻。
一个钱包拍在他面前。
黑衣南明愣了愣,很快抗议道:“喂,这是请我回答问题啊!就给这种东西,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糊弄谁呢?”
兰疏影还没说话,一只骨爪勾住钱袋把它拿回来了,金乌扔给他一个白眼,意思是:爱要不要,现在这东西都不想给你了!
兰疏影低笑:“还是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吧……你想要什么,能给什么,而我答应交易之后需要做什么,都直接说清楚。”
不同的是,上回她完全处在弱势地位,只能在契约上耍点小聪明,钻漏洞给自己争取一点便利。
而这次她是自由身,还抓回了红莲业火的控制权。面对一个下位神的分身,不说战胜,至少她有自保之力。
换句话说:
她如果觉得不合适,那就免谈。
黑衣南明组织了一下语言,再开口果然没绕弯子。
“这样,你也该在这边待腻了吧,我能带你出去,你去帮我恶心他几次,只要能让他觉得痛苦,咱们就两清!还有……之前说要你做我使者那事儿,算了。”
兰疏影立即明白了。
这货果然还是跟南明过不去,又想拿她当工具人使。
她揪着关键耐心说道:“恶心他是什么意思?你要针对南明不如当面去打一架,也不见得会输给他,让我一个外人夹在中间不合适吧?”
“外人,你?哼!”对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飞快地剜了她一眼,撇开脸说:“你不过是忘了从前的事而已。”
兰疏影还怕他把自己当“情敌”呢,赶紧撇清关系!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靶子,你说如果夜神认定了我是那什么沉羲的转世,她还不撕了我?昼神真想保护我就不会这么说了啊,都是没凭没据的事,你居然信他瞎掰。”
“你当她不想撕?还不是你太会躲?”
“……”
黑衣南明好像不太想提起夜神的事,转而说道:
“我造的九幽被别人用过,不稀罕给他玩了,不过也没关系,他在意你,你现在也知道他底细了……嘿嘿……”
兰疏影掂量着说:“哦……你是要我,针对他身世……嫌恶他,嘲笑他,打击他?”
“诶,对对对,说得好!”
黑衣南明把剩下半颗草莓一把抛进嘴里,粗略地嚼了,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南明难堪的样子,解气啊!
“我就说你有灵性吧,实在太懂我心思了……”他搓搓手,漆黑瞳孔里映着桌边的枫叶灯,呈现出少有的清澈明亮。
同样,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浑身被镀了一层灯影,愈发光彩夺目。他忍不住再度发出邀约:“真不考虑跟着我?”
兰疏影笑了一声。
“你要是能忘掉我烧过你的仇,我们再说这个。”
恶魂本来就是最记仇的东西。
果然,听了这个回答,对方的热情削减了几分,只问她要不要接受前面说的。
“我还没玩腻,干嘛急着出去呢,赶着去前线送命吗?我不走,你送我也不走,你今天要是赶我出去,明天我就从别人手里收购准入券,还能进来。”她无赖地说。
“嘶!你脑子有坑啊,这边有什么好玩的,我都腻了好吗?!你……你说吧,怎么才肯去?”
兰疏影:“你多大岁数啊,我能跟你比?你玩腻的东西不代表我也觉得没意思,那我现在就觉得童话镇是个风水宝地,值得长住!”
她抢着挑拨道:“你有闲工夫在这儿劝我,怎么不去跟那个规则意志算算账啊,难不成你怕了?”
“放屁!我会怕她?”
兰疏影松了口气,嗯,熟悉的味道,这才是她了解的那个二货。
黑衣南明挠挠头发,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
“我要动她就得从外面攻击整个童话镇,南明还没走远,让他听见动静又得跑来说教,什么怜惜众生,又什么功德无量……呸!烦得要死!”
兰疏影拖长了音调:“哦……原来你是怕……”
对面立马又跳了起来:“我不怕他!”
“怕被唠叨啊……”
她慢吞吞地说完后半句,看着对方涨成猪肝色的脸,没再继续调戏,清咳一声正色道:“我认为眼下你家有三个危机有待解决,你先吃着,我挨个说。”
黑衣南明憋着气,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嗯。”
“第一是天启教会弄出来的这场瘟疫,三块大陆现在人心惶惶,七宗罪隐约也被牵扯其中,有人蓄意挑拨他们的关系,他们领地内的势力也不安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解决瘟疫的问题,此后还要使各方人马安分守己。”
黑衣南明拣着她停顿的时间酸了一句:“让你当我使者你不要,去给傲慢当手下倒是殷勤。”
他就差直接问了:他比我好在哪儿?
兰疏影心想,嚯,您这醋海的范围也是挺广的啊。
她拿不准傲慢和他之间是怎么个相处模式,也不争辩这个,说:“这就要说到第二点了。”
“危机之二在于冥府,我不晓得你和冥主有什么恩怨,可她在打这里的主意,这个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查到她陆续往这边派人,这些人手呢,从前都是被一只猫指挥着,而这只猫……”
她把自己曾见过的几段影像转述过来,黑衣南明不甚在意,咀嚼着甜品说:“知道了,不就是小猫三两只,捏死算了,还值得你专门一提。”
兰疏影趁机问他:“那谁去捏?可别指望我,打猫也得看主人不是么,我可打不过。”
黑衣南明猛地抬头瞪她:“你再说一遍?”
他一把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被烧出的疤痕:“这是小狗干的?!”
“咳……”兰疏影略有点尴尬,灵机一动,“我是说,身份卡,你看我这才蓝卡,差一截呢。”
“那你跟我说干什么,指望我去杀?我多大出息啊专门跟一只猫过不去?”黑衣南明嘟囔到最后,伸出一根食指,格外认真地说:“一次。”
“什么一次?”兰疏影一头雾水。
“我会吩咐傲慢把冥府的东西全处理掉,包括那只猫。你,以后出了童话镇,必须帮我……”
“懂了。”
“真懂了?”
“嗯嗯,让南明不痛快。”兰疏影同样认真地保证道,“这种事我有经验,你放心。”
“最好是这样。”
黑衣南明终于露出点笑意,“那你继续说吧,还有第三个危机又是什么?”
“就是上面那个咯。我是真奈何不了她,只能提醒你注意一下,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顶多就是这方世界被毁了,她也得跟着死,对她没好处。”黑衣南明几下干掉这块蛋糕,仿佛是吃东西把他智商提上去了,一语道破重点。
“改天吧,等你师父滚远了我再试她!真是……什么破烂东西都想凑热闹了,不打不知道乖巧……等下!这个也得算一次!”
兰疏影笑眯眯地看着他:“行,两次,等我玩够了出去就兑现。”
“说定了!”
“嗯,定了。那你家的事说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聊聊我家的?奶糖和红莲怎么样,还有我的几个朋友……”
1296 火灵
大约是因为她答应得极其爽快,黑衣南明的心里也舒坦一些,回答起来终于没再设什么卡。
“幼崽很乖巧,在前线帮忙。你那几个朋友……有个叫珈蓝是吧,我听见他俩聊到你,哦,还有个叫谢天的,盼着你别露面。”
“我以为你不会当缩头乌龟,没想到……”他摇了摇头,“玩性还挺大。”
兰疏影知道他说的“幼崽”便是奶糖。
因为制造奶糖的最后关头是黑衣南明推了一把,促使奶糖诞生意识,某种程度上,他也相当于奶糖的父辈了。不过这家伙嫌她起的名字软唧唧的,叫起来不痛快。
“在前线忙什么?”她好奇地问。
黑衣南明用银勺背面一下下拍着糖粉,漫不经心地说:“主系统现在不用了,任务者接入的临时系统就是幼崽,负责统筹、通讯……反正都是杂活吧,具体,我也没试过。”
“等下,你说主系统怎么了?”兰疏影皱眉。
她确实考虑过让奶糖朝着主系统的方向去进化,但没想到如此突然。
南明府和那个系统已经共存很久了,怎么就不用了呢……她还担心,奶糖那么小,能扛住这么重的包袱吗?
“好像是供能出问题了吧……”
黑衣南明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跟南明有关,打起精神说:“他走之前突然宣布要换系统,我也怀疑幼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不行也得行。”
见兰疏影眸中的愁色,他突然哈哈大笑。
“你瞎担心什么,老妈子还没当够啊?幼崽没你想象的那么没用,你要是能像南明这样对它狠一点,早该取代主系统了!”
兰疏影默然一阵,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亲爹。”
“诶,可别!我生不出一个傻乎乎的魔方,那是你养出的崽,还是随你。”他嘿嘿笑着说。
“……”
你才傻乎乎!
兰疏影决定不跟他争这个,不然吵到天亮都没完。
她打听道:“我不记得主系统需要他供能啊,怎么,他一离开南明府,那东西就撑不下去了?没这道理啊……”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做的,不过我看铁帚最近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说不定跟这事有关……”黑衣南明露出深思。
兰疏影顿时紧张起来。
铁帚最近在干什么?她知道啊!
昼神说了,那边在酝酿法阵,准备给沉羲招魂呢!
这……还真不适合让这家伙听见。
“我对老婆婆不感兴趣啊,你还是接着说说红莲吧。”兰疏影微笑着说。
黑衣南明没怀疑什么,继续拍打他面前那盘弹性极佳的兔子奶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点古怪。
直到她再次催促,他才语气毫无起伏地说:
“红莲么,去万族之地了啊……希望人有事。”
兰疏影微怔,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很不喜欢他补的这几个字,拧眉道:“这是什么话?红莲哪里得罪你了?”
黑衣南明眼皮都不抬:“哼……红莲狱里的东西全都得罪我了。”
金乌听到现在终于有插嘴的机会,抢着跟兰疏影说:“这个我知道!他三万年前误闯红莲狱,被两个火灵给揍了!”
对面的男人先是惊愕,应该是没想到还有人知道这事,继而脸色一黑:“瞎扯什么,谁被揍?!”
兰疏影已经练会了观其神色判断真假的本事,一看便知确有此事。
她憋着笑,假装瞪了金乌一眼:“没凭没据的话不要乱讲!”
其实,趁着黑衣南明没注意,她使了个眼色:要讲,回去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讲,她好奇着呢!
金乌心领神会。
把某人安抚下来,兰疏影又问他红莲去万族之地做了什么。
她想着,眼前这位经常东奔西跑,还喜欢藏在暗处偷看,八成他已经跑去瞧过了。
实际上也就是这样。
黑衣南明一脸“你问对人了”的表情,简短地说:“去打架的。”
“啊?!”兰疏影十分莫名。
在她印象里,红莲虽然还是喜欢黏着她,可是性格已经偏向成熟稳重了,大老远的跑去跟古神后裔打架,图个什么?
“为了把那些种族带出来。”
黑衣南明看腻了她从容的样子,偶尔瞧一回她变脸,就觉得又新鲜又好玩,抬起半边眉毛问:“不是你的吩咐吗……咦,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眼睛一转,颇为幸灾乐祸:“可以啊,小火灵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咯!”
“你不用挑拨。我跟红莲之间的信任,你也挑拨不动。”兰疏影答道。
“嘁,谁稀罕……”
兰疏影思索片刻,开口了。
“用任务者操控古神遗骸的事,有很多人反对吧?内忧外患,对战事无益,而万族之地的人身上流着昔日陨落的古神的血,如果改让他们去接触遗骸,理论上不用献祭魂魄,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效果,对吗?”
黑衣南明撇撇嘴:“没试过哪知道,没准它就是手痒了想打架,对着自己人不好下手,索性去找些强敌当磨刀石。”
兰疏影沉思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童话镇的屏障着实厉害,完全隔绝了她和红莲的联系,她确实不知道红莲是怎么想的。
忽然,她心里一跳!
她想起刚才遗忘的是什么了。
镇戈!
镇戈还在万族之地!
“你刚才说,红莲要把那些种族接走?……那,进展到哪里了?”
黑衣南明又是低哼道:“还进展?你对火灵挺有信心的啊,就不怕它成了万人之敌,碎成一地火星子!”
兰疏影神色复杂莫测,许久才轻声应道:“若是到了那个地步,最坏就是回红莲狱重新孕育,恰好能躲过这次劫数……不失为一件好事。”
“看来你是真不懂啊!”
黑衣南明却笑了,随手丢了勺子,落到银盘里清脆的一声。“你落败的那天,我在看。火灵被打散之前的那个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
“什么?”
“它在恨呢……哎哟,别这么看我,它恨的绝对是自己,因为……太弱了!哈哈哈哈,红莲狱里最有灵性的业火化身,也有被一巴掌拍碎的时候,我实话实说,它跟着你,还不如三万年前没化形的时候威风!”
1297 真正的红莲狱
兰疏影愣住。
信息量太大了。
这么说来,金乌提到的,把黑衣南明打了一顿的两个火灵,其中一个就是红莲!
可是后来那个火灵被她吸引,在她面前化形,融进她灵魂,自那以后……
她心头蓦然泛起细密的恐慌和愧疚,一时间竟然不敢细想。
南明府也有很多麻烦的规矩,譬如外来助力一旦正式追随了某个任务者,就会跟任务者同步成长,强的削弱,弱的增强,大致保持着二者之间的平衡。
所以……是她拖累了红莲。
那些年,严格来说,他们也不算并肩作战——红莲似乎只要跟在她身后就满足了,存在感很低,她又习惯了自己解决麻烦,就很少让红莲出手。
当她察觉不对的时候,后悔已经迟了。
她不了解火灵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只知道它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它把过去忘得七七八八,甚至战斗反应都慢半拍。
这样的火灵愈发需要保护,也就越来越得不到磨炼的机会,进入恶性循环。
“那天啊,我跟南明打了第二个赌,我说他要是不把红莲狱封住,来日那个火灵重生回来,他就给自己找了个难缠的敌人,他偏不听……”
黑衣南明本来是幸灾乐祸的,却带出少许遗憾:“可惜那帮长着反骨的东西先闹了起来,不然我早就能看他俩互咬的好戏了!”
兰疏影只是沉默。
这人说出来的,或许是她逃避过的现实。
她最初就觉得红莲很熟悉,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后来出了那事,她就添了一分愧意。
那是心底里裂开的黑洞,愈合得极其缓慢。
黑衣南明并没有窥透人心的敏锐,他就事论事,恰好精准地扎在那个黑洞上,让她溃不成军。
记忆被拉回红莲重新凝聚的那天。
那双暗红眸子里,除了更浓烈的依赖之外,还有厚如海水的怨恨。
她曾经以为是凝聚过程中沾了太多怨气的缘故,如今想想,以红莲业火的特性,能用怨念影响它的,大约只能是它自己……早该想到的。
“也就你觉得他俩是缺保护的小孩。”
黑衣南明是很记仇的,在她这里吃过亏,总算能找回一场,不禁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还觉得欺负得不够,舔舔嘴角,笑里添了狰狞,用巴不得天下大乱的语气说:
“不过啊,你怎么知道火灵就没恨过你呢?要是更早的时候,你多给它一些机会,多关心一点,嘿……”
兰疏影的手指在桌面底下无意识颤动,她心道不妙,却已经被蛰伏的心魔缠上,拖着她往死胡同里钻,恍惚想道,要是她没像当初那样对红莲,会怎么样?
或许,火灵不会被打散……红莲回来的时候也不会是那个样子,因为不用忍受回到意识不全的火苗状态,不用跟那里的生物重新争夺灵气,厮杀不止……
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她记忆里突然多了些破碎的影像,头痛欲裂。
赤红的,血色的,沾染不祥的,各种形态的火,在识海中腾起,又如层层缠绕的坚韧蛛网,将她的意识包围起来。
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才是真正的红莲狱……
不像她与红莲初见时那么平和,影像里那个绚丽中夹杂着危险、一草一木栩栩如生的火焰世界,才是红莲狱原本的样子!
本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等到她进去修行的那一年,猛虎早被拔掉利齿了。
她仿佛听见脆响,是桌上那瓶美酒被打翻了吗?她碰到了吗,好像有吧,不对……
兰疏影捂着刺痛不止的额角,余光下意识瞥向地面——时而是散开的瓷片,有酒水积在里面,爆开一蓬火花;时而是一尘不染的地板,哪有什么碎掉的酒瓶?
是幻觉!
有霹雳贯穿了识海,惊涛骇浪过后,她的意识被压在角落里,如同被海藻紧紧缠住脚踝的溺水者,进一步迷乱。
怎么回事,有这么多火?到处都是……
停不下来的爆裂声,红光占据她全部视线,光芒散开之后,便是漫天飞舞的赤金丝线,她困在局中。
大小不一的火球呼啸而过,在这条烈焰编织的地毯上,它们不是唯一的点缀。因为这里有花草树木,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是由火焰凝聚而成的……
视角在时刻变换。
她时而是火球,时而是金线,时而是燃烧着的弯曲怪异的树,时而又是摇晃着的择人而噬的花草……
到底是什么?
这是哪……
兰疏影茫然四顾,眼前是鎏火赤金的世界,威严浩荡的波动无处不在,带来说不清的压力。云端上给人判罪的神灵奏响了天雷鼓,凡是沾染业力的生灵都该低头忏悔。
兼有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不休:
“放过我们吧……停下来吧……”
“离开这里,出去……求你出去……”
低声下气的哀求和哭诉中间,也有不同的声音:
“不服!”
“去死吧……”
“红莲狱不属于你们!”
最后那道声音尖利极了,受到那股滔天恨意的刺激,兰疏影猛地回过头,却是一爪扑了个空!
那些念叨还在继续。
他们用高高低低或疲倦或愤恨的语气,说着那些她已经听烦了的话。
一遍遍念叨里,她的头脑愈发混沌,自己的名字慢慢退化成平淡的符号。
唯一记得的使命就是继续往前走。
金丝火缕铺成的路那么长,完全没有尽头。
铺天盖地的火球表面生出了嘴脸,它们凶猛地扑上来,意图将她撕扯吞食!她不想变成腹中餐,那就只有在那之前把敌人撕碎。
行走中,她捏碎一个又一个火球,它们便闭嘴了,不再吵闹,而是乖顺地融入她。
再走,再战。
她还没有注意到……
在她右手边,略微靠后的位置,总有一道半凝实的红色虚影,伴她战斗,为她遮挡身后……
如影随形,相依相伴。
而此刻的她自己,也是一道红到滴血、没有五官的影子。
黑衣南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立即跳到桌子对面,还没站稳就被她一爪袭上来,惊愕得忘了反应,导致跌在地上,十分狼狈。
他开头以为这女人在唬他玩。
直到他抓住那只手腕输入神力,这一试探,才发现她的魂魄处在一种极度紊乱的状态。
“喂!你在搞什么鬼?!”
这里本来有隔音法阵笼罩着,不知不觉已经被恐怖的气息冲破,黑衣南明出手加固了,同时按住这个不断攻击他的混蛋,厉喝道:“醒过来!”
神明一怒,本该是震耳发聩的效果。
可是他眼尖,恰好看见她掌心里的火光,一眼便知,那是被反复凝炼过的最纯粹的红莲业火,比上次在昼神庭院里烧他的那些更加精纯!
这,还真是要下狠手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真想把这边烧干净?给我醒醒!”
他把人拉起来,却在看见她眼睛的一刹那愣住——
亡灵尸骸的瞳孔本来是寂静的死灰色,可是现在,瞳孔深处竟然也有烈焰光影。
黑衣南明觉得事情有点把控不住了。
他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非要刺激她干什么!
又有个想法冒出来,这女人,该不会第二次变成堕仙吧……倘若那样,对他就算是一点用处都没了,他不需要一个疯子。
他一走神,刚才输入的那股神力已经被点着了,丝丝缕缕的金红光晕蜿蜒而出,顺着空气捕捉他的气息,摆出了贪婪而迅猛的掠食者姿态。
黑衣南明恼火,切断了跟那股神力的联系,瞪向边上惊呆了的金乌。
“还愣着干什么?我碰不了她,你不是也有火吗,烧!放出来,跟她对着烧,我就不信这还弄不醒她!”
金乌愣了两秒:“……真要这样?我……”
黑衣南明听不了拒绝的话,他彻底暴躁了,一把掐住骨鸟的脖子。
“你你你个屁,干不干?要不老子现在从外边把童话镇踹了,你俩就埋在这吃灰吧!”
他的想法纯粹极了:
这是我家,我自己拆可以,让她烧?不行!
金乌很苦恼,他能跟眼前的分身打,却奈何不了规则之外的本体。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确实是解决失控……呃,可能即将失控的业火。
“我做就是了……”
金乌示意他走开,站在兰疏影面前,从魂火里拔出两道灿金色涓流,与她对视的时候输送进去。
黑衣南明这会反而担心起来:“你小心一点……”
毕竟是以识海当战场,稍有不慎……真是不太好救回来。
金乌没理他,专心控制真火游走,他始终很有分寸,正好能引起业火的注意和警觉,将火引过来,再带到别处去,火海慢慢稀疏下来。
他看见另一端有道飘浮的身影,红衣下摆与火海连为一体。
隔着这片赤色海洋,他们遥遥对视一眼,金乌被那眼神里的漠然惊得背脊发凉。
这时,令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凌乱而暴躁的业火开始呈现出秩序,仿佛暴君终于被感化,愿意坐下沟通了。
金乌一喜:“喂?”
接着就被毫不留情地送出了识海。
“……”
兰疏影抬眸时,瞳孔中一片灰白静默,仿佛把自己撇出了六道五行,置身于荒芜之地。
可能因为她的冷淡,或者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黑衣南明觉得很不舒服。
总觉得她与半个钟头之前大为不同了。如果用一个词来精准形容,应该是脱胎换骨。换得……更讨厌了。
他在虚惊之余有些困惑。
“醒了?”
兰疏影撑着额头,眉眼间染上深沉的倦意,迟了几秒才哑声道:“醒了。”
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1298 我想出去(4000)
“刚才怎么回事?”黑衣南明很严肃。
兰疏影其实不想回答。
一定要开口的话,她也不能把实话说出来。
她装作淡定:“你也看见了,就是心魔,我心里有破绽,一不小心没压住它。好在有人帮忙,算是有惊无险。”
说着,她对金乌展开笑容。
金乌愣了一下。
他想说自己也没帮到多少啊,就是牵引了前面几下,剩下不是靠她自己吗……被黑衣南明狐疑地一扫,他把话咽了回去,猛点两下头:“别客气,都是朋友!”
“只是心魔吗……”
黑衣南明不太相信这个解释,他想不通这女人的心魔怎么会在火灵身上。
从她的经历来看,心魔所在,要么是生前被至亲抛弃,颠沛流离的怨恨;要么是死后被南明镇压的不甘,怎么也不该和一个小跟班有关吧……
红莲很强大,那是在追随她之前,后来的表现,啧……黑衣南明想起来就开始幸灾乐祸,别怪他小瞧,那是真的不够看。
反正换成他绝不会在乎这种无能的家伙。
但他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说法,只能相信。
“那你运气不错啊,我以为你这次又……”
“又要把变成堕仙的糟心事重来一遍?你想多了。”兰疏影垂眸低笑,她不会,而且只可能越过越好。
心里揣的事太多,她没心情在这虚伪客套。
“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办点事,下次该怎么找你?”
“唔……把这个收好,有事烧一片。”
几片六角形类似蛇鳞的东西睡在他掌心里。
兰疏影示意金乌收着,她去找老板结账,主动赔偿了被她弄坏的桌椅。
老板不信,专门跟到包厢来看,顿时一脸惊讶。
他很想问问她是怎么办到的,那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弄来的魔法材料啊!要不是客人一口咬定,老板都不敢认这遍地粉末一个小时前还是他的宝贝家具。
黑衣南明屈膝坐在一边,手臂支在膝盖上,端详着那些被冲成粉末、跟木屑混在一起的食物,很是欲求不满的样子。
兰疏影把钱袋递给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还差不多……”他一乐,摆摆手赶她:“那你走吧。”
直到他们回到露营的地方,金乌还有点没回过神:“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兰疏影眨眨眼:“不然你还想跟他共度良宵?”
“呃,当然不是!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金乌的脑瓜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
先是某人突然失去理智,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期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看这样子就知道问也问不出来。
再是黑衣南明转性啦,他居然这么轻松地让他们走,还给了蛇鳞,那么友好地约着下次一起喝酒!
金乌:???
什么意思啊?
他们这算是拉到盟友了?
那种混蛋,当盟友??
金乌想着以前几次不好的回忆,跟兰疏影吐槽了一大堆,都是关于黑衣南明怎么难相处,性格恶劣,一言不合就动手,可烦人了。
兰疏影解释道:“我也就是投其所好。他的心结是南明,两个都很了解对方的招数,中间还隔着阶位差距,他肯定打不过。要是有别的途径能让南明吃亏,他心情就好,心情好当然不会为难我们。”
金乌心道:那是没为难你,刚才他威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他找你就为这个?让你去祸害南明啊,哈,等你出去都不知道是哪天呢,空口支票他也敢信。”金乌奚落道。
兰疏影脚步微顿,被金乌注意到了,“怎么了?”
她沉默一阵说:“正想跟你说呢,等我们解决了瘟疫骑士和冥府,我想试着出去一趟……”
她还没说完就被金乌打断了:“啊?你要去哪儿?”
“想去看看红莲。”
她老实地答了动机,却没有说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而是扯了其次的原因:
“万族之地那些种族,毕竟流着古神的血,曾经也算是一家人,面对外敌,他们要是联合起来一致对付红莲,很麻烦……而且,我在那边有个重要的故人,我怕他们两个意见不一,到时候会打起来。”
镇戈的脾气刚硬,绝对不愿意被人控制,当初她让镇戈留在万族之地好好修炼,别乱跑,他很大几率不会离开。
诚然,他跟红莲是认识的,熟人见面好说话。问题在于,红莲不会说谎,通常能动手就不会开口,去万族之地又不是她的安排,所以镇戈肯不肯让步还是两说……
兰疏影想到这里就一阵头大。
他俩可千万别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伤了哪个她都不愿意。
“可是你出去的话,下次还能进来吗……”金乌语气很担忧,“要是你回不来,谁去找……”
兰疏影将食指抵在唇上:嘘。
她不信黑衣南明,她刚进童话镇的时候听见广播,基本就能确定了,对方一定有办法知道她在做什么。昼神不在,她做的屏障不一定能挡住窥探,关于冥府大门和阴神的事,一样都不能泄露。
“你担心的这个,也是我在考虑的。我也怕回不来,不过,要是能跟蛇鳞的主人打好关系,再进来应该问题不大。”
金乌又说:“那你这么着急出去是要干什么,去帮红莲打架?那我想法子通知你的朋友,让他们去支援不就好了?”
这一刻,他和黑衣南明达成了共识,都不理解她怎么对红莲有那么深的感情。
兰疏影被噎得沉默了几秒,只好说实话:“我觉得红莲可能恢复记忆了。它没去过万族之地,我也没说过那边的情况,可它自己在打那边的主意……”
金乌一愣:“哦……那又怎么了?”
“红莲曾经击败过……”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金乌脖子上兜着的蛇鳞上,委婉地说:“这包东西的主人。”
“所以如果它想起从前的事,我可以去讨教一下……关于业火怎么提升,这类问题。”
金乌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提升战斗力啊!他刚想说话,前面帐篷里传出一点动静。
“他们醒了。”金乌解释道。
他把沙琳夫妇安置在那个帐篷里。
本来还有其他的受害者,金乌弄晕了所有人,当了一回无名英雄,他只把沙琳夫妇留下,其余的送到离这边几十公里的野外,随便他们醒来怎么想。
帐篷里只是短暂地响了几秒,夫妻俩认出了彼此,静默地拥抱在一起。他们都很警惕,还不确定救命恩人是谁,大概不想暴露。
兰疏影想,他们现在一身狼狈,确实不方便见面。
她默默走开,叫来一个队员让他去拿两套干净衣服,还有食物和水囊,送到帐篷外面。
她挑出一张手帕写了几行字,塞进其中一套大号衣服里。手帕上没写名字或者叙旧的话,只是一段咒语。
学过魔法的人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漂浮术。
前些时间,她去空中花园之前,是男巫给她和海莉加持了漂浮术,线索如此明显,两人看到这东西就该明白了。
祝他们磨难之后有个好梦。
金乌忍不住嘀咕一句:“你真会照顾他们自尊心啊。”
“那不然我该怎么做?带着你冲进去噼里啪啦一阵邀功,用来挟恩图报?”兰疏影戳了戳它的白骨脑壳,一本正经地感慨道:“嗯,果然是空的。”
“喂!!!”
金乌受不了这羞辱,连他们之前在讨论的话题都抛在脑后了,扑腾着骨翼就要跟她打架。
兰疏影挡了一下,笑道:“今夜还长,我打算研究一下怎么给你补上羽毛。”
轻飘飘一句话镇住了金乌。
骨鸟停住攻势,作势在梳理并不存在的羽毛,昂起头说:“哼,这可是你说的,那我明早就要见到成果!”
“是我说的。成品见不着,手稿你要不要?”兰疏影逗他。
那两抹魂火在眼眶里打转转,眼见他头顶都要冒火了,兰疏影迅速抛弃这具吸血鬼的躯壳,回到安置本体的帐篷里,找出纸笔,假装在灯下认真涂抹起来。
金乌哼哼唧唧地蹭到门口,盯了她一会,见她确实在做事的样子,这才满意地退出去。
他对着头顶的月亮发了会呆。
至此,彻底忘了他们讨论过什么。
夜深人静。
羽毛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扩散开,执笔的人视而不见,只是沉浸在心事里。
兰疏影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记性这么好的人,她扒拉出了几乎所有的关于红莲的片段,但是那一点一滴的记忆汇聚到一起,组合出来的人形居然还是模糊的。
甚至比不上她梦中经历过的那些清楚,尽管梦里的红莲还是个没进化出面孔的火灵。
对,她认出来了。
梦境里面,跟她一起在火焰世界里征战的那个火灵,一定是红莲。
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是在遥远的三万年前。
兰疏影失神地想着,怪不得啊,她一开始真的没认出来那是红莲狱,因为她进去修行的时候,那里的火灵已经成了稀有物种,总是怯生生的,见到比它们弱小很多倍的任务者都会远远避开。
那是仅剩的火种了。
它们的前辈是从混乱与杀戮里苟活的一批,把胆小懦弱和遇事就躲的保命战术传承了下去。
火灵之间是会自相残杀的,因为吸收了同族才能变强,他们基本上没有打地盘和收小弟的想法,自己以外都是敌人,要么躲一辈子,要么战斗一辈子。
黑衣南明恰好闯进红莲狱闹了一通,否则,那天红莲狱已经被彻底统一了,连剩余的懦弱火灵都见不到。
兰疏影得到的记忆是掐头去尾的,漫长却无用,她没办法从中领悟到任何战斗技巧,只是一个占据第一视角的旁观者,偶尔能感应到当时的喜怒哀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红莲组成搭档的,只知道互相是能交托信任的重要存在。
那天,因为太恼火,他们下手格外不留情,黑衣南明被打得落荒而逃。
可是……后来呢?
兰疏影很苦恼。
她想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红莲会被独自留下?
她怎么会想到去投胎?
黑衣南明称赞红莲是最有灵性的火灵,实际上,她能感觉到,红莲总是自觉地低一头,行动以她为先,战斗力也有差别,说明两个火灵的先天资质有高低。
后来突然消失了一个,“最有灵性”的头衔就给了红莲。
现在她的灵魂够强大了吧,这还够不上火灵的十分之一。可以想见,火灵继续吞噬成长下去,化形之后必然拥有神明级别的战斗力。
放着这么好的出身不要,转生成三千界里的一个普通人,兰疏影没法理解火灵当时到底怎么想的。总不至于是为了去体验生活吧?或者是为了玩?
想到这种荒唐的可能,兰疏影觉得很崩溃。
好吧,先不想这个决定是怎么来的,就说说转生通道吧,那也没这么容易开啊!难道火灵当时已经找到冥府了?
咔嚓。
羽毛笔在她手里崩断。
兰疏影烦躁地扔下可怜的笔杆。
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回答她一下?
她要见红莲,还有一个迫切的想法:
要是她能找出火灵转生的秘密,或许也能找到火灵留下的其他东西,实在不行,还可以像她跟金乌搪塞的那样——向红莲请教增强业火的办法。
为什么必须是业火?
食恶差最后一步才能开启,具体效果还是未知,不会弱到哪去,毕竟是阴神的能力。然而阴神可能还活着,那她就是在借用,不如自己的东西用着踏实。
金乌忽然顶开帘子:“我听见里面有动静,你……”
他已经看见了那支羽毛笔。
“呃……”
金乌以为她在为自己的羽毛烦心。
“那个,那个……其实也不是很着急啦。”他感觉自己有点虚伪,明明特别想有一身漂亮羽毛,嘴上还非要客套,一定是被人类带坏了。
兰疏影抬眸已经收敛了情绪,阴差阳错的,就让他误会着吧,她看起来镇定其实已经焦头烂额,实在懒得解释什么。
“你怎么来了?”
1299 天启神像(4200)
兰疏影问出了这话,接着突然注意到,原来金乌身后已经出现了稀薄的阳光,是天亮了啊。
她揉揉眼,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夜发生的事,也委实多了点。
“我……那个……”
出于本能,金乌觉得她现在心情也许不太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你要救的那对夫妻醒了,在外面,他们要见你。”
兰疏影起身去迎。
旧友重逢,其实也没多少感情可叙旧的,客套几句,她开始询问沙琳夫妇遭遇过什么,可有听见什么可疑的消息。
沙琳以为他们会死在那个深渊里,没想到还能被救出来,更没想到,救他们的竟然是当时那个还不怎么起眼的选手!
沙琳盯着兰疏影的脸看了又看,欲言又止,被丈夫拉了一把,她才醒悟自己没多少时间去感慨,人家也不想听她什么感谢。
来之前夫妇俩已经跟金乌聊过,隐约猜到了对方想知道的事,因此他们竭力搜刮那段记忆,尽可能将细节补充完整,再一点点地说给兰疏影听。
兰疏影认真听完。
跟她猜的不差多少,双头魔怪出现的时间不长,大概在沙琳被抓的半个月前,从那时起,天启教会就开始挑选实验对象,并且秘密抓捕。
除了以影子武技出名的沙琳、本身是魔法天才而且跟自然学派关系暧昧的男巫爱德华,他们还抓过十几位不同领域的人才,希望把他们的能力克隆给教徒。
根据两人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保守估算,被克隆成功的教徒少说有八百,或许已经上千了。
兰疏影点点头,忽然问了沙琳一句:“那你们想报仇吗?”
沙琳眼神顿时亮了:“我当然想!咳,我打算联系影子流派,我们暂时不会动圣都,但只要是守备力量薄弱的地方,我们绝不放过……”
沙琳明明已经计划到怎么攻打各地的天启教堂了,却把这些后续硬生生用一句“打算”压住,无非是怕干扰了她。
兰疏影心头幽幽叹了口气,这是个很懂得分寸的朋友。
“我支持你。”
“圣都,留给我们就好。”
这是她给沙琳的答复。
之前她打着旅游团的旗号,光明正大,带队游遍了整个圣都,各处都介绍得足够细致。只要她的队员们不是天生路痴,那应该都很清楚路线和建筑布局了。
所以也不用她多交待什么,只要把他们按照能力和性格分成小队,三四个人一组,天亮后混进圣都潜伏,入夜之后到各自被指定的地点,负责捣乱。
连着几天下来,圣都已经意识到不对,展开了有针对性的搜捕和打击,入夜后巡逻的人增加了好几倍,但是还没见效,反而让当地信徒人心惶惶,骚扰目的已经达成。
“我们也该出发了。”
兰疏影抬起右边手臂。
金乌刚从旷野兜风回来,落在她手背上,兴致缺缺地说:“无名小卒,专程去杀他我都觉得掉价。”
“倒也不算完全没有名气。”兰疏影低笑着纠正道,“他那是生不逢时。”
如果今天掌控东海岸的还是教廷,作为天启四骑士之一,瘟疫骑士必然能在大陆强者排行榜上拥有一席之地。
可惜教廷被打得不敢再用老招牌了,当然不会对外宣扬四骑士的存在,而是用主教或者苦修士的身份给他们遮掩。
“那不还是没几个人知道嘛。”金乌不在意地嘲道。
“是是是,走吧,早点解决了这事,我们也早点回去。”
圣都的气氛同前阵子相比确实紧张不少。
教会从前天开始筹办一个新想出来的节日,口头上说是神的指示,那些教徒和信众也就信以为真,很卖力地到处装饰,尤其是夜晚,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金乌一直在偷笑。
这不就是在给他制造机会吗?
本来他夜里视力没那么好,实在没有光线的地方他也没辙,这倒好,找人更方便了。
没过多久,他引着兰疏影绕过天启教会的防线,直达瘟疫骑士所在的院落。
从这厮的长相来看,跟种花赏花这种风雅事是半点扯不上关系的,还得担心他身上的脓液会不会溅到花瓣,把好好的花给腐蚀透了。
但这些花本来也不是用来观赏的,而是给这一窝窝的飞虫当栖息地和食物。
飞虫齐齐冲出来,形成细密恐怖的巨网,嗡嗡声交叠,如同海啸。
金乌道:“嚯,好大的阵仗。”
他说着就朝虫群最密集的地方吐了一口火。
网顿时破了,海啸也成了死水,虫子们只顾着在火网里挣扎求生,再也无力去冲撞来客。
瘟疫骑士大怒,他用指甲划破手臂,再把鞭子缠上去喝饱了他的血,那鞭子上到处是凹凸不平的痕迹,因为曾被多次浸泡过又干涸。
金乌刚想提醒她小心点,那血不干净,转头一看,兰疏影周身环绕着淡红色的火光,无论是飞虫还是疫病种子,只要是邪物,一靠近她周围就得死。
“你……今天有点奢侈啊。”他忍不住说。
兰疏影看了他一眼,回敬道:“你今天有点多话。”
“……”
既然她这么说,金乌可不想被小看,化愤怒为力量,抢着对瘟疫骑士发动攻击。他的太阳真火同样不怕邪物,没几下就把对方困住,连着瘟疫骑士洒出来的绿莹莹的疫病种子全部烧掉。
“呸,小菜一碟!”
金乌对兰疏影扬起头,仿佛在要夸奖。
兰疏影胡乱在他光秃秃的脑壳上撸了几下,“真厉害。”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
任务目标死得这么快,她作为一名看客,毫无成就感。
当然了,瘟疫骑士的危险性主要在于疫病可以无限传播,他本人的战斗力不行,这也在预料之中。就算她参与了,对手太弱,还是没成就感。
“回去补个觉吧……也该把小崽子们叫回来了。”
一百来号人再度在旷野集合。
带着海上潮气的风吹打在面上,好多人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意犹未尽。
兰疏影把玩着瘟疫骑士的身份卡,见他们这样,失笑道:“这几天还没玩够?”
银月狐族的青年游侠当先举手,盛赞她安排得好,这次行动让他们得到了充分的锻炼,有益于身心健康,心理素质大大提高。
兰疏影表情越来越古怪,打断了青年磕磕巴巴的话:“谁教你说这些的?”
他立马涨红了脸,挠头:“没,没谁啊……”
金乌在旁边笑:“傻小子诶,你舅舅怎么也不教点好的,这些话听着就头皮发麻了,你好意思夸,她都不好意思听。”
兰疏影瞥向他,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很为难但最终还是问他:“你有头皮吗?”
灵魂问题!
金乌:“……”
你答应老子的毛呢,什么时候给?!
他们插科打诨闹了一阵,队员们配合地跟着笑,在野地里捕猎开烧烤大会,吃了这顿散伙饭就各自散去了。
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反正这次行动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银月狐还是跟着她一路,回到最初那个分部。
兰疏影把人完整地还给那个负责人,还多夸了几句。
场面就像幼儿园老师送孩子回家,随口扯出来的话就能让家长脸上放光。于是,分部当天为她筹备的送行宴,比她来时的那顿丰盛了何止一倍。
宴席结束,兰疏影借口要休息,把闲杂人等赶开。
她从金乌那里要了一片蛇鳞,点燃。
黑烟升腾,其中很快汇聚出一个人形,还是披着黑色外衫吊儿郎当的样子。
黑衣南明飘在两米高的烟雾上面,手上还端着一瓶酒,有点不耐烦地问她:“有事?”
“有东西要给你,上次烧了鳞片没反应,拖到现在。”
对方言简意赅:“拿来。”
兰疏影查探过,这种黑烟是不会散开的,里面还有类似于传送阵的波动。而对方看样子并不打算迈进来,她就明白了,扬手把包裹扔进黑烟里。
黑衣南明放下酒瓶,接过包裹晃了晃,嘀咕道:“干什么,你这是裹粽子呢?一层,两层……呵,十层封印,你捅马蜂窝了这么心虚?”
兰疏影淡淡地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包裹开了,封印也被他一层层地解了,终于,里面那东西露出了真面目,是一尊小臂长短的雕像。
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这是一名女性,从这件设计大胆的长裙来看,或许是神话里的某一个。虽然是神像,但也谈不上宝相庄严。
如果她眉间印着的不是圣花,如果脚边卧着的不是三尾灵狐,那么,除了她的信徒,大概没人能知道她是谁。
兰疏影在注意黑衣南明的神色。
他看清神像的面容时,那一瞬间,他很惊讶。
就是那点惊讶,证明他见过这张脸。
“你认识她。”兰疏影说。
“嗯……是见过几次。”
“是那个意志吗?”
黑衣南明这才抽出视线回应她:“对,看长相是一样的。你从哪弄到这个?”
“前几天去了一趟天启教会的老巢。”
兰疏影简单讲述了那晚的经历。
金乌把瘟疫骑士困在火里,她补了最后一刀,拿走身份卡之后本来该立即撤离,但是教会好像在瘟疫骑士身上做过什么手脚,尸体一倒地,整个总部突然乱起来了。
他们疯狂搜捕入侵者。
兰疏影想找个没人的房间躲清静,无意间闯入一条密道,就转到了教皇的静室。
案上供着这尊神像,还是一个凝神法阵的镇物。她觉得有趣,就拿下来了。
“然后我发现这东西能转移信仰。”
这是搜集香火的常见做法。
她曾经救过一只狐妖,那狐妖逃走之后也曾为她立像。无非就是把一个人吹嘘成无所不能的神,信徒的愿力积少成多,对增强灵魂有好处。
黑衣南明翻看着神像,示意她继续说。
“香火没有指定转移给谁,我觉得奇怪,就追踪了它们,发现……”她顿了顿,“对方似乎无处不在。”
要知道,就连最普通也最不能缺少的空气,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除非,那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是规则本身。
这就可以证实了,天启教会供奉的神灵,正好就是那个没长大的规则意志。
那么再往下就不该她去追究了。
她得找个能威胁到对方的人,最好是一言不合就变疯狗的那种,那样最能让小孩子害怕。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只是暗示黑衣南明:
事情重大,必须您这种大人物出手才能镇得住啊!
“所以你就来催我了。”黑衣南明果然领会到她的意思,翘起了嘴角。
他放下神像伸了个懒腰说:“催也没用,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等你师父走了我再找她算账,他没走远,我才不给自己找气生呢。”
兰疏影眼珠一转:“你这么着急气他?诶,机会难得,要不我提前替你跑一趟,把他引得远一点,等你这边结束了我再回来。”
黑衣南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场愣住,确认道:“你要出去?”
“不好吗?”兰疏影笑盈盈地反问。
“……那当然好啊!”
对方换上一张“老子贼好说话”的和煦笑脸:“什么时候走啊,现在怎么样?”
兰疏影一脸乐呵呵,然后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果断摇头。
“???”
“我要先回南大陆复命,再看看清剿冥府的事有什么眉目,确定没我事了再走。不过你得先答应我,我要是出了童话镇,那是为你做事去的,你可不能不让我回来啊。”
黑衣南明心里一松,把胸膛拍得咣咣响:“就这点小事,我答应了!只要你办得好,把这儿当游乐场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黑烟散去。
金乌落到她肩膀上,也不吭声,就是死盯着她。
“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没,我就是纳闷……你说他,平时挺威风,怎么到了这儿就是个任你摆布的憨憨呢。”
兰疏影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居然是专门下来损人的,她弹出一点火星子料理了蛇鳞剩下的粉末,说:“他哪是任我摆布,明明是顺从**。”
“我说难听一点,古神本来就不是神。”
金乌吃惊地望过去,她怎么会有这种狂妄的言论?
“别这么看我,实话实话罢了。都知道他们是神,可我也没见过他们对生灵有什么慈悲心肠,各有各的私心,都在为自己的目的奔忙,跟人有多大区别?”
从前总是自觉地低他们一头,直到她以火灵的视角走了那段路,硬生生填平了那段自己造出来的心理差距。她陡然意识到,那算什么神?
他们充其量就是生得早,生命形态高级一些。
本质上,并无不同。
1300 移魂换位(4000)
传送阵里光芒闪过,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骨鸟,由于它全身只有骨骼,习惯性歪头梳理羽毛的动作就有些滑稽。
看守传送阵的人齐刷刷愣住,有的凑上去迎接,有的赶紧禀报。
傲慢那边回话,让兰疏影直接去他那里。
见面地点还是钓鱼亭。
上次她用的那套渔具还没撤走,放在原处,大概有人特意擦拭过,崭新如初。
兰疏影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见傲慢侧卧在躺椅上,单手撑腮,泛着暗紫光晕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眼睛,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心不在焉。
兰疏影停下脚步轻咳一声。
对方这才懒洋洋地抬高了下巴:“我以为你三天就能回来,迟了。”
兰疏影心想,三天?还要算上赶路的时间,合着您给我的剧本就是单人行动、一击必中?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去更省事,但是又一想,事情不该这么算。
如果不是恰好带着一群猪队友,他们又触犯了圣都的禁令被抓去反省,那她就不会去赎人,自然不会注意到监狱里的影武士。
那么,很有可能直到沙琳夫妇已经在九幽里被吸干了,她和影子流派还在外面找着呢。
这样看,还得感谢那些队友,不仅要谢,还得是郑重感谢。
兰疏影把双头魔怪和瘟疫骑士的身份卡递过去,简单说了说经过。她并没有隐瞒黑衣南明出现过的事。
然后傲慢坐不住了。
“你说谁?!”
兰疏影一脸淡定:“我遇到镇长了。”
傲慢从躺椅上一骨碌坐起来,心神不定,东张西望着,好像下一秒某个身影就会从哪里跳出来。
啧,瞧他这模样,真像是耗子嗅出猫味儿了。
兰疏影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等着他问话,然而傲慢只是皱眉盯了她一阵,就让她回去了,竟然什么都没再问。
兰疏影恍悟。
她之前问过黑衣南明,那人是馋酒了赖在东大陆没动,最多再玩几天,接着肯定要找傲慢说话,毕竟他承诺过要让傲慢解决了八尾猫。
傲慢也正是猜到那人会来,所以不屑跟一个无名小卒多说——毕竟是南大陆的主人,这么畏惧某个存在的话,被外人知道还是有点丢面子。
“冥府那事儿……”兰疏影走之前开口道。
傲慢微怔,看向随从,随从比划了一个“八”,他就对兰疏影说:“去找8号文书。”
那个随从走到她跟前:“大人,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哦……谢谢。”
随从把她带到办公楼,还体贴地送她到三层,一个门口贴着“8”的办公室门口。
她敲门。
里面有堆叠成山的文件,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伸头看过来,不太友好地质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随从插到前面,替她答道:“这位大人过来找你了解一下,那个清剿冥府势力的任务,现在处理得怎么样?”
8号文书认得这人,稍微多了一点点重视。
“冥府?冥府……冥……哦!”
他茫然重复了好几遍,终于想起来了。
但他并没有试图在桌上的文件里翻找,而是拉开身后的帘子。哗啦——!成堆的纸片一瞬间倒下去,场面如同雪山崩塌。
原来那帘子后面堆放的东西更多,几张胡乱拼凑的椅子上,码了足足有半人高!不少纸张躺在地上落了灰,还被踩出一片脚印。
几分钟后,兰疏影拿到一份背面带着新鲜脚印的文件。
她迟疑地打开,竟然只有扉页写了一行字。
8号文书耷拉着眼皮,相当淡定地解释道:“这个啊,刚立项,还没选出合适的人手去执行呢。”
“………”
如果没记错,她走之前这事应该已经开始办了吧?
兰疏影偏过头看见随从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难怪周琅他们升职那么顺利……
八尾猫公司能活到今天都没崩盘,果然是大腿够稳啊。
即便她已经多次提醒,他们从上到下仍然没把冥府当回事,就这么敷衍地分配给一个不靠谱的文书,然后任由它在角落里吃灰。
她早该想到……
有其主必有其仆,傲慢是那个德性,他养出来的手下呢,多半也沾了那份目下无尘的骄横。
兰疏影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
随从也能察觉出她的不满,想了想,说:“大人上次允诺带队清剿,这次,是回来接任务的吗?”
8号文书眼睛一亮,跑到密码柜前面一阵忙活,搬出了资料以及记录石,然后挂上满脸甜腻到让人恶心的贱笑把它们放到兰疏影面前。
“这是目前为止关于冥府的全部线索!这位大人请自便。”
兰疏影严重怀疑,他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腾出了一个格子。
她示意随从接过来,扭头就走。
天边挂上朦胧的月影,海岛中心的居住区飘起一片片炊烟。
其实海边也不例外。
兰疏影这趟出去,虽然总共没过多久,不过眼前这一餐也算是为她接风洗尘来的。
参考资深吃货虎牙的建议,今晚搞露天烧烤。
微风习习,吹过林间高低错落的枝叶,潮湿的海风里融入清爽的草木香气,几道身影围坐在篝火旁闲聊。
医女小晴最擅长掌控用量,主动接了烤肉的活,一边往辣牛肉上撒料,一边做了个总结:“所以说啊,你现在着急出门,但是被冥府的事牵绊住了。”
兰疏影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补了个嗯。
小晴瞳仁里映着篝火,侧脸凹出一个梨涡,笑盈盈地说:“这世上的事啊,分两种,一种是必须亲自做的,另一种是能让别人替的。”
她顿了顿又说:“咱们都知道冥府不好铲除,那上面说的是带队清剿,咱就尽管挑人手,他总不至于舍不得给吧。”
兰疏影回想着傲慢对黑衣南明的忌惮,笃定道:“不会不给。”她现在看起来也是有后台的人啦。
“那就最好了!今晚我们开开心心吃顿饱的,明天一大早开始调人,然后……”小晴嘿嘿笑道,“你有急事就去忙,我们这么多人呢,调兵遣将还是会的。”
噗——好好的一口酒从周琅鼻腔里飞到石砖上,他凑过来点点小晴的额头:“学坏了。”
小晴茫然:“啊?”
兰疏影呷了口茶,点道:“他说你入乡随俗。”
周琅愣了一下,又笑:“您可不能这么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啊。”
兰疏影放下杯子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摊手,回应他的玩笑说:“这能怪我么,是你先跟她这么说的。”
小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羞得脸颊通红!
“我……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觉得……”
虎牙推了一把陶山:“这什么情况啊,她学什么了?我怎么啥也没听懂……”
陶山略微往旁边挪了挪身,用手盖住嘴唇小声回答道:“是说她被这里的风气影响了,也跟着目中无人,小看对手。”
虎牙恍然大悟。
不过他对这些费脑子的东西不感兴趣,走到小晴旁边蹲下来,眼巴巴瞅着快烤好的肉串:“这能吃了吗?”
小晴加快动作翻烤最后几下,然后将大半把的肉串都递给了他,大概是感激他帮自己缓解尴尬。
虎牙喜滋滋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看啊,冥府也没那么可怕,不是抓了一个吗,叫什么然的?”
月色愈发明亮,林子里弥漫着微凉的雾气,这片林子紧挨着悬崖,底下潮水澎湃,能将谈话声盖住。
所以,他说出这话,一开始没人接。
陶山垂下头,转身端了一盘生肉串过来准备烤,状似随口说道:“用人质威胁啊,这种办法还是有点不上台面,说不定对面是枭雄,根本不理这一套。”
兰疏影捏了片树叶置于唇间,吹了几个音符,听见陶山这话,她歪头笑笑,听着像玩笑话,眼神却很认真:“是那样的话,不如杀了,省得占我地方。”
薄雾又凉了些。
“这个地方选得好。”她话锋一转,语气颇为赞赏,“有花有树,邻山望水,林子也够深的。”够藏不少东西。
场上静默了几秒,有什么东西啪嗒掉在地上。顺着声音找过去,是一根完好的肉串,可能是没拿稳,还没吃就掉了。
这事本来不稀奇。
奇的是人,手抖的居然是虎牙——这里最爱吃也最懂得珍惜食物的人。
陶山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
虎牙直愣愣看着他摇头:“啊……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小心,没事儿!”
说着,他把那串掉在树叶上的烤肉捡起来吹掉灰尘,还想往嘴里送,被陶山一把攥住,“行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重拿一个。”
“哎哎别扔啊!”
师兄弟俩的互动引走了周琅小两口的注意力,小晴有眼色,从烤架上收拾出五六串热气腾腾的,夹到盘子里端给他们。
她问兰疏影要不要尝尝,喝茶不能饱肚子。
兰疏影垂眸低笑:“客人还没分到,我怎么好意思先动?”
虎牙茫然抬头:“客人?哪有客人?我们没请别人来吃饭啊!”
陶山捏着他手腕,本来是关切,这会儿却突然笑出来,眸光如利刃,图穷匕见式的森冷决然:“是么,贼喊捉贼的事,我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虎牙不解:“什……”
兰疏影从石头上跳下来,落在虎牙身侧两米左右,起身走向他们。
火堆边突然传来周琅的惊呼:“小心,林子里有人!”
话音未落,在地面交缠的树木影子开始暴涨,从中激射出一个个诡异扭曲的躯体,向众人发动突袭。
新鲜血液混进风里,小晴捂着胳膊退了几步,这味道好像激发了那些人的凶残,小两口很快被包围了,兵刃击打的叮当声从不间断。
陶山说着“快帮忙”的时候手里还捉着虎牙,往声源那边凑的路上,他顺便拉了兰疏影一把,像在提醒她回个神,大家一起抵御袭击者!
兰疏影却挡开了他的手,顺势点向他身侧虎牙眉间,双指如钩,作势往外牵引。一团黑雾从虎牙眉心里被她拽出来,化作一只龇牙咧嘴的小鬼,显出利齿就要咬她!
她搓出一点业火。
小鬼面露惊骇,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很快被烧毁形体,散发出一股极其醒脑的恶臭。
虎牙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这是干什么?我怎么了?”
兰疏影道:“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过来。”
虎牙脑子里很迷糊,断片似的,花花绿绿的形象一串接一串,头重脚轻。可他这个人偶尔会有一种野兽直觉,他觉得现在的师兄不对劲,尤其是陶山刚才对他的那句嘲讽,“贼喊捉贼”?什么意思?
他想往兰疏影身边走,胳膊却被陶山拽着,挣了两下没动,就用眼神向兰疏影求助,忽然,虎牙惊愕地瞪她身后:“小心!”
兰疏影没有回头,只是打了个响指,后面那些齐齐扑来的扭曲身影尽数定在空中,手腕或者脚腕多了一条灼热的红线,交织成一张网,把他们粘在上面动弹不得。
这些都是影武士,但没有一个是影子流派培养的。全是魂魄不全的怪物,所以连影子都呈现出扭曲或残损的状态。
他们一开始装作围攻周琅和小晴,可是她一露出后背的“破绽”,他们就立即忍不住了。
是来自天启教会的报复?
她倒觉得这手段很熟悉,天启教会,呵呵,那是策划者的一块挡箭牌,用废了就扔的虚假盟友。看看,她没去找冥府,人家反而主动来找她了。
她直视“陶山”:“还不打算露出真面目?”
虎牙又愤恨又担心:“你果然不是我师兄!”
“陶山”冷笑,索性松开了他:“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你还想看什么?”
兰疏影平静地揭露事实:“移魂换位,你们占了他们三个的身体,只除了他。”
虎牙咽了口唾沫,仗着有人给他壮胆,小声哔哔:“为啥除了我……”
“陶山”鄙夷道:“一只迷心鬼就能控制住的人,你也配糟蹋一份移魂材料?”
1301 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不止迷心鬼……”
兰疏影幽幽地补充道:“你还在烤肉香料里加了乱神香。”
“我的茶,还有小晴烧火添进去的那把树叶,本来不该有完全一样的味道,只因为那是你准备的引子,跟香料融合之后可以蒙蔽灵识,让我看不透身边人的底细。”
迎着对方木住的脸,兰疏影低笑:“如你所言,都是不上台面的招数——关键是,没用。”
陶山,或者说是占了陶山身体的相槐,并没有觉得脸上挂不住,他只是带着吃惊指出:“可是那茶你喝了!”
就算她没喝,香料和树叶里的东西也早就融在空气里了,她总要呼吸吧?!
兰疏影展示出袖口那片湿迹:“哦,我装的。”
相槐盯着水迹沉默了。
他突然想到,这家伙只是看起来和正常人没区别,实际上,由于身上有半亡灵血统,人家到底需不需要呼吸,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说得清。
身边有新鲜的血腥味靠近。
兰疏影瞥了一眼相携走来的周琅和小晴,她不知道这两张皮底下是谁的魂,那本来也不重要。
“不再拖一会?”她笑盈盈地转过头,“你以身犯险主动凑到我面前,却不把地下那个杀阵布完,让我看得好失望。”
相槐大概已经快习惯她掺在笑容背后的嘲讽了。
诸多设计都被揭破,他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短促地低笑一声:“都让你看出来了何必再贻笑大方?阁下有这样的眼力,落到这种地方,实在可惜。”
兰疏影听出他这是确定了自己的来历。
她无所谓地说:“是么,我乐意到什么地方就不用你来管了,既然你愿意放弃更不上台面的手段,那咱们就好好聊聊——你想用他们三个,换一个相然?”
相槐听见熟悉的名字,眼神里却看不出激动。
兰疏影一直认真观察他的情绪波动,让她惊讶的是,她竟然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相槐,在讨厌他一向宠得如珠似宝的妹妹?
这,还真是笑话。
她玩味道:“看来你也觉得不太合适,三换一,怎么看都是我亏了,你的好妹妹恐怕不配。”
没想到这句话却刺激了相槐。
更让兰疏影惊讶的事发生了。
她听见对方答得斩钉截铁:“她不是我妹妹。”
“……哦?”她狐疑道,“就算你想让我放松警惕,倒也不用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她听见了怕是会心寒。”
他也不想想他之前是怎么为相然着急的。
再往前推,大家还在南明府的时候他是怎么宠着相然的,她又不是不知道。
相槐皱眉看向她,很严肃,再次强调:“她不是,别再这么说了。”
兰疏影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所以说,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相槐:“………”
他的眼神一言难尽,指着周琅和小晴说:“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多关心一下他们的魂还能不能回来。”
“我很关心,这不是时间还没到么?上午都还好好的,那就是中午分开的时候出了事。这是换魂,不是死了,只要没满十二个小时,他们的魂不至于跟身体彻底失去联系。”
兰疏影十分淡定。
相槐想用他们威胁她,一时半会不敢下杀手。
“你对规则很熟悉。”相槐不禁说道。
“谢谢夸奖,你也不差。”
相槐这次是真诧异了:“你好像并不恨我?”
“我恨你干什么?”兰疏影奇怪地看他。
这反倒让他严肃地自我反省起来:“看来是我还不够格?”
“呵呵。”
“我就好心再提醒一下,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还是想想你的……”兰疏影顿了顿,“相然还在我手里,如果你不想她活了,我就引爆她灵魂,连转世都不会有,保证干干净净。”
“那我也提醒阁下一句,移魂术可是不好解得很。”
“也不难,正巧我会,还有事吗?”
“你?!”
“不信?要不要试试?我可以当场演示给你看的,不收费。”
兰疏影始终语气轻缓,仿佛她面前不是敌对势力的二号首领,也不是绑架了她三个亲友的劫匪头目,而是路边遇到的举着棉花糖的小男孩。
相槐微闔眼眸,直接戳破她:“你只是为了骗我把他们的魂魄带来,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周琅”和“小晴”对视一眼,同时狠狠一咬,齿间的毒丸被破开了,很快顺着唾液蔓延,他们的面色和唇色都有变化。
兰疏影点评道:“不错,果然不是自己身体就是半点不心疼……可是……你们知道傀儡连心术吗?”
她说得这样轻巧,仿佛在说——
朋友,你听说过安利吗?
如果你觉得好奇,我就详细给你讲一讲……
相槐脸色骤变!
“你!”
“不巧前阵子遇到了蘅芜前辈,我受益匪浅。”兰疏影慢悠悠地打量着那两人,几段傀儡线从她袖子里垂下来,金属丝的断口清晰分明。
然而那并不是真的断裂了,而是另一半去找新的宿主了,所以不在这儿。
此刻,正是两人服下的药丸蔓延到全身即将毒发的时候。傀儡连心术,效果是把负面状态转移出去,周琅他们的魂魄在谁身体里,那就谁受着。
“我学到之后还是第一次用,复杂得很,好险没有出错……”她庆幸地叹了口气,“不然真是给她老人家丢脸。”
相槐已经无话可说。
他气得双肩都在颤抖,还要努力克制着幅度,勉强维持在对手面前的尊严。
从今天的各种准备来看,他其实够尊重这个对手了。
乱神香和香引都是传说级秘药,配方少有人知——不巧,她知道。
一群魂魄不全的影武士,最适合当敢死队,相槐先用他们混淆视听,佯装攻击周琅夫妇,等她过去营救,就跟被移魂的小两口一起袭击她——不巧,她看出来了。
而周琅三人身上的移魂换位,也在她当年研究灵魂封印术的范围里,目的是防止有人用这个法子营救犯人。
简单说,只要把三人的魂魄找回来,她就能让他们回到身体。鸠占鹊巢什么的,不会太久。
最后——
“这毒好像还挺烈的,当你的手下可真不容易啊。”她翘起嘴角,愉快地感慨道。
1302 尘埃落定
的确不容易。
占据周琅和小晴身体的那两个手下相继倒地,颤抖着望向对面的相槐,像是对着绝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颇有喜剧效果的是,他们现在用的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换句话说,痛苦不是来源于本身,而是因为过度恐惧——这是吓的。
按照童话镇的规则,一旦某个人更换了他的身份卡,灵魂就会和新身体绑定。而这两个人没有经过换卡这一步,而是用移魂换位直接抢了其他人的身份。
那么,他们的灵魂就依然跟先前的身体绑定在一起。
他们不是压根不在意别人的身体吗?
用服毒这种方式恐吓她?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剧毒属于负面状态,兰疏影默不作声地释放了傀儡连心术,傀儡线就自动带着状态去找原身了,完全转移。
所以,他们两个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衰败。
可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看你们的表情,这毒应该没有解药。”兰疏影慢悠悠地点破。
两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有回答就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回答。
如果没解药,就算他们本体周围还有自己人,就算别人发现了不对劲,那也没法救他们一命,该轮回的还是要去轮回,当然,落到她手里恐怕是去不成了。
还看着相槐干什么呢?
期盼上司能带着他们逆风翻盘吗?
对此兰疏影只能说:美梦很好,好就好在它不能实现,可以尽情脑补。
她本来不是喜欢拿着成功去炫耀的人,之所以跟相槐拉扯这么多句,说穿了就是杀人诛心。
相槐身居高位又心高气傲,让他输得明明白白且无力还手,这种羞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相槐深吸一口气,眸子里多了种尘埃落定的味道,偏偏他还不想就这么认输,于是他试探着跟她商量:“你想要什么?”
兰疏影勾唇:“我要知道冥主派你们过来的目的,你肯说吗?”
相槐仿佛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无奈:“就算我肯,也说不出来。”
兰疏影思索道:“你……被下了禁制?”
所以冥主也没那么信任他啊。
他点了一下头,又说:“一个消息,换一魄,如何?”
兰疏影了然:“是换你这一魄?”
她也看出来了,相槐对这次行动并不是全然有把握的,地面和地下都有针对她的设计,可见谨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同样是移魂换位,其他两个来的是全部,而他只出动了一魄。
要判断一个灵魂是否强大,能不能分裂就是一道鉴别的门槛,从这点看,相槐明显是合格的,可他这一魄放到这里着实鸡肋:
自爆吗,打不死敌人。
逃跑吗,办不到。
舍弃吗,如果不幸被打散了,其他魂体还得跟着疼。
“对。”
地上两人顿时醒悟,他们已经被放弃了!远处的本体还在继续衰弱,联系断断续续,连着两个灵魂都快被赶出新身体了。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索性咬牙跳起来,联手对相槐发动袭击!
兰疏影全程抱臂观望着,不帮忙也不阻止。
没过几秒,跳梁小丑被新身体彻底驱逐,变成半透明的样子,被相槐随手击溃。
她这才开口:“有趣,那得看是什么样的消息了。”他既然有底气专门提出来,想必不是一般的消息。
“是跟天启教会有关,他们一开始的合作对象不是我,而是西大陆。”
相槐十分坦诚。
“是不死族的巫妖皇。因为……他要振兴不死族的话,必须有大规模的死亡,那样才有机会。”
兰疏影将这个答案在心头过了一遍,点评道:“合情合理。”
“我不骗人的。”相槐略微带出笑意,觉得谈判有望。
“这话就白说了,人?我们谁都不是。对了,你看起来很缺人手啊,居然带着一群劣质品来给我设套,八尾猫对你就这么苛刻?”
火网紧锁着那些影武士,兰疏影带着戏谑挑拨了一句。
相槐愣了愣,皱眉道:“这是天启教会跟我合作的诚意,送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表示魂魄不全并不是他造成的,至于他缺不缺人,这种事不必跟她详谈。
兰疏影索性挑明:“我已经去过天启教会,他们背后的倚靠我也找出来了,你给的情报没什么价值,换不起这一魄。”
相槐沉默了几秒,当真是能屈能伸,他把姿态放得更低,眉眼间丝毫不见怨怼,诚恳地说:“我这就派人把你朋友送回来。”
兰疏影望着他身后,远处的空中陡然腾起一片金色光影,她古怪地笑了笑。
“用不着,已经找到了。”
相槐心头略微发紧。
那人过来的时候踩碎了干瘪的落叶,声音刺得他掌心出了点汗,这种时候他本该认命地放弃这一魄,却忍不住走了个神。因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攀了上来,他仿佛是跟对方打过交道的,在……很久很久之前。
紧跟着就是说不清从哪里传出来的碎裂声。
他像是被人一拳击中的玻璃片。
一片。
两片。
无数个碎片构成这个残缺的魂魄,他瞬间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感知,片刻后,某个山洞里响起男人气恼的叫声:“靠!”表面上再高冷的人,在私下没人的时候,也可能被气得跳脚。
兰疏影俯视着脚边这具软趴趴的尸体。
不怎么新鲜了。
相槐那一魄被她捏碎之后,伪装就失效了,异味顺着衣服的任何一个开口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噫,好臭啊!”金乌抓着几个光团出现在上空,盘旋着不肯下来。
兰疏影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回答我一下,你的哪一根骨头上镶着嗅觉器官?”
金乌一点都没有尴尬的意思,严肃地说:“朋友,你知道通感吗?我看见这坨烂肉,就会自然地联想到腐臭味,尤其是看见你站那么近,我替你觉得臭!”
“……真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嗅觉已封。你可以下来了。”
兰疏影从骨鸟爪子里接过周琅等人的魂魄。
三个光团上都浮着大脸,可怜兮兮还带着控诉意味的眼神。
如同被欺负了的小朋友终于见到了家长。
她认真道歉:“对不住,这次是我连累你们。”
周琅率先表示没关系,是他自己实力太差才会被敌人看作弱点——中了人家的招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他没脸把责任甩出去。
小晴盯着自己倒在地上的肉身,眼神跃跃欲试,被周琅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说没关系。
陶山没说话,虎牙满脸好奇把手伸过来,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作为没手没脚的灵魂球,师兄的威严岌岌可危!
“别着急,你们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回去了。”
兰疏影安抚着,着手收拾这三具身体。
1303 混乱前夕
有些人不常开口,偶尔也会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可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往往认真到不可能更改。
珈蓝曾经调侃她这是“君子一诺九死不悔”,其实还有没明白说的部分,就是担心她哪天死在自己不该答应的承诺上。
兰疏影跟着笑,说:“那我就不做君子了吧。”她还是很惜命的。
话虽如此,她也确实很少反悔,除非……是相然那种意外。
想到这儿,她微微皱起眉。
金乌恰好看出一点苗头。
“你心软了?”
她眉眼间闪过错愕,反问道:“为什么?”
“嘿,毕竟认识了那么久,他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他的底细你全知道啊,心里就没有一丁点不舒服?”金乌自以为对她的性格挺有把握的,就很自信,话里透着股‘我都懂的,你不用解释’的味道。
兰疏影眉头更紧,沉思一阵,认真道:“是有一点。”
金乌正要得意,就听见她平淡中略带怅然的声音:
“很久不做灭人魂魄的事了,手生……刚才我本来可以再快一秒的。”
细品她这语气,还真有那么一丝没发挥好的遗憾。
“……”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兰疏影状似不解地抬起头:“啊?那他当年把包袱甩给我的时候,良心痛没痛过?我差点被他的好妹妹坑掉一张免死符,啧,那时候还挺不好弄的。”
“……”
“结果呢,他活蹦乱跳,只不过换了个老板。”
“……”
察觉出她对相家兄妹实实在在的不满,金乌彻底不敢再提这茬了,老实地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兰疏影示意他抬头往上看。
夜幕早已降临了,是金乌视野最受影响的时候,好在他还没全瞎,认得出来这座海岛的上方是黑云密布,仿佛在给什么大人物的出场酝酿着。
“他终于舍得来了。”金乌低喃道。
兰疏影嗤笑一声:“美酒虽好莫贪杯。”某人喝够了东大陆的顶级佳酿,这下总算肯出现了。
八尾猫还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就快到了,从灯火辉煌的建筑物之间缓缓浮起,背上踩着傲慢的身影,主仆俩站在越来越急的风里,向着黑云虔诚地俯首。
“还挺会摆架子。”
金乌很不喜欢这么刻意的排场,他的前主人在他嘴里是一位很讲究实在的古神。
但是兰疏影听他嘀嘀咕咕,总觉得他是不习惯,还有一点点隐晦的酸。因为昼神已经太久没有摆架子的机会了。
黑衣南明的排场摆得太足,在他正式露脸之前,兰疏影已经把三人的魂魄拍回身体里,把人挨个推醒了,示意他们跟着走。
金乌回过神:“哎,你们要去哪儿?!”
“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了,我去拉壮丁,准备清剿冥府据点。”兰疏影说。
“你知道在哪吗?”金乌跳到她肩上给自己邀了个功,“离这边最近的那个已经被我清理干净了,一个没剩!”
“漂亮。”
兰疏影摩挲着手指,指缝里还挂着些许灰雾。
她针对金乌的问题答道:“我记得他魂魄的气味,相槐最近七天停留较多的地方都可疑,待会就是冥府最混乱的时候,适合行动。”
混乱?
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周琅显然领悟到了:“相槐被打散一魄,他现在急需疗伤,一时片刻不会出现,还有一个……”
他蓦然抬头,夜空中的八尾猫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歪着头梳理前爪的毛发。傲慢单膝跪坐在猫的头颅上,伸手拍了拍,大概是让猫听话一点。
周琅勾出一抹冷森森的微笑:“它也该倒霉了。”
1304 抓到你了
金乌如梦初醒,追上去嚷嚷起来:“喂喂!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这个时候我们不是应该先杀了相槐,让他们彻底变成一盘散沙吗?”
众人对他的文学水平给予了高度肯定,最后是周琅站出来拍了个马屁:“咳,我相信大人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用意。”
兰疏影挑眉:“谁说清剿据点和追杀相槐就不能同时进行了?你们,好像忘了什么事……”
她抬起手,黑暗中一阵细碎响动,很快出现了一群骸骨兵。
这些骨头架子的身形各不相同。
有的像金乌这样长着能飞天的骨翼,有的腰部以下类似蜘蛛长腿,有的多了几条长臂……个个奇形怪状,让人没法想象活着的时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可是它们都带着和她相似的灵魂波动。
“……”
“……”
金乌吐了口火星子,幽幽道:“失算了,我的法师大人。”
他差点忘了,她不是普通的法师,而是辅修了傀儡灵术的亡灵法师,她一个就能抵一整个军团。
这些亡灵生物在地下不知道被埋藏了多少年,被她扒了出来,那就是最忠诚可靠的傀儡军团了。
“不过……这批傀儡怎么长得都这么奇怪?”金乌纳闷道。
兰疏影淡淡道:“天启教会表面上够正能量了,私底下还是会找人做实验。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八尾猫公司在民间的名声从来就没好过。之前沙琳夫妇失踪的时候,陶山首先怀疑的就是八尾猫总部,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们过去的劣迹了。
“也是。”
金乌秒懂,没再多说。
他们返回总部出示信物,将清剿冥府的人手领出来,每人带一队,每一队都配置了至少两具傀儡,用来感应灵魂气息。这样就可以通过它们判断出相槐近期到过的地方。
“你们这么多人,调兵遣将应该是会的,我很放心,就不用跟过去碍事了。”兰疏影带着调侃看向小晴。
小晴脸上通红,脱口而出:“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他们之前虽然中了移魂换位,但是和本体还存在着感应,因此都知道借了身体的人说的话,做的事。
周琅憋着笑,尽量稳住声线恳求道:“那些话和小晴全无关系,您就别逗她了。”
兰疏影笑着说:“知道,不过我也没跟你们开玩笑,我自己去抓相槐,你们如果需要支援就告诉金乌。”
金乌非常诧异:“诶?你连我都不要了?!”
见她不答话,金乌就知道这事没得更改,心里连骂了几句负心女,然后气哼哼地踩着她肩膀飞起来,同时把几道金光投到周琅等人面前——
“都收好了,要我帮忙就麻利点捏碎它,我会尽快赶到!哎哎,还愣着干什么呢,都像她那么不识货?”他说着还斜了兰疏影一眼。
不识货的兰某并不在意这点挤兑。她给自己刷了加速魔法和风行术,消失在夜色中。
小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神还有点担忧,忽然右手被周琅握住。男人声线低沉,让她安定许多:“她和相槐或许有悄悄话要说,别担心,我们做好分内事即可。”
“……嗯。”
小晴带队出发之前,小跑几步回来叮嘱他:“你小心点啊!”
周琅揉揉她头发:“我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过?”
小晴笑了:“继续保持。”
“得嘞。”
虎牙伸了个懒腰对师兄说:“咱们也该出发了……对了,师父已经确定了安全,等忙完这边,咱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陶山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人情这回是欠大了,我兜不住,是该回去问问大家的意见。行了,你去吧,万事小心,不许粗心大意。”
“嘿嘿,放心放心!等我回来喝你的好酒!”
金乌在上空目送他们去了不同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什么团队风气啊,临走非要把flag挂嘴边,都安安分分的不好吗……”
他摇头晃脑一阵,选了最容易出问题的一边跟了上去。
不用怀疑,就是虎牙那边。
天光乍亮。
同样是沿海城市的辛城外面来了一个车队,尽管没有贵族家徽,排场却不输给贵族出行,仆从的穿着都比得上富商了。
车厢里时而传出一两声咳嗽,大概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男性。
守城卫想去检查,被管家在门帘外面拦了下来,板着脸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我们老爷生了重病,不能吹风,要进城找胡特医生治疗,请不要耽误治疗时机。”
他面无表情地给守城卫塞钱,继续用令人不适的语调补充道:“我们车队绝对没有人沾染过瘟疫,胡特医生会给我们作证的。”
他两次提到的胡特医生,不但医术高明,还是东海岸第一药剂师,绝对是辛城的一块活招牌。甚至有个说法,瘟疫遇到他在的地方也会绕道。
“登记一下。”
“可以了,进去吧。”
拿了好处的守城卫明显宽容多了。
放他们进去不久,城门又来了个青年。
“你……您来辛城有什么事?”守城卫打量着他的服饰,小心翼翼地问。
兰疏影捻着指尖上疯狂涌动的灵魂气息,微笑道:“来找人。”
另一个守城卫看她脸色苍白,隐约透着一股死气,没忍住多嘴了一句:“也是来找胡特医生看病?”
兰疏影略微思索,将钱袋递过去:“对。”
两个守城卫丝毫没多想,拿了钱就乐滋滋地放她进来。
其中一个看她苍白瘦弱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还主动要给她带路,大概怕她死在路上了。
直到,他亲眼看见,这个病气十足像是命不久矣的青年,保持微笑,动作堪称温柔地……单手拆了胡特医生拦客的大铁门。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会不接诊呢?我不信自己运气那么差。”她自言自语道。
守城兵目瞪口呆。
他跟在青年身后,发现这人对医院内部的地形无比熟悉,就像眼睛直连监控一样肯定地找到一间病房,然后对着被仆从们环绕的那张病床招呼道:
“嗨~又见面了。”
1305 猫鼠游戏
病人的眼神跟守城兵一样懵逼,就差开口问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兰疏影态度很友好,老友重逢一般坐到床边,右手搭上病人的小臂,语气轻快道:“见到你平安无事地待在这儿,我就安心了。”
守城兵:???
人家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你安什么心,是不是对平安无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所以这人不是来找医生的,找的是之前那位生病的老爷。可是他们看起来关系不怎么融洽的样子……守城兵默默想道。
诡异的气氛让他很想帮那位老爷报个警。
他还没退出去就闻到一股奇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扑通!人倒在地板上。
病人望了过来。
他不想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为你看见我就会跑。”
兰疏影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
当然,这句话让相槐更尴尬了。
他侧过头把嘴里的东西吐掉。
那是一颗米白色的珠子,是珍珠的形态却没有珠光,看起来不值钱,更不像能吃的东西。
既然已经被她发现,说明他用来隐藏灵魂气息的宝物没有起到作用,相槐也不必再伪装成病人了,坐起来揭掉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
兰疏影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暗自思量,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还曾经是她最相信的亲人。
她心生疑虑:为什么他会用这样一张脸,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被你找到了啊。”相槐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个失败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你我都明白……”
他在试探,也是在找机会。
“嗯。”兰疏影了然地打断他,“只要有一丝丝逃走的机会,你都不会放弃——你一向惜命。”
这是相槐的习惯。
因为如果他不在了,没人会替他一直照顾相然。
也是因为知道他惜命,所以兰疏影从没怀疑过当时他是不是真的重伤到必死的地步,并且不愿意在相然面前消失。
他的“墓地”还是兰疏影挑的,一个绝对不会有人闯入的私人住所。
她愿意给这人最后一段路上的体面。
然而,他再次出现,就是以冥府高层的身份。所谓体面就成了打脸的一巴掌。
她更乐意这人当时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说他要另投高枝,让她抬个手,给个自由。“呵……小骗子。”
相槐神色困惑。
似曾相识的的语气,还有她应对那些算计的从容不迫,终于让他后知后觉地得到些许灵感,他不禁问道:“你以前认得我?”
“不。”
兰疏影果断否认,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认得的那个相槐,真诚,理智,有底线,他忠于职守,从来不会搞一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
相槐的脸色渐渐变化,瞳孔里映着她,也装着豁然醒悟过后的错愕、不可置信,再到无地自容。
“但是,从他欺骗我一次之后,那个相槐,我就当他死透了。”
兰疏影淡淡地说完,在对方下意识唤出那句“首座”的同时,她用另一个问句盖住他的声音:“献祭魂魄,解体逃生,这个法子你还能用几次?”
相槐神情极其复杂,迟疑了很久才说:“你…真的是兰……大人?”
兰疏影心头犯疑。
一夜过去,相槐明显有些变化……刚才她进来的时候,这人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在举拳头砸自己脑袋。
这种行为她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就是记忆出了问题的人。
他是不记得在南明府的经历了?
不对,他后来还把相然弄走了,现在也明显知道她的名字。
“是我。”她说。
随后,她看到相槐如同见了克星一样,猛地把头转过去,仓惶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兰疏影愣了一下,觉得好笑:“你到今天才觉得没脸见我,是不是太晚了?”
“我……”
相槐语塞,声音低弱,心虚又可怜的样子,简直像个受气包。
她往床尾走了两步,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通红的眼角,更是讽刺,做了亏心事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出这副样子?
“怎么还哭上了,想用苦情戏劝我放过你的宝贝妹妹?”相然还在古堡里被封得死死的呢。
相槐飞快地反驳道:“她不是我妹妹,我……我只有一个妹妹!”
兰疏影疑惑挑眉,这是第二次了。
她嘴上不留情:“哦……所以你继母一进门就给你爸换了顶帽子?”
相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还是不敢转过来看她,而是闭了闭眼睛,含糊不清道:“……算是吧。”
兰疏影心里疑团越来越大。
这人既然能被冥主委以重任地送过来,怎么也不该是这副弱受的样子吧,昨天也不是这样的啊,她追踪过来的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突然小声问道。
兰疏影嗤笑:“你在玩什么失忆的戏码?昨天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要知道你来这里的任务,可你说不出来。”
相槐静默了几秒,突然想透了什么,艰涩道:“你问我可以解体几次,是为了……”
“心知肚明的事,给你自己留点颜面不好吗?你被禁制困着什么也说不了,那我就自己看——等你自毁到只剩最后一点魂魄的时候,什么禁制都该失效了。”
她对灵魂法术有了解,要破除禁锢,这是最残酷狠辣也最直接有效的做法。
相槐心想,是她没错了,她一向只对自己人宽容,温柔起来能让铁打的心肠都化了,可是敌人就只配这个待遇。相槐?他真是相槐吗,只不过是个蠢瞎子。
他这才缓缓转过脸。
除了眼角通红,眼神还是激动以外,语气竟然很平静——
“如果我不配合,你也可以直接攻击,只是风险大很多,可能我已经死透了你却什么也得不到。”
“不错。”兰疏影顺着这话冷淡地说,“你舍不得死,不妨来赌一把。”
“你很了解我,我……却不怎么了解你,也许从来没看清楚过,呵呵……”相槐忽然笑了,他抬手遮住眼,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翻了个身,被子把他缠成一个可笑的茧。
神经兮兮还带点肉麻的操作终于让兰疏影不耐烦了。
这时,“茧”里的人认真地告诉她:
“还有八次。我会一直逃,只要有任何一次不被你找到,这条命就是我赢来的。反之,那就是我技不如人,我服输,任凭你处置。”
“还有……”
“你不用去打那只蠢猫的主意……他已经被放弃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能来问我。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对于他,我是刽子手,也是……受益人……”
话音渐渐低下去,声带撕扯得嘶哑难听。
茧中之人像被放了气的皮囊,被子底下的轮廓松松垮垮地瘫下去,淡淡的异味散发出来。
不用揭开被子也知道,里面又是一具不怎么新鲜的尸体,很可能是从女巫集市买来的便宜货,因为兰疏影闻出了某些药剂的味道,专用于处理巫师的低级实验品。
那家伙跑了,用献祭一魄的方式。
“还剩,七次……”
兰疏影自言自语。
最后一次逮到他的时候,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信息了。而且追捕残魂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
她烧了包括管家在内的一群魔偶,把昏迷的守城兵扔到小花园里,这才离开。
1306 水晶球
酷似一枚钥匙的童话镇飘浮在虚空缝隙之上,当那位白衣人像无头苍蝇一般第四次经过附近的时候,终于被叫住了:
“我说,你在我家门口来来去去,过路费也该交一下了吧?”
南明闻言止步,长睫微动:“你家?”
此时此刻,八尾猫总部,为镇长大人准备的欢迎仪式还没有结束,然而他的本体早就耐不住性子了,主动跳出来,拦在死对头前面,挑衅的姿态一点也不遮掩。
“是啊!”
他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的尾指在耳朵里掏了掏,挑高了眉梢阴阳怪气道:“还有个小朋友也在我这儿做客,怎么样,想不想看看她?”
“我还有事。”南明淡淡地移开视线。
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嘴角压抑成一条直线。
“嘁,什么事?追在昼神后面跑东跑西,瞎献殷勤?认清楚差距吧,人家要是不想让你找到,你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如……”
“幽冥。”
“………啊?”太久没从他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黑衣的双生子非常不适应,傻呆呆地看过去。
“脑子用不上建议扔掉。”南明冷淡地瞥他一眼,身形化作流光,瞬间远离了这里,就像多跟他待一秒都会被拉低智商。
“…………喂!!”
海岛上空,傲慢站在主子身后,毫无防备,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场震开,完全不知道什么事会让他这么生气。
下一秒,刺耳的惨叫几乎穿透耳膜。
傲慢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滚烫的猫血淋了满头,惨状就在眼前,他眸中满是错愕和恐慌:“甜甜……”
金乌很快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远处的兰疏影,幸灾乐祸道:“间谍一号,没了。”
黑衣南明已经践行了他的承诺。
他亲手解决了八尾猫。
只是方式太过血腥,震惊了所有围观者。
说起来,总部的清洁工才是最辛苦的,八尾猫庞大的身躯被神力震荡撕扯,血肉和毛发一团一团往下掉,地面建筑几乎都被盖上了血污。
傲慢抢救无果,只能眼看着爱宠魂飞魄散,他心疼得滴血,差点跟黑衣南明动手,但是最后忍住了,含恨吩咐底下尽快为八尾猫收敛遗躯,大概是想葬个全尸。
兰疏影:“那可不好清理,他还不如直接搬走,那个岛以后就改成陵墓算了。”
金乌也觉得这想法不错,他又纳闷黑衣南明怎么突然那么暴躁,一点都没给傲慢留面子。
兰疏影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南明。”
“你的意思是……他俩在外面又掐起来了?啊,那我就懂了,他肯定是又输了哈哈哈!”金乌脑子一转也就明白了。
如果倒霉的是那家伙,那他幸灾乐祸的程度必须升个级。
“对了,你不是在抓相槐吗,怎么有空在这逛街?”
太阳格外好,光线就相当于金乌的眼睛,他注意到兰疏影像游客一样走在街道上,很悠闲的样子。
兰疏影含糊道:“嗯,抓着呢。”
金乌对此保持怀疑,因为下一秒这人就凑到地摊上,对着一堆破烂看得津津有味。
“队长!”年轻的嗓音活力十足。
兰疏影觉得耳熟,转过来一看,还真是认识的。
银月狐,那个立志要为傲慢效命的兽耳游侠。
“真是你啊队长,你怎么在这儿,也是来淘宝的吗?队长你真有眼光,要淘到好东西就得在外面找,放在橱窗里的也就能糊弄糊弄外行,没几件是真货……”
兰疏影:“……”
她刚开始是在青年过快的语速里插不进话,后来发现根本没必要开口,听就完事了。
银月狐跟她是在东大陆分开的,这孩子完成了刺探天启教会的任务之后分到一段假期,就坐传送阵到了南大陆。
眼下这座淘金之城是他旅途的第一站。
“队长你看中哪个了?让我结账吧!”
末了,银月狐终于从兴奋里清醒过来,殷切地望着她。
兰疏影眨眨眼:“哦……没什么喜欢的,你买自己的吧。”
银月狐连忙说:“队长,上次在圣……咳,在那边多亏你照顾,我都没好好感谢你!”
他转向摊主,“哎,老板,你这儿还有没有更好的货了,拿出来给我瞧瞧?”
淘金之城是南大陆最大的古玩聚集地,出来进去,是赚是赔,全看个人眼力。
像银月狐这样咋咋呼呼的,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来旅游的小年轻,好东西在他眼前摆着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但也不妨碍他们过来看热闹。
摊主顺着他意思从二层箱柜里捧出几个布包,示意他自己看。
他哪会选啊,银月狐一滞,有点为难地看向兰疏影:“队长……”
兰疏影嗤了一声,这小子。
“你实在想玩的话,左边第三个还有点看头,可以带回去送给你舅舅。”
银月狐犹豫了一下:“可我想……”
兰疏影:“不,你不想。”
“呃……”
路人看了一阵,确实没其他好东西,也就散开了。银月狐耷拉着耳朵付了钱,把东西收起来,还是没打消给她送礼的念头,站在后面没走。
兰疏影对他的狐狸耳朵很是眼馋,没好意思动手rua他,叹了口气明示道:“我跟这位老板有话说。”
“啊?……噢噢,那我等会再来!”
打发了银月狐,她找茬似的对摊主说:“这些跟我没缘分,想看看更好的。”
摊主闷闷地回道:“没了。”
“真没了?”
摊主沉默一会,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木盒子,“没别的货了,只有礼物,你要不要?”
鬼瞳一扫就照出了盒子里的东西,兰疏影面无表情:“我用不上。”
摊主固执地伸着手:“是我想送。”
“啧,送礼还带强制的么,你还不如那个小狐狸。”
小狐狸乖巧地等候在街尾,仿佛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对着这边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脸。
摊主问完那句就恢复了沉默,直到被她拿来跟银月狐比较,他忽然拂开推车第一层的那些破烂,只把木盒放在上面,打开,露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