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 来自同行的关爱(4000)
维托浑身僵硬,然后乖巧地举起双手,嘴里应着好,然后主动走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他怕得连手指都在抖,但他非常聪明,从始至终不露出任何一点想要呼救的意思,更是闭上了眼睛,完全没想过回头看一眼叫住他的是谁。
这是乱世里底层人的一种生存智慧。
他明白,满足了对方的要求,他还有可能活命。
但他要是提前惹恼了对方,那他今天就会倒在街头,还可能被路过的邪巫师或者亡灵法师捡回去当实验材料,连灵魂都无法脱离。
“您想知道什么?”小孩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兰疏影事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由此可见,自然学派和不死族入驻这片海岸之后,当地人对身边的诸多危险与恐怖已经开始习惯了。
她心情有点复杂。
或许是有点同情的吧。
乖孩子总是更引人怜爱。
然而,间接点燃了导火索的那群人,还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压抑在心头的恼怒似乎被什么东西突然撩了一下。
维托顿时觉得背后那股阴冷愈发刺骨。
他咬住牙关,很想把衣服裹紧一点,最终还是没把手臂放下去,更不敢催促。
兰疏影回过神,收敛道:“我想知道,你们当地有没有……特别懒的人?”
昼神的指引只到海城。她掌心那朵能感应恶念的金色烙印也失效了。
若是想找出那个目标,直接的办法有两种:
要想又快又省事,那就把灵识辐射到整片北海岸。这么做的弊端也明显——太高调了。尤其是,巫妖皇和自然学派高层几乎都在附近,她虽然不怕,却也不想凭空树敌。
第二个法子比较慢,就是找个向导把大街小巷逛一遍,一点点感知那个人的存在。非常稳妥,问题是太耗时间。
她缺时间。
最后,兰疏影决定,找个机灵点的当地人打听一下,先针对性地去看看,再决定下一步。
维托显然没反应过来……特别懒?
这个问题,挺奇怪。
好在不难回答。
维托是原住民的孩子,他在海城长大,随随便便就能举出好几个名字。
现在就轮到兰疏影纠结了。
理想状况当然是,当地有一个懒到出奇的人,于是恶念一定寄生在那个人身上。
谁料小男孩一下子给了她好几个选项。
她略微沉默:“分别懒到什么程度?”
维托老实地回答道:“住在隔壁街道的霍根,他二十岁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从那以后就躺在家里让佣人伺候他,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愿意做。唔……上个月,他的遗产终于花完了,今早我看见他出门乞讨。”
“……”兰疏影不无幸灾乐祸地想道,穷能治懒病。
背后的声音没有回应,维托顿悟,乖乖说起第二个人:
“他打了几十年光棍,独自住在远离海城的小木屋里,屋顶破了不修,雨天换个位置睡觉,晴天就在漏洞底下晒太阳,要是饿极了他会去屋子后面叉一条鱼……他,懒得生火,从来都是生吃。”
说到这儿,小男孩难免露出厌恶到作呕的表情。
即便是在丛林法则盛行的童话镇,多数人也已经过了茹毛饮血的时段,大家开始以文明人自居——吃生鱼片是一种生活情调,生啃一条活鱼又是另一回事了。
兰疏影记下那个小木屋的地址,让他继续说。
她注意到,维托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冷淡地警告道:“我只想听实话,立刻。”
维托一哆嗦,颤巍巍道:“我……我想说的是,我刚想起来,第三个特别懒的人,他,他已经死了!”
“哦?”
兰疏影提起了兴趣,让他详细说说看。
维托告诉她,这个人叫戈登,是这里公认的人渣,他的懒其实还不如他的坏出名!
听到这儿,兰疏影心里一动,又懒,又做过坏事,那不是更符合了吗?
来来来,你尽管说,越清楚越好。
“是这样,戈登三天前被抓进监狱,原因是……他喝醉之后,打死了他收养来的女儿茉莉,被很多人看见了。”
维托压低的嗓音里能听出些愤慨,双手高举时也无意识地握起拳头。
要是酒鬼还活着,小孩或许想为那个可怜的养女做点什么,比如跳上去给他两拳。
然而……晚了。
“你一定以为他是被法律处死的,对吗……”维托垂着头闷声闷气地说。
兰疏影反问道:“那他是怎么死的呢?”
维托短促地笑了两声。
这才是真心实意的幸灾乐祸。
“他活该!他说茉莉送面包给魔鬼,会让家里被诅咒,还说那些穿着讲究的都不是好东西。茉莉跟他解释那不是什么魔鬼,是西大陆来的巫师先生,他不听,咬定那是吸血鬼!”
咻。
一只路过的蝙蝠停了下来,倒挂在阴暗角落里。
维托并不知道他的话已经吸引了一只正宗吸血鬼,继续说道:“他还说,茉莉一定是嫌他穷,嫌家里不能给她富裕的生活,所以她要抛弃这个家,去做伺候永生一族的卑贱血仆!”
兰疏影偏过头瞥了一眼那只蝙蝠,两个非人类生物友好地相互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沉吟道:“这件事好像另有隐情。”
维托在她的引导下回忆了更多。
“茉莉很喜欢跟巫师先生说话,因为那位先生话少,脾气温和,会认真听她讲完,他还给她做过一个冰雕人像,我见过一次,是照着她过世母亲的画像做的,她很珍惜。”
“您不知道那个混蛋有多恶心,我猜他其实已经相信了茉莉的话,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就拼命抹黑那位巫师先生!茉莉越辩解,他就越要打到她闭嘴,我们去拦他的时候,茉莉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没过多久,她就死了……然后戈登被抓走,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听几位冒险家说,那天有几位男巫闯入戈登的牢房,第二天就听说戈登暴毙了。”
末了,维托弯起嘴角,轮廓尚显稚嫩的脸上,那抹带着恶意的微笑那么突兀,似乎又很正常——他的朋友,终于在死后得到了公道。
兰疏影道:“听起来很愉快的结局。我想知道这个戈登安葬在哪里。”
维托的笑容略微一滞,犹豫道:“您也想抢那具尸体?”
“也?”
“就是……茉莉认识的那位巫师先生,他要把戈登的尸体买回去做实验,有个亡灵法师也想要,他们说要决斗,谁赢了就归谁。”
维托给她指了一个地址,是建在海城外沿的角斗场,如果她这个时候出发,到那儿的时候大概还没结束。
兰疏影其实很能理解男巫的做法。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小朋友,而这个小朋友因为维护她的名誉被活活打死,她应该会做得更过分。
但她不懂的是,那个亡灵法师为什么也要争?
莫非……戈登身上真有什么奇异之处,同时被他俩发现了?
想到那个还没到手的懒惰恶念,兰疏影迅速告别了维托,表示今天没带报酬,下次见面补上!
维托感受着那股阴冷正在远离,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她最后一句,顿时眼前发黑:
还……还有下次?!
骨鸟离开之后,那只路过的蝙蝠想了想,在底下这个干瘦的小孩和去角斗场看热闹之间,他很快选择了后者。
维托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正让他在死亡边缘打转的,并不是某个神秘来客,而是一个偶然驻足的吃瓜路人。
骨鸟和蝙蝠一前一后抵达角斗场。
如维托所言,她赶到的时候,比斗刚刚进入尾声。
观众不是很多,分坐在两边,很容易区分。
因为支持亡灵法师的那边往往都带着不死族仆从,而且他们本身不那么注重打扮。不梳头发已经算是很有仪态的了,兰疏影还看到一个光着膀子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
她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写肢体无缝接合的技巧。重点在于,这里的“肢体”是指没有生命气息的那种。
台上的光柱分别罩着两位衣冠楚楚的英俊男士,他们脸色泛白,拄着法杖微喘着气。连喘气都很注重节奏和角度,唇角微微上扬,追求的是最能显出自己的面部优势……
看起来不像来打架的。
更像是选美。
要是不用布莱恩的被动感知一下,她可能没法从外貌断定哪个是男巫,哪个是亡灵法师。
另外,这两位现在都有点“肾虚”。魔力见底了,他们正在抓紧恢复。
所以说,谁胜谁负,就看哪个恢复得更快。
她目光在场内搜寻着,在台下不远处发现了一口棺材,被几个角斗场力士守在中间。这种对待重要赌注的特殊重视,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一个事实:
那里面装的,只是人渣的尸体。
同时,那也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两个菜鸟……”
侧边传来一声颇有磁性的低语。
兰疏影转过头,又看见那只蝙蝠。
蝙蝠冲她点了一下头,伴随着华丽的黑羽毛光效,落地化为一个正在摘帽子的俊美青年。
兰疏影看看他,又看看台上的男巫,忽然觉得戈登的判断好像也没毛病——无论是吸血鬼还是男巫,在装束上都格外追求仪式感。
风格统一的风衣、上衣、裤装、长靴、袖扣、戒指,就连他们佩戴的珠宝,很显然也是从同一块矿里切出来的原石。
精致到这个程度,颜值也不相上下,确实不好区分。
“让我猜猜你是谁家的,莫雷,本瑟姆,班克罗夫?唔,你的骨头太不讲究了……”靠近后,过度灵敏的嗅觉让这个吸血鬼很受罪,他摸出手帕掩住鼻子抗议道。
兰疏影默默翻着白眼。
她随便找来的鹦鹉尸体,简单处理一下能用就好了,以为是做工艺品呢?
倒是他刚才提到的几个姓氏,兰疏影略有耳闻,都是不死族阵营的大家族。
严格来说,布莱恩也算是“世家子弟”,不过他的家族向来离经叛道,荒唐起来,能气得巫妖皇想把他们踢出阵营。
兰疏影也没打算透露自己的姓氏。
这个吸血鬼莫名有点自来熟。
他指着台上:“你也下注了?虽然大家都是不死族,可我觉得玩尸体的那个不太行,雪女王不喜欢有异味的男人……巫师就还好,他们通常很注重仪态,只比我们一族差了些。”
兰疏影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们。”
哈,吸血鬼瞪着她,好像在说,那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来看那具尸体……”
吸血鬼更诧异了,眼神几乎写着你是傻子吗?
兰疏影慢吞吞地继续说道:“……看看它为什么能让他们俩打起来。”
“噗嗤。”
此话一出,吸血鬼顿时理解了。
“也是,今天来这儿的观众有几种,一种是看热闹的,比如我。一种是来助阵的,比如……喏,那群男巫,他们对内很团结。还有一种啊,是被骗来的。”
他指着兰疏影:“对,说的就是你。”
兰疏影:“……怎么?”
“哈,你们这些玩尸体的啊,就是听不得这种消息,是不是觉得……哦!能让他们两个闹到这份上,一定是个好东西?”
兰疏影没吭声,看着自来熟的吸血鬼继续卖弄知识:
“我跟你说,他们都在追求雪国的新女王,本来就是情敌关系。更巧的是,他俩还是一对表兄弟!从小,两家就在互相攀比,早就比出仇了!”
兰疏影迟疑道:“别人家的孩子?”
吸血鬼露出你很懂的微笑。
于是她瞬间明白了,重点不在于戈登的尸体如何,而是因为男巫想要,他的表兄弟听说了就一定会抢。
别人看上的东西总是香的。
哪怕它本质上就是一坨粑粑。
吸血鬼掩口笑了起来。
“让他们争吧,好戏不常有。那家伙知道支持他的人不多,故意放消息说那个尸体怎么怎么好。决斗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在,当时满场都是尸臭味,啧……不过啊,看过赌注之后他们快气炸了,等着吧,玩尸体的下来了也逃不过群殴。”
兰疏影脑补着那个画面,觉得某亡灵法师就是缺了点来自同行的关爱。
1271 教科书上的噩梦(4000)
“你知道的可真多。”
兰疏影随口夸赞他一句。
吸血鬼依然掩住了半张脸,一对血红的宝石眼在手帕上方紧紧注视着她,那么专注,仿佛在透过这只骨鸟打量背后的操控者。
兰疏影被他看得不太舒服。
并且,她开始怀疑这只吸血鬼跟过来的动机。
毕竟是这家伙自己说的,他原本就在角斗场看热闹,估计是后来觉得菜鸡互啄没意思才离开的,正巧撞到了她跟酒馆小男孩勒索消息的一幕……
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不死族的寿命虽然不是无限的,却也非常漫长,于是一部分不死族醉心学习各种知识,一部分把热情投入到专业里,还有一部分会因为无聊给自己找各种乐子。
她现在,很可能,就是对方眼里的乐趣来源。
“你太警惕了,其实完全不必这样,我们属于同一个阵营,又来自共同的故乡……我是说,我们可以试着交个朋友,要不要赏光找个地方喝一杯?我请客。”吸血鬼笑弯着眼睛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必了,我还有事。”
兰疏影振翅准备飞向场内那具棺材。
吸血鬼这次没整那些夸张的黑羽毛光效,这个种族天生灵敏,他一闪身就挡在她面前,视死如归地在腐臭味里拉下手帕,可谓拿出了巨大的诚意。
他哀叹道:“别这样,朋友,你成功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兰疏影淡淡道:“如果你继续耽误时间,你还会跟这张漂亮脸蛋永远再见,想试试吗?”
吸血鬼浑身一僵。
他属于一个全员颜控的种族,打架可以,打脸绝对不行!她的威胁恰好打在软肋上,无论真假,他都不想拿自己的英俊面孔去冒险。
“呃,好吧,好吧。”
他让开路。
“那么……我诚心希望,你忙完之后能跟我去喝一杯?不瞒你说,我有个私人委托,需要一位操控术达到你这个级别的亡灵法师来协助,报酬是……”
兰疏影听进去了。
她本能地不想做这笔生意,因此没有接话,径自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角斗场力士们看见她,没阻拦,可能因为这只骨鸟太小了,明显抢不走棺材里的赌注;也可能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过来参观的不死族。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急什么呢?等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家伙过来看清楚,自然会离开的。就像……之前那些受骗上当的亡灵法师一样。
角斗场力士们相互看看,默契地笑起来。
兰疏影大方地停在棺材盖上。
棺材是敞开的,一层透明水膜糊在上面,不会妨碍外人看到戈登的遗容,又有阻隔异味的功效。
戈登死得很难看。
灼伤、鞭伤这些暂且忽略,单是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就让人觉得恶心,密集恐惧症估计两秒钟都受不了。
兰疏影瞥了一眼台上的男巫,心知这必然是男巫的手笔,因为男巫是植物系的,戈登身上缠绕的能量恰好也是这个属性。
他身上的细小伤痕,主要是带刺植物留下的。
兰疏影能想象到:
一个成年男子被藤蔓固定在空中,尖刺扎穿他皮肤,寸寸深入,在内脏上开出无数个细孔,直到他窒息死亡——这就是所谓“暴毙”的真相。
一边是打死了养女的普通平民,一边是有自然学派撑腰的高级巫师。城主府不傻,当然知道该放弃哪个。估计他们也没想到,扔出戈登的尸体之后居然又引出这档子事。
刚听说事情真相的兰疏影只想说一句:
攀比害人!
古堡里,金乌凑到兰疏影身边问:“怎么样,是这个人吗?”
兰疏影感应片刻,答道:“我没感觉到。”
她白跑了一趟。
戈登不能激活食恶,那就不是她要找的人。
不过她也早有心理准备——这个不是,那就再去看看海边那个光棍懒汉。如果还不是,她就再去酒馆找那个小男孩问问。
她隐约觉得,小孩当时的犹豫不是因为戈登死了,而是他还知道其他符合条件的人,但是他不愿意提。
金乌挠头:“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那个小家伙,看起来还挺乖巧的,都已经被你吓懵了,应该不会撒谎吧。”
兰疏影笑着说道:“对,不敢对我撒谎,但他可以选择隐瞒。”
金乌噫了一声,心想,真是这样的话,那得是什么作死行为?
总之,先去海边。
兰疏影刚制定出下一步计划,就发现吸血鬼在那边殷勤地望着她,就为了那个什么私人委托?
真让人心里发毛。
兰疏影毫不犹豫控制着骨鸟从另一个出口飞走了。
吸血鬼愣了一下,来不及怀疑自己的魅力,他再度追了上去!
此时,在他身后,台上的两人同时恢复了一部分魔力,大招不够,小招式还是可以的,只见男巫被一条白骨锁链拽上天再摔到地上,听声音显然已经骨折了。
亡灵法师伤得更惨,巨型荆棘从他脚边穿出地面,像蛇一样圈圈缠住他,不仅被缠绕的骨骼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荆棘刺还在努力往他体内拱。
不出意外,他会跟棺材里的戈登一个死法。
底下的亡灵法师们先后站起来。
从他们没有表情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到底想阻止这场暴行,还是想趁着法师还没死,有仇的上去报仇。
“咳咳……”男巫吐出一颗带血的牙,喘息道:“是我赢了,这次……又是我赢。”
可见,在这场“别人家孩子”的战争里,男巫通常处于优势。
亡灵法师气得直瞪眼,不顾生死地拼命挣扎,没有魔力了不要紧,他还有拳头,他要下去揍人!
“哎唷,这不是莫雷家的小阿提吗,被打成这样了啊……”一道带笑的阴柔嗓音传入在场所有人耳朵里。
亡灵法师这边的“亲友团”齐刷刷脸色一变,像遇到克星似的,用各种法子往门口狂奔,瞬间移动,影子幻象,加速法印,甚至有人为了早点离开还炸了个尸傀!
他们分明还没见到声音的主人!
另一边的男巫们一头雾水,忽然有个颤抖的声音说:“巫妖……”
那道声音顿了顿,含笑道:“唷,真是个有见识的朋友,我该奖励你什么好呢……不如,送你一场凋零吧?”
话音在观众席回荡着,阴冷的死亡能量在那个男巫身边骤然爆发!
如他所言,这真是一场凋零。
先是用冰层束缚住男巫的身体,他全身只有眼珠子还能打转,惊恐,绝望,但还是试图向同伴们求助。
随后,众人听见冰层有节奏地开裂,形成诡异的曲调,这时候,那个男巫已经开始自我放弃了,他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冰块在下落,中间渐渐掺杂了不该有的东西,有时候是细碎的毛发,有时候是一只耳朵。
同伴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有研究生命系的巫师尝试给他灌输魔力,但在那股浓郁的死气面前,这只是杯水车薪。
死亡旋律终止的那一刻,两颗眼珠滚到地上,弹了两下,直到这时,男巫的灵魂才从身体里浮上去,表情维持着生前的极度惊恐和折磨。
“唷……可惜可惜,这么纯粹的灵魂,我却只能放你去往生……小朋友,想加入我们不死族吗,想的话,你就眨眨眼?”
男巫只因为猜出了他的身份就遭此横祸,极度不甘下,他并没有立即去下一个投胎点,而是向那名神秘来客扑过去。
在场的巫师们全都愤怒了,他们凝聚魔力,准备用最拿手的招式来招待这个混蛋,不管他是谁!
神秘来客从黑暗中探出一只手。
苍白,死寂,没有弹性,但它漂亮得挑不出瑕疵。
这只手抓住了男巫的魂灵。
“不愿意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对方低笑两声,猛地攥紧!
随着闷响,那个魂灵在他手里爆开,炸得掌心一片模糊。他不在意地撕下一层皮,底下的手掌还是白净漂亮没有瑕疵。
“来啊,攻击我啊,我想替阿德莱德检验一下,看看你们有资格留在自然学派么……”
阿德莱德,失踪已久的巫师之王。
如果兰疏影在这里,大概会想,又是一个跟老巫师同时期的人……女巫奥西如果还能说话,应该会知道他是谁。
那人终于走了出来。
一张帅到无死角的脸,顿时让所有男巫想起了他的名字。
印在他们教科书上的噩梦……
疯巫妖——梅雷迪斯·纳特!
“小阿提,你也在害怕我吗?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你抢过我家小男孩的玩具,哈哈,你居然能让他生气,真是令我欣慰!我送了你更多、更好的玩具,可你再也没来过我们家……”
台上,巨型荆棘和白骨锁链由于失去魔力支持,都已经烟消云散。
由于疯巫妖的干涉,亡灵法师捡了一条命,可他看起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而是在瑟瑟发抖。
说到玩具,他当然记得……
他看见隔壁的小男孩在练习沟通尸体,出于孩童爱捣乱的天性,他让人引开小男孩,把那具尸体藏到自家花园里,然后……第二天,他是被臭味熏醒的,因为花园里堆满了腐烂程度不同的尸体!
“对,对不起……”
“没关系的,孩子,你不用跟我道歉。”梅雷迪斯就当看不出他的害怕,旁若无人地走到那具棺材面前。
相当奇异的是,他伸出手抚摸棺材边沿,恰好就是骨鸟停留过的位置。
“熟悉的味道……又有一些新变化。”
梅雷迪斯沉思片刻,恍然中带着诧异:“是我家的小男孩么,他居然,被换掉了?”
亡灵法师瞳孔一缩,那不就是……
他更不敢吭声了。
“他看起来不喜欢这个材料……”梅雷迪斯端详着水膜后面的戈登,嫌弃道,“如此丑陋,谁会喜欢呢?”
阴冷的气息从他衣摆蔓延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棺材,连着里面的戈登,全部被那股阴气腐蚀掉了,全程只用了半分钟,原地只剩下几个吓傻了的角斗场力士和一滩发臭的液体。
梅雷迪斯可能是被刚才的发现影响了心情,做完这件事,他没再找其他巫师的麻烦,而是直接离开了。
男巫们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们从一个仅次于七宗罪的强者手里捡了一条命,但也永远失去了一个同伴!愤恨未熄,畏惧未止,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意外,他们该怪谁呢?
是怪台上那个亡灵法师吗?
看看他的惨状,再联想到梅雷迪斯方才说的话,很显然这也是一个运气好的受害者,甚至让一部分人心里泛起微妙的同病相怜。
亡灵法师扑在地上咳出一地血沫,“给,给个忠告……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要不是角斗场里有扩音法阵,观众席一定听不见他说什么。
“布莱恩死了,纳特,咳咳,纳特家族最后一个子孙,哈……他会发疯的,巫妖皇也拦不住他。”
回忆起他幼年时目睹过的,梅雷迪斯对那个孩子有多宠爱,接下来就该有多疯狂。
亡灵法师背后泛起寒意,他也该跑,再也不要跟梅雷迪斯在同一个地方了!
北海岸的风景一向很好。
骨鸟迎着海风飞翔,需要花费更多力气,兰疏影暂时中断了跟金乌的闲聊,专心控制这具身体。不死族的气息足以吓退那些海鸥,但她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自从大批的不死族在附近驻扎,空气就变得格外阴冷,风里偶尔混杂着淡淡的腐臭味,以前还算是旅游胜地,现在就像人尸混居的大型露天坟场。
假设是真正的布莱恩在这里,会不会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兰疏影在胡思乱想中抵达了目的地。
今天是个大晴天,透过房顶的大窟窿,她看见一个邋遢男人,躺在不怎么暖和的太阳光束底下打呼噜,手里拽着烂棉絮。
她只看了一眼就打道回府了。
维托给出的第二个人选,还是没能唤醒食恶。
或许她该去看看第一个人,那个破产后改行乞丐的懒汉。
1272 所罗门王之墓(4000)
身后传来破风的声响。
这道气息很熟悉。
从她发现对方开始,他已经跟了将近一个小时。
兰疏影侧过身,果然是那个吸血鬼追了上来。
以他的速度,居然落在骨鸟后面这么远,兰疏影猜他中途去办了别的事。
吸血鬼窜到她面前化成人身,手里多了酒壶和一对杯子,专注地望着她,态度恳切:“酒拿来了,就分给我三分钟可以吗?”
兰疏影摇头。
“一分钟!就一分钟!”
他又黏了上来。
二者之间保持一定距离以免唐突,不过看他这个架势,要是她不听他说完,怕是就这么缠着不放了。
兰疏影于是降落在礁石上。
“本体不方便过来,酒就不喝了,有话直说。”
他松了口气,又说起他的私人委托。
吸血鬼在童话镇被平民称为永生一族,特征是神出鬼没,男俊女靓,漫长的寿命,以及他们积攒下的无尽财富。
这个吸血鬼很自然地把重点放在委托的报酬上,意图以利诱之。
兰疏影不想听他炫耀,打断道:“时间,地点,委托内容。”
吸血鬼被她噎住了。
大约,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对财富不屑一顾而且高冷到这个境界的。
他该说不愧是亡灵法师吗?
这群不在乎物质享受、只喜欢满世界掘墓的怪胎……吸血鬼默默腹诽,控制着表情说:“行动时间根据你的行程安排,只要在年底之前能出发就好。”
还有另外两个要素,那才是重点。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欧金曼王朝?”吸血鬼瞄了一眼四周,神秘兮兮道。
兰疏影心头略有波澜,狐疑地打量他道:“听过,怎么了?”
她是从昼神口中了解到这个王朝的存在。
准确说,是曾经存在过。
因为某家海鲜餐厅的贵宾室壁画,那幅《荼蘼之夜》,记录了这个王朝的最后一幕——随后它就被反叛军和平民联手推翻了。
昼神主动给她讲欧金曼王朝的故事,还以壁画为载体给她藏了地图,因此兰疏影一度怀疑:那扇能与冥府相连的门,说不定就和这个王朝有关。
瞌睡遇到枕头了?
不,别说她谨慎过度,她只是觉得这个吸血鬼来得有点巧,还得再观察观察。
吸血鬼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发现了一座墓葬群,疑似欧金曼王朝史上最大的遗迹,我怀疑那是所罗门王的衣冠冢!”
兰疏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可是被某个衣冠冢害得不轻,直到现在,她对这个词还是没有半点好印象。
不过,所罗门王……她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那块飞毯是真的好用。
“冒昧地问一句,你对所罗门王了解多少?”吸血鬼见她不接话,主动抛了个问题,希望能引她开口。
要是这个亡灵法师知道这位主人公,那么话题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她要是不知道,那也好,节奏会由他把控……吸血鬼悄然打着小算盘,笑容很和善。
兰疏影回忆着飞毯上的描述,语气平板地复述道:“一位伟大的王者,他是国王,是武士,也是拥有无尽魔力的魔法师。”
吸血鬼惊诧地叫了起来:“你是他粉丝!”
“……”
兰疏影否认道:“我不是,只是听说的。这些信息有误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还觉得不够全面!所罗门王是上天的宠儿,他如果没失踪的话,现在西大陆或许还是由欧金曼王朝统治着……”
兰疏影麻木道:“是么,按照你的逻辑,巫师之王应该是上天的小儿子?他如果没失踪的话,现在自然学派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吸血鬼也是从西大陆来的,很清楚自然学派那群巫师的相处状态。
他讪讪地笑了两声,试图把谈话节奏拉回来。
“朋友,你应该能想象到,一位划时代的英雄,让七宗罪为之让步的超级强者!况且他消失的时候欧金曼王朝正处于壮年,所以……他的墓葬群里会有多少价值连城的东西?”
“不不,是我说错了,根本就不能用价值这么俗气的标准去衡量它们!
你想想看,数不清的魔法道具,古代大师的杰出法器,还有失传多年的符文、咒语,当然了,你们最感兴趣的亡灵傀儡更是少不了!”
世上有一种尴尬,是充满感情的演讲最终只感动到自己。
吸血鬼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就像他已经用尽全力吹了一口气,却发现面前这朵蒲公英其实是铁打的。
“哦……”兰疏影慢吞吞地回道,“所以,你是想,拉我一起,挖坟?”
吸血鬼不但没有被点破心思的尴尬,反而一脸欣慰和喜悦,“是啊!这不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你们最擅长的事吗?
幸好收得及时。
“咳,我说句实话,其实我真没打算进去太深,只是想进去取回我的家族徽章,其他东西我是不会碰的,顶多,时间充裕的话就参观一下,长长见识。”
他要是说对那里的陪葬品一点都不感兴趣,兰疏影会转身就走。
吸血鬼眼神很诚恳,顿了顿,把话题抛过去。
“我知道你也不会多拿,典籍里说,碰了所罗门王的遗物会受到诅咒,不知真假,最好别尝试。
我们可以在外围转转,危险度不高。到时候我拿到徽章,再帮你把亡灵傀儡搬走,我已经看过了,随便一具都比现在拍卖行里的顶级货色更精密。”
不变的招式——利诱术。
兰疏影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合作的诚意相当明显,他提前挑明了危险,又把最能打动一个亡灵法师的点说得清清楚楚。
倘若她真是亡灵法师,这会儿恐怕已经坚持不住了。
但她不是啊。
别看她最近玩尸傀很熟练的样子,那是个副业,她的主业是玩火和捣乱。
“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她淡淡地问。
吸血鬼一喜,仿佛劝说已经成功了一半,忙说:“只要你能控制住外围的守墓傀儡就好!都是人形尸傀,不用全部击败,只要你能影响他们行动,让我能顺利溜进去!”
兰疏影了然。
那也不是不能去看看。
等她这边的事了结之后,自然会去,因为这跟她寻访欧金曼王朝遗址的行程本就是重合的。
“先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空下来就告诉你。”
“好好好!”
吸血鬼麻利地塞给她一块通讯水晶,生怕她下一句就改口了。
“你看起来不像没朋友的人,怎么,一个靠谱的法师都约不到?”兰疏影多问了一句,语气算不上好,也不是嘲讽他。
众所周知,亡灵法师这个群体普遍情商很低,因为很少跟人沟通,直得气死人但是他们自己感觉不到任何问题。
吸血鬼也很熟悉这个对话风格,面色如常地解释道:“我转化成不死族之前姓科利塞,大家通常称我们为骗子世家。”
兰疏影见他摸出一块古旧的怀表,拨开后轻轻一擦,显现出一行文字,大意是科利塞家族第xx代子孙。
“略有耳闻。”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原来是家族遗传的名声不好。
怪不得他路边遇到一只骨鸟都像捡着宝似的,这么死缠烂打。
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科利塞家族的徽章为什么会给所罗门王陪葬呢?
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家族曾经立过大功,而且……全员死绝了。
科利塞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摊手,无奈道:“所罗门王打天下的时候,资金里有八成是我家长辈到处骗来的。但是追债的时候他还不上,我们家族诈死谢罪,一不小心……”
“……不小心?”
“唔,不知道谁把假药换成真的了。”
那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你是例外。”
“对,我那年在跟一位姑娘谈恋爱,我父亲说她来历不明,禁止我们交往,还打断我一条腿。”
科利塞很久没跟人谈起往事了。
他感慨道:“要是我爸爸知道她其实是血族,我可能……会被送到所罗门王面前活活烧死。可他们不知道,所以我得救了,她带走我,给我血之拥,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
兰疏影:“怎么没见到她?”
科利塞沉默了几秒。
“死了。那年我们迁到东大陆,住处被教廷发现了,她为了保护我……”
“抱歉。”
“没关系。”
科利塞忽然笑了。
他的气质陡然一变,从嬉皮笑脸的白面小生,变成一柄尘封已久终于重见天日的利剑。“我已经为她报仇了,不然你以为……教廷是怎么被灭的?”
兰疏影暗自吃惊。
东大陆的教廷,按小奥的说法,是被七宗罪联手镇压的。
原因是他们首领定期借着“神谕”去培养新的天启四骑士,过程频繁而且残忍,严重影响童话镇的安宁。
“是你揭穿了四骑士的秘密?”她问得一针见血。
科利塞笑意更甚:“是我,我跟踪了整整十年,终于查出他们做过的所有脏事,然后挑给暴怒看。”
“……干得漂亮。”
兰疏影想起有一种含蓄的劝说方法,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意在说服一个人去隐忍,蛰伏,等待时机。
而在科利塞身上,他这十年,体现出的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坚持。这个漂亮的吸血鬼经过多年的孤身调查,终于颠覆了整个教廷为他的恋人复仇。
心性,能力,俱是上佳。
兰疏影默默想着,他知道今天的天启教会就是当初的教廷么?大约还没发现吧,否则他应该会继续跟教会死磕,而不是惦记着拿回一块只能用来纪念的家族徽章。
科利塞问:“怎么样,我够资格做你的盟友吗?”
兰疏影嗯了一声,“够了。”
“那就好。”他伸出右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我等你。”
骨鸟递出一只枯朽的爪子,在他手背上虚点了一下。
“我会尽快的,还有事,先走了。”
她刚离开没多久,礁石上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科利塞下意识回过头,只一眼,他就认出了来者是谁,立即低下头行了个标准见面礼:“谨代表科利塞家族列位祖先向您问好,日安,尊敬的纳特先生。”
梅雷迪斯听见这个姓氏的时候微微一顿,仔细观察了他的面部轮廓,似乎是看到了故人的样子,紧跟着,目光落在他右手上。
“手,抬起来。”
科利塞愣了一下,乖乖照做。
梅雷迪斯将指尖按在其中一块,感应了许久,发出一声轻呵:“……竟然超过了我悉心教出来的孩子,啊,更感兴趣了。”
科利塞低垂着眸子,面上恭敬有加,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他很清楚,几分钟前那个位置刚被碰过,他现在还能闻到那具骨架携带的淡淡腐臭。
在盟友面前他能忍受臭味,但在这位面前,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压住恐惧。
疯巫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在追什么人?
科利塞很不希望是他猜到的那个答案……
“告诉我,你们聊了什么?”
他不希望,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科利塞认命地一五一十说出来,就连骨鸟的腔调和停顿都被他复制了。
梅雷迪斯静静听完,灰眸里泛起一丝笑意:“你们要去挖所罗王的墓穴?”
科利塞谨慎地答道:“是有这个打算,我只想取回徽章,做个纪念……”
“不忘本,是个好孩子。”
梅雷迪斯罕见的和颜悦色,还夸了他一句,这更让科利塞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跟这具躯壳说再见了。
“看在你长辈的面子上,我会为你保密,但有一条……他联系你的时候,务必告诉我。”
梅雷迪斯并不是在跟他商量。
因为没等科利塞回答,他就在这只吸血鬼的心脏上施了一道咒印——当他描述的事件确然发生的时候,咒印会自动转达给他。
科利塞瞬间面如死灰。
兰疏影此刻对身后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她找到了酒馆小男孩说的第一个懒汉,很遗憾,这个人依然不是她要找的。
就在她准备飞回酒馆的时候,金乌告诉她:海莉醒了。
1273 双刃剑(4000)
兰疏影还在路上,因为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她索性抛弃了这具骨鸟躯壳,回到古堡。
兔子脚步声很轻微,刚好停在书房外面,尼络从墙上跳下来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已经自动打开了,露出桌案后面的青年,还有站在台灯架子上的金乌。
海莉把目光定在兰疏影身上,迟疑了几秒才有点难为情地打招呼。
算是旧友重逢的场面吧,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提到分别前的那点不快。
兰疏影不觉得自己隐瞒身份卡的事有什么不对,不过是谨慎使然。
她见海莉离开了那么久还用着这具兔子身体,或许是因为没遇到更好的,也有可能,海莉还是喜欢那个好感度加成的被动吧。
“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海莉说着,瞟了一眼金乌,神色更尴尬了,说:“是我草木皆兵,被吓得到处跑,现在想想,唉,怪丢人的。”
既然说到这个,兰疏影正好把桌上准备好的盒子推向她:“见面礼,庆祝我们今天异地重逢。”
海莉疑惑地打开,发现盒子里是三张传送符。
两张短途的,还有一张是远距离随机传送。
这可都是野外逃生必备的好东西。
如果她遇到的不是开了作弊器的金乌,传送符足以让她逃远了。
海莉当时被金乌追赶,她第一眼以为金乌所化的雄鹰是巡捕,继而想到她最近只得罪了城主府,总之,在她逃命途中追过来的一定不是好人。于是她连撕三张短途传送符,没想到……
海莉被追杀的时候都没舍得用,却因为一场乌龙连着糟蹋了所有存货,正是心疼的时候。
她摸摸盒子边沿,抿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本来就不用。”
兰疏影刚发了一笔横财,海莉的传送符又是因为金乌才损失的,给人家补偿再合理不过了,这点小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寒暄了几句,她问海莉怎么会出现在北海岸。
海莉叹了口气,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口小锅展示给她:“还记得这东西吗?”
兰疏影定睛一看,果然是荒野女巫寄回来的任务奖励,她挑眉道:“有故事?”
海莉冷哼道:“事故。”
原来,她从空中花园下来之后,马不停蹄,直奔小锅描述里指向的目的地。
本来是个很简单的剧情任务,海莉只需要抵达主角小姑娘住处附近的森林,在小姑娘进森林那天出来,扮演一下善良的贴心老婆婆,把小锅送给人家。
可是好事多磨,海莉还没遇到小姑娘,先遇到一窝老虎,被迫过了好几天树上生活。当她摆脱了林子里的种种危险,准备主动出击的时候,竟然发现那间破木屋里没人了!
兰疏影听到这儿,来不及同情海莉,沉思道:“那段时间……好像是沙城人口外流的时候。”
换言之,是瘟疫刚在外界遍地开花的时候,人人恐慌,但各大城市之间还没有完全戒严,因此不断有人向着没发生瘟疫的地方迁移。
“没错!那个小姑娘就跟她妈妈一起往北边跑了!”海莉愤愤道,“我就一路追啊追啊,怕她俩饿死在路上!”
“但是你没追到?”
海莉狠狠点了一下头!
她简直不愿意回想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她离神秘奖励只差一步啊,可就是这一步让她冒着风险跑了半块大陆,毫无成果!
说句良心话,要不是中心之桥本来也在这个方向,海莉早就不干了,送什么破锅,谁爱送谁去送吧。
“我这路上啊,一直在跟影子流派打交道,赚点钱全都填到情报上了!可是我每回都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落在她们娘俩身后面,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剧情专门跟我过不去?”
海莉想起来就是一阵怨念。
她算是明白了,越是看起来简单的任务,做起来就越难!
兰疏影不做评价,转而问她:“那你来到北海岸之后又遇到什么事,为什么会被追杀?”
小锅一直在海莉手里,追杀的人说海莉偷了城主的东西,她看着那人底气不足,多半是海城城主看中了这个,想不花一分钱地拿到手,干脆陷害海莉偷窃,他再派人明着抢回去。
海莉又是一叹:“茉莉,就是那个主角小女孩,她死了。”
“……嗯?”
兰疏影微怔。
这个名字,她好像今天刚听过……
对了,是酒馆小男孩的朋友。
被懒汉戈登打死的养女!
“我到了这边才知道,她们路上遇到一伙染病的劫匪,茉莉妈妈为了保护她,主动做饵去引开他们,死了,茉莉被路过的行商带到海城,当地安排她加入海城的家庭。”
兰疏影皱眉道:“恐怕一般家庭不愿意收她。”
“怎么可能愿意呢,她毕竟是从南方流浪来的,就算看起来健康,谁能保证她确实干干净净……”海莉连连摇头,语气很惋惜,“最后有一户愿意养她,户主是海城出了名的懒鬼。”
兰疏影默默听着。
那么信息就对上了。
戈登领养了茉莉,又因为茉莉跟男巫关系亲近,她跟男巫分享食物,惹得戈登不快,酒后纵容情绪竟然打死了这个小女孩。
“说白了就是那混蛋家里没人做事,看茉莉手脚勤快,他想找个不要钱的小保姆呢!”海莉现在也分不清她的愤怒到底冲着谁。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对那对遭遇可怜的母女只有同情。
若说她是被剧情坑了,那么母女俩就是活在剧情里,只有被推着走的份。
“总之,她们俩都死了,看样子剧情暂时不会重置,这个锅已经不算剧情道具了。有人看中了这东西,想从我手里抢走,不过问题不大……要是你感兴趣,今晚我们就用它煮点粥尝尝。”
白忙活一场,海莉觉得自己也够倒霉的。
倒是她看见昔日的同伴竟然拥有这么大一座空中堡垒,还有厉害的手下,海莉感觉自己已经吃了好几斤柠檬。
她心底略微有点后悔,当时她或许不该跟这个同伴分开的。
但她转念一想,她俩本来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强行搭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给人家当个可有可无的跟班,还是靠团队徽章捆着、互相不会付出信任的那种。
这么想着,海莉也就释然了。
她也没打算询问兰疏影最近的经历,随缘吧。
尼络是在场对小锅最感兴趣的,小心翼翼地问海莉能不能演示一下。
海莉醒来最先见到的就是尼络,对这个丑萌丑萌的影子魔怪也很有好感,爽快地答应下来。
她把小锅摆正,周围的空间清理出来,然后说了一句:
“小锅,煮吧。”
这里无水也无米,但是小锅一运转起来,很快就咕嘟着冒出热气,嗡嗡响个不停,期间伴着翻滚声,香甜的味道飘到鼻子里。
尼络惊喜地叫起来:“是南瓜粥!”
兰疏影笑笑,补充道:“还有栗子。”
海莉观望着火候,看着差不多了,又轻声吩咐道:“别煮了,小锅。”
魔力小锅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煮粥机器,海莉的指令一发出,它就即刻熄火,呈上满满一盅色泽金红的甜粥,从颜色到香气都在努力将食客们迷住。
小锅看起来极其袖珍,从外表估计它的容量,好像只能盛出两小碗的样子。
在场的几个要么不用进食,要么饭量很小,这些也就够了。
尼络主动跑去厨房拿餐具。
海莉解释道:“别看它就这么点,其实是个无底洞,除非跟它说吃饱了,里面剩的那点底子才会消失。”
很不科学。
但在魔法的世界里本来就不能讲科学。
他们分食了甜粥。
兰疏影立起大拇指:“不错!比这儿之前的厨师还专业。”
海莉笑了:“那就算我们没亏。这东西就放在你家吧,什么时候想吃了随时叫它做,厨房在哪儿?”
兰疏影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海莉是要用这个魔力小锅来还她。
因为盒子里的传送符包括一张远距离的,价值是短途传送符的十几倍。而海莉多半认为损失是因为她自己判断失误造成的,不应该由他人承担。
“尼络,你带她去一下厨房。”
兰疏影尊重海莉的决定,虽然她对这件道具兴趣不大,当然,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微笑着送他们出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她和金乌了。
金乌忽然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得跟你分享一下。”
接着,兰疏影见他施展出与昼神相同的法术,将她走后海边发生的那段对话复制成影像,高清展示了梅雷迪斯的脸。
兰疏影沉默半晌:“眼熟。”
布莱恩的记忆残片里有这张脸,太出色的东西总是容易记住,她是有印象的,也仅限于知道他跟布莱恩曾经住在一起,一点点模糊的印象而已,她对这个人几乎没有了解。
金乌又给她放了角斗场里梅雷迪斯的言行。
尤其是他送给路人男巫的那场死亡凋零。
再从他对巫师之王的称呼来看,疑似是同时期的老怪物。
兰疏影用鬼瞳观测了一下,发现他的数值有很多是问号,战斗力评价跟七宗罪之懒惰只相差一千分。
不太好搞。
金乌说:“他对你好像不止眼熟,所以我调查了他最近一百年的经历,唔……并没有跟布莱恩接触过,再久一点的就不太好查了。”
兰疏影道:“那他这百年来做了什么?”
“都差不多,造成的后果就是遍地凋零。”
金乌没给她看具体影像,只是做了个总结,兰疏影也就了然了,这是个危险指数高而且喜怒无常的反派大魔王。
“他姓纳特。”兰疏影忽然反应过来,眼神有点恍惚,指了指自己,“我,这个身份卡的名字是……布莱恩·纳特。”
金乌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说着风凉话:“不得了啊,杀了人家的正牌子孙,家长肯定不乐意咯!”
兰疏影开头诧异过,很快恢复了平静,耸耸肩道:“你尊重一下事实好吗?是他家子孙在街上看中了我,要抢我回去当实验材料,被我反杀。又不是我当街强抢良家少年不成,恶意报复。”
“结果是布莱恩被你解决了,现在你就是他。他的亲人……不一定是你的亲人。”金乌善意地提醒她,“如果梅雷迪斯感应到你的气息在这里,然后他执意攻击古堡,我觉得会有两种可能。”
“说说看。”
“第一,古堡的防御层被攻破,你被他抓走;第二,他暂时没攻破古堡,但是惊动了懒惰,懒惰把你送出去,你还是被他带走。”
兰疏影面无表情道:“被糟老头子带走什么的,听起来真让我很难有期待。”
“难道换成一个色如春花的美少年就值得期待了?”金乌故作惊讶。
兰疏影斜他一眼,慢悠悠地说:
“美丽的皮囊总会凋谢。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个绝世高人,在临终之际看中我骨骼清奇,带我回去传授一身功力,然后我出关,拳打七宗罪,脚踢冥府门,这样……才是人间值得啊。”
金乌眼眶里的魂火上下动了几下,大概是想表达翻白眼的意思,“快别做美梦了,我还想有个白胡子老爷爷送我一身漂亮羽毛呢!”
说到这事还是兰疏影理亏,金乌初次见面就跟她求这个了。
好在金乌只是随口一提,紧跟着又说:“小吸血鬼不靠谱,什么都被人家问出来了,这下可好,说好的一起去挖坟,他注定要被放鸽子咯。”
兰疏影想了想:“你还真提醒我了。”
“什么?”
“梅雷迪斯是把双刃剑……用不好就是头破血流,可要是能用得好,我们让他疯起来,那咱背后的那些尾巴,只凭他一个也能料理干净,不是吗?”
金乌愣了一会。
“嘿嘿嘿……”
他仿佛已经看见冥府倒霉的样子了。
“你打算怎么做?!”终于到他全力打辅助的时候了,金乌很是振奋。
然而兰疏影两手一摊。
“你看我像是很了解他的样子吗?我知道他有什么能力?怎么才能让他发疯?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此重任,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办得到啊。”
金乌:“……”
我信了你个鬼啊!
1274 这把钥匙叫童话镇
无数个时空乱流旋涡中,一团七彩光晕起起伏伏,光团里包裹着的东西看起来是一把钥匙,但是形状又有些奇异。
它下半部分宛如一柄尖利的长矛,而上端的圆球里似乎封着些什么,仔细看,那是三块相互连接且围出一片内海的大陆。
如果有人拿着童话镇的世界地图来对照,就会发现它们的轮廓完全相合!
换言之,这枚“钥匙”,就是童话镇本身!
以它为分界线,两侧各站着一名巨人。
一男一女。
男子身披灿金长袍,双眸微闭,右手虚托着一枚与衣衫同色的圆球,面如冠玉,神情沉静中透着悲悯。看着他会有一种感觉,仿佛他身后的天地因他存在而诞生光明。
对面的女人则是一身黑色战甲,赤着一双莲足,足下的暗色与身后无尽黑夜相接。
她紧握长刀冷笑道:“给你留了最安全的地方,你不好好在那待着,倒是喜欢跑到外面找乐子。来来来,不妨跟我说说,你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
昼神闻言,缓缓睁开眼,与先前不同的是,现在他的双眸尽是灰白——另一只瞳孔竟然也不在了!
他轻轻一笑,反问道:“我何须向你交待?”
轻巧的一句,如同滚油泼向烈火,瞬间惹得夜神大怒,她二话不说提刀向他攻来,兄妹俩一攻一守,转眼间已经过了上百招。
夜神咬牙切齿道:“你这龟壳子还是那么硬!”
“过奖,过奖。怕是十万年太久,你这刀已经钝了。”昼神并不在意她话里的贬低,仍在不遗余力地点火激她。
“你得意什么?我既然能劈开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且拭目以待!”
话音未落,夜神再度扑了上去。
两个巨人在乱流中激战,那枚七彩光团裹着的钥匙被气流带得不停摇晃,时而往东,时而向西,而此刻的童话镇,无论哪个角落都在发生种种异象。
电闪雷鸣,天降岩浆,狂风暴雨,地动山摇……单一样挑出来都能让地上的人们担忧恐慌,更何况类似的灾难每一处都在发生!
空中古堡。
兰疏影正在看奥西珍藏的书籍,忽然心有所感,走到窗边一看,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可是现在明明是中午啊。
眨眼间,乌云里绽出万道雷光。
她抬手遮住眼,总觉得这座古堡很容易被劈,是不是该走远一点儿?
金乌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今天这家伙沉稳得让她不太习惯,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很像某个退休老头。
兰疏影皱眉,明白了什么,低声道:“这是……他跟夜神已经开打了?”
算算日子,距离昼神离开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金乌承认了:“是啊,他给我做过伪装,能让夜神以为他还在童话镇里,就这么拖延了几天让他去做个局……但愿,能成功吧。”
兰疏影听他这口吻就是底气不足的样子,心里也不踏实,提议道:“你要不要回去帮帮他?”
如果金乌本身就是偷渡客的话,想出去也不难,总不像她被困在里面走不了。
金乌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不去,我是要帮你找门的,而且我只是一根骨头,就算回到他身体里也影响不到什么……行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他可以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兰疏影没再开口,只是垂眸对着窗户发呆,电光时而照在她泛白的脸上,明明暗暗,更衬得心不在焉。
诚然,她对两位古神的对战完全无能为力,即便她就在现场,那也只能当个炮灰吧,啦啦队都当不上。
她压下心头那股躁意。
只能等一个结局。
昼神赢了的话,会回来跟她一起去见阴神。
反之,若是他输了……
兰疏影心下一声叹息:
他上次输给夜神,被关了将近十万年,这一次夜神恐怕不会那么好脾气,她还会顾念这份轻飘飘的兄妹情么……
金乌在她身后开口,是另一个话题:“我试过查看梅雷迪斯的生平,失败了。”
这才是他今天本来要告诉她的事。
兰疏影闻言回过头,眼睛微瞪,略显出惊讶。
在她看来,金乌的层次该在七宗罪之上,而梅雷迪斯的数值到底是比不上七宗罪,怎么,竟然能让金乌无处下手?
金乌解释道:“你高看我了,我只能算半神,时空法则不是我的强项——近的查出来没什么价值,久远的又没那么好查。这个梅雷迪斯应该很不愿意被窥探,他防护得很好。”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要想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不如我们让当事人回忆一下……这得要你配合才行。”
“我?”兰疏影指指自己,揣测道:“你不会是在打这具身体的主意吧?”
他说“当事人”。
能跟梅雷迪斯长期相处而且没被弄死的,除了不死族的首领巫妖皇之外,应该就只有布莱恩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布莱恩到底算梅雷迪斯的第几代子孙。
啊,巫妖为什么会有后代?
兰疏影正在发散思维,金乌已经默认了她的话,拿出一个卷轴。
“看看这个,我从自然学派的图书馆里复制来的,用这个治疗方法能让不死族恢复生前的记忆。你呢,应该也算不死族,跟梅雷迪斯有关的记忆恰好缺失,那就刚好满足条件,我们不如试试……”
兰疏影简略翻看了一下,听着他的描述顿时哭笑不得:“你等等,这个算法不对。”
金乌歪头等她解释。
“你看,这个治疗方法针对的对象,是那些强行转化为不死族的人,由于过程太过痛苦,他们灵魂受损导致记忆缺失,但是有强烈的意愿想恢复生前的记忆。”
兰疏影顿了顿:“布莱恩跟他们不一样,他有一个慢慢长大的过程,就像人类小孩。我印象里他从小就在练习操控亡灵,那时候应该就有这个血统了。”
她想着梅雷迪斯精致到邪门的容貌,先不说巫妖能不能生育,就他的表现,也不像愿意跟人结合的样子。
金乌若有所思:“那我看看。”
1275 懒
金乌所指的“看”,代表他要重新仔仔细细地查一遍布莱恩·纳特这个人的生平所有经历。
比起疯巫妖这样警惕心极强的老怪物,布莱恩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儿,区区一百来年的人生经历,金乌觉得应该不难。
实际上,他很快又碰了一次钉子。
然后他不可思议地嗷嗷叫起来:“他是脑子有问题吗,居然给一个小屁孩设反弹!”
“什么反弹?”兰疏影疑惑地重复道。
金乌还没消气,扑扇着那对空荡荡的骨头翅膀,恨不得对着假想中的某个巫妖甩几个巴掌上去,抽到他眼冒金星!
“梅雷迪斯,他一定知道会有人用时光回溯调查他,哼,他给他自己上的是模糊,防窥探,可他……”
金乌提起这事就冒火,可见刚才是真的一大意吃了个亏。
兰疏影一阵无奈。
金乌说得很乱,但她听懂了。
若他查的是梅雷迪斯本人,得到的结果就是看不出来;而被查的人是布莱恩,那么这层防窥法术就加了些攻击性——能让调查员吃点苦头。
而且她有个直觉,倘若有人触发了这个反弹效果的话,有很大几率会被施术的人发现。
也就是说,梅雷迪斯八成已经发现金乌的动作了,他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兰疏影多关心了一句:“那你现在没事吧?”
金乌不太开心,幽幽道:“我怎么可能有事,就这?”
“……那就好。”
尴尬沉默了几秒,金乌自己恢复好了,又凑过来跟她讨论怎么恢复记忆,理由是布莱恩的身体就在这里,这是最好的实验材料了。
上一个治疗方法被兰疏影点出不合适,不过没关系,金乌就像一个挂在无形网络上的幽灵,兢兢业业实践着什么叫“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他很快就从西大陆某大型图书馆里扒出了新的法子。
对了,要说自然学派怎么会收集跟不死族有关的治疗方案,这还得从二者“和谐共存”的邻居关系说起……
不死族的寿命漫长无边,但因为他们往往心头压着怨恨和怒火,尤其是智力和灵魂一起受损的低等不死族,基本上是一点就着的鞭炮,每天不是在干架就是在干架的路上。
这也导致,在西大陆,到处都有可能看见拖着断肢溜达的不死族。
讲究生活品质的自然学派成员看不下去了,觉得影响市容。正巧,一部分巫师喜欢研究生命科学,简单说,他们需要大量的尸体。
两边一拍即合。
不死族从此有了专用医疗站。
相关的经典案例也被自然学派记录到书里,作为教材流传下去。
现在,便宜了随心所欲全天候冲浪的金乌。
问题是,金乌有点不切实际。凡是他觉得沾边的东西就全部抄过来,兰疏影看得头昏脑涨,她连续否了十几个之后,金乌也有点急躁了,抓着最新的一个坚定地说:
“这个,这个一定行!”
兰疏影半信半疑,接过来看看,眼皮顿时一跳。
她把卷轴塞了回去,瞥一眼外面平复下来的天色,也不知道是那两位大佬打够了已经停战了呢,还是他们换了块战场?
“又不行?”金乌凉飕飕问道。
兰疏影瞅着卷轴上醒目的几个字——催眠术!品了品,确定金乌不是故意想整她,但她还是不愿意。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乐意把自己的内心完全展示出来?
她会催眠,往往用在敌人的身上。
正因为她能做到,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愿意她自己成为被催眠的对象。
这事,没得商量。
金乌希望通过这个办法勾出这具身体的深层记忆,从而充分了解梅雷迪斯,利用他去怼冥府势力。
这个思路也是兰疏影提供的。
但如果前提是让她敞开内心放金乌去探索,她不能答应。
他俩都知道,即便布莱恩的大脑里还保留着相关的记忆片段,可是这具身体里做主的是兰疏影,意味着在他们抓出那些片段之前,先接触到的一定是她那份。
“不太可行。”
兰疏影平静而诚恳地说。
“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戒心有多重,就算我放你进来翻看,只要你稍微触碰到我的意识,一定会受到反击。”
她顿了顿,尽量温和地补充道:“攻击性比刚才的反弹厉害。”
金乌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不得不说,已经很有画面感了……
“你的灵魂强度,比我高。”金乌不太甘心地说了句真话。作为入侵者出现在对方的意识层里,他会被揍得很难看。
兰疏影道:“弄不出他的记忆也没关系,我现在有事要办,下次再跟你商量关于梅雷迪斯的事。”
背影已经消失在回廊。
她要去做什么?
几分钟后,兰疏影出现在餐厅。
这里窗户更大,陶山和虎牙喜欢在这里赏景,今天也不例外,区别是他们今天赏不到什么好景色,顶多能看见堪比末日天灾的残酷一面。
听见脚步声,陶山转过头,面色还有点苍白,眼神恍惚道:“你看见了吗?”
“你是指刚才的闪电?”兰疏影点头,如实评价道,“很壮观。”
陶山苦笑:“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我发誓,就连记载里都没出现过,我们的所有分部都在发异常报告,这次异变绝对是世界性的!”
兰疏影默默想道:以前当然不会有,因为地下世界的古神已经寥寥无几,他们也不会吃饱撑的专门跑到童话镇外面打架。
一想到这儿,她又会忍不住揣测昼神的安危。
明明她心里也知道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就像金乌表达的那个意思:一切都要靠昼神自己。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好像又知道什么……”陶山忽然说道。
兰疏影回过神,微微一笑:“这是你第二次说这种话了。我能知道什么?难不成你希望我告诉你,这是前所未有的超级天灾,以后每天都会发生,直到世界毁灭?”
没等陶山说话,虎牙先瞪大了眼:“啊?那不行!这怎么……哎,绝对不可能啊!”
两人闻声同时看向他。
虎牙脸一热,挠挠头嘟囔道:“那也太吓人了,要死也不给个痛快的!就算真有世界毁灭的那一天,怎么着也得让我们提前得个准信,到那天了大家吃顿好的,然后安眠药一嗑,睡得正踏实呢,死了!这样……好歹没痛苦啊!你们说,是吧?”
“……”
“……”
虎牙一脸无辜:“你们怎么了,给句话啊?……是我要求太高了?那就改改……药可以不吃,饭可不能不给吃饱啊,我得做个饱死鬼,就这点要求了,老天爷可千万别不答应!”
“嗤……”
兰疏影真被他气笑了,这个活宝。
怪不得人家都说跟吃货做朋友最舒服,天要塌了没关系,反正塌到他头顶之前,他得先把喜欢的东西吃够。
看见他们身上那种朝气蓬勃的乐观精神,好像什么烦恼都不算事了。
陶山也是这么觉得的。
刚才的严肃气氛全让虎牙这一席话给打散了,既然说到吃,兰疏影顺口跟虎牙说了那口魔力小锅的事,虎牙二话不说就跑去看稀奇。
他一走,陶山从飘窗爬下来到了兰疏影身边,“你有事找我?”
话是问句,意思却不是。
兰疏影嗯了一声,顺便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支开他,是要找你做笔生意,他听不听都可以。”
陶山理解,想了想,慢悠悠地问道:“是什么样的生意?”
他这副喜怒不形于色、偏又大权在握的样子,着实是很有少东家的做派了。
兰疏影曾经就猜他是影子流派的重要角色,后来金乌正好看到,转头就跟她验证了这事——
陶山的父亲确实是影子流派的掌舵人,陶山的优异也让高层们心服口服,其中或许也有他老师沙琳的影响力,但更多的是他本人足够靠谱。
“我惹了个仇家,近期不方便在底下露面,但我有个必须要找的人,据可靠消息他就在北海岸,特征也明显,不知道影子流派愿不愿意接这单,价格好说。”
听了她的话,陶山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惊异地问她:“你的意思是,你本来不认识这个人?那么特征……”
倘若她说不认识,人海茫茫,他们就只能凭借她提供的这点特征去捞针了。
还得寄望于所谓的特征够显眼。
不然如果是“红头发”、“绿眼睛”、“长胡子”这种特征,估计找出来的人还得排队去领号码牌。
兰疏影言简意赅:“懒。”
陶山:“……”
他的表情无比复杂,一瞬间竟然分不清,这人是在描述那个目标?还是她自己懒得说?
“我是说,这个人的特征是懒,很懒,特别懒。”兰疏影加重语气,严肃道:“如果懒惰是罪,这家伙就是无期徒刑,服刑到永远投不了胎。”
所以,你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确定?
陶山用尽了所有克制,抹抹脸,艰涩道:“好,我知道了。”
1276 调查报告(4000)
陶山实在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他只问了必要的找人信息,虽然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很愉快,他也没多问哪怕一句,比如说,她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人?
现在,兰疏影正式成为影子流派的客户。
她给陶山转了一笔定金,接着对他们的工作进度就不再过问,她安静地离开餐厅,把场地留给专业人士使用。
陶山私以为,她无论在哪个行业都会是最受欢迎的那类客户——给钱爽快,不会指手划脚,更不会安排影子流派按她的想法去办事。
这种绝对宽容和信任的态度,让少东家在某个瞬间难免感觉有点飘飘然。
陶山的工作内容完全可以通过联络仪完成,所以并没有专程回到地面,这个飘窗就是很不错的工作台,要是他家小师弟没在旁边帮倒忙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对于兰疏影的潇洒离去,虎牙有点失望。
他刚把那口魔力小锅拿上来,现在是新一轮的无米之炊,闻起来,这次煮的应该是鸡茸粥。
跟朋友分享美食,是吃货们觉得很享受的一件事。那……就当她没这个口福好了!
虎牙蹲在小锅旁边,眼巴巴盯着着咕嘟咕嘟冒泡,满足地咧开大嘴。
维托最近过得不太好。
他心神不宁,工作出了不少小差错,而且一闭上眼睛就回到那天的小巷,嘶哑的声音在他背后说:“耽误你一点时间……”
维托知道自己犯了错。
他隐瞒了。
对方要找的人,符合条件而且他熟知的应该有四个——但他没有说出第四个人。
维托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在最后一刻睁眼偷看过地上的影子,那是一只骨鸟!
只有亡灵法师会用这种手段!
他还听说,不是每个亡灵法师都能让骨鸟带话的,而且……那晚明显就不是带话,而是一位法师借着骨鸟的身体跟他当面交流!
所以,那位法师一定很厉害。
人家还说,下次见面再给他报酬……
下次……不!
如果法师知道他被骗了……每当维托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小命难保。
“臭小子,你又在发呆了!那桌来客人了,还不快去招待!”酒馆的女服务员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维托恍然惊醒:“啊,我这就去!”
他小跑到桌前的时候,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惊惶,紧跟着就被面前这位客人震住了,以至于他下意识收敛了平时跟冒险家们逗乐的态度,而是用了敬称:
“先生,您想喝点什么?”
原因很简单,客人不但相貌不凡,而且打扮得太过光鲜。
镶嵌彩宝的立领斗篷,合身且面料上乘的礼服,反射着漂亮光晕的皮靴,薄镜片后面的他眼眸深邃,看起来就像王宫里尊贵的继承人。
无论怎么看,他都跟这个上了年纪的酒馆格格不入。
虎牙打量着小孩明显恭敬小心起来的态度,喝酒的兴致顿时减了一半——被陶山这么一衬托,他就像个不起眼的仆人,给少爷拎包都排不上队的那种。
陶山也无奈。
他本不想这么夸张,但他今天从古堡下来,是因为接到了由分部转交的邀请函。
海城城主专门设宴,希望能从影子流派打听到关于世界性灾变的第一手情报。
海城原本就是发达城市,随着西大陆势力的迁徙,这片海岸饱受关注,连带着城主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负责人不敢马虎,把陶山请来了。
陶山刚从宴席出来,马车路过这个酒馆,他想起来了,客户之前拜访过三个懒汉,都是从酒馆的小服务生那里听说的。
陶山隔着车窗观察了一会。
他断定小孩最近做过亏心事,所以就进来了。
维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晚被骨鸟劫持的阴冷感觉再度冒出来,他战战兢兢道:“先生?您……”
陶山收回视线,瞟着菜单淡淡地说:“把你们这里超过一百金币的酒每样上一瓶吧。”
这架势,唬得他边上的虎牙都是一愣,更别说熟知价目单的维托了,小孩傻乎乎地跟他求证道:“我们有珍藏级的美酒,按杯算价,每杯至少三百金,您……”
陶山缓缓看过去,沉声道:“是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
他看起来没生气,但是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压得维托不敢多说,立即去跟上级传话了。
虎牙翘起大拇指:“行啊兄弟,够豪气!不过,你喝得完那么多吗?”
陶山笑了笑,低声道:“你忘了,这个月底,咱家有长辈过生日,他老人家爱酒,我家老头子正愁着送什么礼呢,我就寄一批回去给他做面子。”
虎牙挠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是影子流派的一位长老,地位跟沙琳老师是差不多的,年纪却大得多。
因为陶山的豪气行为,周围几桌的客人时不时看过来一眼,有人已经脑补出什么“富家子弟撒钱只为引起美人注意”的故事了,侧耳听见这句解释,顿时觉得无趣起来,也不再过分关注他们。
陶山压低了声音说:“兄弟,辛苦你去要个房间,就说要验货,然后你只管品酒,我跟那个小朋友聊聊。”
虎牙听完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继而一脸震惊,眼神里几乎写着:“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丫到底还是个人吗!”
陶山一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立马不客气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我那是为了业务!”
“哦……”
虎牙半信半疑。
他现在怀疑自己兄弟可能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纯洁。
回想一下,刚才那个小服务生啊,长得还真是漂亮,以后长大了肯定是男女通吃的主儿!唔……
“再给你个任务,挑出能运输的酒寄回南方,不好运的就都留给你了。”没等虎牙高兴,就听见他咬牙切齿道:“现在……你给我走远点,别让我看见这张蠢脸。”
陶山伸出手,把他那张所有情绪写在表面的胖脸推了过去。
这对师兄弟回到古堡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繁星闪烁,静谧的夜景,跟不久前的末日天灾完全是两码事,陶山略微恍惚,如在梦中。
虎牙果然没忍住那些美酒的诱惑,说好的品酒和选酒,他硬是把自己喝到断片。
人是被陶山扛回来的。
他还把陶山那身礼服吐得一塌糊涂。
于是,当兰疏影打开门,见到的就是头发还沾着水汽的陶山。
她顿时明白过来:“事情有进展?”
陶山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小册子。
这是他的习惯,跟客户沟通之前必须准备一份汇总报告,虽然他谈话的时候从来不看。大概就是图个底气吧。
“抱歉,我可能打扰到你休息了……”陶山注意到她穿着宽松的亚麻长袍,猜测她可能是准备睡觉。
“没有的事,你也知道,睡眠对我来说没那么必要,奥西收藏的书很有趣,不知不觉,我都快看完了……”兰疏影笑着让了一步,“进来坐吧。”
陶山再度在心里感慨,布莱恩真是他见过的脾气最好的半亡灵。
他跟着兰疏影进去,目睹她把手里那本书倒盖在桌上,书脊上赫然写着:
《我与影子赫德的三次牵手》……
陶山:“???!”
他离当场炸毛就差一步。
影子赫德,那是他们影子流派的开山祖师爷啊!
兰疏影注意到他的表情,恶趣味地补了一刀:“是不是很有趣?”
陶山:“啊,这……”
兰疏影好心把书递给他:“你再看看作者。”
不用多解释什么,只要看一眼,他就知道了,这正是女巫奥西的杰作,是她写给少女时期初恋的回忆录。
为什么是三次牵手呢?
因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陶山无比艰难地控制住表情,把祖师奶奶的作品恭恭敬敬地递回去:“这个……应该不太适合我看,算了,算了。”
兰疏影也不强迫他,逗完了他,把书放好,立即正色问道:“你们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陶山松了口气。
他把这几天的调查过程和结果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是重点描述,那就是他今晚与维托的对话。
兰疏影自然记得这个小孩。
说起来,她还欠了一份报酬没给呢。
“这么巧啊,你也觉得他隐瞒了。”
陶山说:“一开始没往隐瞒上考虑,我只是觉得这孩子做事心不在焉的,酒器碰撞的声音都能吓得他原地起跳,好像有点心虚。”
“还有,他们服务生手里的菜单有好几份,看人下菜,递给每桌的单子都不一样。可他还没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拿出了一张,然后才注意到我是什么样的客人……一个在酒馆工作了好几年的人,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兰疏影听得津津有味。
陶山见识广博,一件普通的小事被他讲起来也很有画面感,对细节处的考究就像大侦探办案。
她仿佛到了吃瓜第一线,全程旁听两人对话一样。
“其实,我们最开始就调查过维托的家庭背景。”
“维托三岁开始跟着他母亲生活,一个不算贫困但也不好过的单亲家庭。可以这么说,从他有意识起,人生里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海城的当地人,我是说……属于原住民的那些,也只有老一辈的才知道关于他父亲的事。”
如果维托的亲生父亲也符合条件,那就难怪他会隐瞒不报了,兰疏影嗯了一声,“听起来很不好查。”
陶山笑得自信:“说难也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正确的方法。”
“说得不错,然后呢?”
“维托的父亲就是一个懒人……纯种懒人。”陶山想到情报册子里的那些原话,真是不堪入耳,他也不想照搬给客户听,因此只是一笔带过。
谁料客户就是很感兴趣,主动询问他:“这人,懒到什么程度啊?”
“呃……”
“比如……家里的面粉放到生虫,海鲜腐烂发臭,床上地上到处是粪便垃圾,不洗澡,衣服也不换……”
陶山强忍着说出这些。
然而对面的客户表情很微妙。
如果他的分析没错,那应该是……失落?
等下,失…落……?!
你为什么会……
陶山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他的客户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他不纯洁了……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少东家,面对他亲口赞誉过的好客户,陶山是绝对不会做出失礼表现的,他清咳一声,继续阐述。
“根据维托对他父亲的描述,那家伙会让人买很多耐储存的食物放在枕头旁边,可他经常饿了也懒得翻身去拿,直到饿得受不住了,但是人也没力气了,所以好几次差点被饿死。”
兰疏影想到一个经典故事,主人公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面饼,因为没有转动它,最后只吃了面前的一小块,人确实饿死了。
“不过维托父亲现在还活着,据说有个欠他钱的人会三天两头过去看看,帮忙翻个身或者喂点吃的。”
兰疏影诧异道:“你确定是欠他钱而不是他欠了钱?”
如果这个懒汉是债主,欠债的人该有多好心才会上门看望他啊。遇到实在不愿意还钱的那种人,还不在背后扎小人咒他早死?
陶山摸摸鼻子:“我确定。刚听说这事的时候,我跟你一样的反应。是这样的,海城有条特殊法案,一个人死了,他的债务关系自动转移给他儿子,也就是维托。”
“同时……欠债的人,需要主动向城主府报备,并且多加10%的债税。”
兰疏影恍然大悟,这才是关键!
要是懒汉饿死在家里,欠债人就要还钱给维托,这对维托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它无疑会增加欠债人的经济负担,所以欠债人完全不希望债主死掉……
啧,这个海城城主,还挺会敛财的啊。
兰疏影一阵无语。
直到现在她都没见过城主,不过,经历过海莉当街被追杀的事之后,她已经完全能描绘出这是个什么人:
贪婪暴虐,滥用职权,巴结奉承,一条脑袋空空的蛀虫。
陶山给了她一份完整的报告书。
“这是他家地址,如果你不方便亲自去,我们也可以代劳。”
1277 打劫(4000)
非常贴心的服务。
对于陶山表达的好意,兰疏影暂时只能说心领了。因为维托老爹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还是该去现场亲自看一下,这样才能确定。
陶山记得她之前说过不方便出去,因此目露担忧。
忽然陶山眼睛一亮,提议道:“那这样呢,如果我让人把你的亡灵仆从带过去,然后你就可以用仆从的身体去看了吧?”
兰疏影笑着点了点头。
这当然是个好主意,也是她原本的打算。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得做个必要准备。
陶山从她的反应里嗅出了送客的气息,主动站起来告辞了。
送走陶山之后,兰疏影找到了金乌。
她拜托金乌查一下梅雷迪斯此时此刻的坐标。
“怎么样,能查到吗?”她不放心地问,生怕金乌又被什么莫名其妙的咒术反噬。
“当然没问题,你不要小看我!”金乌对她的不信任表示强烈抗议。
兰疏影立马举双手投降。
是是是,你干活,你都对。
“咦……好重的死气!”金乌惊诧地叫道。
就在梅雷迪斯所处的位置,那里有一大片浓郁到如同实质的死气。
兰疏影眼珠一转,顿时猜出了他在哪儿。
北海岸死气最浓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不死族的大本营,巫妖皇居住的区域。
“他俩关系不错?”她随口问道。
金乌盯了一会,晃着脑袋说了句大实话:“我觉得吧,这个巫妖皇在他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怂得脚都不知道往哪块砖上落。”
他把画面投射过来,边看边点评,用各种细节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
很显然,巫妖皇在梅雷迪斯面前,以晚辈自居。
走路是一前一后,梅雷迪斯闲适自然地走在前面;
在巫妖皇的地盘上,他却请梅雷迪斯先落座,姿态恭谨,像在对待自家长辈或者老师。
巫妖皇的身材高大挺拔,脸上罩着白骨面具。仔细一看,他在梅雷迪斯面前下意识弓着背,这样,相对高大的他才能跟对方视线平齐。
但要做到这种平齐的话,姿态上就已经低人一等了。
兰疏影读了几句唇语,他们应该是好一阵子没见面了,正在寒暄。
她若有所思:“说起来,巫妖皇是什么时候上位的,他比梅雷迪斯小很多吗?”
金乌想了想:“四百五十年前横空出世,之前完全没有记载,他的经历跟梅雷迪斯一样被模糊了。”
又是模糊。
相同的法子连续出现两次,多半又是疯巫妖的手笔。
“这个数字……我好像之前听过。”
兰疏影蹙眉回忆一阵。
她想起来了,是陶山说的。
陶山看见她的飞毯,提醒她别让所罗门王昔日的追随者看见,否则那些不死族可能不会放过她。
那天正巧聊到欧金曼王朝的末代皇帝,他被推翻的日子,距离今天,恰好也是四百五十年。
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兰疏影幽幽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个末代皇帝死得不甘心,正好被梅雷迪斯救下来,再被他转化成巫妖……”
金乌听完干笑两声:“你想象力真丰富,就因为年份差不多,你连人家身世都安排好了。”
兰疏影默了几秒,再次开口道:“倒也不是瞎猜,你知道所罗门王的姓氏么?”
金乌举起白骨翅膀挠挠自己脑壳,瓮声瓮气道:“还真没注意过,怎么了?”
“莱因纳特。”
兰疏影顿了顿,解释道:“梅雷迪斯的姓氏是纳特,恰好嵌在里面。所以我想它会不会是从这儿抽出来的……假设梅雷迪斯和所罗门王有关系,他会出手救下所罗门王的后代也就不稀奇了。”
巫妖的漫长寿命,足以让梅雷迪斯看着这个王朝从繁华走向末路。
“哦吼!”金乌不知道触到那根神经,他果断把事情想歪了,捧脸作陶醉状:“宝贝儿你知道吗,我觉得有句话特别酷——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所以他们俩……”
兰疏影先是有点懵,继而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满头黑线:“喂,你在脑补什么东西?我说的关系是血缘啊!”
“嘎?”
她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梅雷迪斯,他可能出自王室的分支……”
“咦?”
空气里的粉泡泡刚一出来就被戳破了。
“我以为你想说他其实是所罗门王的王后……呃,或者伴侣,唔,那就……后宫之一?这样想——因为所罗门王突然失踪,他就跟着发疯然后变成残忍嗜杀的样子,挺合逻辑的,而且超浪漫。”
金乌嘟囔着,不太甘心没嗑到糖,咂咂嘴说:“要不我抽空查查野史,兴许能找到他名字呢!”
“……闲着的时候随你怎么查,现在你先把画面稳住了,我要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兰疏影翻了个白眼,指着影像提醒道。
“哦哦!”
差点误了正事!
金乌赶紧灌输能量进去,把即将崩溃的画面拼回来。
遗憾的是,就在他们俩瞎聊的这两分钟里,画面里的两个巫妖已经讲完了,现在一个坐在原地发呆,一个化成灰烟消失。
哦,消失的那个,正好是梅雷迪斯。
兰疏影有种不妙的感觉。
刚才,在画面失真的那几秒里,两团人影都变得模糊,可她隐约注意到梅雷迪斯好像抬头看了一眼,如同知道有人在窥探一样。
他们的坐标会暴露吗?
“……”瞪着梅雷迪斯消失的地方,金乌尴尬到脚趾抽筋,“那个……我再找找看,我已经记得他气息了!”
兰疏影无奈道:“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站在她这个凶手的角度,梅雷迪斯咬在后面不放,显然是敌人的可能性更大。
总不能是因为她杀了布莱恩,梅雷迪斯损失了这个后代之后反而觉得:哇,这个小家伙好像很有潜力哦,值得培养!
呵呵。
那一定是这个世界都疯了。
街角转出一道身影。
匀称的高个儿,背脊微弯,两只胳膊拢着衣服里的什么东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鬼鬼祟祟。
路上遇到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就憨乎乎地咧嘴冲着人家笑,露出一对虎牙。
没错,这家伙就是醒酒之后从古堡出来的虎牙。
他从师兄陶山那里接到一个任务:
抱着盒子里的骨架去纸条上的地址,然后把骨架放下,他就可以走了。
陶山送他出来的时候表情很复杂,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要小心,不要久留。”
虎牙本能地觉得没好事。
看在美酒的面子上,这份活他接了。
于是,一刻钟后,虎牙按照地址找到了这条老街。
街道上到处有污水浸着粪便,这里的小孩不穿鞋子,麻木地坐在路边发呆,他看着不忍心,正好随身带着一块面包,他就把面包送给那个瘦成骨头的小孩。
小孩冷漠地瞥他一眼,先是一把抢过面包开始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到还剩一点点,然后拿出一个哨子奋力吹响!吹完还没忘记把剩下的面包一口吞下,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噎得直打嗝。
虎牙愣在原地。
哨子一响,老街突然热闹起来了,每条黑巷子里都能跑出一两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孩,他们齐刷刷盯着虎牙,如同注视一个金主……
或者说,肥羊。
“………”
古堡里,兰疏影不忍心地移开眼:“还是太单纯了。”
陶山不放心师弟,也坐在一旁观看,面对虎牙被孩子们包围的一幕,他苦笑着解释道:“他是被沙琳老师领回来的,生活条件一直都不错,从来没进过贫民窟……”
所以他肯定不知道在一群饥饿的孩子面前露出食物会是什么下场。
现在他知道了。
只是这一课的学费有点高。
虎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污水前进。
他发现自己的善心给错地方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好心人拯救的小可怜,真特么就一群强盗!
看看,看看,他全身上下就剩这么一条花裤衩了。
还有什么,哦,骨架!
虎牙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安慰:把骨架送到那个地址,至少,他还能保住跟陶山约定的三瓶新上市的美酒。
“幸好你一看就不值钱……”
虎牙小心地端着骨架,嘀咕道。
这东西很娇小。
他猜,它曾经是一只小松鼠。
老街的强盗们也知道这东西不能用来换吃的,因此,他们很大方地把它留了下来,但是虎牙的钱包、衣帽、鞋袜、手表、通讯器,甚至他用来扎小揪揪的发绳,全都被抢走了!
兰疏影憋着笑说:“还不错,好歹给他留了裤衩。”
金乌在旁边补了一刀:“没想到你师弟品味这么独特。”
那花色,那造型……
啧。
做最有肌肉的猛男,穿粉色碎花的裤衩。
且不提虎牙穿着这样的裤衩走在街上是一种什么心情,总之,几分钟后,他已经到了目的地,维托父亲的家。
这栋房子是典型的贫民窟风格。
墙破,窗漏,又黑又窄。
与众不同的是,别人家因为太穷根本不介意有人进去,恨不得连门板都拆了去换钱,维托老爹家里却是大门紧锁。
一扇窗户拉开四指宽的缝隙,用来通风。窗户外侧被人多次加固过,比牢房的栏杆还结实。
众人默然。
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那一定是欠债人加的锁。
首先,维托老爹根本懒得出门;
其次,他家有现成的食物,要是家里敞开门窗的话,保证不出几分钟,那群小崽子就会兴奋地冲进来洗劫一空。
这种事以前肯定发生过。
然后,某个懒汉就会饿死在自家床上,欠债人就必须多交一份债税……这种地方,哪有那么多的好心,不过是切身利益使然。
兰疏影才想到这儿,目光落到虎牙身上,默默收回了刚才的观点。
好人,应该还是有的。
就是可能有点傻。
傻得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虎牙终于明白师兄的告诫是什么意思了。
臭,直入灵魂的骚臭味,从窗户缝里卷过来,刺得他眼泪汪汪,鼻腔疼痛……
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那就是他从内到外都不干净了。
他没想过还有这么脏的地方。
户主是在公共厕所里安的家吗!
虎牙两眼瞪得像蛤蟆,憋着气把亡灵松鼠放在门口,奋力踹了一脚大门,没开。
再踹,居然还是没开。
可见欠债人为了保护维托老爹到底费了多大的心思。
虎牙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实在弄不开门,他跑到远处换了口气,再鼓起十二万分勇气,用臂弯紧紧抵住鼻端,向着窗口靠近。
一步,退一步;
两步,再退一步。
“……”
陶山在上面看得哭笑不得,心想,这是要磨蹭到天黑吗?把松鼠往里面一扔不就行了,反正摔散架了也能用。
他很想跟虎牙提醒一下。
奈何通讯器被那群熊孩子抢去。
这种恐怖的境地,只能靠虎牙自己闯过去了。诸位看客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金乌一边维持着虎牙在底下的画面,一边在监测梅雷迪斯的坐标。
很好,精致的老巫妖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在逛街试衣服,已经换到第六套了。粗略一看,后面还有十几套在排队,售货员的嘴都快笑歪了。
“呼……”
这是陶山松了口气,他看见虎牙翻着流泪的眼终于把松鼠骨架推进了窗户。
金乌适时地提醒兰疏影:“可以了可以了,快快快!”
没人搭理他。
他回过头,只见布莱恩的躯壳端坐原地,微合着眼,意识已经离体。
“呼……”
这一声是金乌发出来的。
到这里已经是阶段性胜利,不过他的压力还没结束,他要继续监测疯巫妖。
兰疏影丝毫没有耽误时间,她钻进松鼠躯壳,好在骨头架子没有嗅觉,她心无旁骛地感应了一下,简直幸福到热泪盈眶——
是她要找的人!
恶魂就在他身上!
松鼠张嘴吐出一颗宝石,上面赫然刻着传送阵,是她按照六号传送阵的纹路刻上去的,一次性产品,正好适用于这种情况。
她按住维托老爹,在对方惊愕的眼神里启动了传送阵,一人一鼠瞬间消失在原地,宝石爆开,只留下一地粉末。
1278 惊喜(4000)
食指缓缓点在那片粉末上。
精致如梅雷迪斯,很少会有这么不讲究的时候,上衣和裤装明显不是一种风格——他本来在试衣服,刚换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应到那股气息出现了!
然而当他追上来,就只看见这个肮脏不堪的小房间,以及,一堆魔力尚未完全消散的宝石碎屑。
“小朋友真会给我惊喜啊……”
梅雷迪斯吹了吹食指,灰眸中的兴味愈发浓郁,他仿佛联想到什么,走出屋子,眯起眼看向上空。
古堡是有隐形功能的,虽然知道他绝对看不见这座庞然大物,实际上,当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直视着画面另一端,首当其冲的陶山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你……你的仇人就是他?!”
陶山惊异地转向兰疏影。
此刻兰疏影已经回到布莱恩的躯壳里,旁边多了个臃肿脏臭的人形物体。
她着急把维托老爹拖去冲刷掉那股臭味,所以是金乌回答的,而且反问得有点犀利:
“如果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陶山略微沉默,苦笑着答道:“疯巫妖很难缠,我们过去一直刻意避开他,不过……为了找到沙琳老师我们已经打算去面对傲慢了,疯巫妖还是逊色些。”
他的表达比较委婉。
陶山想要传达的意思,大概可以用一句俗话来概括:虱子多了不怕痒。
对于他的答案,金乌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兰疏影回来的时候,虎牙也传送到餐厅,正拉着陶山吐苦水,他吐槽那家有多不讲卫生,臭得他差点原地去世!
“我看你状态还不错,说什么去世,不吉利。”
兰疏影知道他这趟辛苦,也知道他爱酒,路过冰箱的时候从里面拿了一瓶抛给他。
虎牙一秒变脸,熟练地用牙齿开了瓶盖,猛灌三口:“哈!”
果然被美酒安抚了。
虎牙眼睛一转,又凑到陶山旁边用肩膀撞他一下:“我不管,东西反正被我送到了,答应我的那三瓶你可不能忘。”
陶山哭笑不得:“行行,知道的,忘不了。”
话音没落,他就把虎牙拉走了。餐厅里的尴尬气氛到此为止。
金乌始终面向着镜像。
梅雷迪斯正在试衣间里,兰疏影走近,正好看见画面里一片精壮有力的腹肌,她愣了一下,驻足欣赏道:“身材还挺有料。”
金乌接道:“一看就没少健身?”
“嗤,他要是个人,那还能这么说,可他是么?”兰疏影漫不经心地说着,同时嗅了嗅自己手指,皱起眉。
她上来之前已经用香皂洗过十几遍了,还是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就因为她用这只手碰过维托老爹的衣服……
懒惰果然是原罪。
害己,关键是害人。
“找到人了,你不赶紧去吸收,还跑来这边耽误时间干什么?”金乌不解道。
兰疏影心想,先关着散散味吧,也不急这几分钟,她自然地应道:“哦,我来看看老巫妖的反应。”
金乌一听就乐了:“他心态特别好,被你耍了一回都没闹腾,喏,这就回去接着试衣服了,呦呦,你看这长腿!你看看……”
“……”
兰疏影默默转过头。
刚才撞见梅雷迪斯的腹肌,纯属意外。对方的颜值确实很养眼,但她还不至于对一截老腊肉感兴趣,想了想,说:“你觉得,他是真不计较还是装的?”
金乌微怔:“装?他没必要吧?我看他是真对你有兴趣,也不像要寻仇的样子……哈哈,我说会不会是这样啊——反正布莱恩已经被人顶了,那就当换了个幼崽,养着吧!”
金乌一本正经地解释其中原理:“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就愉快地接受!”
“接受……幼,崽?”兰疏影一头黑线。
这可真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说法。
说真的,从梅雷迪斯的眼神里,她确实没感觉到敌意。
在这个人身上,这些表现好像也说不准。
金乌捕捉过他跟吸血鬼科利塞的那次接触。
当他们俩谈到挖坟的事,梅雷迪斯也是和颜悦色的,但是兰疏影敢保证:
要不是科利塞已经自报来历,他家长刚好又是旧相识,那么,当天的死亡凋零绝对会有科利塞一份。
总之,是个喜怒无常的反派角色。
他最好能去跟冥府死磕。
别再追着她瞎跑了。
兰疏影跟金乌商量了一阵,这才回去找维托老爹。
懒汉失踪,并没有引起当地居民的注意。这个人向来可有可无。除了欠债人很在意他死活,可能连他儿子维托都不乐意听见他的名字。
做人混到这份上,也是够惨淡了。
最偏的客房,维托老爹蹲坐在墙边一脸麻木,小型盥洗室与他脚下连出一条长长的水迹,他听见脚步声了,却只是耷拉着眼皮,不看她也不开口。
兰疏影没打算跟他说什么场面话。
她平静地告知这个人:“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安静在这待着,过几天我就会放你回去,再送你一笔本金,让你能重新做生意。”
维托老爹当然不是一个天生懒人。
记得小维托的模样吗,很漂亮的男孩儿,主要是遗传自他的母亲,曾经公认的北海岸第一美人。
美人要跟英雄配。
维托老爹手无缚鸡之力,他胜在有一颗擅长经商的好脑子,浪漫多金,最后在一众竞争者里脱颖而出,抱得美人归。
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兰疏影看资料的时候悄然总结过,他那是心病。
一个人要是把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骤然从云端跌落,就很容易一蹶不振。
维托老爹也是这种情况。
生意上接连失败,钱败去大半却没看见起色,老婆带着孩子离开他……他被一连串的巴掌打懵了,也放弃了,就这么放任自己变成贫民窟最不讨喜的邋遢懒汉。
所幸他还有几笔没收回的欠债,这些欠债人隔段时间还他一点钱,顺便留意着不让他饿死在家里。
兰疏影也很庆幸,她甚至有点感激那个贪心城主设了苛刻的债税条例。不然这人应该撑不到今天,她也就拿不到这个恶魂了。
“本金……”维托老爹痴呆地呓语,突然干笑一声,含糊道:“我不做生意,再也不会碰了……”
兰疏影一点都不奇怪他的反应。
简单说就是怂了。
他觉得再做生意还是会失败,输到一无所有。
怎么说呢,要是一个人当真处在谷底,那才应该往前走走,因为最坏的结果已经尝到了,只要往前走,只会向上发展,不会比现在更糟。
她淡淡道:“那就换个说法,到时候我会给你一笔钱,怎么支配都随你。要是你乐意活在烂泥里,根本不需要花钱,那你可以转送给你儿子,他叫维托,你应该还记得他。”
“儿子……”
维托老爹终于抬眼,额头随之皱起几条沟壑,他瞪眼观望面前那团模糊的黑影。
若是没人提到这事,他就在烂泥里得过且过,只当自己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可现在有人在提醒他:你还有个儿子。
心境顿时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忽然,很想看看那个孩子。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其实那天的记忆从来都在他脑子里最容易碰到的地方……他记得那是个晴天,妻子从外面买了最便宜的面包回来,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见儿子从枕头边掉下去……
她以为是他推的。
或许,那个角度,的确很像这么回事。
她很生气,冲上来接住懵懂的儿子,对他大声指责。
男人只觉得很累,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正是这表现彻底激怒了妻子——她把面包砸在他脸上,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再也没回来。
“我想见见他……”维托老爹捂住脸,沮丧的泪水从指缝里淌下来,“我记得他的眼睛,胎记,他头发很软……他最先学会的词是爸爸。”
“那就去见他。”
“不,我……我不敢。”
兰疏影歪头看了他一会,古怪地笑了笑,“没关系,过几天你就敢了。”
维托老爹不明白这个陌生人在说什么。
一个改变的契机落在他头顶,无需他努力抓住,他只需要乖乖待在这儿,就够了。
海莉最近迷上了自学魔法。
在维托老爹被带来之前,她找过兰疏影,为了辞行——海莉打算做个先锋,去中心之桥探探路,有消息当然是要共享的。
兰疏影当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她:
去中心之桥之前,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海莉身上有一股杀气,很淡,但是瞒不过她。
“是的。”
海莉笑着摸了摸腰上的弯刀,成为独行侠的她早已抛弃了淑女裙,轻便的藤甲配着这把弯刀,她像个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士。
“我从来没主动招惹过谁,只想把自己任务做了,抽个奖励,就这样而已。那个幕僚坑我在先,所以呢……我离开之前必须给他上一课!”
她这么一说,兰疏影就明白了。
海莉带着魔力小锅,正是因为宝物见光,让贼给惦记上了。
这个贼偏偏还有一个光鲜的身份,他跟普通的贼不一样,没想着怎么偷走小锅,而是直接甩给海莉一口黑锅,诬陷她从城主府盗走了这东西!
偷什么不好,她居然偷了城主准备送给暴食的礼物。
这样不现实的解释传出去,本来不相信的人也不得不信了。
涉及到七宗罪的事,无人敢管。
海莉被他们的不要脸震惊了,她只能选择逃跑。
于是就有了奥西在街上阻拦追兵的那一幕。
“需要帮忙的话,不用客气。”
兰疏影跟海莉说话的时候,出于礼貌,她合上了之前在看的一本书。
又巧了,这本也是奥西的珍藏,内容则是影子流派专修的辅助魔法,用来配合刺杀,如虎添翼。
海莉向她借走了这本书,而且推迟了刺杀计划,她窝在房间里看得如痴如醉,里面时常传出紊乱的魔力波动,还有墙壁被轰的声音。
兰疏影每次只是默不作声地调动古堡核心的能量,把墙壁补上。
从墙壁的情况似乎也能看出海莉的修行进度。
海莉得知古堡里有两位影子流派的高徒,很乐意展示出来并请求指点。
用陶山的话说,她原本就精通刺杀技巧,辅助魔法掌握得也不错,再多练练就可以出师了。
陶山言辞中大有一股惋惜。
如果他能早点遇到海莉,一定会告诉沙琳,这样他就能有个小师妹了。
这天,兰疏影彻底吸收了维托老爹身上的恶魂,眼看着食恶的数字再度发生变化,她很欣慰。
这算是最近难得的好消息,金乌听了也很高兴。但说起昼神与夜神的战斗是否分出胜负,金乌又低落下来,表示他也不知道,再等等吧。
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
尼络当先跳出暗道门,指着身后的维托老爹说:“他想感谢你们!”
金乌瞥了一眼,情绪不高,冷淡地说:“谢她就行了,不用算我的。”
看得出来,维托老爹彻底变了。他梳了头发,修了胡子,衣服还是第一天来的那身,但他很卖力地洗干净了,还散发着厚重的香料气味。
当然,最关键的是气质。
他挺直腰背走到兰疏影面前,给她鞠了个九十度躬:“谢谢。”
简单,诚挚。
原罪被抽离了,人就彷如脱胎换骨。
兰疏影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想起了那个把七原罪拔出来的自己,她扯扯嘴角,提醒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给你上了一节思想教育课,把你点醒了。”
维托老爹正色道:“是,我明白。”
他记得这几天的每一分变化,知道有些不好的东西从他这里转移了。
他猜那是对方需要的东西,尽管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该永远保密。
“请您清除这段记忆吧,我只要还记得小维托就够了。”他谨慎地提议道。
兰疏影突然笑出声。
她摇了摇头,送客道:“没那个必要,你可以出去了,跟我朋友一起下去。”
海莉刚进来就听见这句,愣了一下。
“对,我们走吧。”
1279 碰个运气(4000)
海莉要离开古堡,开始她的复仇计划。
她从来都不是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的那种人,更何况,行动前夕,她还碰巧从兰疏影处得到了影子流派的秘法大全。
海莉天分不算差,很快就吃透了其中的精华,对于这次行动,她可说是势在必得。
兰疏影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别以为中心之桥附近就是安全区了,巡捕房说不定还是会过来转悠的。
所以,有气嘛,发泄一下就好了。
别真的弄出人命,免得麻烦。
毕竟她们现在拿不到荒野女巫特制的隐形斗篷,海莉又没有她的金蝉脱壳法,被缠上了确实不好甩掉。
海莉认真听取了她的建议,招呼已经大彻大悟的维托老爹过来,站到传送阵上。
兰疏影事先说过,事成之后会送一笔本金。但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维托老爹并没有收。
说了几句话,最后,维托老爹躬身从她手里拿走了一枚雕着古堡简图的银币,用作纪念。
这人现在身上多了一股很难用语言形容的自信,仿佛他还是当初那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兰疏影相信,就凭他的商业头脑和这股精气神,又没了懒惰恶魂的干涉,那他就算是不拿这笔钱,一样能干出一番事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而已。
一人一兔刚到地面就分开了。
维托父子已经分离很多年,为了向维托表明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这位父亲思索再三,决定先回家取点钱,然后到理发店做个造型,再去酒馆等维托下班。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维托丢脸了。
这对父子多年后的重新见面,会是怎样感人或者尴尬的场景,海莉就没那个兴趣跟过去观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临行前,海莉特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长袍,她用手套和高筒靴遮掩了毛茸茸的手脚,又用斗笠盖住头。这样,她看起来就是一个矮小而温顺的年轻女人,走在街上完全不起眼。
就这样迈着小碎步走到城主府门口,海莉酝酿了一下,开口就是地道的海城方言。
她自称是幕僚的邻居,有急事想求见他。
城主府对下的惯例向来松散,守门人看她无害,也没多问就直接放她进去了,还给她指了路。
海莉谢过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斗笠底下,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醒醒啊,小妹,我们到海城了。”
一道柔媚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刻意表现得温婉,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相然本来睡得昏天黑地,却对她的声音格外敏感,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嫌弃地皱起眉头道:“行了行了,跟谁小妹呢,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是我大嫂!”
被她劈头盖脸一顿怼,美貌少女并不生气,也没在意斗篷男递过来的嘲讽眼神,她哧哧地掩口笑道:“哎呀,世事多变,谁能说得准呢?你刚睡醒难免有起床气,我都明白的。”
配上她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计较。
一席故作大方得体的话,气得相然又瞪起眼,嚯地一下坐起来骂她:“喂,你还要不要脸了,我大哥不在这儿,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见她搬出了兄长相槐的名头,一旁的斗篷男不好再当个吃瓜群众了,重咳一声,也板着脸跟着数落了几句。
如果虎牙等人在现场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被他俩联手针对的这个美貌少女,正是那天在酒馆里演奏鲁特琴的“拉赫堡明珠”,公爵家的塞拉小姐。
他们乘坐的车驾也确然带着公爵的家徽。一大群骑士将这辆豪华马车拱卫在中间,绝对是贵族出游的配置。
谁又能想到,被他们守卫的对象早就换了个芯子,并且,她正在被她名义上的“婢女”和“管家”羞辱呢。
他们一行人冒着肆虐的灾情匆匆来到海城,自然是因为得到了关于布莱恩的消息。
最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刮起的风,黑市上仿佛一夜之间冒出好多悬赏,都跟布莱恩这个人有关。
斗篷男是常在黑市里混的,他注意到这些变化,立即回去跟相槐禀报。
大家围坐下来,你一言我一语,都认定是布莱恩以前招惹的仇家太多了,所以他出现在海城的消息一传出来,自然会有很多人闻风而动。
至于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相槐可能有点疑问,但实在没查出来。
突然冒出这么多条悬赏,对他们来说,有利也有弊。
好处是,有更多的眼睛帮着他们一起搜捕目标,当然更省时间,也省力。
至于坏处,要是他们出手不够及时,布莱恩的身份卡可能就成了别人的战利品,也包括跟布莱恩签订过契约的那个能量体。
没了能量体,他们拿什么理由混到傲慢身边呢?
斗篷男数落完塞拉,讨好了相然之后,忽然说起,他们在海城其实还有个眼线,最近关于不死族和自然学派的情报都是那个眼线整理出来的,办事很得力。
“是吗?那就让他出来见见,关于布莱恩行踪的消息那么多,看得我头都大了!正好我也懒得分辨,不如都交给他吧!”相然开心地说。
斗篷男丝毫不认为她在推脱差事,还是语气宠溺,像往常一样顺着她的话,两人直接拍板决定了接下来的行程,根本没考虑过跟同行的第三个人去征询意见。
塞拉坐在一旁摆弄着发辫,面上波澜不惊,只在望向窗外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阴影。
显然,被排挤什么的,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怨气的。
兰疏影听金乌说发现了冥府的踪影,好奇地坐过来看。
她当然记得那位塞拉小姐。
在酒馆初次见面的时候,为了不被纠缠,她还当着人家的面把自己说弯了呢。
小奥在角落里发出直男的声音:“呵呵……”
兰疏影看着画面里的塞拉被挤兑,她心情挺好的,甚至希望他们内部分裂得再明显一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狗咬狗,一嘴毛!
可惜,天不如人愿。
塞拉应该也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是二比一,她不占优势,所以后面这一路上,她都在乖乖地充当背景板,根本不参与相然和斗篷男的讨论。
她不开口,别人也不会无聊到专门去找她茬,气氛就这么变得和平了。
且不说兰疏影在上面看得失望,这个时候,海莉已经顺利混进城主府外围,也见到了她要找的幕僚。
这位幕僚据说是患有某种严重的皮肤病,不能见一点日光,从来都是用黑袍和纱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半点皮肤都不露出来。
幕僚个子不高,人在宽袍里被衬托得愈发瘦弱,嗓子可能也不太好,说话沙哑还掺杂着浓浓的质疑:“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
看样子,海莉一个回答有误,就会被房间外面的卫兵叉出去。
海莉非常镇定,声音温柔中透着浓浓的示弱味道,她作势擦眼泪,说是来给她丈夫求情的,希望幕僚能原谅他们夫妻俩,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幕僚被她说得更疑惑了,攥紧手中的笔略作思索,然后警惕地退了一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没见过你,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有人吗……”
在他说话时,海莉已经窜上去捂住了他的嘴,一边是眸光冷厉,掐着幕僚的脖子恐吓他,一边卖力地哭喊着。
她给自己编造出一个“丈夫”,口口声声辩解说她丈夫是无辜的,他们只会做点小本买卖,不敢得罪谁!
幕僚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工作,这间办公室相对偏僻,但他在城主府的地位高,巡逻的人只好每天往这边转几遍。
纵然海莉事先查过巡逻表,也没想到意外会来得这么快!今天的巡逻班次变了,居然真的有人过来!
她侧耳听见脚步声正在靠近,不仅手劲在加大,嘴里的哭声也更悲痛了,不止如此,她还奋力拉扯自己的长袍,刺啦一声响,腰部裂开一道口子。
幕僚藏在纱帽底下的脸已经完全震惊了,傻愣愣看着海莉撕完衣服还在抽噎着喊“不要”,一声比一声紧张暧昧。
有经验的人绝对不难猜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幕僚:“………”
海莉有过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哭起来演技在线,零星地给自己加几句台词,完美演绎了一个被权势逼迫、为爱人献身的柔弱女子形象。
包括后来的衣物摩擦声、抽泣和低哼,全都恰到好处,正是欲拒还迎。
两个巡逻卫兵对视一眼,了然地走开了。
他们抱着不得罪幕僚的心思,不敢撞破好事。
可要是他们能多长个心眼,进来看一看,就会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良家妇女被欺压,相反,他们的幕僚先生已经被掐得直翻白眼了。
海莉既然决定不把事情闹大,自然是连刀子都不会拿出来的,她把巡逻的人糊弄走之后,立马弄晕了幕僚,开始在房间里搜索对城主不利的东西。
海城的城主,众所周知,是个只会享受和溜须拍马的废物,但他有个好下属,不但日常工作能替他处理,还能给他出不少好主意,帮他在这个位子上一稳就是好几年。
这样的人才啊,要是真想背叛的话,早就背叛了。一直兢兢业业,不就说明他没那个心思吗?所以城主对幕僚异常信任,平日的公文都是从幕僚这里下发的。
他们俩合谋,干过多少不要脸的事?
海莉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而已。
她的复仇计划当然不是打一顿就算了,那叫逞匹夫之勇。
她想把这个幕僚,连带着他背后的城主一起掀下去!
再说说城主这个职位,说到底,那是由八尾猫公司任命的。要是她能证明这两个人很不称职,把证据寄到总部去,那就妥了。当然,称职与否,不能只看他平时欺男霸女的恶行,毕竟这里是童话镇,说不定干坏事也是其中一个考核指标呢!
海莉要找的证据,是他们损害过八尾猫公司的利益,比如贪墨税收。
看看城主富得流油的样子,这事,用脚趾都能想到肯定有。
海莉很快就找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暗格。
一叠大大小小的纸张。
她还没来得及翻看,突然有人靠近!
海莉匆忙把这些纸塞进衣服里,藏到帘子后面。
好在那个脚步声停在门外,她认出是守门人的声音在请示:“伊森大人,外面有人自称是您的同乡,您愿意见见他们吗?”
守门人顿了顿,小声补充道:“他们是被马伦大公爵的骑士团护送来的。”
说这话时,守门人也很惊讶,只能说幕僚的来历太神秘了,他今天刚知道伊森大人是从拉赫堡来的。
几秒钟过去了,房间里无比安静。
守门人没等到答案当然不会走,两边他都不敢得罪,咬着牙又敲敲门:“您在里面吗?”
海莉从帘子缝隙里看着歪在椅子里的幕僚,有点犯愁。
证据就在她怀里,还没来得及筛选。
现在的问题是……她好像被堵在这儿了。
海莉灵机一动,伪装成沙哑的嗓音说:“让他们等一会,我很快就到。”
守门人有点犹豫,但还是回去传话了。
今天实在是运气不好,海莉心里感慨着。
接连糊弄走了两批守卫,海莉正打算跳窗离开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比刚才更急促的脚步声直奔这里,伴随着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让我等?他凭什么!”
海莉傻眼了。
“哦豁!”金乌很为这只小兔子捏着一把汗,“坏了,又被堵了。”
兰疏影幽幽道:“她确实运气不太好。”
前面的临场反应很有趣,可是,平庸的守卫与冥府下属相比,那就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了。
她很好奇海莉接下来会怎么做。
金乌啧啧道:“她现在跑肯定来不及,外面三道防线不是白放着的,就她自己,绝对走不掉。不过……”
两人有个共识:
海莉此刻有一个带着风险的选择,就看她敢不敢碰个运气……
说话间,海莉已经做出了选择。
1280 时间骗局(4000)
海莉笔直地冲向幕僚,在对方陷入昏睡的时候一刀结果了他,随后她在幕僚身上点了一下,尸身就变成了一张闪着淡淡荧光的卡片。
整个过程只用了五秒钟。
当来人闯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背对着门口的黑袍人,也就是被海莉替代的幕僚。
守卫摸不准访客跟幕僚伊森到底是什么关系,只看出访客很不好相与。相然大呼小叫地往这边跑,真是惊得他一身冷汗!
这会儿相然安静下来了,他才惊魂未定地跟幕僚告罪。
海莉也是调查过幕僚的,有一定的了解,她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就不用伪装了:“没关系,既然有贵客,你去让人送几盘点心来……”
相然打断了她,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点心就不用了,你让他们都走远点,我有话要跟你说!”
海莉其实也摸不准这几个人跟幕僚是什么关系,看见相然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仿佛这个幕僚是她的下属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海莉紧急关头占了幕僚的身份卡,目的不过是为了骗骗来人,然后她就光明正大地走出城主府,安全脱身!
她的脸挡在黑纱后面,眼部也有镜片遮掩,外面看不出她的神色,这种沉默的凝视,大概能猜到她在打量着对面。
相然更不满意了,上前一步,不客气地催她快点。
海莉摆摆手,让守卫和被引来的巡逻人都退下。
众人散去之后,斗篷男说话了:“闲话少说,你常驻海城,手里有布莱恩·纳特的可靠情报吗?”
海莉心里一惊。
布莱恩可以有很多位,恰好是姓“纳特”的话,这不就是古堡里那位正在用的身份吗?而且,她这两天还从陶山嘴里听说过,黑市上正在因为这个名字变得波澜起伏。
海莉继而联想到,这么说的话,幕僚其实还不止一个身份——他不但是城主最信任的智囊,同时也是这伙神秘来客安插在海城的眼线……
海莉迅速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低下头答道:“最近的情报太多了,大部分都是假的,剩余有待验证的部分目前正在一一筛选……”
斗篷男咂咂嘴,对这个答案他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失望,难免抱怨了一句:“近水楼台,这都拿不到可靠消息,要你有什么用?”
海莉没吭声,垂手站在原地,显得很乖顺的样子。
相然就更直接了,她一脚踹在桌腿上,斥道:“废物!”
她又转向斗篷男,一路上的不悦终于在这里集中爆发了。
“亏你还说他办事得力,就是这么得力的?你看看他,跟个木头桩子一样,还好意思送什么点心,做了那么多年的鬼还没吃够?呸!原来是自己事情做不好,尽想着拖延呢!”
海莉捋着她话里的信息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什么叫“做了那么多年的鬼”?
难道这几个也是南明府进来的?
……那也不对啊。
在南明府里的时候,任务者们常去的城市各有特色,他们还能拥有实体,吃喝玩乐一如生人。那么,这个女孩为什么要特意提.asxs.心这事儿,还那么反感……
正巧有两个侍女端着茶盘到了院子里,没敢靠近,海莉远远看着她们带来的东西,猛然惊醒:
她说的是贡品啊!
年节时候,供在坟前的那种!
任务者是碰不到这东西的,纵观地下世界,就她所知,只有被隔壁冥府收去的鬼魂会吃这个。虽然被任务者看不上,但在那边也不是谁都能吃到的……
海莉惊觉自己碰到了惹不起的角色。
她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对方说什么,她就乖乖听着。
直到相然的火气发泄够了,再看她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反而有轻微的不好意思,余光瞥见外面等候着的两个侍女,她重咳一声。
斗篷男懂她心思,直接唤那两人进来上点心,盘子一放下,他又立即把人赶走了。
海莉目光都黏在两人背上了,她真恨不得跟着侍女一起出去。
问题是她不能啊!
金乌在上面看着她的表现,说:“这个小丫头是真不讨人喜欢,海莉在她手里不容易脱身啊。”
他说的小丫头当然是指相然了。
金乌不会去查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干脆就用这个词代替了。
兰疏影紧盯着画面里的相然,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像谁了,正在苦思冥想,没顾上回答金乌的话。
金乌阴笑着说:“要不然,我去把她带回来吧?等他们追上来,我就正好把他们往巫妖那边带……”
兰疏影回过神,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可。”
“怎么了?”
“海莉暂时还没暴露,你一出现,事情立马就不一样了,而且海莉这具新换的壳子……”兰疏影有点纠结,实话实说,幕僚还不如兔子结实。
“脆得很,就算你想护她毫发无伤,也挺费神的。”
金乌动手抢人,对面立即就会明白这个幕僚有问题!
幕僚以前给他们做的事,搜集的情报,甚至是与组织有关的信息,都有可能泄露。
惊疑恼恨之下,他们必然会追上去。
金乌的想法不错,拉满仇恨了,正好引过去跟疯巫妖碰个面。
然而梅雷迪斯并不是家养的宠物,他会不会顺着金乌的心意还两说,万一他也盯着金乌出手,腹背受敌,那就更不好玩了。
“你天生神骨,不怕这些,可她受不了。”
被兰疏影点出这层顾虑,金乌挠挠头,“那怎么办,不管她了?”
从第一次见面,海莉留给他的印象根深蒂固,他认定这是一只胆小柔弱的小兔子。
兰疏影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太小看她了。”
底下,海莉持续乖巧,已经听来了不少东西,好在他们只问她关于布莱恩的事,其他事一概没问。
海莉看准了相然是他们之中地位最高的,总是顺着相然的心意讲话,很快就拉高了相然的好感。
刚才相然怒斥的时候很嫌弃那些吃食,这会儿吃得最欢的也是她,坐没坐相,一条腿盘在座椅里,另一条腿翘在扶手上,啃得嘴边都是酥油渣子,含糊地说:
“我带了东西过来,也懒得看了,你就帮我好好整理,早点弄完了交给我,听见没?”
斗篷男会意地从怀里摸出一大叠纸。
最上面是一张悬赏单,绘着布莱恩苍白俊朗的面孔,底下则是一长串的“0”。
海莉翻了几张,发现都是所谓“知情人”提供来的线索,说明这几个人也去黑市散财了。
可她用脚想想都知道,这些线索多半是假的。
兰疏影摸摸下巴,似是玩笑地说:“虽然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值钱了,看到这么大的数字,还是忍不住想把本体拿去投案自首呢。”
金乌白她一眼:“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要钱有什么用,钱能买命么,能让你变强吗?”
兰疏影面色古怪道:“好像……还真能。”
“…………我呸!”
金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激动了,骨头翅膀拍打在她肩头。
“我告诉你啊,那个黄金换时长,假得不能再假了!”
“凭什么你能用金子买来寿命,这多出来的寿命是哪来的,它能让你无限换下去吗?要是能的话,童话镇最富裕的那个人肯定能活得比古神还久,你听说过有这个人?”
兰疏影摇头,诚实地说:“没听过。”
她也不知道这儿谁最富裕。
或许是独占一个大陆的傲慢?
可是七宗罪本身就活得久。理论上,抛弃了他们的黑衣南明还活着呢,他们就不用担心寿命枯竭的问题。
“那就是了嘛。”
金乌相当于在继续奶糖最初的工作——解析童话镇的规则体系。
听他的口气,应该是又有发现了。
兰疏影清楚他算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因为不久前是昼神提出了关于冥府那扇门的说法。理由是,童话镇与冥府的部分规则一脉相承。
金乌又告诉她:“用沙漏记录剩余的寿命,这一条本来就不该出现,你想想,普通人,谁说得清自己还能活多少岁?这就是个障眼法而已,实际上呢,它记录的应该是灵魂能量。”
兰疏影想了想,不解道:“那我刚进来的时候灵魂也没受损,怎么好像命不久矣的样子?”不是她自吹,沙漏时长要是跟灵魂挂钩,她这份早就爆了。
“不是你自己的灵魂能量,是指你和这个位面之间的羁绊,羁绊越深,显示的寿命越长。你在这里停留得越久,理论上,灵魂能量就越多。”
“嗯……你说明白点。”
金乌于是详细给她解释道:“你最开始命不久矣,然后你抢了别人的身份卡,寿命是不是变长了?每一次掠夺都会拿走别人的寿命,久而久之,你的多了,别人的少了,但是总数不变。”
兰疏影若有所思道:“能量守恒?”
“差不多是这意思吧,反正最后强的越强,弱的越弱,要是有人沦落到最次的村落,基本上就没希望了,别看他们也能兑换寿命,我都说了,假的,你就当那个沙漏不存在!”
兰疏影大约明白了,幽幽一叹道:“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也就是说,我赚了钱,送到兑换机器里,换了个寂寞。”
“呃……嗯!”
对了,他们为什么会谈到钱和生命这种沉重的话题?
好像是因为,她想拿自己去投案自首?
哦,好的。
兰疏影默默把这个想法永久划掉。
她围观海莉在冥府几人面前如鱼得水,一边在发散思维,沉思道:“沙漏显示的剩余寿命,如果根本就没有参考性的话,应该会有不少选手因为迷信这个,导致在路上丧命吧……”
金乌委婉地答道:“那就是命吧。”
兰疏影眯起眼想了一阵,眸中略显郁色,沉声道:“用虚假的规则欺骗我们,也是他们的娱乐之一?”哪怕,代价是让一批人永远失去离开童话镇的资格。
她好像更讨厌黑衣南明了。
“还有一个问题……”
兰疏影垂眸道:“他说,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赶到中心之桥……”
她曾经有疑惑,倘若有的选手时间越积越多,有的则是一味减少,该如何保证大家最后能在相近的时间段赶到呢?
毕竟中心之桥是竞赛场地,人不齐怎么开始?
金乌扇扇翅膀,不太在意地说:“那个是小事,就当你们是去给某人表演的,你看他最近有空来看表演吗?”
兰疏影果断摇头。
夜神都追到童话镇外面找她哥哥打架了,作为狗腿子的黑衣南明估计正在焦头烂额,他哪有心思?
她神色松快了些。
“那就还是按我们原计划,现在倒数第二个恶魂已经到手了,也没必要在北海岸多留,我们走之前先让冥府吃个小亏,然后我把小奥送到总部去,到时候再让他们吃个大亏!”
话说回来。
金乌定了定神,再次跟她确定道:“真不用我去引?”
兰疏影指着画面,含笑道:“你看还有必要吗?”
只见那间豪华办公室里,相然已经跟海莉并排坐着分吃点心了,小姑娘看海莉的眼神分外柔和,简直是知心姐妹茶话会一般的魔幻场景。
金乌愣住了,下意识抬起骨头翅膀擦眼角,魂火在骨头上蹭出一片焦黑。
“这这……她怎么做到的啊!”
兰疏影语重心长:“跟你说了不要小看她,海莉要是真想讨一个人的欢心……喏,这就是成果。”
从这里就体现出来了,让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当领导层,一旦遇到有心人刻意算计,将会是怎样一个山体滑坡式的后果……
金乌眼眶里魂火闪烁。
兰疏影幽幽地补充一句:“而且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幕僚脖子上的黑纱,是贴身的。”
“发现了啊!那又怎么了?”
兰疏影笑意愈深:“她,没有喉结啊。”
你以为这是一个丑得不敢见人、声音也难听的小可怜,其实……
金乌:“………”
女扮男装?惹不起。
1281 我可以去竞选红皇后(4000)
总之,海莉充分利用了新身份的一切优势,她用一顿下午茶的时间,曲意逢迎,甜言蜜语,哄得相然十分开心,并且发展出了一段看起来很真的姐妹情。
永远被相然针对、稳坐在对照组的塞拉一脸不可思议,就连斗篷男也没想到事情发展会是这样的——
首先,跟他用通讯器对话过的幕僚,“他”居然是个女人!然后,这个女人的奉承技巧高明到过分!
输了输了,惹不起。
斗篷男完全插不进她们的对话,他也不敢,索性退后吧,免得碍眼。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他把目瞪口呆的塞拉也拽上了。
“你要走就走,拉我干什么?”
塞拉离开房间就回过神了,不满地甩开手。她看中的是相槐,才不想跟别的男人拉扯不清呢。
斗篷男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嘲讽。
“拉你干什么?反正不可能是看上你了!我让你别在那破坏大小姐的好事。”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你不知道……她就喜欢这个调调的女人么?”
塞拉:……?
兰疏影:???
金乌:????
斗篷男还不知道他一次震惊了三个听众,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说道:“别瞪眼了,我亲耳听见老大问她的,她说——想要,又乖、又软、又甜的那种女孩。”
“………”
塞拉就这么木愣愣地盯着他。
惊讶还在其次,她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我觉得你好像在内涵我。
斗篷男:我不要你觉得。
“你就说像你这样的,不乖,不软,又不甜,还成天肖想老大,她不找你麻烦才怪!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有那些勾引人的闲工夫你快去做点实在的事吧,老大身边不留废物,更不留惹相然不高兴的女人。”
“………那就多谢你提点了。”塞拉咬牙道。
斗篷男看她这样就是没听进去,也不知道自己管这闲事干什么,懒得跟她说了,踱到另一边树底下乘凉。大不了也就是换个搭档,又不是多难的事儿。
吃瓜二人组又看了一场好戏。
但是……
兰疏影再看见屋里那“相谈甚欢”的两个女生,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
那什么,现在去营救海莉的话……还来得及吗?
金乌倒是没什么想法,略微惊讶也就过了,他用兰疏影教的逻辑盘了一下,认为海莉有能力搞定那个小丫头,没事儿。
至于兰疏影,她给相然的标签又加了一条,就是斗篷男透露的内容。
随着标签渐渐增加,她心底犯疑,浮起的居然是一个消失了很久的形象。而且,她越打量正在跟海莉畅谈的相然,越觉得很像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喜欢娇软型的女生,心直口快,有一个极其宠爱她的哥哥,还有说话时的神态语气……
兰疏影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有倾向了,现在她觉得无一处不像。难道说,当时一死一失踪的两兄妹,竟然都是进了冥府?
“你在听我说话吗?”金乌拍了她一下。
“嗯?……什么?”
兰疏影抬头,显然刚才没在听。
“……算了算了,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故人。”
兰疏影打量了相然一会儿,突然出声:“我想把她那个哥哥抓出来见一见,你觉得怎么样?”
只要她不说“我们把童话镇烧光光怎么样”,那么金乌是不会有意见的。经过昼神的示意,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就是辅助。
不过,站在同盟的角度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这个小姑娘应该很受宠,她的灵魂被动过手脚……”
兰疏影笑了笑:“嗯,要是她有性命之危,跟她绑定的那位就会得到消息,还能亲眼看见是谁在害她。”
金乌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兰疏影平静地补充道:“我要的就是这样,不然,怎么引他出来?”
金乌:“……嗯。”
“陷阱可以启动了,我们的计划,可以稍微做一点调整……”
近来,北海岸很不太平。
先是一个布莱恩弄得人心浮动,多少人都在盯着那些巨额悬赏。
今天又出了新花样。
说是自然学派有一位老祖宗级别的大人物现身了,这是她老人家几百年来首次露面,又恰好是在自然学派成员扎堆的地方。
对了,这位老祖宗名叫奥西,据说她曾经是东大陆最好的火系魔法师,后来莫名其妙转投自然学派,可以说是扇了东大陆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被那边的魔法师协会除名了。
自然学派的巫师们倒是不介意这一点,这不正是给自家脸上增光的好事吗?更何况,人家这一把年纪可不是白过的,她掌握的知识该有多渊博啊!
一时间,不论男巫还是女巫,都希望能搭上这辆车,争取扒拉点好处,哪怕只是指点几句也是好的。
因此,在有心人的宣传下,奥西的事迹迅速在巫师之间传开,不过几十分钟就成了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热门话题。
年轻一辈的巫师们为了表达对女巫奥西的尊敬和欢迎,想给她留下深刻的好印象,居然放下了一贯的高傲,集体游行,还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露天晚会,时间就在今晚!
然而,按照海城的条例,游行和晚会都要提前五天去跟有关部门报备,这些巫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全都忽略了这一步。
这让某些官员有点恼火,气冲冲地去了城主府。
去干什么?
告状!
海城城主是个闲散享福的命,当然不耐烦亲自处理这些小事,事实上,这几天他人都没在这儿,已经躲到了自己的深山别院里,这样,瘟疫和公务就都烦不着他了,反正有他的好幕僚在呢。
他不知道,这位好幕僚已经悄悄地换了个人。
海莉是认识奥西的,而且她比所有巫师都清楚内情,那就是:现在的奥西只是一具受人控制的干尸,并不具备思维能力。
那么刚才当众出现的那个“奥西”究竟是谁?
是冒牌货吗?
或者是,被人突然推出来制造舆论的演员x?
海莉心思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在相然的强烈要求下,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把面罩稍微叠起来一段,露出殷红的唇,精巧的下巴。
海莉双唇微抿,转过来略显抱歉地对相然说:“我可能得失陪一会儿……”
相然喜欢她的性格,继而发现她的皮相也很合自己心意,已经把她当成追求对象了,所以格外好说话,爽快道:“那你先去吧,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海莉很快见到了来告状的小官,她先上去安抚,准备把他们打发回去,没想到的是,她还没跟人说上话呢,外面又来了几个年轻巫师,说是来给露天晚会做报备的!
这还了得!
几个官员本来就很不满意自然学派办的这事,正说着话呢,人家正主就来了!
两伙人一见面啊,一边是打着官腔在阴阳怪气,另一边是狂拽酷炫,根本懒得搭理你……画风不合,轻易地摩擦出了火气。
官员先开的头,也怪不得对面的几个巫师不甘落后,开始了犀利反击。他们吵得热热闹闹,却不带半个脏字,听着也有趣。
海莉在边上当背景板,琢磨着她待会的路线,眼神时不时地往后面瞟。
相然在后面等得不耐烦了,她果然让斗篷男过来看看,海莉听见脚步声,回头对他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斗篷男在这看了一会笑话,回去了。
他一走,海莉阴阴地笑了一下,准备开溜。
趁着两伙人吵得投入呢,她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脚下生风地走了出去。
而在其他人看起来,她跟往日里又没什么区别,还是那种把城主府当成自己家的坦然气势。
一路上的巡逻兵和守卫都主动跟她问好,海莉端着架子继续走,直到,她遇见了管家。
管家看她的眼神很疑惑,仿佛在问:
你怎么这个时间出来了?
海莉出来前已经重新遮住了下巴,走上去用辨识度极高的嗓音搭话,让管家去给拉赫堡的贵客们安排一顿好菜,她现在出去取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管家打消了怀疑,听话地去厨房安排了。
海莉顶着幕僚的身份,顺利离开了城主府,她在巷子里迅速褪下这身黑衣,只穿着里面的打底衣服就跑,在转角处,眼睛一跳,撞见一个仿佛专门在等她的人影!
原来是虎牙。
海莉松了口气,跟他一起传送回古堡。
“今天过得很精彩吧?”兰疏影说。
海莉这时候才开始后怕,被抽了骨头似的,搭着虎牙的胳膊歪歪扭扭蹭到餐桌旁边,拍在桌上就嚎了起来:“我命好苦啊!”
“噗!”虎牙忍不住在边上偷笑,被海莉狠狠瞪了一眼,他不但没怕,反而有一瞬间的痴迷。
海莉后知后觉,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揭掉遮挡后这张脸的倒影,也是恍惚了一下,摸摸脸蛋陶醉道:“哎,我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啊,终于不是带毛的了!”
“噗……”
这次是兰疏影忍不住了,打趣她:“那是得恭喜你了,采访一下,重新当回人是一种什么心情?”
“那还用说,爽翻天了好不好!”
海莉坐起身兴奋地跟她比划:“你不知道啊,我刚进去的时候,路两边的景观树都比我高一个头,幕僚比我高两个头,所有守卫都比我高三个头,我简直是误闯巨人国了!”
兰疏影笑道:“那你出来的时候,是喝了爱丽丝的变大药水?”
“唔……不不不,我居然能从一群莫名其妙的生物手里逃出来,你看看我这勇气,我这随机应变的能力,我觉得……”
海莉顿了顿,耿直地感慨道:“我已经可以去竞选红皇后了。”
“哈哈!那就为红皇后干杯。”
兰疏影推给她一杯红酒。
海莉的目光却被餐桌另一侧的画面吸引了,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果然是你安排的?那几个巫师?”
兰疏影谦虚地微笑着,高深莫测。
虽然遇到了梅雷迪斯这个变数,让她不太方便去地面活动,但她在古堡里的时间也没白白浪费,一边看完了奥西珍藏的书籍,一边用影子流派大客户的身份安排人手。
她一点一点把北海岸的势力关系梳理清楚,在一些看似不起眼但又十分重要的位置安插上自己人。
比如今天,她先在奥西身上装上设计成果,由陶山把奥西带到地面上,摆成悠闲品酒的样子,并且用留影石在暗处录下来,让留影石火速传播。
再买通影子流派放在自然学派里的假巫师,作为特殊时期的意见领袖,发动身边的男巫去游行,继而引起了女巫们的注意。
她们会怎么想?
“奥西也是女巫啊,游行有你们什么事儿?让开让开!”
双方在游行这件事上打了个擂台,争着表现还来不及,谁能想到去报备?
当他们回过神来,那也是有心人特意去提醒,于是选出几个脾气相对温和的巫师作为代表,去跟城主府接洽。
与此同时,某些小官已经受够了同僚和下属的煽风点火……两帮人,在人为安排的巧合时段相遇,并且吵了起来。
海莉想通了这些关节,只觉得这杯酒她是非喝不可了。
要说一点都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她们之前有过不愉快,这次重逢之后,对方竟然愿意为了她的安全这样调动人力物力。
别说是在人心难测的童话镇,就算换作从前,她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兰疏影不说,她也不说,在餐桌上喋喋不休的是虎牙,他把自己经历过的一些安排都讲给海莉听了。
金乌看着她这副动容的样子,欢声笑语里,他犹豫了一下,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要是让海莉知道,底下那个小姑娘并不是把她当姐妹,而是想撩她……她还笑得出来吗?
“对了,这些是我偷出来的,一起看看?”
海莉从怀里摸出那叠纸,直接推到兰疏影面前。
1282 黑礼服(4000)
说是一起看看,可她一眼都没往上面放,送礼似的,还送得诚心诚意,挑不出半点毛病。
兰疏影接过来大致翻了一遍。
前面说的那些内容,可以概括为幕僚与城主沆瀣一气贪赃枉法的有力实证,直到最后一页,她终于变了脸色,认真琢磨起来。
金乌凑上来,本来是好奇,看了之后满头雾水:“这什么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跟上古文字有一点点相似,但又是完全不同的体系,他好像……突然文盲了?
“哦,这是冥府里用的。”
兰疏影随口答了一句,又说:“我认识一些,今晚翻译给你。”
要说她怎么认得冥府的官方文字,还不是从前太闲了?要是她连杀戮游戏都不想玩的时候,可能就会去隔壁冥府里瞎逛。
虽然后来她知道了那个冥府只不过是投影,但是场景内的东西都是等比例投放的,她那时发现有很多碑文像是南明藏书里的上古文字,但是应用到公文上的那些字就明显换代了,她完全读不懂。
她不服气,泡在那边一待就是好几个月,根据冥府小吏之间的对话去猜公文上写的是什么,看得多了,也就学会了七七八八。
“那这上面写了什么?”
金乌打量着纸上的分段方式,揣测道:“先让我猜一下……莫非,这是他们的名单?”
“大差不离。这个就相当于……电话簿。有不同的通讯信号段,对应着散落在童话镇各地的分部,每个分部有一个负责人,他知道该怎么跟其他地方联系。”
兰疏影说到这儿,若有所思地看向海莉:“比如说海城吧……现在的负责人就是你了。”
“我?”
海莉愣了愣,下意识一脸抗拒。
“还是别了吧……冥府给我的感觉,就是神神秘秘里还带着点儿邪门!实话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就想换个身体了……”
兰疏影略微惊讶地说:“你知道他们来历?”那几个家伙分明没说过这一茬啊。
海莉于是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仅凭着相然对糕点的那句嫌弃,她就猜出了人家之前待在哪儿,金乌这时候不得不心服口服,确实是他小看了海莉。
金乌作为局外人看得通透,说:“也是,你们在心态上还是把自己当活人看的,冥府呢,那就是一窝实打实的‘死人’!想撇清关系才正常。另外,你也是怕被那个小姑娘找到吧?”
海莉寻思着是这道理。
她拍拍心口:“可不是么,她,还有她那个男手下,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老觉得我是不是已经暴露了啊,最怕他们突然抓着我就要搜魂……”
真吓死宝宝了。
幸好幸好,她已经顺利溜出来,他们总不会知道她躲在天上吧!
兰疏影和金乌对视一眼,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俩都没跟海莉说她可能被看上了。
“那你想换个什么身份?”她问。
海莉皱眉道:“我还没想好。其实现在这张身份卡也有被动,书写速度快,记忆力好,处理公文效率加倍……可惜了,对我来说没一样有用的。”
兰疏影略微沉默,问:“你以前,是主争夺还是剧情?”
经常去跑争夺模式的,就是战斗型任务者;
反之,总是跟剧情打交道的就是攻略型任务者。
当然也有双修的,两种都尝试过。
“都有吧,争夺稍微多一点。”
说起自己的发展路线,海莉也多了几分认真,片刻后,她做出了选择:“我打算换个刺客或者剑客的身份卡,这个,我能跟陶山买情报吗?”
“那你得等他回来,应该也快了。”
虎牙在旁边听见这话,咂咂嘴,忍不住有点酸地开口道:“买情报?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啊?”——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你就当我不存在啊!
海莉纠结:“呃……”
“请你对自己有点数,好吗?喝酒不谈工作,谈工作不喝酒,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了这一点再说吧。”陶山清朗的声音从传送阵那边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他两条大长腿迈出来,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和煦微笑,快步走向海莉。
从最近的气氛来看,陶山已经嗅出了离开北海岸的动向,他既紧张又期待。同时,因为知道疯巫妖梅雷迪斯大约站在他们的敌对面,陶山担心过,也更加下定了决心——
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在他这儿掉链子!
今天这场煽动自然学派的行动,陶山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这会儿事情刚刚收尾,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正巧又来了一桩生意,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
海莉看了看桌上的犯罪证据,再看看陶山,还是觉得个人发育更重要,她跟着陶山去边上讨论了。
虎牙受到二次打击,哼哼唧唧,高昂着头抱起酒瓶去另一边喝。以这张餐桌为分界线,他们各占一边,真是互不干扰。
兰疏影默默把通讯名单收起来。
这份资料如果完全属实,那将是她对付冥府的利器。不过要想让它发挥作用的话,就必须尽快开战!
否则,如果等底下那几个蠢货反应过来,通讯名单必然面临更改,那她手里这份也就白拿了。
金乌瞟了一眼那边的海莉,低声道:“只有她能联系其他分部吗?”
兰疏影平静道:“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我只知道他们配置的是专用通讯器,应该是被幕僚藏在很隐蔽的地方,我们得先把这个东西找出来,再看是不是只有她能用……”
而且她希望别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步骤。
金乌秒懂:“那我先去搜她家吧。”
“嗯,辛苦你。”
兰疏影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城主府内的画面说:“继续监控这几个人,不能停。我觉得他们总会跟其他人联系的……比如说八尾猫,还有他们那个老大。”
到时候,自然就知道那个专用通讯器是怎么用的了。
金乌嘿嘿笑了两声,自顾自去忙活。
兰疏影把证据拢起来在桌面上磕平了,打算把这些转送给小奥。
用意也很简单,小奥对傲慢是绝对忠诚的,他一旦知道海城城主背地里干出这些不把傲慢放在眼里的事,辜负了上面的信任,那他必然不会让傲慢继续被这些小人蒙骗。
所以,海城城主下台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也算是给海莉出了一口恶气吧。
“嗤。”兰疏影想到这儿,忽然觉得好笑。
金乌瞥她:“怎么了?”
“就是觉得今天的事很有意思……”兰疏影眼底有捉摸不透的情绪,似笑非笑地说:“一只兔子,一出小小的复仇……居然就这么跟冥府撞上了,呵呵。”
她回想着名单上的内容,摇头感慨道:“他们也是经营了不短的时间,已经能看出规模了。”
金乌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我们倒是没怎么经营势力,借刀杀人,一样能让他们吃亏!他们想取代七宗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走着看吧,好戏还没开场呢。”
兰疏影总结道:“反派言论。”
算算看,小奥已经有很多天没在傲慢面前刷存在感了,今天就让他去蹭一波。
她把各种利益往来的证据往他面前一放,小奥立时就愤怒了,果断要去联系总部。
傲慢自从上次听他说有重要的事当面汇报,一隔数日,总算又见到他了,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罢免一个不称职的城主。
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反正怪怪的。
大概还是有一点点欣慰吧,毕竟小奥的境况很安全,还有闲心思给他抓了一只蛀虫……
虽然他也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事。
“嗯,那就免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傲慢随口又任命了一位新城主,当天出发,预计两天后就能到海城接班了。
巧合的是,这位新城主也是傲慢的老班底,以前跟小奥的关系还不错。对此,小奥下意识觉得是他的面子起作用了,一整天都是精神亢奋状态,恨不得为偶像咣咣撞大墙。
兰疏影趁机给他灌输了一点思想,比如她告诉小奥,她注意到那个居心不良的组织又在活动了,他们在黑市上散播悬赏,意图把她拿下,取代她的身份去总部接近傲慢。
金乌也很给力,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找出了幕僚藏起来的通讯器。
小奥专心看着,看他们找来了海莉,经过观察和测试,发现这种通讯器并不是只限专人使用,而是要像底下的冥府三人组那样,先念一段话,再接通特定信号段,这样就能拨通。
相然等人万一要是知道,就因为他们闲得无聊,找了个分部来耍耍官威,反而让这群监控他们的敌人弄清楚了通讯器怎么用,估计能悔得肠子都青了。
海莉记住了相然拨的那个信号段。
没过多久,她也拨了过去,语气平静地跟那边寒暄几句,并且表示她这儿最近很热闹,刚才接待了拉赫堡的公爵小女儿。
那边哈哈一笑,熟络地接道:
“我明白的,就是相大小姐嘛!她正因为这事不高兴呢,说她不该随便找个身体就用了,现在只能扮演公爵府的小丫鬟,在外面还得跟胡姬客客气气的,憋屈!”
海莉看向兰疏影。
兰疏影自从听见那句“相大小姐”,目光就停住不动了,唇角微弯,眼角眉梢却挂着冷意。
海莉愣了一下,跟那边随口聊了几句就挂断了,推推金乌的骨爪:“哎……这是怎么?我说错话了?”
“没说错什么。”
兰疏影回望她,接着垂眸一笑,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故人啊。”
大概只有金乌能明白她的意思。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金乌问她:“是不是你以前那个刑官啊?把妹妹托付给你照顾的?”
兰疏影冷漠地纠正道:“不是给我照顾,是我保她小命,三次。”
“啊,哈,行行,三次。”
金乌草草点头,又说:“可你最后一次没保啊,你说这小丫头就是那个妹妹的话,她哥没死,还在冥府混出个人模人样了,那他不得记恨你?”
兰疏影语气更冷:“记恨又能怎么样?他是能找到我?还是能来杀了我?”
金乌支吾一声:“诚然两种都不可能,但这凭空树敌总归是麻烦的……还是干掉他吧?也不用你出面,我觉得我没问题啊!”
兰疏影差点被他逗笑:“我以为你要劝我化干戈为玉帛,同他讲讲过去的感情,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感化了。”
“那不能的。”
金乌连连扇动翅膀,仿佛在拼命摆手。
“你什么脾气啊,他既然今天都没死,当时诈死托孤,那就是骗过你一次,你还不恨死他?再说了你答应给人家照顾……呃不是,是保他妹子的小命,可你没做到啊,他也得恨死你。”
“我还劝你俩,以和为贵?”
“我有病啊?”
兰疏影深深地望着他:“我直到现在才明白,物肖其主这句话是不能当真的。”
“啊?”
“你的前主人明知道我心里记恨一个混球,还是劝我以大局为重。”
金乌缩缩脖子,已经知道她说的混球是谁了:“我晓得了,你放心吧我肯定不劝,你爱怎么就怎么,反正我都挺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你这语气可不像觉得好的样子……金乌暗自腹诽,前主人真会给他留麻烦。
夜色很快降临,自然学派给女巫奥西举办的焰火晚会即将开始,负责制造焰火的巫师们兴奋地聚集在高处,忽然注意到底下开始骚乱。
“这么热闹,是不是奥西前辈出来了?”
“看样子不像,你仔细看,乱起来的那些人看打扮都不是我们巫师啊……”
“哎,他们怎么都往北边跑了?等等,还追着个人!”
“我也看见了,穿黑礼服的,还拿了一根银手杖,这么骚包应该是吸血鬼吧!”
“不认识,他是谁啊?”
巫师们议论纷纷。
远处,那个黑礼服男士跃到高处,侧过半张苍白的脸,与悬赏单上的图片,相似度百分之百。
1283 阳谋(4000)
“你冷静一点!这明摆着就是个圈套,他就是在引我们过去,指不定后面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呢!”
斗篷男拉住相然,难得露出违逆她的态度,而且非常坚定。
他跟随相槐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深知那个男人有多在意这个妹妹。
和相然一起办事,最明显的好处就是升职快、奖励多,前提是你要能忍受相然时不时发作的大小姐脾气,为她抹平一切麻烦,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保证她能够安安全全地回去。
所以说,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在相然面前弯腰低头也无妨,一旦遇到事了,他必须挺直腰杆,把行动的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因为这关系到他的前途和命!
相然平时也是隐约明白这一点的,她厌恶总是勾搭哥哥的胡姬,但她对斗篷男总是尊重一些。可今天不同……
她刚看中一个极品,人就直接被掳走了!
相然想到这点,火气蹭蹭蹭地往上窜,指着那个黑色背影怒骂道:
“你让我怎么冷静?人家巴掌都甩在我脸上了,我还得把自个缩到王八壳子里面?传出去了你让底下都怎么看我,让大哥还怎么顺利接手童话镇?”
斗篷男欲言又止。
他想说:就是因为你总是冲动行事,才害得他总是在八尾猫手里争不到实质性的东西……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免得大小姐当场爆发。
他一走神,胸口就被摔上来一张硬卡纸。
那是一张名片,纯黑底色加上银色花体字,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名字——布莱恩·纳特。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最熟悉的名字。
名片恰好是在幕僚失踪后出现在城主府的。
他们始终搞不懂……幕僚究竟临时想起了什么,她要出去拿什么东西?但是,无论她怎么想的,总之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只有这张名片……
好像已经明确揭示了对付他们的人是谁……
……
当时相然已经在后面等了很久,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在城主府吵架的两伙人已经散去了,幕僚却像一团空气似的凭空消失!
她又气又急,调人去搜了幕僚的家,甚至把范围扩大到整个海城,就是找不到人影。
有句话怎么说的?
没吃到嘴的东西更容易念念不忘。
放在相然身上,这条定律可以说是不能再合适了。
海莉演得好,相然以为她真是原本的那个冥府员工,而且她对这个特殊的姑娘有点动心……故事还没开始,她预备的各种追求手段也还没用上,人就疑似被布莱恩劫走了?!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又似是经过缜密的安排,冥府三人组一致想到:
布莱恩已经发现了他们?这是他给的反击吗?
斗篷男捡起名片在手里掂了掂,加重语气说道:“他知道我们的存在,了解我们的动向,明知道我们人多,他还敢这么嚣张地在焰火晚会上出现,其中一定有阴谋!”
一旁的胡姬,也就是顶替了塞拉小姐的那个女人,看着斗篷男与相然的互动,就像在看一场闹剧。
她摇着扇子慢悠悠地插话:“阴谋?我看这是阳谋,人家这么大大方方地出来了,不就是个香喷喷的饵吗,愿者上钩啊。”
“你闭嘴!”
相然正是最上火的时候,哪受得了她在这阴阳怪气,立马瞪了她一眼。
胡姬状似有点委屈地侧过头,掩口道:“我只是替那个小美人担心罢了,你凶我做什么,又不能把她换回来……”
她不提还好,斗篷男刚把相然安抚下去一点,这又点到了失踪的那个人,相然顿时就来劲了,跳脚道:“追!我一定要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斗篷男瞪胡姬,意思是看你惹的好事!
胡姬仿佛吃了一惊,有点后悔刚才那样说话的样子,放下扇子讷讷道:“哎,这……不太好吧?我们虽然人多势众,可是敌情不明啊,万一他找了更多帮手,那我们不就……”
细想,她的重点分明就是那句“人多势众”,这是在撺掇。
相然冷下脸:“怎么,你怕死?那你可以别跟着我,滚回去找我大哥啊!”
斗篷男还想再劝,可是相然已经捏碎了一个蕴含风元素之力的魔法道具,飞身向着那个“布莱恩”的方向追了过去。
胡姬说的其实不错。
这就是一个愿者上钩的阳谋。
可是鱼儿就乐意上钩,又有什么办法呢?
远处的黑礼服男人微微垂下头,眸底滑过一丝透着淡淡嘲讽的笑意。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见他瞳孔深处的幽幽魂火,夹杂着浅淡的灿金色……
巫妖皇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最敬重的老师就坐在对面,对着一桌佳肴兴致缺缺,真让他满肚子孝心没处表达。
一听这事,巫妖皇愣了两秒:“你再说一遍?”
来报信的不死族重复道:“布莱恩在烟火晚会上现身,很多黑市猎人认出他已经追了过去,我们也安排同族跟上了,但是我们注意到有几个不对劲的家伙……”
巫妖皇问:“哪里不对劲?”
“灵魂,他们几个,灵魂的味道格外香甜……就是……”
那个不死族想把意思表达得更明白。
其实在座两位已经懂了。
一部分不死族对灵魂气息会格外敏感。
越是强大的灵魂,在他们这里就越有吸引力,就像人类对美食气味的偏爱,往往第一反应便是称之为:香甜!
“老师,您看,会是我们的小朋友吗?”巫妖皇看向梅雷迪斯。
传闻中所到之处必然腥风血雨的疯巫妖,看上去还算平静,他没有直接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但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更进一层的没兴趣——
他抬起手腕,叉了一块之前懒得碰的鲜草莓,递进嘴里,咀嚼几下就吐到一边,冷淡道:“我没有感应到他的气息。”
言下之意,这个大闹晚会的“布莱恩”是冒牌货。
巫妖皇若有所思道:“那也让他们继续监视着,万一……这件事的背后,就是小朋友在推动呢。老师,我对他也是越来越好奇了。”
好奇什么呢,竟然有个晚辈两次把老师吊在后面,闻得到,就是碰不着。
巫妖皇想着梅雷迪斯也有碰一鼻子灰的时候,白骨面具下不禁带出笑意。
梅雷迪斯瞥他:“你在笑我。”
“没有没有,我……”
话音还没落,殿内温度骤降,巫妖皇苦笑,惹到老师不高兴了。
熟悉的配方,还是疯巫妖最拿手的死亡凋零,之前在角斗场就是这招轻易碾死了叫破他名号的男巫,不过在巫妖皇面前只是为他镀上一层冰霜铠甲,可能是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错了,老师。”
低低的话音带着示弱的味道,还有一点向长辈撒娇似的委屈。
梅雷迪斯冷哼:“稀奇。你还不滚出去?!”
后半句却是对着那个不长眼的不死族说的。
巫妖皇知道自己是过了这关,顶着这身冰霜命令那个不死族退下,又说:“老师,既然冒出了一个假的,我看真的那个离这儿也不远,不如让我去把他抓出来!”
梅雷迪斯刚想说话,突然停住,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他已经出来了。”
“嗯?”
巫妖皇看着他顷刻间融在空气里,四周只有霜风回荡。
良久,他轻轻抖掉这身碎冰,有些烦恼,自言自语道:“祖先,是您在告诫我不要执着吗?属于莱因纳特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我们最后一个作为人类活着的血脉,也消失了。”
金乌一边扮演着“布莱恩”这个角色,引出无数人追在他身后,上演了一幕声势浩大的逃亡。
同时,他也在密切监控着城里的各方动向。
少有人知,今天的所有变化是从一只兔子开始的。
在外界看来,起始点是女巫奥西重出江湖。
焰火晚会是为奥西举办的,让海城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热闹起来,疫病都没能影响巫师和好事者们的坚持。
被易容成布莱恩的金乌恰好在流量最大的时间段出现,就仿佛这场晚会也在算计之中。所以,事后盘点起来,自然学派将会背上最大最圆的一口锅。
一部分老家伙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正在吹胡子瞪眼,责怪年轻巫师们不该冲动,却忘了责怪他们自己,明明是他们通过了提议,才会有后续。
他们怎么可能承认呢?
那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啦。
且不看自然学派内部的争执,这时候,金乌已经领着一群被悬赏冲昏头脑的失智人群离开海城,在荒野里绕圈子。
他天生神骨,不怕累,看起来是用两条腿在跑跳,其实全身骨架比一只鸟还轻盈,只是把那对骨翼隐形收拢了而已。
带一场马拉松算什么?
让他跑十天十夜都不带多喘一口气的。
但他不会一直这样傻乎乎地跑下去。
到了事先说定的地点,金乌巧妙地掐了个障眼法,远处的追兵们还没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追着的“布莱恩”已经被等候在这儿的另一个傀儡取代了。
这傀儡并不是尸傀,也不是多费事的东西,只是兰疏影从魔法商店买来的守护型魔偶,通常用来看家护院。
被她修改过程序之后,再补一层带着不死族气息的皮,配上跟金乌同款的黑礼服、银手杖,在黑夜里只管埋头向前跑,一群肉眼凡胎能分辨出来吗?
金乌飞到高处盘旋一阵,嘿嘿阴笑着,掉头回去找相然一行。
同一时刻,梅雷迪斯循着他捕捉到的那缕气息,已经追到海边的一处高山峭壁。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道修长的黑影。
他落在树顶俯视着对方,挑不出瑕疵的美貌在月光下晕开柔和的光,与刚才在大殿里不同,他开口,语气也是温和友善的。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兰疏影转过脸,礼貌而疏远:“那要看您是要杀我,还是留我。”
梅雷迪斯玩味地打量着她,有点感慨:“你对我的态度,还比他客气些。”
兰疏影心想,不是吧,那以前布莱恩对你……他是有多叛逆啊。
嗯,是条汉子。
梅雷迪斯略带幽怨,用空巢老人的语气补充道:“他恨我。”
兰疏影沉默不语。
她要做个不插话的好听众。
“你想听一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兰疏影内心:嗯……那我要是说不想,你会闭嘴吗?
显然不会。
那个问句是开场白,并不是真的跟她征询意见。
老巫妖直接开始回忆了。
“我见到布莱恩的时候,他才两岁半,被他那个当印染女工的母亲抛弃了,原因是……他父亲成年后突然患上严重的皮肤病,一晒太阳就全身长泡,他们说他是吸血鬼,把他烧死。”
“一个吸血鬼,怎么会连反抗暴行的力量都没有呢……当他们事后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第一反应不可能是承认,而是用各种拙劣的法子掩饰它,譬如说,他跟人类结合,触犯了吸血鬼一族的法律,已经被同伴驱逐了……”
“人类,多可笑、多顽固的一种生物,死要面子,无恶不作却自认为善良伟大!他们和不死族共用一片土地,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跟不死族站在对立面。”
“要我说,除了生与死,我们没有任何称得上对立的东西——不死族就该是肮脏邪恶的产物,而人类天生就高贵又干净?哼。”
“你呢?”梅雷迪斯突然问她,“你曾经是什么?”
兰疏影定了定神,知道他在叙述那些话的时候已经施过真言咒,她淡淡地答道:“我?曾经做了很多年的鬼。”
这是实话。
“唔……像小幽灵那样吗?你以前应该很可爱。”
兰疏影轻声否认道:“不,大概是抱着不甘心和怨恨死去的那种。你说,我们也是站在对立面吗?”
梅雷迪斯闻言,展开和煦的笑容,遥遥向她伸出右手:“当然不是,欢迎加入永生一z……”
最后一个“族”字还没出口,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看着那道黑影清清冷冷地一笑,从峭壁上翻身跃下。
1284 死亡凋零(4200)
所谓艺高人胆大,梅雷迪斯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这种经历在他印象里已经是第几次了呢?……被捉弄,被甩在身后,伸出手却从指缝里流出去,愤恨,无可奈何……
疯巫妖瞳孔深处开始燃起血色的妖艳火苗。
如果巫妖皇在这里,他也会自觉地暂避,因为这代表老师要失控了。
兰疏影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梅雷迪斯的情绪很不对劲,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或者是哪条陈年伤疤突然迸开了,人就跟着犯神经病。
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她和金乌研究过梅雷迪斯制造的诸多灾难,发现他在失控状态下的破坏力很强,代价是他会被失控前的执念推着行动,可能会丧失一部分判断能力。
就像现在,作为一个擅长魔法的巫妖,他竟然任由自己像铁块一样坠向大海。
笨拙,沉重,执拗,毫无转圜。
嘭!这一声,是兰疏影的脚底实打实地踩在木船上,船身下去一截,又被风元素努力拉扯回来,向前方飞驰而去。
紧跟着是响亮的第二声,却是梅雷迪斯被海水吞没,黑水底下射出两道红芒,那是他的眼睛。
目光笔直落在那艘不大的船上。
他知道自己要抓到那个人。
那是谁呢?为什么……不记得了。
那道气息在离他越来越远……
这可不行!
不听话的小朋友,打服就行了,梅雷迪斯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践行的,湿漉漉的身影飞扑向小船。
“喂!你别玩大了啊,差不多就把他带过来吧!”通讯器里金乌的声音忽然响起。
“知道,我再帮他酝酿一下情绪,你把他们往海边带。”
“你注意安全!”
“我有分寸。”
直面梅雷迪斯就是一场冒险,她不可能把活命的几率完全交给运气。
这船乍看不起眼,其实是速度最快的型号,尚未发售,她花了大价钱从黑市弄来,里面有不下于二十个加速法阵,船肚里只放了一种东西,就是风源晶石!
梅雷迪斯果然不记得怎么释放加速魔法了,再加上风源魔船的速度太快,距离很快被拉开。
兰疏影想,他该急了吧?
当然。
招牌式的死亡凋零已经朝着魔船轰了过来,连着十几个灰色雾团在空中爆炸,阴风大作,寒霜凛冽,转眼就在海面结出两米厚的坚冰,再往下的鱼虾群被浸染到,性命大批被收割。
金乌在远处监控这里的画面,见状已经急了,恨不得变回原形把身后的相然等人直接抓过去。
兰疏影仿佛知道他的想法,稳稳地说:“别慌。”
船身在她控制下猛然加速冲了一段,在梅雷迪斯眼里这意味着刚才的攻击还不够,他该继续轰炸,但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此时的加速应该是垂死挣扎!
真的……是吗?
兰疏影眯起双眼。
魔船四围突然撑开一个火焰屏障,刚蔓延到面前的薄冰还没来得及扎堆就被融化了,再远一点的冰层开始爆炸,风元素冲上去把冰掀起来,一时间漫天碎冰,梅雷迪斯的视线首次被遮挡。
木船在海上颠簸不止,随时可能翻倒!
梅雷迪斯在浑浑噩噩中感到对面爆发出如此能量,他面露欣喜。
那种眼神,如同棋逢对手!
他更不能放过那个人了!
“果然是个疯子……”兰疏影也有点不适应。表面上精致优雅的变态老巫妖,失控之后竟然是个武疯子……
她不愿意跟这家伙真正地打一场。
换上布莱恩的精英身份卡之后,好处在于她原本就有控制傀儡的基本功,上手快,发挥好,而且方便用金蝉脱壳法避开巡捕房的追踪。
最大的坏处就是,童话镇规则对她的关注明显增多了,主要体现在业火,她放火之后这具壳子就会变得沉重累赘,仿佛灵魂随时会从身体里飘走,无处寄托。
这是来自规则意志的警告吧……个人武力,总该臣服在规则之下。
想到这儿,她转动右手腕,海风从虚握的手掌中穿过,碍事又惹人心烦。
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些限制呢……
某个瞬间,她甚至有点怀念从前被分系统拴着的时候,至少,那个时候,技能和天赋都还能用得自在。
“差不多了吧,你别玩了!”
金乌见梅雷迪斯顶着冰块前进,只觉得提心吊胆。
话音未落,梅雷迪斯离船头还有三米的时候,火焰再度爆发,暴增到六米高,他追逐的黑影本就模糊,这下直接被火光盖住。
梅雷迪斯瞳孔里的血色直接被吓缩了。
怔愣,茫然。
嗯?
人呢?
气息……不见了啊。
他疯了一样窜进火海!
风元素与这场异火成了最亲密的战友,而把贸然闯入的梅雷迪斯当成敌人,它们缠上疯巫妖的身躯,焦香味伴着疯癫的嘶吼传出很远。
金乌愕然:“你……”
他刚发出一个音就闭嘴了,因为通讯器还在船上。
除了这个,甲板上还有什么呢?
梅雷迪斯在火焰缠绕中还是没能清醒过来,他在找人,始终找不到。
船只有这么大,他站在这里,一览无遗。
老巫妖曾经无数次改造自己的身体,衣服被烧成灰了,魔纹就在皮肤表层显现出来,在与那些古怪的火焰搏杀。
到处都是滚烫的,金红色的。
梅雷迪斯没注意到,他脚边有一滩液体,是金属被烧化之后的样子。
这种金属,一般用于……制造魔偶。
金乌在灯塔上停住,远远吊着相然和她临时召唤来的一群随从。
斗篷男和胡姬必然是站在前排的,一群人有的用魔法道具,有的坐着魔偶脖子,有的在骑马拼命不掉队……这一撮,那一撮,稀稀拉拉。
人多,但丝毫不显气势。
金乌伸手虚虚一抓,收回的时候,指节上多了一只火焰蝶,金红光芒明明灭灭,他正迟疑,就听见一道声音轻松地笑道:“怎么,我变个样子,你就不认得我了?”
金乌也笑了,另一只手不太熟练地拢在火焰蝶斜上方,用自己的气息给她打掩护:“认得啊,我就是纳闷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
兰疏影偏偏不让他猜中,懒散道:“不起眼,溜得快。”
梅雷迪斯追踪她,凭借的是灵魂气息,所以她把封印术给自己用了一次,先封个三五分钟,顺着金乌的神力牵引飘到海边,这就汇合了。
那个疯巫妖还在船上乱跑着。
金乌向身后的地面看去,已经很近了,他能看清楚相然脸上的细微绒毛。
“差不多了吧……”
火焰蝶里传出回应:“那就现在吧。”
金乌配合地张开手指,透出一丝灵魂气息,海面上那艘正在燃烧的船上飞出一道影子,正是疯巫妖。
几个呼吸后,梅雷迪斯携着滔天怒火停在灯塔上空,血红的眼睛四处搜寻着,他感应到的就是这一片,怎么追到面前又没了?!
业火散落在他身体表层,火焰并不茁壮却意外地难缠,无论魔纹怎样努力扑灭,都拿它们没办法。
梅雷迪斯的出现让地上这些人开始骚动。妖异的火,映着依然挑不出瑕疵的一张脸——这张脸早就在情报里被明确标注了四个字:“不能招惹!”
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正常、报复心极强的危险角色。
在这里,除了业务能力落后的相然,所有人都认得他。
海风察觉不到场上的暗涌,呜呜地擦过灯塔尖。
梅雷迪斯眸光闪烁,他要找的人……又失踪了啊。
他生气吗?
生气又是什么?
他疑惑地眨眨眼,扯开一抹微笑。
这是一次关于死亡的宣告。
下一秒,凋零,开始。
大片灰雾从他们脚边开始攀升,一开始还没有人发现,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脚已经失去知觉了。
哀嚎遍地。
有人努力用手撑地想要爬着逃离这片海岸,但冰层很快顺着他们的指尖爬上去,利用捷径快速抵达心脏,然后是头颅,最后一声轻响,耳畔仿佛能听见飘忽的声音:
“欢迎加入,永生一族……”
真的有谁在说话,而不是幻觉吗?
有人努力自救,却是徒劳无功;
有人放弃抵抗,在绝望中等死;
有人猛然惊醒,她尖叫起来:“你是谁!”
不用看了,这句话只有一个人能问得出口。
巫妖不会回答她。
他抬手,送出一份加量版的死亡凋零。
遍地都是“冰棍”,相然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因为她身上连续爆开各色光辉,勉勉强强地挡住了巫妖的攻击。
兰疏影跟金乌一起在上空隐形了,俯瞰着底下这一幕,心想:家大业大,这么多魔法道具只为了保她一人安全,啧……大把钞票扔到水塘里,奢侈透了。
相然本来还有哭叫的勇气,最后一件魔法道具离她而去后,她呆住了,后悔了,或许她该在这个神秘男人出现的第一时间转身逃跑。
现在……迟了。
金乌咂咂嘴,仗着梅雷迪斯头脑不清醒,他顶着敛息术跟兰疏影讨论:“他们要是死在这里,不是正好能去转世么?”
兰疏影:“是啊,重整旗鼓还能再开张,可我们就白干了。”
“所以……”金乌盯住相然,“抢?”
只抢这个带头的,她哥哥那么宠她,这个人拢在手里一定有用!
“抢。”兰疏影平静地补充道,“我这会儿不好出手,要麻烦你了。”
不仅是不好出手,她在躯壳之间来回是有时间限制的,算算还有十分钟,无论这边情况怎么样她都得回古堡去。
“客气什么……”
金乌还没说完,就见梅雷迪斯又放了一招,这才叫声势浩大,但凡让相然沾一点边儿,她都能立即脱身,换一种方式回来。
同时,濒死的威胁终于激活了相槐给她设的禁制,相然头顶浮现出一只竖状眼睛,眼底映着梅雷迪斯的满身魔纹,狞笑的俊脸格外清晰……
兰疏影终于满意。
今天的黑锅,老巫妖背定了。
“快,该救人了!”她盯着那只眼睛消失,催促金乌行动。
金乌直奔相然的位置。
梅雷迪斯感应到一股隐约在自己之上的波动,恍惚有点回神的时候,又被另一边的动静分去一丝注意力!
原来是胡姬。
她身后冒出九条光影凝结的狐尾,尾根处的冰层已经被破开,裂痕迅速扩散,终于让她挣脱出来,化作一道影子逃开。
梅雷迪斯大怒,幻化出的白骨手掌与她堪堪擦过,终究是让她跑了。
仔细看,她那九条尾巴这时候已经少了四条,断尾逃生!
金乌只顾着去抓相然,胡姬的位置还在他身后,他发现时有点晚了,犹豫了一下,只给胡姬扔了个视角,并没有立即追上去,而是搬着相然这根冰棍飞走了。
梅雷迪斯眨眼间少了两个猎物,怒火更甚,当即震碎了剩下这群冰棍,每一具都碎得不能更碎,一地染血的冰花,残忍的绚丽。
还不够,还是不够……
疯巫妖每次失控都会血流成河,还没发泄够,他不可能停下的。
血眸缓缓转向海城。
兰疏影看出他的意图,不想让他去屠戮那边的居民,让金乌把他引去海上,一圈一圈的飞行,让他消耗了大量魔力。
渐渐的,人快清醒了,他们才扔下梅雷迪斯,隐去气息回到古堡。
金乌把双眼无神的相然扔到沙发上,重新变成骨鸟的样子。
忘了从哪天开始,他不再催着兰疏影做羽毛了,反而让兰疏影每次看见那身骨架子就有点心虚。她要做的事太多,哪次用工坊都是为了配合接下来的行动,金乌的事只能一推再推。
她绕开金乌,转到相然身边,给那道封印术重新加固了几层,保证这个灵魂绝对跑不出五指山。
“刺不刺激,好不好玩?”金乌忽然开口。
兰疏影想了想:“还不错。”
“哼……前主人说的对,你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今晚稍微有一个意外,转世的就是你!”
兰疏影面对指责没有发言,平静地回到布莱恩的躯壳,睁开眼,在金乌的魂火凝视里笑了一下:“平地走路还有几率摔跤呢,哪有完全不出意外的事?我要是一点风险都不敢冒,那我们也没机会认识了。”
“什么意思?”
“唔……你知道走一条很长的夜路是什么感觉吗?我承认,先倒霉的都是自己作死的,但是当你走了很远的时候……沉迷安稳,最是要命。”
金乌品了一阵,幽幽道:“我以前没走过夜路,只记得有句话叫千日斫柴一日烧,你这就,就是……把平时存出来的干劲一下全用光了,接下来又要缩一阵子。”
兰疏影闻言长叹一声。
“知我者,金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