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逝者
又是重重地撞击,双方都瞬间迸发出极限的力量。
恐怖的冲击力传来,猴子顿觉五脏六腑都重重一挫。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直溅在天衡的脸颊。
卯足了气劲,天衡一斧横扫,直接将猴子犹如一颗流星般击飞,重重拍在山壁上,爆开漫天沙石。
天兵们都欢呼了起来。
妖怪们都瞪大了眼睛。
身躯伴随着泥沙滑落崖底,待到尘埃散去,那仿佛随时都会栽倒的身躯才柱着行云棍歪歪斜斜地、颤抖着站起来。
妖怪们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原本已沾满鲜血的身体又被覆盖了一层灰,躬着的身子仿佛一下老了数十岁。却依旧咬牙站起。
“他当真想救我们救到底吗?哪怕豁出性命……”狮子精喃喃自语,他从未见过猴子这样的妖怪。
可是老牛见过。
“白猿……”老牛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他瞪大的眼睛里一下漫起了泪水。
一用劲,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猴子不得不双手紧握行云棍才强撑着不倒,仰起头,他朝着天空望去。
两个天衡?
意识正在流逝,他颤抖着,双眼迷离,猛地甩头,再睁眼,眼前的一切已经模糊不清。
再也使不上一丝灵力,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劲,此时此刻,他浑身颤抖着,连呼吸都仿佛拼尽全力一般。
持续不断的咳嗽中,一滴滴的鲜血溢出唇间,洒落地面。
他耳边轰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头顶的天空在旋转,脚下的大地在旋转,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扑朔迷离。
满面的尘土,无神的双眼,他还想再战,却已经无力再战。
*的极限已经到达。
所剩下的意志仅够维持他的站立,仰着头,维持最后的尊严。
沐浴在光泽中的双眼转向妖群的方向,可他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我……要带他们……走……”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那声音微弱得连风声都足以掩盖,他要说给自己听,可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颤抖着低下头,他从腰间摸出那片褪了色的羽毛,却连握都握不稳,掉落在地。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打湿了脚下的泥沙。
他不敢躬身去捡,因为他知道,只要躬身,他便再也站不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连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要逞强……
悟者道的趋利避害他分明都懂,为何还要这样逞强。
凌云子说佛没有心,没有心,便不会死。可他终究是有心……到头来,就算明知道结果,却还是狠不下心逃离。救不了小妖,却落得连自己都要粉身碎骨的下场。
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救小妖才狠下心杀白猿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吗?
可他终究只是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一个炼神境的妖修,哪怕他拥有如同杨戬一般的资质,在天庭的战车面前,都是如同蝼蚁。
到头来,只是将自己一并卷入妖怪无边无际的悲剧之中,一同绞得粉碎。
他想痛哭,可他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股气血涌上胸口,下一刻,他仰起头,喷洒而出。
漫天的血雨飘零,那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与行云棍一同坠地。
所有的妖众都呆了。
天兵的欢呼声更加猛烈了。
一阵微风扫过,扬起天衡的大氅,他面无表情。
这只猴妖并不是他遇到过最强的,却无疑是战意最厚最浓的,便说是至死方休也不为过。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握斧的手虎口已经震裂,鲜血顺着手柄流到斧尖,滴落。
妖群中悄悄传递起了灵力索的发射器。
“护住他——!”狮子精歇斯底里地呼喊,带头冲出了盾阵。
“杀——!猴哥不能死——!”
渐渐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整个军阵都舍弃了保命的重盾,朝着猴子的方向狂奔。
缓过神来的天兵拉满了弓铉,天空中又是下起了箭雨,无数的妖精倒在血泊中,却还是前仆后继,如同扑火的飞蛾。
望着彻底疯狂的妖众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天衡喃喃自语:“战意会传染,这种妖怪,果然是最危险的……”
降落地面,他一步步朝着猴子走去。
到跟前,他看到猴子那张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绽出的若有若无的笑。
“我……值了……对么?”
“对。”天衡面无表情地扬起战斧:“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攥紧了战斧正要落下,一道灵力索沾住了他的左肩。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的灵力索朝着天衡飞射而来,将他死死缠绕。
是在箭雨中狂奔的妖众射出了灵力索。
回过头,天衡看到猴子脸上的笑意。
“呵呵……咳咳……我值了,我值了。呵呵……哈哈哈哈……”仰望着天空中在流云之间穿行的月,他的眼中放着光,癫狂的笑中鲜血不断溢出。
一声暴喝,天衡猛地撕扯灵力索,却发现他不但没有扯动,反而被灵力索强拉着往后退。在灵力索的另一端,是数百的妖精冒着箭雨在拉扯着。
朝着这里疾驰而来的妖怪早已倒下一大片,却终究是推进到了跟前。
跑在最前面的狮子精身中六箭却依旧咬牙狂奔,在与天衡错身而过之际,被天衡的重斧一个后甩直接劈成了两段。栽倒在地,朝着猴子伸出的右手最终无力地垂落。
借着这个间隙,老牛从另一边一个箭步跃到猴子身前将他一把抱起,没命地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无数妖怪发了狂般朝着天衡扑过去,只为争夺片刻的时差。
“带着我,你跑不掉。”猴子说。
“妈的,好人全让你做了,就不能让我老牛也当一回好人吗?”
“呵呵,你真傻……”
“闭嘴!你&他&妈也不见得聪明!”
天空中数十名天兵跟了上来,地面上,则有十余只强力妖怪赶了上来,他们用身体去阻挡箭矢。
奔跑的剧烈震动中,猴子只感觉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头顶的月光透过渐渐茂密的树叶印下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
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箭矢从头顶呼啸而过。
地面上的妖怪已经几乎被屠戮一空。
好不容易挣脱了灵力索,天衡一跃而起正要追击,却忽然定住,从身后摸出一块玉简帖在唇边。
“元帅……”
……
哪怕双方都有所克制,此时此刻,那恶龙城依旧被夷为平地。
满地的废墟残岩之上,天蓬与增长四目交对地站着,恶蛟却早已不知所踪。
增长气喘吁吁地提着噬魂剑,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看,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早杀了他了。此事,我一定要奏报玉帝!”
天蓬脸色冷得可怕,伸手掏出一片玉简贴到唇边,轻声道:“天衡,别理那些妖怪了。听着,立即不惜一切代价截停玄龟部的残兵败将,给我把主将拿下!要活的!”
“你敢!”增长瞪大了眼睛,原本就是青色的脸隐隐发紫,惊恐。
“至于你嘛。”天蓬直接将手中的玉简捏个粉碎,洒落地面,冷冷道:“我捉不到蛟魔王,捉你回去也是一样的!”
……
望着仅存的几只妖怪远去的身影,天衡不甘地转身:“听着,我给你一支人马,必须杀死那只猴妖,否则后患无穷!”
“诺!”
……
十五艘战舰紧急升空,留下的两百名天军士兵在两名天将的带领下朝着老牛遁逃的方向飞去。
树林的阴暗处,老牛背上中了四箭,却依旧紧紧地抱着猴子狂奔。
在他的身旁,是两千妖众如今仅存的不到十只。
伴随着阵阵惊弓,同伴正一个个倒下,转眼间只剩老牛一个。却还是继续没命地穿梭,狂奔。
“他在那边!快!”
“咻——!”
一声闷哼,几滴鲜血溅到猴子的脸上,又是一箭。
头顶的绿叶上,侧边的巨木后,都是天兵。
“放下我,你就能……”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你知道你这条命是用多少命换回来的吗?”老牛哭喊了出来。
眼泪一滴滴打在猴子的脸颊上。
“我绝不!绝不!绝不让他们伤你!”
这头黑牛精已经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却还依旧咬着牙,执拗地抱着猴子跑。
恍惚中,猴子听到前方树林深处射来的箭,听到后方天兵的惨叫声。
“是谁?”老牛惊问。
“是我,短嘴!你们快跑,我断后!”
恍惚中,猴子看到短嘴带着十来名妖众面无表情地冲向天兵,听到从后方传来的厮杀声,听到天将施展术法的声音。
天兵没有再追上来。
抱着猴子,老牛足足狂奔了一日夜,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们来到小小的山谷,老牛歪歪斜斜地栽倒在地。
熟睡中被惊醒的猴子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趴到老牛身上:“老牛!老牛!你没事吧?”
“没……事。”剧烈地喘息着,老牛朝着猴子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挤出了一丝笑容。
“呵呵……咳咳……你……没事就好。”猴子仿佛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倒,与老牛并排躺着,仰望着流转的夜空。
“白猿……死了对吗?”老牛忽然问道。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沉默。
“我明白了。像他那样,没有不死的可能啊。咳咳……死了,也好。”
“是我杀的。”猴子淡淡地说道。
老牛的身躯猛地一震,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却不言语。
“你不说点什么吗?”猴子问。
“说什么?”老牛苦笑着。
“例如,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不需要问了。不需要。如果连这个都不相信你,昨天晚上你早被我丢下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小小的山谷里微风拂动绿叶,有些凉。
许久,猴子抿着唇,哽咽道:“谢谢你,老牛。”
“谢我?”
“谢谢你,相信我。”
“切……真要谢我,就记得答应我的事。去抢亲的时候别孬了。”
“你去抢亲的时候不需要我。”
“刚刚才说谢我的,现在想反悔了?”
“不是。多年以后,你会成为法力无边的牛魔王,号平天大圣,住在西牛贺洲。到时候,你抢个亲还要人帮忙?”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真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些都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真的?”
“我骗过你吗?”
“这倒真的没有。”
“到时候,会有七妖王结义,你是老大,我是老七……不过应该会变成老六了,因为我打算把老二宰了。”
“老二是谁?”
“老二是恶蛟。覆海大圣蛟魔王。”
“这个要,我们一起宰了他。哈哈哈哈。”
冰冷的夜晚,两只妖怪有气无力地躺着,有一句每一句地聊,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忽然间,老牛的声音戛然而止。
猴子一惊,连忙强撑着爬起来,整个呆住。
月色下,老牛闭着眼睛,面带笑容,洋溢着难得一见的幸福,那胸膛却没再起伏。
鲜红的血湿透了他枕靠的泥沙,缓缓晕开。
猴子惊慌失措地挣扎着,翻起老牛的身体,看到那背上触目惊心的箭伤,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冰冷的风从他的脸颊划过,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他瞪大了眼睛,却发不出声音,撑着地面,一口鲜血涌出,捂着口,血从指缝滴落,泪水决堤般泉涌。
他想要哭喊,却只能睁着眼睛哭不出声响,只能看着温度缓缓从老牛的身上流逝,徒劳地流着泪,剧烈地咳,咳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撑地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量,缓缓扣入沙石,瑟瑟发抖。
望着那紧闭的眼,望着那最后的一抹微笑。
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身躯在风中瑟瑟发抖,单薄得如同蝉翼。
“恶蛟,天蓬,增长,只要我还活着,你们谁也活不了!”
……
月色中,太上一步步跨越满地妖怪的尸骸,捋开衣袖,弯下腰,捡起一根沾染了鲜血的羽毛,握在手中。
“看来,距离不远了。”他仰头长叹道。
……
西牛贺洲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地,一条黑蛟划破夜空降落在山洞前化作人形,哭喊道:“大哥!大哥!是我!出事了,你要救我啊!”
漆黑的山洞中,一只身穿黑甲,高达一丈三尺的巨大牛精手持混铁棒缓缓走了出来。
【妖卷。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四只小妖
清晨,第一缕阳光驱散了晨雾,山间的鸟雀群起觅食,郁郁葱葱之间,老鼠精黑子手持一支做工粗糙的三叉戟身披麻布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处一人多高的草丛里。
此时,距离那次绝命大逃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时间。在那次行动中,他侥幸地逃过了巡天将的追缉活了下来,却没有如其他同伴一样朝着更加远离恶龙潭的方向逃去,反而冒险回到巡天将防御带的边缘环绕着它潜伏了下来。
一双漆黑的眼睛朝着潜伏空地上啃食草皮的野猪盯了许久,他伸手招了招,身后三只手持各种武器长相歪瓜裂枣的小妖当即悄悄地潜行了起来。
“如果能拿下这只野猪,那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的食物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想。
一只四百斤重的野猪不算大,但要猎下,对一支最高修为是他这只凝神境中期老鼠精的妖怪小队来说无疑还是有些难度的。
可黑子曾经亲眼见够两个连凝神境都不是的人类联手解决一只五百斤重的野猪,所以他坚信,他也可以。
待到另外三个小妖都进入预定位置,黑子才举起手打了个手势。当即,加上他在内四只小妖纷纷脱离了藏身地举着武器朝着野猪摸了过去。
正在啃食草皮的野猪猛地一惊,仰起头来退后了两步,惊慌失措地朝着四周看,发现自己已经被四只小妖完全包围了。
“上——!”黑子扯开嗓门高喊了一声,撒开脚丫朝着野猪冲了过去。
其他三只小妖也都撒开脚冲刺。
短暂慌乱之后,野猪一声嘶吼,朝着黑子直冲了过去。
若按个头论,这只四百斤重的野猪差不多相当于七八个黑子。可瘦瘦弱弱的黑子愣是没后退,反而握着三叉戟咬着牙,冲得更猛了。
眼看这一妖一猪就要撞到一起,另外三只小妖都煞白了脸,关键时候脚软了。
要真是被这么一只野猪全力以赴撞上,普通人类必死无疑,黑子是妖,而且是凝神境小妖,死是不至于,但伤肯定是少不了。
至于伤到什么程度,就看造化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野猪终究是胆怯了,它勒住了步伐往侧边冲去。就在这一刹,黑子一戟刺在它的腹部。
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响彻了山谷,那野猪发了疯一般狂奔。
换乱中,黑子被掀翻在地。
“老大!你没事吧?”三个小妖纷纷围了过来。
瘫坐在地上的黑子望了望远去的野猪的身影,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擦伤:“你们刚刚都在干嘛?为什么不一拥而上?刚刚明明有机会的。”
三只小妖都不说话了。
这三只小妖,一只狗精,一只山鸡精,一只兔子精。看上去都是满面尘土,衣衫褴褛,怯怯懦懦地全然没有一点妖怪的样子。
深深吸了口气,黑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几步,半蹲下去伸手摸了摸沾在叶片上的血迹:“它已经受伤了,走,我们追上去。”
说着,自己提着三叉戟就往前走。
三只小妖面面相窥,也只得跟了上去。
这三只小妖并不是当初与猴子同队的。在大逃亡的时候,为了尽可能活下来,那些小妖都是尽可能散开,所以当黑子发现自己逃脱追缉的时候,他也只有一个人。
在那之后,他才遇上了这三只刚刚踏入凝神境的小妖,由于目的地一致,他们选择了同行,而修为略高的黑子也顺理成章当上了老大。
在树林里追着血迹走了一小段,他们很快发现跟丢了。
“老大,要不算了吧……我们……我们还去捡草籽吃。”山鸡精扭扭捏捏地说。
黑子直白了他一眼:“连只野猪都搞不定的妖怪,叫什么妖怪?”
说罢,他开始自顾自地搜索了起来,另外三只小妖也不得已跟着开始搜索。
与猴子他们相处了那么一段时间下来,黑子发现自己实力没什么长进,胆子倒是肥了不少。
最起码原本怕到要死的巡天将,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
特别是上次生死大逃亡之后,他更是胆大得可以了。
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在妖这种如同严格遵守丛林法则的环境里,胆子肥一点确实比胆小有优势。
恶龙潭是必须要去的,只是眼下的情形就这么去,显得有点不理智。别说巡天将能飞天,就是人家肯落地,一只手也能搞定这四只小妖。
为此他给自己先定下了一个最低的目标,那就是带兄弟们吃上肉。
至于完全吃素的兔子精,就把野猪的毛皮多切点给他好了。
搜了大半天也是一无所获,到日上三竿,黑子都已经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山鸡精神色慌张地跑到黑子面前。
“老大,我发现了两只妖怪,一只活着,一只死了。”
“在哪里,带我看看。”
不一会,两只小妖来到一片空地,拨开绿叶走出树丛的时候,黑子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是猴子哥!还有……还有老牛!”
黑子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下炸开了,空白一片。
待缓过神来,黑子一下奔过去贴在猴子的胸口听,微弱的心跳声让他一下松了口气。
“死的是老牛,不是猴子哥,还好,还好。”
对于老牛,黑子可谓全无好感。先不提他三番五次嚷嚷要丢下小妖,就在绝命大逃亡的前夜,老牛还和豺狼勾结准备杀了白猿和短嘴呢。
可是他们不是去恶龙潭了吗?为什么会浑身是血昏迷在这里?难道计划失败了?
从老牛背上遗留的箭头看,确实是天军的箭没错。可……得是多少巡天将才能将他打成这样啊?
猴子身上的伤多到数都数不过来,这让黑子心中忐忑无比。
“水。”朦朦胧胧中,猴子梦呓般叹道。
“我这就去取,猴子哥你稍等下。”转过头,猴子对三只小妖喊道:“快!附近搜搜,看还有没有!”
“不找野猪了?”
“找你妈!”
三个小妖在他叱呵下开始搜索,而他自己则飞奔到不远处的小溪里取水。
给半昏迷状态的猴子喂了水之后,黑子呆呆地站着,脑子一片混乱。
“如果猴子哥和老牛出事了,那小红呢?”这是他首先想到的问题。
他多希望那三个小妖能忽然告诉他发现了一只红色的狐狸精,但又怕到了极致。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似乎没可能完好的。
找不到,起码还有个念想。
“小红……究竟怎么样了?”望着天空中流转的云,他长长叹了口气。
足足找了两个时辰,最终,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掩埋了老牛的尸骨之后,他们就地驻扎了。
三只小妖开始四出搜索食物,黑子却一刻都不敢离开地守在猴子身边。
他不同于猴子,可以说完全没有伤药的知识,而猴子身上的伤都已结疤,也不需要他怎么处理。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守着,给猴子喂水,期盼猴子能醒来。
就这么耗着,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黑子给猴子用树叶铺起了一个还算舒适的卧榻,三只小妖则采集来一些木头钉在四周权当一个临时营地。
按黑子给他们的说法,在猴子伤势好转之前,他们恐怕都不能离开这里了。
为了一只不明来历的妖怪在巡天将的防御带附近逗留这是极不明智的事情。对此,三只小妖有怨言,但碍于黑子,也不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待到深夜,当四只小妖已经睡掉了三,只剩下黑子还强打起精神守着猴子的时候,一个苍老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东面的山头上。
只远远地撇了一眼黑漆漆的山谷中小妖简陋的营地,来人伸手一指,营地里唯一清醒的黑子当即昏厥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心脏
来者抬脚一跨,那身影已在百丈之外。
围绕猴子缓缓踱步,那件橙黄色的八卦道袍在风中卷动,低下头,太上细细打量这只令到天道裂变的猴妖。
满是血污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咬紧了牙,微微颤抖的身躯大汗淋漓,似乎还承受着无尽的伤痛与恶梦。
“早出三百年,改写天道,却深陷无尽红尘受尽百般苦楚,这又何必呢?今日,便让老夫给你一个解脱吧。”缓缓摇头,太上捋开衣袖,伸出两指按在猴子的脉门上,缓缓闭眼。
……
无尽的黑暗中,太上看到一只猴子蜷曲着身子,似是熟睡。
身形一闪,太上来到猴子身后将左掌放到他后脑上,右手飞速一掐,一团白色迷雾在掌心悄然形成。
将白色迷雾悬在眼前,用手指轻轻一点,太上开始在空无一物的白色迷雾上飞速书写了起来。
转眼间,无数的景象在白色迷雾中成型。
有山,有水,有猴群,石猴一跃跳入水帘洞成为猴王……
半响,一滴汗珠从太上的额头滑落,他终于书写完毕,将手指从已经五彩斑斓的迷雾中收回。
“忘记所有,接受本该有的记忆,好好地当一只猴王。三百年后出海寻仙,老夫自会为你备下另一座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他长虚了口气,置于后脑上的手掌缓缓转动,璀璨的光芒汇聚。
冥冥中,四周的恐惧在扭曲,似乎有一道门即将打开。
然而,就在这道门开出一条缝的时候,却又轰然关上了。
之后,任太上再如何召唤,却连门锁也摸不着。
“不愿忘记?”太上的眉头微微蹙起:“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按理说,这猴头的灵魂也不数十载,不可能修得能抵御术法。”
将左手收回,他手持五彩斑斓的迷雾开始上下盘旋细细打量着猴子。
此时,他才注意到猴子蜷曲的身体,紧紧盘在胸前的手似乎抱着什么,可细看,又似乎没有。
伸出手,他试着去将猴子紧紧盘住的手拉开,可他越是撕扯,那猴子却抱得越紧。
“会是什么呢?”太上轻轻捋了捋长须。
走到这一步了,若让他一无所知地放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双手合十,他咬紧了牙,滔天的灵光在身上汇聚,直接将身上的衣物都激成了耀眼的银白色。
“开——!”
只听他一声爆喝。
那昏睡的猴子环于胸前的双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扯开。
而就在这一瞬间,太上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心!”
他看到了心,一个真正的心脏,血淋淋的,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脏。
那心脏有一半裸露在体外,血管却透过绒毛与体内连接,缓缓地搏动。
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心脏。
太上能清楚地感觉到,在那绒毛下面还有另一个心脏在跳动,那个,才应该是原本的心脏。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道骤变的根源。”伸出手,身上的力量都汇聚到前方形成了一只散发银光,若有若无的手朝着那多余的心脏伸去。
可就在那银手触碰到心脏的瞬间,那熟睡的猴子醒了!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那眼中看不到眼白,只有无尽的黑,点点星辰轮转。下一刻,猴子的脸上浮现了怒容,咧开的最露出獠牙,而那双眼也变成了血一样颜色。
“怎么回事?”太上猛的一惊,银手一下消散了去。
阵阵压抑的嘶吼从猴子的喉咙中传出。
这个虚无的世界开始震动了,整个世界都在颤栗着,阵阵轰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黑色的天幕像玻璃一样碎裂,缝隙中透出鲜血,瞬间将所有的黑吞没变成血的海洋。
在这没有上下之分的血色海洋之中,无数的奇异的景象在演化着。
太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万年了,这个世界没有他不知道的,可眼前的一切,分明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还没等他真正看清这景象背后的含义,一声声的嘶吼已经将他的心神扯了回来。
转过脸,他看到正在疯狂膨胀的猴子正用那双血色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敌意,似乎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转眼间,那猴子已经胀大到一个眼睛都比他的身体更大的地步……
“不好——!”
……
太上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身旁,四个小妖以及猴子依旧安静地躺着。
阵阵凉风从身旁掠过,一阵寒意袭来,此时,太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那究竟是什么?”他喃喃自语地低下头还在回忆着血中的景象。
原理他懂,一个来自外域的灵魂……可出乎意料的不是夺舍,而是融合。
更糟糕的是,在短短的时间里,这灵魂已经成长到这种程度。而且那血中的景象究竟是……
呆呆地想了许久,太上不由得哼地笑了出来,苦笑。
“融合,和一个空白的灵魂融合,这与夺舍有何区别?不,真有区别,那就是完全吞噬了原有灵魂的力量,而付出的代价,便是一并染上了兽性、妖性。加上有人刻意为之的引导……呵呵呵呵……”
他仰起头望着漫天星斗淡淡地叹息,呼出的迷雾在眼前消散。一刹那间,他仿佛老了。
忽然间,他脸色一变,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转眼已到了山的另一边。
巨大的山石上布满了圆润的裂痕,缝隙之中,几株小草倔强地生长。
岩石之上,白袍老人与太上四目交对。
一阵微风刮过,扯起两人的衣角。
“贫道参见老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须菩提恭敬地躬身拱手,脸上缓缓绽开笑容。
“你我,还循这些虚礼做甚?”太上也微微笑了起来:“今夜怎不在斜月三星洞讲经,到十万里外的南瞻部洲来了?”
“在那观中呆久了,自是想出来透透气。”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须菩提缓缓道:“正好,想起许久不见我那十徒弟了,便过来见一见。”
“哦?那是你的十徒弟?”太上也微微侧过脸去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望:“收徒了,怎么不广而告之呢?当年你收那灵台九子,可都是通报仙凡两界的啊。”
“这十徒弟刚拜入门下不久,还尚未出师,自然不便通报了。此次,他也是趁着到昆仑游历的时候偷偷出来游荡,家丑,呵呵呵呵,让老君见笑了。”须菩提摇头摆手,啧啧笑,笑得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太上也不言语,便看他笑。
待笑罢,须菩提又问:“方才,看老君把我那劣徒脉门,不知有何见教?”
太上哼地一笑,冷冷道:“资质虽是上佳,可惜心性不稳,若不严加调教,有朝一日,怕是要累了师门,为他人做嫁衣裳。”
“哦?”须菩提眉头微微一皱,拱手道:“谢老君赐言,须菩提必铭记于心。”
“你我何须客气。时候也不早了,老夫也告辞了。”
“须菩提,恭送老君。”
转眼间,巨大的岩石上只剩下须菩提一人。
而此时一直隐在暗处的清风子才悄悄出现,缓缓来到须菩提身旁:“师傅,这太上竟如此轻易便放过悟空师弟。”
“非也。”遥望东方星辰,须菩提笑道:“太上天道修为已破,方才若是用强,在为师这也未必讨得着好。此事,他知,我知。不如大家留点情面罢了。”
“原来如此。”清风子恍然大悟。
……
万里之外,太上临空飞行,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道讯息。
“师傅!须菩提出了斜月三星洞了!”
太上也不搭话,只眉头微微动了动,讯息的另一端顿时仿佛受了重创一般哀嚎。
“让你平日里学艺不精!”缓缓悬停,太上朝着西方望去,哼道:“须菩提啊须菩提,你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当真可笑!”
……
山谷的上方,杨婵手握玉简与月朝结伴飞行。
“该是在这附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云域天港
悄悄降低了高度,杨婵与月朝低空掠着树梢飞行,目光开始在黑漆漆一片的树林中搜索了起来。
杨婵看上去神色凝重,眉头紧蹙,纤细的十指时不时扣紧,相比之下,月朝则显得淡定得多。
营地里,昏厥在地的黑子手微微动了动,朦朦胧胧地抬起头,睁开眼,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握紧了三叉戟一跃站了起来。
“我怎么会睡着的?”慌乱中,他侧眼看到猴子依旧安睡,才松了口气稍稍安下心来。
放下三叉戟,他盘腿在猴子侧边坐下,正当此时,他瞧见了远处天空中来回盘旋的两人。
“这是……人类?”
……
找的时间稍长,月朝也有些忧虑了:“怎么会找不到呢?按道理,他看到我们肯定会出来的。”
“如果他看不到呢?”杨婵看着月朝,神情越发凝重了:“按短嘴说的,与他们相遇的时候猴子已经昏迷……”
“就算师叔昏迷了,但老牛呢?两个人都昏迷了?”
“如果,他们遇上了天兵……”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杨婵猛地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狠狠地甩出去。
负伤的老牛,昏迷的猴子,遇上天兵会怎么样?
她不敢往下想。
呆呆地悬停在空中平复了下呼吸,她叱呵道:“继续找!”
又在山谷里的树林盘旋了好一会,他们发现了那个营地,营地里不见了黑子与猴子,只有三只妖怪。
见那三只毫无警惕性的小妖依旧熟睡,月朝干脆施个法让他们睡得更死。
两人大大方方地降落在简陋的营地里开始四处搜寻,不一会,月朝找到了几根猴毛。
“哪里找到的?”杨婵猛地一把夺过来,放在月光下细细查看。
“在这里。”月朝指着树叶铺成的卧榻说。
杨婵当即躬下身子用手抚摸树叶,感受到微弱的温度:“他刚刚在这里。”
“你怎么就知道是师叔的毛发?”
“总之不可能是这三只小妖的,这营地里有第四只妖怪,而且刚刚离开。追!”
一甩衣袖,乘着风,杨婵已经飞出十丈开外。
“都说师叔偏执,我看这杨婵师妹比师叔还偏执,特别是遇到与师叔有关的事情的时候。”
望着疾驰而去的杨婵,月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去。
岩石上,月的阴影下须菩提与清风子远远地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清风子侧过脸去问道:“师傅不趁这个机会将师弟带回去吗?”
“带不回去。”须菩提抿着嘴唇,淡淡地笑了笑:“若要悟空回去,他必会要为师解释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可若说清楚了,他便更加不会回去。”
说罢,须菩提转过身去,长长一叹:“还是由他去吧。他那行云棍弄丢了,回头,让你那五师弟再给他送一柄过来。这次重量可以略略放高点。”
“弟子谨遵师命。”
一阵凉风掠过微微压低了枝桠,岩石上的两人已经消失无踪。
漆黑的树林里,身材矮小的黑子背着猴子玩命似地狂奔,一滴滴的汗水顺着毛发滴落,慌乱之中,他连随身的三叉戟都丢了。
忽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连忙一个侧翻连带着猴子一同闪入旁边的草丛里。
头顶,月朝与杨婵掠过。
“他在移动,是这个方向!”杨婵握着玉简兴奋的神情已然溢于言表:“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地面上,黑子趴在草丛里仰望两人远去的身影,喘息着,呆呆地干咽了口唾沫:“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不像是天兵啊。”
低下头,他看到躺在身旁的猴子。
从力量上来说,要他背着猴子跑并不太难。可是从身高的角度说……猴子比他整整高了一大截,背起来确实十分不讨好。
但不讨好就能不管吗?
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黑子又把猴子背到了身上,长长地嘘了口气,他一脚跨出草丛正想往回走。可还没走几步,他忽然屏住呼吸,整个呆住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上短小的绒毛滑落。
身后,杨婵与月朝两人正静静地盯着黑子。
“你是谁?为什么要跑。”杨婵一只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大声叱呵道:“把他放下!”
“应该是一起逃出来的小妖吧,你别激动。”月朝撇了一眼杨婵无奈地叹息。
“肯定不是,不然,怎么会不认识我们。如果认识我们,他还跑什么?”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那声音落到黑子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类的修为怎么样,他只知道他绝对对付不了。
“就这样把猴子哥留下?”他心想。
原本惊成了八字的眉头缓缓聚起,一咬牙,他撒开脚丫狂奔。可还没跑两步,便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树藤绊到,整个身子倾斜之际,他猛地感觉到有什么在将猴子扯离自己。
顾不得那么多,他一个翻转,正好死死地抱住猴子的脚。
“放手——!”杨婵悬在空中也是死死地抱住猴子。
“你放手——!”黑子仰起头也大声地吼,抱着猴子的手瑟瑟发抖。
“再不放手,我杀了你!”
“来啊!杀了我啊!”
月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盘起手,他白了杨婵一眼,对黑子说道:“小家伙,我们是来救他的。”
“救……救他?”
“对。如果不是救他,直接就可以出手了,犯不着抢。”
黑子这才稍稍松手。
杨婵抱着猴子落到一旁,放到地上开始紧张地检查起身上的伤势。
黑子则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
趁着这空挡,月朝走到黑子身边,低头问道:“你叫什么?跟他怎么认识的?”
黑子不说话,月朝只能无趣地走开。
半响,杨婵抹了把汗,长嘘了口气,淡淡笑了出来:“还好,还好……他没事。”
“他是我见过生命力最强的妖怪了,怎么会有事?”
将猴子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杨婵吃力地搀扶着猴子飞了起来。
月朝也要跟上,却听黑子在身后喊道:“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回过头,月朝看着黑子道:“你也一起来吧。”
伸手一抓,一道灵力将正要闪躲的黑子死死捆住。
……
深夜,星辰璀璨,万里长空中,一个天兵展开翅膀穿行在云雾之间。
行至云深处,他仰起头骤然爬升高度,很快突出了云面,悬停。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好似一个平底锅似的凌空飞行的庞大陆地!
这片所谓的陆地也并不像凡间的陆地那样有山有水。它呈圆形,直径足有百里,平整如镜,上面楼阁林立,灯火通明,天空中随处可见拍打翅膀往来的天军士兵。
在陆地的四周,是庞大的军港。
如同军队方阵一般的船舰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桅杆上浪花利剑旗帜迎风招展。
四周的云层中,战舰往来不断。
这里是三十万天河水军的总部——云域天港。
严格来说,这片陆地的位置属于凡间,但由于厚厚的云层包裹,从地面是半点看不到。而所谓的三十万天河水军,也不仅仅是三十万。
由于极限的扩张,如今的天河水军实际兵员早已经超过了四十五万,整整超编了五成。若是算上后勤以及分散各地的军港驻守人员,这个数字恐怕超过六十万。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旧人手不足。
据说天蓬元帅还想扩张,只苦于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在天庭,所有的物资都以货币形式流通,而这货币便是金精。天庭按编制拨付军队金精,军队再以金精从天庭的府库购入自己所需的物资,这里面包括了食物、武器等等,甚至连支付天兵军饷,也是用金精。
超编,意味着天河水军大部分的开销来源已经不再是天庭的拨付,而是通过征讨地面妖众从而获得的奖赏。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推动天河水军不惜代价积极参与凡间对妖作战的原因之一,为了适应凡间对妖的作战,他们甚至连总部都搬到了凡间来。
也因此,他们赢得了“天庭利剑”的美名。
当然,天庭也并不是每支军队都超编。例如被称为“天庭坚盾”的南天门军团便没有超编。
按照编制,天庭给南天门军团拨付的金精是四十万大军的配额,可南天门军团实际兵员却只有二十万。
多余的部分,自然就落入了将帅的口袋里了。在凡间,这种情况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吃空饷。
人员越缺,就越不想参战,越不参战,就越不需要多余的人员,恶性循环,到头来,南天门军团大多数时候都是躲在南天门养老。
于是天庭神仙中“锋利的剑与朽坏的盾”的说法传播甚广,这也是南天门军团与天河水军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由来。
陆地的正中,一座高达十五层的高塔顶端,这片陆地上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正重复着每日必经的会议。
“元帅,这是此次北俱芦洲用兵的方案,末将想调雷霆部前去征讨,还请批示。”一个脸上有道疤,看起来已至中年的男子双手将一本折子放到天蓬的桌子上,又躬身退入十余名天将的队列中。
坐在高台上的天蓬撇了那折子一眼,揉了揉晴明穴:“雷霆部前几日好像有几艘军舰被天禽抽调了吧?这样可以吗?”
“末将有信心。”那战将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一身的铠甲锵锵作响。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用毛笔蘸了点墨,批示,随手取来自己的印信在上面盖了个章,天蓬将折子递给对方:“天任,这次天内就当你的副将吧,以防万一。”
“谢元帅。”名为天任的天将恭敬地伸手将折子取了回去。
一位天将从阁楼外匆忙走入,来到天蓬身边躬身在耳边小声道:“元帅,霓裳仙子来了,要见元帅您。”
天蓬的手微微一顿,稍稍沉默了片刻,道:“跟她说我在忙,下次吧。”
“已经说了,她说等。”
“那就让她等吧。”
“还有,持国天王来了,带着哪吒。”
“来要人的?”
天将微微点了点头。
天蓬嘴角上扬,笑道:“也让他们等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开价
“上个月拨付的六百万金精已经入库,请赏函也已经呈上,总数为八百二十万金精……”
……
“在东胜神州远征时被章妖击落的战舰已经确认核心法阵无法修复,现在……”
……
“西牛贺洲的追缉时误闯了镇元子的领地,我方已经道歉了,可……”
……
“新一批的武器已经入库,这是冶制司提交的新工艺蓝图,他们建议……”
……
“壁阵营与搏浪部之间的纠纷已经通报军务部仲裁,这是处理的建议,他们希望听听元帅您的意见……”
……
“新兵的训练已经完成,主教官请示元帅您是否在分编典礼上训示……”
……
“土木司上报,兴建观云天港的工料出了点问题,府库无法按时交付核心法阵的定源石,现在整个工程……”
麾下六十万大军,可谓兵多将广,如此庞大的军事机构,偏偏在天蓬的手中运转效率又是奇高,六十万人,就得操六十万份心,离开短短几日落下的公务一件件过目,转眼已是太阳初升。
待到天将散尽,一缕朝阳透过宽敞的殿门照入空荡荡的殿内,却照不到主位上疲惫的天蓬。
长长一叹,天蓬吃力地揉了揉晴明穴闭上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化神境太乙金仙修为,若是体力活便是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无所谓,但若是论及精力……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天将悄悄走了过去,俯首轻声问道:“元帅,要不先歇息?”
天蓬好似忽然惊醒一般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不了,他们还在等着,走吧,既然来了,总得先见见。”
“那……是先见持国天王还是先见霓裳仙子?”
“持国天王。”
从侧门走出,在四名天兵的拱卫下,那天将带着天蓬绕着楼道一路转,很快到了一层,又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到了**。
远远的看见天蓬,一名白胡子老将当即迎了上来。
“元帅。”
“天辅,他们说什么了吗?”
名为天辅的老将躬身拱手,回道:“持国天王一直沉默不语,那哪吒一直在殿内踱步,已经叱呵了兵卫好几次了。”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你们在这等着吧,我去会会他们。”
众人躬身退到一旁,天蓬干咳两声,昂首挺胸走跨过朱红色的门框。
见天蓬到来,坐在侧边椅子上的持国天王当即站了起来,原本站着的哪吒却反而坐下,盘起手来不理会。
这持国天王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留着两撇红色胡须,穿红色甲胄,肤色青紫。见天蓬到来,他连忙躬身拱手:“持国参见天蓬元帅。”
“免礼了。”天蓬随手一招,也不理会哪吒,大跨步走到主位坐了上去。
守候的天兵当即呈上茶水。
接过茶水,低头抿了一口,天蓬面无表情道:“自从我军搬迁之后,持国天王还有哪吒三太子还没来过吧。这次来,可得好好参观指教指教。”
哪吒当即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听,我们都来了几个时辰了,到现在才出来见,也算待客之道吗?”
持国脸色微微变了变,见天蓬没打算发作,这才定了定心神,拱手道:“元帅,持国此次前来,乃是奉了李天王之命,要亲手将这信函交予元帅。”
说着,持国从衣兜中取出一份嵌着金沙的信函,双手呈到天蓬面前。
天蓬却不伸手去接,又低头抿了口茶,淡淡道:“李天王有何事,还需让持国天王您亲自送信来,真是折煞天蓬了。是为了增长天王的事吧?”
持国咬了咬牙,面前挤出笑容,道:“正……是。”
“这事有什么好说的?”
“元帅,那事情必定是个误会。李天王亲自交待属下呈送信函,就是为了澄清误会。”
“有什么误会啊,到凌霄宝殿上说便是了。此事天蓬已报备陛下,明日,是否误会,自有分说。”
持国的嘴角猛地抽了两下。
天蓬说的“明日”,乃是天庭的“明日”。放到天庭,增长不过是被天蓬关押了一夜,上下算起来不过几个时辰,次日便押送上殿。
可这云域天港却是在凡间,也就是说,增长天王会被关押多达几个月之久!
这明显是滴水不进的意思。
低下头,持国正思索着该怎么把话往下说,一旁的哪吒却已经发作了。
“好你个天蓬!不要给脸不要脸!”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手握火尖枪。
天蓬淡淡看了哪吒一眼,也不接话。
“袭我军舰押我大将不说,现在让你放人,还在那里装懵卖傻!当真以为我南天门好欺负不成!”
持国当即拦了上去,慌忙使着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了。
哪吒这才气愤地走到一旁,临走不忘瞪持国与天蓬一眼。
待哪吒走开,持国才压低声音对天蓬说道:“元帅,转李天王的话:‘同朝为将,有些事,不要做太过了。’”
“天蓬资质愚钝,听不懂天王的话。”天蓬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犯了事就是犯了,没犯就是没犯,哪里来的什么过与不过?明日早朝,若是玉帝断了增长有罪,那他便是该死。若是无罪,那便是天蓬有罪。到时你们尽可将一切罪名给本帅安上。”
说罢,便不再看持国,只冷冷道:“本帅还有些军务未处理,两位远道而来,若是要在我这云域天港住几日,本帅这就安排一员老将随行,保证两位尽兴而归。若是不愿住……那就要送客了。”
“你——!”持国一时间哑口无言,咬着牙半响,只得拱手道:“持国告退!叨扰元帅了。”
将那金色信函收入怀中,缓缓退了两步,持国转过身去对着哪吒使了个眼色:“走吧。”
待两人走后,门外的老将天辅才走了进来:“元帅,何不用用缓兵之计,让李靖开开价,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探探他们的底。”
天蓬淡淡地笑了笑,转眼,笑容散尽,他冷冷道:“你想得到,那李靖更是想得到。论权术,本帅自认不如他。既然如此,不如少了那些个虚招,大家实打实地来。蛟魔王找到了吗?”
“有消息说,在西牛贺洲。”
“哦?”
“还有另一个消息。”
“说。”
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天辅缓缓道:“有消息说,他躲到牛魔王的地盘去了。而且,有传闻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禺狨王,已经结义。”
听到这里天蓬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哼道:“天庭顶级通缉犯,这可是都数了一遍了。”
“六魔王结义,如此一来,牵一发动全身。若光凭我军贸然进攻,恐怕……”天辅微微顿了顿,张口吐出了最后那个字:“悬。”
仰起头,天蓬深深地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布满镂空雕花的天花板。
“这倒是个烦心事啊。天庭其他部队是指望不上了……看来,还得亲自走一趟西牛贺洲探探虚实啊。”
呆呆地想了许久,天蓬随口问道:“那猴妖呢?”
“尚未有消息。”
“上次在昆仑山,杨婵卷入了。这次在紫云碧波潭,不只杨婵,杨戬也出现了。这猴妖,可能跟他杨家兄妹有某种关系。”
“目前属下已经安排人等着手调查,可是灌江口布防严密,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
略略想了想,咽了口唾沫,天蓬接着说道:“另一条线,查查斜月三星洞。杨婵现如今明面上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说不定这猴妖与斜月三星洞也有关系。只是调查的时候切记莫惊扰了须菩提祖师。这猴妖不能留,若是走漏了,往后必定是一大祸害。”
“属下遵命。”天辅躬身拱手,又道:“元帅,属下还有一事求教。”
“说。”
“此次事件上报天庭的奏文里,是否提及杨戬兄妹。”
“他们兄妹的事剔除吧,若是逼得杨戬与李靖联手,我们就被动了。此次杨戬只救下杨婵,却不亲自动手,也算是给我们一个退路,这条线,暂且还是别跨过的好。”
“属下明白。”
屏退了左右,天蓬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长长的过道上,绕过九曲围栏,来到一处荷塘边上。
别有风韵的古朴凉亭淹没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之中,凉亭下,石桌边上坐着一位红衣仙子。
精致如画的五官沐浴在那一缕朝阳中,如同出水的白玉一般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那紧蹙的眉,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爱。
见到她的瞬间,天蓬驻了脚,眉心那一缕杀戮之气缓缓荡开,远远地看着,似是欣赏难得的画卷,竟是痴了。
片刻之后,霓裳仙子也看到天蓬了,眉间的忧虑一下如晨光中的薄雾一般悄然散去,绽开了明媚的神采。
她起身行礼,淡淡道:“下仙参见天蓬元帅。”
那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有一种阳光下清清爽爽的味道。
天蓬的脸色却一下又回复了往昔的冰冷,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淡淡道:“免礼吧。我这军营,女流来往多有不便。”
霓裳仙子微微低下头:“霓裳也是急了,才有此冒犯,还请元帅……”
“没事。”天蓬淡淡说道。
霓裳仙子又是行礼,显得有些局促。
天蓬淡淡地看着霓裳仙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一旁眺望着朝阳下如画的荷塘:“找我什么事?”
犹豫了许久,霓裳才开口道:“他们说,元帅捉了增长天王。现在南天门都在算计着怎么对付元帅。”
“就没这事他们也在算计我,习惯了。”
“听他们说,元帅和增长天王打了一场,霓裳手中刚好有些丹药,便送了过来。”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到石桌上。
转过身,天蓬笑了笑,伸手拿起药瓶,拔开盖子闻了闻:“谢谢,我会用的。”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许久许久的沉默。
朝阳的光辉透过竖起的荷叶,洒落在古朴的凉亭中,洒落在两人的身上。
那神情一个淡漠,一个局促。
脚下的影子微微朝着侧边斜去,无论如何延伸都连不到一起。
许久的沉默之后,天蓬犹豫着开口道:“天庭有天条,天军有军法,所以……”
霓裳眨巴着眼睛,最终只能行礼道:“下仙明白,那……下仙告退了。”
“嗯。”天蓬默默点了点头,
霓裳转过身去,缓缓地走,一步三停,那身姿如同湖面上飘零的枫叶,却始终没等到天蓬叫住她的声音。
这一路,天蓬一眼都没望,却盯着手中的丹药久久挪不开眼,脸上渐渐浮现了微不可察的笑容。
……
月树上,一颗花蕾悄悄开出了一瓣。
……
此时,走远了的持国与哪吒正在云端盘算着。
“真不懂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猪头蓬了,何苦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哪吒盘起手来愤愤不平。
“天王的意思,是如果能息事宁人,就让他开个价。”
“他会开价了事?”哪吒冷笑道。
“不一定,听说,他资金缺口不小,想必现在也快熬白头了吧。只是没想到他宁可继续承受也要与我们死磕。”长长叹了口气,持国道:“现在谈崩了,剩下的,只能看天王的手段了。这增长也真是的,居然自己贸然跑过去。”
“他以为猪头蓬不敢乱来,却不知道他犯起傻来什么都敢干。”哪吒撇了持国一眼,忽然问道:“喂,紫云碧波潭的事,不会真的是你们和那条黑蛟勾结的吧?”
持国尴尬地笑了笑:“三太子有所不知,南天门实在没什么军功可图,若不如此,怕是军心要动摇。”
“那就真刀真枪去拼。他猪头蓬可以,你们怎么就不行?”
“这……三太子啊。下界的妖,虽大部分脆弱不堪,但我们情报不比天河水军,有时候也……”
“得了。”哪吒冷哼一声,揉了揉自己手中的火尖枪:“下次,带上我吧。我来帮你们开路,要是遇到我都打不过的妖,那就没话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入谷
大雨倾泻而下,拍打在破旧的瓦片上激起连绵水花。
淅淅沥沥的声响中,雨水沿着屋檐滑落,在门前汇聚成一串珠帘。
房间里的空气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杨婵呆呆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朝着外面张望。
远处的山在这倾盆大雨之中轮廓都变得渐渐模糊了。
许久,她低下头朝掌心呵了一口暖气,捂着嘴细细思索起了什么,目光有些迷茫。
不多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穿着蓑衣斗笠冒雨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踏在门前的积水中溅起水花,似乎异常吃力。
一溜烟进了房间,矮小的身影一下拿下斗笠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脸。
“还没回来吗?”吕六拐一边整着蓑衣,一边抬头急切地问。
“嗯。”杨婵冷冷地回了一声。
她还是不习惯一群妖怪与自己关系这么亲密。其实亲密也谈不上,只能算是无所顾忌地交谈。但总之她就是不习惯。
就在几年前,她还时常与自己的哥哥一同上阵满世界追杀妖众,如今却与妖怪混到了一块,还混得如此自然。
那些妖怪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几乎与看其他妖怪没什么差别了,可自己该高兴吗?
她真的说不清楚。
这是一间小小的土屋,土屋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件残破的家具,便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好在收拾得还算干净。
猴子浑身绑着绷带歪歪斜斜地坐在卧榻上靠着墙远远地看着刚进门的吕六拐。
坐在一旁的还有小狐妖小红。
将自己的蓑衣斗笠都挂到墙上,吕六拐整了整衣物跑到猴子面前拱手:“大王。”
“都说了别叫我大王了。”
“你就是大王啊,迟早你都是大王,臣先叫着。”
“你怎么知道我迟早都是大王?”猴子白了他一眼。
吕六拐无趣地闭了嘴。
吕六拐没什么实力,如果从妖的角度论的话。但却不知道怎么地对建立政权这档子事异常热衷。兴许是书读多的关系吧,也自然带入了人类士子的思维,想着有位“大王”可以辅佐一展自己的人生抱负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今猴子都没搞懂一只妖怪是在什么地方看了那么多人类的书的。从妖怪的角度,吕六拐这属于不务正业。
一道闪电从窗前掠过,照亮了屋内众妖的脸,轰鸣声中,猴子侧过脸去看淡定如故的小狐妖。
被猴子这么一盯,小狐妖眨巴着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白净的脸,眼中充满了疑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怎么就不怕呢?”
“怕打雷?”小狐妖摸不着头脑地朝窗外望去。
从形象上看,小狐妖与人类十岁的小女孩相比几乎没啥区别,只是那一头红发下多了一对凸起的狐狸耳朵罢了。但从实质上看可就差远了。
从早上醒来,便看她一直在忙忙碌碌,听说自己这两天几乎所有的生活琐事都是小狐妖照料的。
想想,在她面前猴子还没这么狼狈过,可也正是这次,猴子发现原来一直被自己护着的小狐妖是那么地独立。
就连猴子换洗的衣物都是那双小手操办的,想来,自己也不该把一只妖怪当成一个普通人类的小孩。
这让猴子不由得又想起了斜月三星洞里的风铃,差不多的年龄,也是这么独立。是不是这个世界的孩子都是这么独立呢?
他不由得想。
不多时,朦朦雨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球悄然降落在门前,覆盖在身上的灵力散去,月朝快步跑入屋内。
“怎么样了?”杨婵急切的问道。
屋里的几只妖怪也都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等着。
看了猴子一眼,月朝抿了抿嘴唇,道:“又来了一批天兵,不知怎么的,恶龙潭附近的天兵越来越多。按理他们前两天已经撤离了才对。”
“他们都在干什么?”猴子问。
“搜索,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搜索什么。本想变成天兵的样子混进去探探口风,想想还是算了。天河水军不比南天门部队,万一有口令什么的,别弄巧成拙才好,毕竟天河水军里面高手也是大有人在。”
“搜索。”猴子低下头喃喃自语:“也许是在搜我。”
月朝只是睁着眼睛看,却没有接话。
那天晚上负责狙击断后的短嘴幸运地活了下来,原因就是天河水军的目标只有猴子。
天河水军不比南天门军团,他们也需要军功,但放在军功之前的,是军令。如果上级的命令是不惜代价追缉猴子,那么对其他妖怪他们正眼都不会看。
“那会不会搜到这里来?”吕六拐仰起头问。
“应该不会吧。”这句话,月朝说得很不确定:“这里,说到底是属于我们斜月三星洞的地盘,他们不大可能因为恶龙潭这样的小事而冒犯我们才对。”
“山谷里才是斜月三星洞的地盘,这里不是。”依旧坐在门口的杨婵冷冷地接了一句,顿时,屋里的一干人等都沉默了。
大家都朝着猴子望去,他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双拳头无力地握紧。
许久,他忽然问道:“有,多少跑出来了,这次?”
“还不少。”月朝说:“战舰上的基本没事,提前离开的小妖也都四散了,就是和你一起留下来的几乎死伤殆尽。”
“天军没有追击那些先离开的小妖吗?”
月朝摇摇头:“没有,他们似乎对小妖没什么兴趣。”
稍稍沉默了一下,长叹了口气,月朝又说道:“不过,现在倒是死伤惨重,这次他们再出现,很多小妖还没来得及离开恶龙潭地界。所以……”
猴子低着头,眨巴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道:“入谷吧,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只是,我们这么多妖怪,二师兄不会介意吗?”
“放心吧,幽泉师叔一定不会介意的。不过我们最好别到幽泉谷的深处去,幽泉师叔喜欢安静。”
“无论如何,还是要请你先行一步跟他打声招呼,他同意了我们才好进入。”
“行。”
月朝想也不想地出了门。
对于他这种炼神境修士,特别是师出斜月三星洞的炼神境修士来说,雨中往来半点雨水不沾衣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说起来,炼神境修士也分很多种,大部分的炼神境修士懂得的法术都并不多,只有师出名门好似月朝这样的,才能懂得如此之多的术法,别说是炼神境的修士,便是天军里大多数的化神境修士比之都多有不如。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止住,明媚的阳光从云的缝隙中透出,远远看去,如同一根根的光柱,格外地美。
前往谷中的月朝也回了来。
“怎么样了?”猴子问。
“幽泉师叔同意了。”月朝笑嘻嘻地说:“不过,我们得按照他的规划去住。还有就是,谷里的房子不够,要建房子的话,不能随便乱砍乱伐。”
“明白。”
“那我们现在启程吧?”
“现在?不等明天吗?很快就入夜了。”
月朝抿了抿嘴,故作神秘地说:“入夜的幽泉谷,才是幽泉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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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地府生灵
敲定了方针,月朝和杨婵便开始主持起了搬迁工作。
他们如今呆的地方是山间的一个废弃村庄。本来在山里见到这样的废弃村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村庄居然处于幽泉谷的谷口。
在这个世界,村庄废弃的理由无非天灾与*,恰巧这两个问题对仙人来说都不是问题。一般仙人在漫长的修仙岁月中都会与周遭的人类建立某种特殊的关系,闲来无事下山帮他们解决解决些小问题,顺便“教化一二”。
在凡间,深山里与仙人为伍的村庄一般有个梦幻般的名字——世外桃源。许多著名的地仙便是出身这样的世外桃源。例如斜月三星洞须菩提首徒清风子,在拜入斜月三星洞之前便是灵台方寸山脚下的放牛郎。
按理说,有仙人的地方村庄是最不可能废弃的。
可就在幽泉谷的谷口,一个不小的村庄废弃了。这不由得让猴子对这位二师兄幽泉子的处事风格产生某种猜测。
不多时,一番张罗之下,柱拐杖的柱拐杖,抬担架的抬担架,这支东歪西倒的队伍便被集结了起来。
雨后夕阳下的村落,黑压压一片的妖怪中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聚在一起反倒多了一种哀伤的气氛,那一双双的眼中,尽是落寞。
撤离时猴子将所有的伤员都送上了战舰,谁也没想到,最终活得最好的正是这七百伤员。加上在天兵的追击中存活下来的护卫队成员,这支队伍总共有九百之众。只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战斗力是完全谈不上了。
若让天军找到,他们必死无疑。
至于伤员的治疗问题……
月朝是斜月三星洞二代首席弟子,医术之高,自然不会无法解决这些刀伤剑痕,可惜的是走到此时也已经是弹尽粮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药,再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据说用到猴子身上的丹药还是月朝入幽泉谷跟二师兄幽泉子讨来的。
至于其他的伤员,只能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暂时稳住伤势,待到真正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按着月朝的安排,猴子与浑身是伤的短嘴一起被放到了背在大角身上的架子上。七零八落的落魄妖精们开始沿着狭长的山隘前行。
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山隘中黑漆漆一片,为了不招惹注意,他们甚至不敢点起火把,负伤的妖怪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在雨后泥泞的地面上,这一路走得狼狈至极。
沿途,共乘一架的猴子与短嘴一句话都没有。
相比猴子的伤,短嘴的伤看起来更重些。瞎了一只眼,胸口捆绑的绷带上还晕着血,时不时剧烈地咳嗽,四肢翅膀上更是伤痕无数。
那仅存的一只眼睛至始至终都低垂着没往猴子身上瞧。
一路的沉默,一路地艰难前行,这支队伍最终用了三个时辰才穿越狭长的山隘进入了幽泉谷。
来到山隘的出口,远远地,他们便看到远处的亮光,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妖怪们当即警惕了起来,一个个窃窃私语,生怕是天军的追兵举着火把在那里等他们。
见到队伍里一阵慌乱,月朝却只是得意地笑了笑,高声道:“别慌,接下来,大家会看到白天见不到的景象。”
有他这么一句话,众妖怪才稍显安定,却依旧忐忑。
又行了一段,众妖怪终于看清了所谓的亮光,不由得一个个惊叹了起来。
一丛普通的野草上长出了长长的茎,茎上一个普通的花冠,开出来的六片花瓣却闪着粉色荧光。伸手去摸,这才发现根本不是闪着荧光,而是就是荧光!这花瓣从来就没有实体,有的只是悬浮的虚像!
一朵巨大的喇叭花缓缓地张合,仿佛在呼吸一般吐纳着点点星辰,如同飞舞的萤火虫。
带着三片发光的叶子不断旋转的蒲公英从头顶飞过;长着蜻蜓一般翅膀的海马萎缩在树洞里警惕地朝外面观望;有着好像八爪鱼一般八条尾巴的蜥蜴卷在树干上懒懒地打着哈欠,时不时伸出散发光芒的舌头捕捉昆虫;三只眼的兔子在角落里啃食着植物不时抖动耳朵。
猴子仰起头,看到树冠中两只翅膀上有着奇异发光条纹的蝴蝶在枝叶中追逐飞舞。
“这些是……”
“这些是地府的动植物,若是白天,是看不出异样的。”走在最前方的月朝乐呵呵地介绍道:“都是幽泉师叔移植过来的,所以让我们入谷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随便动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些都是他多年的心血。幽泉师叔是众师叔当中最善阴阳术的,也是与地府联系最为紧密的。传闻中的幽泉老人、幽泉大仙,指的都是他。平日里,这里时常有鬼仙到访,便是师尊,许多地府的事情也要询问幽泉师叔。”
穿行在闪着各色荧光的树林里,所有的妖怪都看花了眼。
“在人间,这些动植物几乎见不到,也害怕阳光。所以幽泉师叔选择将府邸设在这终年不会被阳光直射到的山谷里。这些特异的动植物在一些丹方里也会出现,有时候我们炼丹缺了其中一两份材料会到幽泉师叔这里来取。”
“喂,那个谁,别碰!那是思乡花,黄泉路上随处可见的野花。灵魂遇到了会自动绕开,活人切记不能闻,否则就会陷入思乡的幻觉当中,需得用灵力镇住心脉才能唤醒。”
“这个是金血蝶。幼虫生在地底依靠啃食地府植物的根茎成长,需得百年才破土而出结茧化蝶。遇光化蛹,日落成蝶,花纹如同向日葵,血为金色,可做药引制取通灵丹。但因为比之寻常通灵丹的材料实在稀少,目前这种丹方已经少有人用。通常为一对共存,若是一只死了,另一只也很快会死,据说是堕入黄泉的灵魂未了的情债所化,死后无魂无魄,不的再生。”
“这个叫化骨蛇,有毒,依阴气滋生,但却不是真的会化掉你的骨头。这东西对灵魂有毒,对活人却是无害的。相反,咬了活物它会被阳气毒死。也是能入药,可以用于修补受伤的灵魂。”
走在前面的月朝一样样地介绍着,一众妖怪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杨婵打着哈欠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坐在猴子侧边的短嘴却依旧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久,队伍穿越了奇异的树林,远远地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民宅。
路口处,一个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的紫衣道童守候着。
见到这支队伍,他连忙迎上来拱手道:“弟子秀云,奉命家师之命在此恭候孙师叔、月朝师兄、杨婵师姐。”
看到那一大片的民宅,月朝一时间愣住了:“这是……今天我来的时候还没见到……”
“这是家师备下的。家师说,谷中珍稀灵药众多,若让诸位自行兴建房舍,恐怕难以分辨,不如先行备下,也省了些事。只是地方不大,兴许拥挤了些,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放眼望去,这片民宅便说是一个小镇也不为过啊。
“秀云师弟,请代月朝谢过幽泉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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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安顿
带着众妖走入空无一人的房舍区,一众妖怪看着这大片的房舍,一个个看花了眼,热泪盈眶手足无措。
局部甚至当众嗷嗷大哭。
这些房舍虽也谈不上华贵,但一砖一木看上去也是凡间富有人家才能有的。打开房门,里面各种家具用品一应俱全,仓库里更是堆满了谷物。
吕六拐忙奔上去一个劲地和秀云童子套近乎,逗得秀云一个劲地笑,也不知道是吕六拐的话真那么好笑,还是觉得吕六拐这个妖怪好笑。
将猴子、大角、短嘴等一众相熟的妖怪都安顿到一个院子里,月朝便忙着去安顿其他妖怪了。近千的妖怪安排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好在在妖怪中人缘极佳的吕六拐也是万分积极,这才省了月朝不少的心。
坐在给自己的小房间里,猴子呆呆地透过窗望着天。
“好点了吗?”站在一旁冲着茶的杨婵问,那语调中依旧充斥着淡淡的火药味。
“就那样呗。还怨我打晕你啊?”
杨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带着他们吗?”
“接下来,嗯,在这里住些时日吧。如果二师兄不赶人的话。”猴子微微欠了下身子,不小心碰到伤口,一下叫出声来。
“怎么啦?”杨婵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奔了过来。
“没事,死不了。”猴子咬着牙一边冒冷汗一边摇头摆手。
“你迟早会被你自己玩死的。”杨婵恨恨地瞪了猴子一眼,开始唠叨了起来,从昆仑山冒险回去杀王璐琪,到恶龙潭救妖怪一样不拉地数落。
对她的唠叨,猴子一句也没听进去,却一个劲地陪着傻笑。
可越笑,杨婵就越气不打一处来,唠叨得越凶,最后气急了,干脆拂袖而去,留下两杯热茶放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烟。
看着两杯茶,猴子坐在卧榻上使劲伸出手,却如何也够不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帮我端过来,就我这样跑过去拿茶万一扯开了伤口怎么办呢?算了,反正身上有伤喝茶也不太合适。”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喧哗声,一个矮小的身影闯进了院子,站在院子里高声大喊。
“猴子哥,猴子哥!”
“在这呢。”猴子靠在窗便朝外面招手。
黑子一下朝他冲了过来,身后跟进来的还有吕六拐。
“猴子哥,我要和你们住在一起!”
“这边住满了,住满了你懂吗?”吕六拐插着腰喊道:“嘿,你这老鼠精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啊?”
黑子完全不理会他,两只小小的眼睛只一个劲地盯着猴子看。
猴子瞧了吕六拐一眼,问道:“这边没房间了?”
“真没了。”
“挤一挤吧,未必要一个人一个房间的。”
“这……”吕六拐扭扭捏捏起来。
“和你挤一挤吧,你们俩个头都不大。”猴子随口说道。
这一说,吕六拐一下目瞪口呆。
“哼。”黑子得意地仰起头来,瞧着吕六拐道:“你的房间在哪?这个吗?”
“别乱闯!在这!我可告诉你啊,这院子里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平日里别乱走知道吗?”
“了不得的人物?猴子哥我知道,月朝哥我也知道,杨婵姐我也是知道的,短嘴哥大角哥我也服。你嘛……哼。”
吕六拐的脸一下憋得通红。
“黑子,你也住这吗?”小狐妖一下开心地从房间里蹦了出来。
两个小妖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吕六拐当即鬼鬼祟祟地跑到猴子面前压低声音道:“大王,这小老鼠搬这里明显是有用意的。”
“能有什么用意?”猴子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
“这……大王没看出来吗?”吕六拐瞪着眼睛使了个眼色。
“没懂。”猴子白了他一眼。
“啧,大王,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这……这……”吕六拐指着小狐妖,又指着黑子:“还不清楚吗?”
猴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黑子这小家伙我挺喜欢的,他们要是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倒也不错。”
说罢便把脑袋缩回房内不再理吕六拐。
“啊?”吕六拐一下懵了,挠挠头叹道:“难道我想错了?”
转过头看着黑子与小狐妖,囔囔自语道:“这小狐狸与大王关系如此亲密,却不是……那到时候这老鼠精岂不是……”
想到这里,他似乎打定主意似地朝着黑子跑了过去:“喂,喂,你叫黑子是吧?”
看着笑成朵花似的吕六拐,黑子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诶,黑子你有什么行李没?要不要帮你搬啊?来来来,我把房间里好位置让给你。听说你这次救了大王啊,那可是大功一件……”
听着屋外传来的声音,猴子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躺下,心里琢磨着早点睡比较好,明天一早还要去见见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师兄道个谢才行。
毕竟这年头,收留这么一窝妖怪可不是谁都敢的。
想着,他忽然觉得原本心怀芥蒂的八师兄凌云子一下亲切了不少。
这凌云子在凌云阁收那么多妖怪徒弟,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呢?纯属同情吗?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该是回凌云阁去过逍遥日子去了吧。”他想。
如果不是须菩提的心思摸不透,猴子倒真是愿意一直呆在斜月三星洞里。相比外面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斜月三星洞简直就是天堂。
可惜的是,透过种种迹象,凭他所学的悟者道推演之策,他可以清楚地知道须菩提想要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更糟糕的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就算没有须菩提的引导,自己却还是在一步步地往他所希望的路走,义无反顾。
“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微微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月朝与吕六拐忙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到院子里。看着月朝那疲惫的模样,猴子实在不忍心提起拜访幽泉子的事。
没有月朝引路,原本拜访幽泉子的计划也只好作罢。
既然如此,早早起来的猴子干脆又猫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只是这觉实在睡得不舒坦。
那些个妖怪实在兴奋得紧,一个个聚到院子里要找月朝与吕六拐探讨,说是为了接下来的规划,似乎已经真打算在这里久住不走了。
月朝是真的累极了,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吕六拐倒好,听到规划什么的,当即也跟着兴奋不已,跑来猴子窗前说了两句让他与妖怪们先行探讨搜集意见再交由猴子定夺之类的话,就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跟一堆妖怪聚在院子里嚷嚷个没完,最终杨婵发火了,将这一干妖怪连同吕六拐一起撵了出去。
说起来,这个院子里那些个妖怪最怕的恐怕要数杨婵了吧。只要她眉头一皱,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妖怪一个个都不敢吱声。
安静地休息了一个早上,到中午的时候猴子实在睡饱了,爬起来坐在窗前,刚巧看到厨房的炊烟滚滚升起。
不多时,杨婵端着几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端着盘子的黑子和小狐妖。
除了金霞洞,还真没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杨婵下厨的。
想到这,猴子不由得笑了。
……
六重天,天宫,层叠起伏的楼阁都隐匿在云雾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轮廓。
缓缓流动的溪水升腾着奇异的云烟,宽广的庭院中尽是珍稀鸟兽花草,时不时能见到美艳无比的仙娥往来。
玉石搭建而成的石桥上,身披银色战甲的天蓬缓缓地走着。
天宫不比人间宫阙,有南天门四十万大军顶在前面,这里基本不用担心什么刺客问题。也因此,在天宫内院里看不到人间宫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种场景。
下了宏伟的石桥,天蓬一步步沿着庭院里各色玉石切割铺垫而成的碎石路前行,不时有迎面而来的仙娥禁卫默默地行礼,每当此时,他便淡淡地点个头算是回礼。
绕过宽广的庭院,又入长长的回廊。
回廊两边尽是奇异的山石松柏,渠间清泉涌动,发出清澈悦耳的声响。
两只雀鸟落到山石上啄了啄青苔,又拍打着翅膀飞走。
回廊的尽头,天蓬看到一座巨大的宫殿,殿门前两个天兵笔挺地站立着。
见到天蓬,两人简略地行了个军礼。
“劳烦两位启禀陛下,天蓬已到。”天蓬恭敬地拱手。
其中一位天兵拱手回了个礼,将侧边的门开出一条缝走了进去。
不多时,正门敞开,一个与天蓬一般高大,看上去却比他更加壮硕,身穿银色铠甲手持伏魔杖,留着大胡子的天将走了出来。
“卷帘参见天蓬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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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姻缘
“卷帘参见天蓬元帅。”卷帘恭恭敬敬地行礼。
天蓬也是简单地躬身回礼:“卷帘将军客气了。不知道,此次陛下急宣天蓬觐见所为何事?”
“陛下的心意,为臣者岂敢妄加揣测。”卷帘恭敬地答。
嘴上是这么说,手却悄悄地指向了一旁。所指处,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高塔轮廓。
天蓬顿时会意,不再多问。
侧过身,卷帘淡淡道:“元帅请。”
天蓬一步跨过大红色的门槛。
空荡荡的殿堂里点着无数的高烛,璀璨的光晕映衬着壁上华丽的金色饰纹,淡淡的迷雾,金红交错之间,有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带着天蓬从侧边的小门走入内道回廊,两人很快到了一对巨大的红色木门前。
仰头望去,门上镂空的雕纹里嵌着金箔,在两侧烛台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卷帘高声喊道:“天蓬元帅到!”
喊罢,伸手推开那对红色木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默默地朝卷帘点了点头,天蓬抬腿跨入屋内。
大殿恢弘,这内室则是精致到动人心魄。
如同寻常人家的厅室,只是这房间里的一桌一椅一花一木,映在交错的光中无不透着华贵的美感,便是墙壁上也是繁琐的雕花壁画、精致花阁。
迎面正中,是一串将整个房间分成两半的竹帘,竹帘后隐约可见宽大的躺椅,一个人影侧坐在那椅上凝视着窗外的花海,看不清面容。
挺起胸膛,扬起大氅,天蓬单膝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喊道:“天河水军都统天蓬,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
正当此时,卷帘也从门外进了来,手持伏魔杖挨着竹帘站着。
玉帝轻捋长须道:“天蓬啊,辛苦啦。”
从竹帘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着磁性,有一种威而不露的感觉。
“为天庭,为陛下,无所谓辛苦。不知陛下急召天蓬,所为何事。”
玉帝稍稍沉默了一下,随手拿起侧边桌子上的奏折低头翻了翻,道:“你的奏折,朕已经看了。”
跪在地上的天蓬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竹帘,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玉帝的神情。
玉帝轻轻将奏折合上,随手丢到侧边的矮桌上,接着说道:“就在方才,李靖才离开这里。”
天蓬的头微微低下,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着玉帝把话说完。
“他与朕说的,无非也就是你上奏那事。这事儿啊,朕想听天蓬你的意见,该当如何?”
天蓬拱手朗声道:“大将犯法,评断之事,非臣者分内,臣不敢妄加论断。”
“说说吧,让你到这内室,便无须如同朝堂上那般拘束。”端起茶盏,玉帝轻呵了口气,抿了两口,慢悠悠道:“朕,想听你的意见。”
天蓬这才干咳两声,深深叩拜,道:“大将勾结下界妖怪,已属重罪,此次勾结的又是那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蛟魔王,牵连甚广,弄得南天门上下人尽皆知,可谓丢尽我天庭颜面。如此,若查实,当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只是那竹帘后的玉帝,却是凝视着窗外的花海沉默了去。
许久,传来玉帝捋着长须啧啧地叹气声,悠悠道:“天蓬啊,先前朕也问过李靖对此事如何评断,只是那说辞,却是与你的略有出入。你,可想听听?”
天蓬低头拱手,也不吭声,那目光淡如止水。
玉帝点了点头,道:“南天门一系,如今出这等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乃是积弊所至。个中因由,非一时半会说得清。往后,自当倾力整顿。只是若对此事追根究底,难免动摇军心。如此论断,天蓬,你以为,如何?”
天蓬缓缓地吸了两口气,仰起头拱手道:“臣以为,若是乱世,更当用重典,此乃凡间官吏皆明白的道理,李天王对此事的说辞,若是流传出去恐怕天上地下一众仙家都难以苟同。身为南天门镇守天王,事到如今不检讨自身,反倒想着开脱,实属不当!”
玉帝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天蓬眉头微微蹙起。
“朕以为啊,南天门积弊之事,李靖不查,自是脱不开干系。对此,李靖亦直言甘受处罚。朕已经下旨扣他两年的俸禄,官降半级,他亦欣然接受。只是,这天将与妖王勾结传出去到底是有失天庭颜面,况且李靖所诉,亦不无道理。朕所思,如何取一个折中的方案,既惩戒那增长天王,又能保住天庭颜面。不知天蓬你,可有良策啊?”
天蓬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低着眉,依旧面不改色,拳头却已经悄悄攥紧。稍稍沉默了一下,一拳重重敲在胸甲上,天蓬拱手道:“臣资质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呵呵呵呵。”玉帝捋着长须,淡淡道:“不如这样,你即刻回去,将那增长天王放了。朕下旨,照此次紫云碧波潭兵败之事,治他个统兵不力的罪责。罚十年俸禄,品级降三等,姑且容他继续履行现职,戴罪立功,可好?”
沉默了许久,天蓬仰起头问道:“那,臣斗胆请问陛下,勾结妖王一事如何处理?”
玉帝顿了顿,缓缓道:“如此一来,便没有了那勾结妖王一事。对外,若是有人提起,便称是增长天王奉旨挑拨妖怪内部关系,行剿妖之实。你以为如何啊?”
此一言,落到天蓬耳中,那高大的身躯顿时一震。
话到此处,天蓬纵有千言万语,也再说不得,只能叩首道:“臣自当遵旨!”
没想到啊。他以为只是武功不如权术,到头来在这天庭,事实亦不如权术。
似是为了安抚天蓬,玉帝干笑了两声,捋着长须道:“这些年,你为天庭,统领天河水军,征战四方。对外力压凡间众妖战功赫赫,对内致力整改除旧弊政绩斐然,这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思量着,如何犒赏你呢。天蓬啊,这次便要委屈你了。”
天蓬拱手朗声道:“为陛下鞠躬尽瘁乃是为臣本分,臣,不敢妄谈‘委屈’二字。”
说罢深深叩拜在地。
玉帝呵呵地笑了起来:“你有如此忠心,甚是难得。朕听闻,那月树上长出了一颗花蕾,与你有关,可有此事啊?”
此言落入天蓬耳中,顿时心中一颤,却依旧面不改色。
犹豫了许久,天蓬直言道:“确有此事。”
玉帝长长嘘了口气,昂首道:“此事,朕会与太上老君磋商,设法,破例将其修去,你便无须再多虑了。”
修去花蕾,便是要破除姻缘。
这一霎,恍惚间,天蓬的眼前似乎浮现了霓裳仙子的容颜,那笑如同三月的阳光般明媚,能融化万丈寒冰,直甜入了心底。
“破除姻缘……”
他心顿时如同一团乱麻,抱拳的十指扣得越发紧了。
眨巴着眼睛,呆呆地跪着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道:“陛下,既是天意,是开是谢,便顺其自然吧。”
“哦?”玉帝微微欠了欠身子坐直起来:“不修?”
“不修。”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
“如此,便随你吧,朕也省了不少事。只是若是往后因此而触犯天条,朕也必不轻饶。你,可要想好了。”
“臣。”天蓬抿了抿嘴唇,缓缓道:“想好了。”
玉帝微微点头,叹道:“听闻,你耗费巨资在西牛贺洲兴建观云天港,资金已是捉襟见肘。为表彰天河水军连年鞠躬尽瘁征战四方,下月府库拨付的金精,便加一倍,如此可好?”
“臣,代西牛贺洲六道众生叩谢陛下圣恩!”
出门的时候,正是阳光明媚。
天蓬抬头仰视天空中无尽的蔚蓝,目光中带着丝丝迷茫,一个不慎一脚踩空,身子一倾,一旁的卷帘连忙上前搀扶。
“元帅小心。”
扶着卷帘的手,天蓬竟一时间神情恍惚,半响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侧过脸道:“谢谢。”
那神色似乎有些异样,额头隐约可见豆大的汗珠。
两人简单地道别过后,天蓬便沿着来时的路急匆匆地离去。
望着天蓬孤单远去的背影,卷帘不由得囔囔自语,叹道:“此次增长天王的事,竟对元帅打击如此之大。如此窘态,可是从未见过啊……真是难为元帅了。”
快步离开天宫,一路上天蓬低着头,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脑海中尽是那久久挥之不去的容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拒绝……难道我……”他一手捂着胸口,暗暗攥紧了拳头。
……
月宫中,一袭红衣的霓裳仙子迎着风,扶栏呆呆地凝视云域天港的方向翻滚的云海。
眼眶中隐隐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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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幽泉子
幽泉谷四面都是绝壁,只一条狭长的山隘能与外界往来。
在这里,终年见不到太阳。看似郁郁葱葱的植被,大多数都是来自地府的植物,那树林中也极少能见到凡间生灵。
这是个活在高山阴影下的世界,一天当中,算下来也就几个时辰是白天。而即使是白天,看上去也只是如同其他地方的黎明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头顶的那片天永远蔚蓝。
养伤的日子里,猴子总喜欢坐在院子里抬头呆呆地仰望那片天空,凝视着翻滚的流云。
想起来,自从自己学会了筋斗云,至今都没有过一次自由的飞翔。
在云间自由穿梭,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想。
来到幽泉谷,转眼已过了六日。
在这六日里,吕六拐每日如同热恋中的青年一般激情澎湃早出晚归,谋划着他憧憬中的,属于妖怪的市镇。月朝则没他那么好心情,同样早出晚归,却是为了治疗伤员疲于奔命。
幽泉谷中各种材料一概不缺,却不可能没事去炼那么多的疗伤丹药备着,月朝身为斜月三星洞二代首席大弟子,他的炼丹术与医术自然是毋庸置疑,可惜的是炼丹术强医术好不代表速度快,面对多达七百的伤员,他同样是头皮发麻。
如此,只过了三日他便已经筋疲力尽,炼丹成功率极速下滑。为此,负担着猴子照料工作的杨婵也不得不介入帮忙。
而这一加入,月朝便发现杨婵千年的军旅生涯当真不是白过的,虽说单炼丹的造诣而论,她未必比得过每日泡在丹房里的月朝,但炼起普通丹药,杨婵不只速度快,成功率高,而且炼出来的丹品质上佳。
也直到此时,月朝与猴子才知道平日里不爱管事的杨婵在拜入斜月三星洞门下前执掌着杨戬麾下灌江口大军的后勤,哪怕在整个天军序列中,也都是排的上号的军医。
这不由得让无所事事每日躺才卧榻上的猴子开始幻想美艳的杨婵身披战甲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惜始终都想象不出来。
由于杨婵加入了医疗小队,大角被拉去当帮工,短嘴则依旧躲在房间里沉默寡言,已经逐渐好转的猴子一下变得孤单无比,每日睁开眼,看到的无非是小狐妖和黑子,再不然,就是跑过来向他兜售各种匪夷所思政治构想的吕六拐。
日子一天天地过,简单无趣,难得的安逸。到了第六天,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欣赏谷间短暂白昼的猴子忽然听到一曲古筝。
“我们这堆妖怪里还有会弹古筝的?”猴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一大帮子妖怪,再加两个人,算来算去,也就杨婵和月朝可能会弹古筝。
月朝估计没工夫,他要有空还不赶紧找个地方睡觉?就连猴子要他一起去见幽泉子,都只丢了一句:“幽泉师叔说了,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就算过了,何况是弹古筝呢?
至于杨婵,她就是用血滴子打架猴子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就实在想象不到她弹古筝会是个什么样子。
闭上眼睛,猴子悠然地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静静聆听。
初听时,猴子始终没从那声音中捕捉出旋律来,甚至一度以为是乱弹。时间长了,细听之下,却发现那琴声如同流水一般清澈,如微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一种超脱物外的心情油然而生。
呆呆地听了许久,猴子睁开眼睛,拄起拐杖迈开脚步循着声音走去。
一路上,猴子看见往来的几个妖怪与他打招呼,本想问问究竟是谁在抚琴,可细问之下,才发现他们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不由得让猴子一阵惊异。
“莫非是我上了炼神境,听觉飞跃了?”他想。
循着声音一路走,出了小镇,绕过蜿蜒的小路,走过一片小树林,他来到一片竹林前。
随风摇曳的竹林中,有一滩清池,池边,有一座竹制的小屋,屋前有一凉亭。
凉亭中,一位白发老人闭眼抚琴,白色的衣裳在微风中微微颤动。
“这该就是二师兄幽泉子了吧。”猴子想。
走近了,却发现对方还是紧闭双眼全神贯注地抚琴,丝毫没有起来招呼的意思。
既然来了,总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吧?打断又似乎不太合适。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坐到旁边地上一块半露出地面的岩石上,将手中的拐杖搁到一旁,躬着身子静静地听。
微风拂面,竹叶沙沙作响,池塘上泛起了涟漪。淡如清水的琴声之下,林中有奇异的鸟兽驻足聆听。
天空中的云缓缓流过。
这里的一切格外安静,与世隔绝。
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拨出最后一个音符,幽泉子悄悄地将双手放到琴上,那神情似是还在回味。
猴子猛地惊醒,忙拱手道:“悟空拜见二师兄。”
“坐了很久了吧?”幽泉子淡淡笑了笑,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卷麻布铺到古筝上,这才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至始至终,他都没睁开双眼。
深深吸了口气,他长叹道:“师兄弟们都说你性子野,今日一见,依我看倒也未必。能静静坐下来听我一曲的人,便是野,也有个度。至少,三师弟他啊,就没这心性。”
“师兄见笑了。”猴子咧开嘴陪笑,那目光一直盯着幽泉子的眼睛看。
这位二师兄几乎没听风铃提起过,似乎连她也不曾见过,对幽泉子的事情,猴子知之甚少。
紧闭双眼的幽泉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抿着嘴微笑,一步步走到猴子侧边,缓缓坐下。
这一路走来,猴子发现幽泉子虽然双眼紧闭,却一步都不曾踏错。
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幽泉子道:“第一次到我这幽泉谷,这几日师弟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倒是习惯,只是叨扰师兄了。”
幽泉子摆了摆手:“同门师兄弟之间,说这些作甚?我这幽泉谷啊,平日里就我与我那徒弟秀云,你们来啦,多点生气也好。”
猴子尴尬地挠头。
据月朝所说,这位二师兄该是喜静不喜闹才是。
捋开衣袖,幽泉子抽出了一卷竹简交到猴子手中,道:“初次见面,身为师兄,本该送你一份厚礼。只是你修的行者道,师兄我修的悟者道,这谷里丹方典籍、珍惜药材,怕是给了你也没用处。兵器铠甲嘛,我这里又没有。思来想去,这一份《阴曹地府各位司职》,该是你会用得上的,便送你当个见面礼了。”
将竹简握在手中掂了掂,猴子眨巴着眼睛,不由得有点乱了方寸。
这二师兄与自己意料的差太多了。
想着,他连忙拱手道:“悟空谢过二师兄。”
拍了拍猴子的肩,幽泉子捋着长须笑道:“方才,师弟你听琴如此入神,莫不是师弟也喜好音律?不知,使的是何种乐器?”
注视着池塘边微微摆动的小草,猴子微微笑道:“算不上喜好,也不懂弹奏,只是先前时常会听,可也已经许多年没听过了。”
“为何不听呢?”
“没那条件。”猴子低下头抿着嘴唇,捋了捋手中的竹简。
那都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情了,到了这个世界,就算有那闲心,又有谁人演奏呢?
“哦。”幽泉子会意地点了点头。
“师兄你一直闭着眼睛,怎知道我是听得入神,不是在睡觉呢?”
幽泉子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来道:“师兄我虽然看不见你的脸,却听得见你的心,自然知道你是听得入神了。”
“师兄你的眼睛……是怎么啦?”
“自幼便瞎了。”幽泉子平静地回答。
“那……”猴子犹豫着问道:“师傅没帮你……治好吗?”
幽泉子一下笑了出来:“治个失明,何须师傅出手?一众师兄弟里,除了你和三师弟丹彤子修的行者道,谁人治不好?”
“那为何不治呢?”
低下头幽泉子微微笑了笑,道:“有所失必有所得,若是我双目晴明,刚刚反倒不好分辨你是在睡还是在听了。况且,当初若不是这双眼,我也当不成你师兄。”
猴子微微侧过脸来一阵疑惑:“此话怎讲?”
幽泉子深深吸了口气,娓娓道来:“当时啊,知道师傅在灵台方寸山设观收徒,普天之下的求道者莫有不希望拜入门下的,于是拜师者川流不息。只是师傅当时并不想收那么多徒弟,而来的又觉得资质不行,便都打发走了。久而久之,师傅也就懒得一个个接待那些个求道者,只在山下设一迷阵,道是:‘若能破除心魔上得了山,便收了为徒。’”
低下头,幽泉子啧啧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了:“可是师傅不曾想过,会有个盲人来求道,那些个迷阵,对一个没有眼睛的人一概无用。”
说到这里,幽泉子脸上已布满的笑容,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见了我之后,师傅也说我资质不行,要赶我走。于是我就对师傅说,若他赶我走,我下了山便告诉世人:‘须菩提祖师言而无信!’”
猴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所以,师傅最终只好收了你?”
幽泉子笑嘻嘻地点头,笑得像个老顽童:“这求仙啊,终究是得有点机缘。上天拿走了我一双眼睛,却给我指明了去路,如何不好?”
想了想,猴子又问道:“幽泉师兄你拜入门下的时间,与丹彤师兄拜入门下的时间可是差了许多?”
“差了……几年。怎么?”
“既然拜入师傅门下要能通过迷阵,那丹彤师兄如何过关的?”丹彤子的心性……猴子真没法说什么,和自己比也就半斤八两吧。
“他呀。呵呵呵呵,你可知他入观之前,是做甚的?”
“听闻,是位将领。”猴子犹豫着答道。
幽泉子扁起嘴,点了点头道:“正是。别的求道者都是孤身上路,他却不是一个人来求道,而是带着大军来求道。求的是破敌之法。到山下,见了迷阵走了一个月都走不过,干脆就放火烧山。”
“放……放火?”猴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求道的?
“嗯,放火。”幽泉子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他放火烧山,师傅自是不肯,当即施法来了个连绵阴雨,这细雨一下,便下了三个月。无论他如何点,就是点不着,可点不着他也不走,带兵把四方的路都封了,声言他拜不成师,谁也别想拜。于是,师傅又是施法,让他那一众将士纷纷水土不服。他无奈,便只能拔营渡海回去。哪知到了家,却发现城池已被攻陷,身边兵将作鸟兽散,他亦无家可归。最后走投无路,只得又跑回灵台方寸山下赖着不走。师傅依旧不搭理,他就在那里当起了猎人,硬是摸了一年,才趁着一次天狗食日法阵灵力衰败的机会摸上了山。”
“哈,还有这往事?那他和五师兄说我倔,他自己也不见得多放得开啊。”
“呵呵呵呵,这事可别说是我说与你听的,他该不高兴了。对了,听闻,你在观中之时,也曾与他起过冲突?”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道:“后来,也算和好了。”
淡淡叹了口气,幽泉子道:“师弟你也莫怪他。修行者道,过度吸收天地灵气,体内戾气残留是难免的事。他又不比你,刚修仙,便历经数场大战,体内戾气自然除得一干二净。残留戾气过多,自然干扰心性。当初……他也曾想过上天为将,只是师傅向来不喜天庭,他又如何敢违逆?到头来,行者道步步维艰呐。”
猴子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怪的,我要偷入藏经阁,真论起来,还是我不对。”
幽泉子呵呵笑了起来:“三师弟脾气是冲了点,但人不坏。那年六师弟和七师妹出事,冲第一的就是他。后来,为了这件事他还被师傅勒令闭门思过三年呢。”
此时,从山谷四周崖顶透入的光线已渐渐稀少,虽说还是白昼,却已如同夜晚。
低着头,抿着唇,猴子握着手中的竹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师兄送我《阴曹地府各位司职》,该是从师傅或者八师兄口中也听到些什么了吧?”
“嗯,多少,听到一些。此事虽是小事,却牵连甚广,师傅的态度又不明,怕是到头来,只能靠你自己,我们也不便直接出手相助。”
第一百四十四章:执念
“师傅的态度不明吗?”猴子淡淡问道。
幽泉子抿着唇,没有接话。
低下头,猴子凝视着手中的竹简,用拇指轻轻地摩擦着捆绑的麻绳,入了神。
许久,他眨巴着眼睛仰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唇,透过头顶竹叶的缝隙注视着天空中的流云,低声说道:“师兄啊,听说众师兄弟当中,你最擅阴阳术,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道可否?”
“说吧。若是知道,必言无不尽。”
“我有位朋友,是一只金丝雀,还没化形的金丝雀。”猴子微微顿了顿,神色平淡,缓缓说道:“她死了,而我想复活她。尸骨全无地复活,该怎么做?还有……她的魂魄下落不明,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她?”
幽泉子撑着膝盖长叹一声,缓缓地站了起来,问道:“她叫雀儿对吗?”
“嗯。”猴子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竹简。
“这件事,我也从凌云师弟那里听过一点。他本是想让我劝劝你,可我知道,劝,是没用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坚持,那是你的坚持,除了你自己,谁都动摇不得。所以,先前我便送了你那卷《地府各位司职》,可让你少走一点冤枉路。”震了震衣袖,幽泉子缓缓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转过身道:“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此事牵连甚广,恐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你可想好了?”
猴子眨巴着眼睛,淡淡道:“想好了。”
“若是因此,要与天夺命呢?”
猴子攥紧了手中的竹简,咬牙道:“那便夺。”
“若是……九死一生呢?”
仰起头,微风掠过猴子的脸颊,拂动绒毛,那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温软的笑容,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清池,淡淡道:“虽万死……半步,不退。”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了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她说:“我不走!”
想起了被狼群困在枯木上的时候,她说:“你不是说要修仙,修成了娶我的吗?想反悔?老娘啄死你!”
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夜里,她说:“猴子,如果你修成了,记得来带我回花果山,我不想离你,太远。”
往事历历在目,一霎那间,他的鼻子微微酸了。
抽了两口凉气,低下头,捂着脸,他囔囔自语道:“我说过要娶她的。必须复活她,她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就算要我的命去把她换回来,我也会换。”
夜色已经悄然降临,竹叶在风中沙沙地响,星辰的微光中,池面泛起涟漪,空气微凉。
猴子捂着脸,躬着身子,静静地呆着。
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幽泉子低声问道:“可,她还没化过形,你却要娶她……这是爱吗?”
“我不管,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她把她的所有都给我了,而我能给她的,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一块残破的墓碑。”藏在掌心的眼渐渐有些湿润了,他轻微地哽咽,双肩抽搐着:“所以,这个诺言必须实现,无论多久,多苦,多累,多难,哪怕九死一生,我都必须扛住。无论是谁,哪怕是玉帝,是太上老君,甚至是师傅,无论谁想阻止我,我都会和他拼命。”
这是藏在心间最深处的秘密,从未与人提起过,微不足道的愿望,却是心中永远的梗,是那颗无比执拗的心最柔软的部分,一触既伤。
微风拂过,扬起两鬓白发。
这一刻,幽泉子淡淡地笑了,笑声在这竹林中渐渐荡开。
猴子仰起头,问道:“你不信吗?”
“不。”幽泉子的脸上露出祥和的笑:“我信。我听到你的心在告诉我,你说的句句属实。我只是在笑那满天神佛,没有心的神佛,又如何会懂得一个小小生灵的坚持,如何会懂得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的意义。我只是在想,当他们知道有人捅破天,是为了向他们索要一只平凡无奇的金丝雀的灵魂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神情,是否会为自己降与众生的苦楚而懊恼。呵呵呵呵……”
笑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泉子低下头,轻声道:“我也终于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了。”
“为什么?”
幽泉子只是淡淡地笑,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道:“现在与你说,怕也是说不清。你只需要知道,师傅想要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师傅给的,也未必是你真正需要的。可师傅绝不会害你。”
说罢,他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伐缓缓走向远方,竹林间忽然狂风大作。
他朗声笑道:“这幽泉谷,你就安心住吧。有空回去看看师傅他老人家,老头子嘴硬,心软的。所以啊,他至今都成就不了‘天道’。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寂静的竹林间回荡,转眼间,幽泉子便连同竹屋凉亭古筝一同失去了踪影。
眼前,只剩下空荡荡一片。
猴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愣了神。
竹林外传来杨婵气愤的吆喝声。
“他身上带着我的玉简,肯定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大家找找。这只死猴子,伤还没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到处乱跑,当这里的地府猛兽是假的吗?”
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猴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高声喊道:“师兄!我问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呢!”
“住在这里,往后有的是机会告诉你。就安心养伤吧,不急。”空荡荡的竹林间回荡着幽泉子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呆呆地站着,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将竹简收入怀中。
“猴子哥哥在那里!”远处传来小狐妖的声音。
转眼间,杨婵的身影已到跟前,一脸愤然:“没事到处跑,你有病吗?”
“呵呵,呵呵……对不起,我只是想出来溜达溜达透透气。”猴子咧开嘴傻笑。
远处,大队人马也已经赶到,月朝、大角、小狐狸、吕六拐、黑子都在其中。
杨婵冷冷地撇了一眼四周,又瞪了猴子一眼道:“赶紧回去!你再伤没好到处乱跑,我就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手!”
猴子乖乖地把手伸过去,被杨婵一把拽过,搀扶着一步步往回走。
一路上,杨婵唠唠叨叨个不停,猴子只得一路傻笑,那一同赶来的妖精一个个不敢做声。
……
天河水军军舰舱室中,天衡撑着一张木桌,低头在一张羊皮地图上细细查找着什么。
“都找遍了?”
身旁的天将躬身拱手答道:“紫云碧波潭方圆五百里都找遍了,一无所获。兴许,那猴妖是被什么人接走了。”
天衡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问道:“这里呢?也找过了?”
“这个是……这个是幽泉谷。”
“幽泉谷?”天衡仰起头,揉着自己的护腕,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缓缓道:“幽泉谷是斜月三星洞的地盘。这次,斜月三星洞也在调查的清单里……”
“可是将军,那幽泉子可是……”
缓缓地踱了几步,天衡伸手指着那天将道:“派个特使过去探探虚实,说不定,那猴妖就在幽泉谷!”
第一百四十五章:来客
天空中一轮明月在云间穿行,微风拂过院子里大树的枝桠,泛起阵阵声响。
寂静的夜里,猴子与杨婵两人点着一盏青灯坐在屋内一同进餐。
妖怪们除了宴会,没有扎堆吃饭的习惯。
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当中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家人。
本身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乃至各种天材地宝,吸收天地灵气化形看似很多,其实不过基数大,真正论起来几率并不高,近亲同时化形的几率,便就更少了。
至于化形之后成亲建立家庭的,那种事对这些颠沛流离的妖精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也因此,他们都习惯各端各的,各吃各的。
两人说是一同进餐,其实矮桌的两边完全是不同的菜。
杨婵吃的是普通饭食,猴子则是一堆切好的水果再搭配一点面食。
低着头,猴子一边啃食着水果,时不时抬起头来瞄杨婵一眼。
那神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好在刚刚的愤怒已经不见了踪影。
似乎因为家教的关系,杨婵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至于和她同桌的人能不能说话,就要看那是谁了。如果是凌云子和玉鼎,估计没什么问题。反正这两个老家伙杨婵说了他们也不会听,除非掀桌子。如果是猴子,估计就不行了。
吃过饭,杨婵默默地收拾饭桌,将所有的餐具都清洗好,才回到房中帮猴子把了把脉。
“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接着修行?”猴子问。
“再不久就行了,你恢复的速度很快。”杨婵将手收了回来,从瓶子里倒出两枚丹药递给猴子:“吃了吧。”
猴子仰起头咽了下去。
将药瓶子收入袖中,杨婵走到一旁书桌旁点起一盏青灯,拿出书简,提着笔认真写着什么,时不时掐指算。
猴子则坐在卧榻上,靠到窗边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时不时低下头来看一眼杨婵。
认真做事的杨婵,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应该说,是一种如同男子般的英气,不像其他女性那样,她更显得干练,果敢。
事实上杨婵也确实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猴子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坚毅得难以置信,精通各种法门的多面手,一介女流却背负着比男人更多。唯一的遗憾,便是修悟者道却有那个心结,以至于无法修入化神境。
可若是没有那个心结,杨婵,也该是另一种样子吧。
也许会是坐在镜前为了心悦男子梳妆的美丽少女,也许会是沉迷于书简之中的风雅才女,也许会是天宫中过着无忧无虑日子的仙女,也许……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也许。
真应了幽泉子的那句话,“有所得有所失,有所失有所得”,上天在对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打开了一扇窗。
仇恨,磨难带来了苦难,也给予了她无以伦比的坚毅心,让她如同一朵孤傲的梅花在这冰天雪地中绽放,散发着别样的美丽。
看着看着,猴子竟看得痴了。
想起离开恶龙潭那晚她的话,猴子忽然产生一个疑问:“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额……这个有点奇怪哦。”
凡是与爱恋有关的事情套到杨婵身上,猴子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一直以来,在猴子眼中除了杀玉帝反天庭,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杨婵感兴趣的。
喜欢自己?这事有点诡异。
杨婵忽然扭过头来发现猴子在看着自己,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一下绽开:“干嘛?”
“没。”猴子连忙扭头朝窗外望去:“看星星看累了,脖子酸。”
白了猴子一眼,杨婵低下头抬手用笔尖沾了点墨,又接着书写了起来:“没什么事,就早点睡觉吧。身上有伤,该多休息才好。一会走的时候我会把门带上的。”
“哦。”猴子呆呆的应和一声,却纹丝不动,杨婵也不问。
又忙了好一会,杨婵长长纾了口气,将那竹简卷起放到一边,又抽出另一份竹简摊开书写了起来,随口道:“吕六拐把所有的食物都搜集了起来,说是要统一安排。”
“嗯,然后呢?”
“我看了一下清单,还够一个月的量。”
“一个月啊……”猴子抿了抿嘴唇。
杨婵接着说道:“这谷中看不到阳光,凡间的动植物几乎没有,也不适合耕作,一个月后,我们恐怕要组织到外面采集食物了。”
“不能变么?”猴子脱口而出,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杨婵又是回头白了他一眼,冷冷道:“炼神境变出来的东西只是个幻像,哪怕色香味俱全,也不是真正的食物。化神境……化神境变出来的东西,有朝一日如果施法者失去意识,一切都会返回原形。那东西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吃,让这帮子妖怪吃,不用多久一个个都会瘦骨如柴的。再说,你估计也不想老是麻烦幽泉子出去采集食物吧?”
“这么说来,幽泉谷也住不久啊。”猴子苦笑着。
“过几天吧。”杨婵淡淡说道:“过几天,我出谷去看看,如果天兵散了倒是没什么所谓。他们也不可能老是放一堆部队在这里搜,天河水军还算是比较讲究效率的部队,这种无用功他们不做的。如果定时出去采集食物的话,倒也不至于要离开。”
“你现在在写的是什么?”猴子伸长了脑袋问。
“丹方。”杨婵捋着笔杆,头也不回的说道:“幽泉子送的灵药用得差不多了,现在我把一些凡间的药材用地府动植物替代。”
“啊?这样好吗?不是说不准动吗?”
“那是不准不懂的人动,我知道怎么做,不会乱来。”说着,她捂着嘴蹙起眉头轻磕了两声。
猴子一惊,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喉咙有点不舒服。”
“修到炼神境喉咙还会不舒服吗?”
“灵力精力消耗过度了,很正常。天庭经常克扣给灌江口的物资,以前行军的时候丹药不够属于正常现象,连最简单的丹药都要自己炼。没什么,过了这段自然就好了。”
“你也早点休息吧。”猴子忽然有点过意不去了。
杨婵的笔尖微微顿了顿,撇了猴子一眼:“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如果不是你乱跑要找你,现在事情早做完了。刚刚竹林里是和幽泉子在一起吧?”
猴子没接话,只是悄悄看了杨婵一眼。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里有施法的痕迹,灵力波动跟从这些房舍上感觉到的完全相同,还能是谁?只能是他了。要是连这点都察觉不到,我就白打了一千年的战了。好了,你休息吧,我做完了。”
说罢,她用笔漱将笔尖的墨水洗去,挂到笔架上,将所有的竹简都卷到一起捋齐,抱着站了起来,随口说道:“早点睡吧。”
吹灭灯,杨婵转身走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窗外的风徐徐的吹,卷动树梢上的绿叶。猴子深深吸了口气,眨巴着眼睛透过窗户呆呆地看着杨婵远去的背影,听着那偶尔传来的微弱的咳嗽声。
……
幽泉谷外,四个天军展开翅膀偷偷摸摸地穿行在树林间,为首天将模样的人掏出玉简轻声道:“将军,谷外什么也没发现。”
玉简的另一端传来天衡的声音:“那就进谷内去看。”
“这……将军,幽泉子很可能就在谷中啊。”
“怕什么!有什么事我担着!”
无奈,几人交换了下颜色,沿着幽泉谷四周的高山飞了上去。
……
崖顶一座古朴的宅邸。
黑漆漆的房间里,幽泉子促膝坐在蒲团上用手抚摸着篆刻而成的竹简阅读着。
忽然,他仰起头来,耳朵微微抖动,脸上浮现了一丝无奈。
“哎……总归是要应付他们啊。”
长叹了口气,幽泉子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双银线编制而成的手套穿戴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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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jackiezxw成为本书第二位盟主,话说……甲鱼还是第一次飘红感激。
jackiezxw君能有空加下读者群么?企鹅群号:117152893
第一百四十六章:迷阵
月色下,四个天军展开翅膀贴着地面沿着森林静悄悄地飞行,树木的阴影从他们的身上飞速掠过,转眼间已飞到了山顶。
站在峭壁的顶端,为首的天将俯首往谷里看。
偌大的山谷此刻尽在他的视野之中,只可惜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也感受不到什么。
“看来,还是必须要进谷才行。”
身后三个天兵朝他靠拢过来。
“木将军,直接从这里进吗?”有天兵问。
天将站在悬崖的边缘,躬下身去闭上眼睛细细感知。
许久,睁开眼,他低头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头掂了掂,又放回原地:“没感受到防御法阵的波动,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有被动型法阵。”
想着,他不由得叹息了起来:“我倒希望能感受到一两个法阵,没感受到反而……”
反而心中更加忐忑了。
那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额头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落。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他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
要潜入斜月三星洞幽泉子的地盘……
现在他终于知道天衡为何要让他一个化神境的天将亲自带队侦查了,打从一开始,天衡就打定主意谷外找不到,就让他潜入谷内。
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这位天将最终说道:“先看看其他地点怎么样再决定吧。”
带着三个天兵,他悄悄地朝着远处的斜坡掠去。
……
阁楼中,幽泉子促膝而跪一脸淡然。伸手捋了捋两鬓长发,另一只手五指在空气中旋了个圈。
……
掠地飞行了好一会,那天将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四周的景物分明在快速掠过,可无论他们怎么飞,怎么丝毫都没有靠近那斜坡一点点。
他猛然顿住身姿,身后的三个天兵也连忙跟着停下来。
“怎么啦?木将军。”
“我感觉……有点不对……”那天将扭头朝着四周看了看,一眼撇到地上的石头,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快步跑过去捡起石头:“我们不会是……已经在迷阵里了吧?”
想到这,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那……那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最多只是进入迷阵,还没有触发警报。”天将一把将石头捏得粉碎。
扭过头,他看了下山的路一眼,又看了看悬崖。
“直接从这里下了,能不能完成任务,怎么都要搏一搏。否则回去怎么交代?”
说罢,他展开双翼跳下悬崖。
三个天兵也连忙跟上。
……
阁楼中,幽泉子淡淡地笑了笑,捋着长须,伸出左手在空气中绘了一个符文。
……
掠着崖壁,他们无声无息地朝着地面下落,沿途规避生长在崖壁上的树木。
然而,不多时,这位天将的心中又有了异样。
“为什么?落下悬崖要这么久?”
该有一炷香时间了吧?
难道连这里都有迷阵?这不可能。迷阵只能干扰视觉,不可能连上下都不分!
很快,天将终于隐约看到黑漆漆一片的地面了,这让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落脚之时,忽然间,天地翻转,那黑漆漆的地面悄然散去,变成了漫天星辰!
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下颠倒翻转过来。
心中一惊,他整个人差点失控撞上了旁边的崖壁。
好不容易控制住,气喘吁吁的四人又是降落到峭壁上。
刚刚捏碎的石头粉末就在身旁,又是原地!
“木将军……现在,怎么办?”一位天兵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四处都是诡异的迷阵吗?
那天将又是扭头朝谷内望去,眨巴着眼睛,呼吸急促。
这根本就不是他所知道的迷阵,颠倒方向感不只,连上下都能颠倒。
“将军,怎么办?”
“撤!”那天将缓缓地站了起来道。
四个天军悄悄沿着来时的路掠去。
可就在此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感觉近在咫尺的树林,竟然怎么飞也非不到!停下来,他们只感觉头晕目眩,四周都在旋转。
“完了,走也走不得?”仰起头,那天将凝视这天空道:“试试上面!”
说罢,展翅腾空而起。
这一次好像很顺利,转眼间便已经离地数十丈。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心,只见四周景象迅速扭曲,只一瞬间,他们又在原地!
“真的是走不得!”三个天兵一下绝望地瘫坐在地。
稍稍呆了一下,那天将开始冒险施法,各种破除迷阵的法术通通来一遍,可无论他怎么折腾,四周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在迷阵中一样。
约莫折腾了一个时辰,那天将只得朝着山谷的方向躬身拱手,高声道:“天河水军,天蓬元帅麾下木李奇,求见幽泉老人!”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偌大的山谷间回荡,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
卯足了劲,他又高声呼喊道:“天河水军,天蓬元帅麾下木李奇,求见幽泉老人!”
这第二声之后,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地上的树叶、沙石徐徐地环绕着他们转了起来。
不一会,无数的落叶沙石夹杂着浓雾聚起,在他们的眼前汇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幽泉子。
天兵天将无不大惊,连连后退。
幽泉子微微张口,一个声音直接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不见。”
只简略的两个字,让三个天兵一个天将的心微微一颤。
那名为木李奇的天将连忙正了正神色,拱手道:“那……请幽泉老人解开迷阵,好让我等回去。”
“你们能来,为什么不能走呢?来的时候,你们也没知会老夫吧?既然如此,走,老头子我也不便知晓了。”幽泉子冷冰冰地说。
木李奇低着头,咬着牙拱手道:“此次我等贸然前来,多有冒犯,还请幽泉老人恕罪。”
此时的他,已是满头大汗。
“是贸然前来吗?”那张巨大的脸啧啧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们是偷偷潜入啊。呵呵呵呵,看来,老头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木李奇此刻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幽泉子性情古怪,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天衡还要让他冒险潜入幽泉谷……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太迟了。
木李奇拱手又道:“我等奉命追缉妖猴,也是为了苍生的福祉,还请幽泉老人网开一面,放我等归去。往后,必不再犯。”
“苍生的福祉?等等,让老夫想一下啊。老夫包括在那苍生里吗?好像没拜托过你们为了‘我的福祉’干嘛啊。既然如此,那苍生的‘福祉’关老夫何事?依我看,你们是想打着‘苍生福祉’的旗号将老夫的‘福祉’只于不顾啊!”
“不敢!”木李奇连忙喊道,却又不知如何往下说,只得沉默。
“私入幽泉谷,老夫便是将你们杀了,顶多也就是上天给玉帝请个罪了事吧?”
听到这一句,那三个天兵顿时如坠冰窟,吓得一个个面无血色。
木李奇此时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他虽是化神境,可也不过是化神境散仙的修为。幽泉子什么人物?灵台九子排行老二,要杀他,当真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
犹豫了许久,木李奇只得咬着牙,低声再道:“求幽泉老人宽宏大量,网开一面,放我等一条生路。往后……往后必不再犯!”
那张巨大的脸也不答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四周狂风依旧,吹得天兵天将的眼睛都微微有些刺痛了。
似是为了让他们铭记此刻的恐惧,就这么静静地呆着,过了许久,幽泉子才轻声道:“你们说‘往后必不再犯’,是指你们几个‘必不再犯’,还是指天河水军‘必不再犯’,再或者,是指天军‘必不再犯’呢?”
这一句下来,木李奇近乎绝望了。
他如何能代天河水军答应什么,更别说天军了。便是说了,幽泉子也不可能会信。至于他们四个再不再来,幽泉子根本就不在乎。
长长叹了口气,幽泉子淡淡道:“既然你们给不了老夫答复,那就等给得了答复的人来了再说吧。”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天兵已经尖叫了起来。
一只半透明的,灵力汇聚而成的手已经将那天兵紧紧捉住,转眼已经将其拽入谷中。
木李奇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握住剑柄的手颤抖着,却始终没敢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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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师兄弟
黎明时分,一个天兵在其他两个天兵的护送下踏上了一艘战舰的甲板。
那天兵颤栗着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衡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问道:“木李奇呢?”
“木……木李奇将军被幽泉子扣下了。他说,他说让将军您亲自去见他。”那天兵的头越说越低,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似乎刚刚被什么惊吓过。
天衡的脸色顿时发紫了。
站在一旁的天将叱呵道:“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们按着命令,想要潜入幽泉谷,可那幽泉谷到处都是迷阵,那种迷阵上下左右前后颠倒,连木将军也毫无办法,根本进不去。甚至连退都退不得。后面幽泉子出来了……”
“他亲自出来了?”天衡的每天微微蹙起。
天兵咽了口唾沫,有些神色恍惚道:“不……他没有,只是他的影像和传音,我们没有见到他的真身。然后他说我们擅闯幽泉谷,扣下了其他同僚,包括木将军,放我一个人回来报信,让……”那天兵微微抬起头看了天衡一眼,皱起眉头,干咽了口唾沫:“让天衡将军今天之内去见他,过了期,就让元帅来要人。”
“大言不惭!”天衡的拳握得噼啪响,咬着牙,呆呆地站着,脸色越发紫了。
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透出了日光,斜斜地照亮了整个甲板,甲板上林立的兵将没有一个敢吭声。
半响,一位将领躬身道:“天衡将军,那幽泉子属于隐居仙人,甚少入世,先前我们对他的实力估计就目前来看,怕是已经错得离谱了。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通报元帅,由元帅定夺吧。”
“不!”天衡伸手一扬,咬牙道:“此等小事,何须通报元帅!今天,本将军就去会会这幽泉子。哼,老子就不信了,我们这一万大军一百多天将连这等小事都解决不了,还需劳烦元帅?”
……
清晨,两只雀鸟落到窗外的树杈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早早起床的猴子坐在卧榻上远远地看着它们,偶尔眨两下眼睛,渐渐看入了神。
这幽泉谷的清晨,除了见不到阳光感觉上像是永远的阴天之外,一切倒也还好,偶尔也可见从谷外飞入的鸟雀,只是它们大多呆不久,毕竟这里食物不多。
门叮叮咚咚地响了。
“猴子哥哥,起床了吗?”
“进来吧。”
侧身蹭开门,小狐狸捧着装满清水的盆子微笑着走了进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猴子伸了伸懒腰,将鞋子套在自己的脚上,拄着拐杖下了床接过笑狐狸手中的毛巾开始梳洗。
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现在他虽然还行动不便,但已经不至于先前那样不堪。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其实便是没人照料也无所谓。
想必,再过不久就可以完全康复了吧。
他想。
“猴子哥哥,问你个事儿。”小狐狸说。
“问吧。”猴子拧干了毛巾开始擦脸。
“之前你说给我找个师傅的,还记得吗?”小狐狸仰起脑袋盯着猴子看,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期待着。
“啊?这么急着想修了?”
“每次你们有事,都把我丢远远的,我想和你们一起战斗啊。”
猴子仰起头略略想了一下,抿了抿嘴道:“我这几天要是见到幽泉师兄,就给问一问吧。他该是个不错的师傅。”
“如果……”小狐狸嘟着嘴地说:“如果拜了幽泉大仙为师,到时候如果你们要走了,我又没学完怎么办?”
猴子扭过头,看着她那扭扭捏捏的样说道:“有什么想说的说吧,小家伙。什么时候连跟我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的了?”
小狐狸噗嗤一下笑了,忙跑过去拉着猴子的衣角道:“猴子哥哥,其实我觉得,杨婵姐姐不错。”
“你想拜她为师?”
“嗯嗯!我想变成她那样厉害。”小狐狸猛地点头,睁大了眼睛期盼着。
“你受得了她那破脾气吗?”
“杨婵姐姐脾气挺好的。”小狐狸皱着眉头抱怨道。
“她脾气好?呵呵……”猴子抿了抿唇低头用毛巾抹了把脸。
“我脾气很不好吗?”一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外传来。
猴子一个激灵,扭头望去,看到正靠在门边盘起手的杨婵一脸的挑衅。
“我的脾气,很不好?说说,怎么个不好法?”杨婵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猴子,哼了一声,低头朝小狐狸看去:“怎么?想拜我为师?”
“嗯。”小狐狸连忙重重地点头。
“行,就冲你刚刚那句话,我收了!”杨婵伸手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随手将一个药瓶重重顿到桌上,瞪了一眼猴子道:“吃过饭吃!”
说罢,拉着小狐狸往外走:“我们走,不要理他。我先教你吸气吐纳之术吧,修为得先跟上来。不过这几天还要忙炼丹,要过几天,你就先过来帮忙打打杂,也顺便熟悉些炼丹的材料。”
“我去帮忙?那……那猴子哥哥呢?”
“他不用人照顾了,太闲会闲坏的,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去。”
“啊……那他……”
“不用管他!”
小狐狸被杨婵硬扯着往外走,小脑袋依依不舍地回头望。
“去吧,我没事。”猴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洗漱。
去厨房找了点东西吃,吃完,猴子又坐到院子里静静地发呆了。
不多时,黑子蹲到了旁边。
“你干嘛?”猴子撇了他一眼问道。
“杨婵姐让我盯紧你,别让你到处乱跑。”
猴子双眼一瞪:“啥?滚一边去,我是你猴子哥知道不?我要你盯紧?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一边玩去!”
黑子挠挠头,叹道:“可……她现在是小红的师傅了……”
猴子恨不得当场拿拐杖戳死他,这是重色轻友的意思吗?
又在院子里呆呆坐了许久,猴子时不时朝着黑子瞪去。瞪了许多次以后,黑子似乎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了句:“我去帮忙了。”灰溜溜地走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只剩下猴子一个人。
他在等幽泉子。
只是幽泉子还会来吗?这其实他也不知道。
是不是悟者道修到了极致都喜欢故弄玄虚呢?
想到这,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伤势已经完全好转了,他大可以驾着筋斗云把整个幽泉谷翻一遍。到时候想问什么问不出来?
雀儿的事另论,现在猴子手头真有个不得不立即解决的问题要找他。
这一等,猴子从早上等到下午,没等到琴声,却等到了月朝。
“孙师叔。”月朝急匆匆地跑过来拱手道:“幽泉师叔让我带你过去一趟。”
“去哪里?”猴子问。
“去他的府邸。”
“啊?”
“事不宜迟,走吧!”
背起猴子,月朝迅速腾云,不多时,已经上了崖顶,也不走正门,直接落到庭院中。
这庭院看上去并无甚特色,无论是规模还是装潢,作为仙人的住所都略显寒碜。
庭院中,花草缤纷,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凉亭下,三人围着一圆桌沏茶。
幽泉子、丹彤子、青云子!
青云子见到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师弟别来无恙啊,你我,可是许久不见了啊。”
丹彤子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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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挂了,目测第二,被爆菊了。这玩意,没第一就等同于没有。本来还想赢个推荐回来的。哎……不想说啥。
第一百四十八章:天道
安静的庭院里,微风徐徐地掠过,扬起斑白两鬓。
幽泉子朝着旁边的石椅伸出了一只手,微微笑道:“坐吧。今日,难得两位师弟来我这幽泉谷,我这当师兄的,便把你也一起叫来了。师兄弟聚聚也好。”
拄着拐,猴子站在清雅的庭院里微微躬了下身子道:“三位师兄好。”
“嗯。”丹彤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随手指着石椅道:“坐吧,别站着了。”
“坐吧。”青云子也道。
猴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到石椅上。
幽泉子捋开衣袖,沏好了一杯茶推过来,轻声道:“我们斜月三星洞,也许久没这么多师兄弟聚在一起了吧。”
猴子双手握着茶杯,轻轻呵了口气吹去腾腾的热雾,一双眼睛时不时撇到青云子和丹彤子身上。
丹彤子在一旁白了幽泉子一眼:“不是没聚,是没跟你聚。喂,我说你该有五六十年没回观里去了吧?是不是该回去了?”
“十几年前回去过一趟,你刚好不在观中罢了。”幽泉子淡淡道。
“十几年?嘿。”丹彤子仰头将一大杯茶一口吞了下去,抹了把嘴将杯子推到幽泉子面前:“虽说丹彤我修的行者道,是个粗人,但这尊师重道的,从不敢忘。我呀,最多三四年,必定回去一趟看看师傅他老人家。”
幽泉子微笑着,提起茶壶将他的茶杯倒满,又推了回去:“我回去了也看不到师傅,回不回去都一样,玉简联系便是了。”
“啧!”丹彤子的眉头当即皱起:“那是你自己不医好。你就算看不见,也该让师傅看看你啊,好歹让师傅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个徒弟。”
说着,他撇了猴子一眼,道:“你呢?打算多久回去一趟啊?”
猴子尴尬地笑了笑,双眼低垂,捧着茶杯,没有接话。
“到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幽泉子在一旁捋着长须插嘴道。
青云子深深吸了口气,随手将靠在一旁柱子上用麻布包裹的长棍取来,递给猴子:“师傅托我交给你的。”
接过手,解开绳索摊开麻木,里面是一根崭新的行云棍,手感比先前的要重上不少。
“代我谢过师傅。”猴子拱手道:“师傅还说了其他什么没?”
“师傅说,太上老君已经走了,若是想回观里去修行,随时可以。”
“还有……其他什么吗?”
青云子缓缓摇头。
猴子眨了眨眼,将那棍子攥在手心,抱在怀里:“那,替我谢谢师傅。”
青云子淡淡叹了口气,道:“你不回去也好,省得大师兄整天担心他那小徒弟风铃。”
“风铃还好吗?”猴子低着头问。
“挺好,用功修行,进步也蛮大。不过她还不知道你的事,现在没事总跑过来问我月朝有没有回观里,你的回信到了没。”
猴子微微点了点头,抿着唇道,眨了眨眼道:“挺好,就好。”
稍稍沉默了一下,青云子盯着猴子问道:“你在这外面,怕也是不好过吧?真不回去?”
猴子低下头,又抬起头,如此反复几次,却没说话。抱着行云棍,眨着眼,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我明白了。”青云子干笑了两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犹豫了许久,猴子开口道:“五师兄,师弟想请教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太上老君会盯上我。”
小小的凉亭顿时安静了下来。
丹彤子、青云子都淡淡地看着猴子沉默,幽泉子则依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许久,青云子轻声叹道:“你做了。”
转过头去,他瞧了幽泉子一眼,道:“你早来了三百年,对吗?”
猴子的心微微一颤,手中的行云棍不由得攥得更紧了。
长长叹了口气,青云子缓缓说道:“我修行尚浅,推算天道这种事情做不来。但二师兄可以。先前我们几个师兄弟都很疑惑,为什么师傅要收你。而且开始不收如此决绝,后来却又收了。你的性格……其实不是很适合修仙。这不像是师傅的作风。”
微微顿了顿,捋了捋长须,青云子接着说道:“后来,太上老君派人盯梢斜月三星洞,你在昆仑山又出事,八师弟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我们几个立即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可师傅闭口不谈,大师兄分明知道又不肯说。所以,我们让二师兄废点修为探探这内里乾坤。”
说罢,他低头笑了笑,又抬头朝幽泉子瞧了一眼。
幽泉子淡淡笑了笑,双手交握撑在桌前,叹道:“一算,才知道你早了三百年拜师。而且,来的也不是该来的那个。这事儿,恐怕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猴子手中的行云棍攥得越发紧了,呆呆地点头。
幽泉子无奈地笑:“所以这就有问题了。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吗?”
猴子抬起头看着他,摇头。
“天道,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所有的,不可改变的,统称为天道。所以第五阶称为‘天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都是天道修为。他们是最接近天地法则的人,太上老君掌握着‘无为’的法则,通晓天道的核心。如来佛祖则掌握着‘无我’的法则,化身为虚无。”
“可是天道又不仅仅是‘无为’与‘无我’,它还囊括了一切必须发生的事和不该发生的事。佛家说,有因有过。因已成真,果则必然。”幽泉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庭院中一片落叶飘落,正好被他二指夹住:“就如同这落叶,何时长出,何时凋落,冥冥中,早已注定。此,亦为天道。连你的拜师时间,也包括在天道之内。”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提早拜师,所以才……”
“准确地说,不仅仅是拜师。我举个例子,如果天道注定一个人不能死,可他死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猴子静静地盯着他。
幽泉子微微一笑,道:“他死了,那么他的后代就没了。假设原本他的后代每个人都生出两个后代,那么他的生死,改变的就是几十代以后成无以计数的人的存在。同样的,一个人如果该死,却活了,本不该有后代,却生出了后代,结果改变的也将是数十代以后无以计数的人的血缘。这只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我想说的是,在天道的轨迹里,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哪怕我现在伸手摘去一片本不该此时凋落的叶子,千万年之后,一样可以影响天地格局。”
说着,他又干笑了起来:“不过,想改变天道的人很多,能在一定程度上测算天道的人也不少,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天道中人,就连他们推算出天道,也是天道本身已经注定的。到头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问道:“可我不是天道中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改变对吗?”
“对。”
“天道,半点容不得改变?”
“不。”幽泉子揉搓着手中的枯叶,摆手道:“天道是容许改变的,天道也是不断自我修正的。只是,那掌握天道的人不容许天道改变,因为天道改变,就不是他所掌握的天道了。换句话说,他也就掌握不了天道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将行云棍紧紧的搂在怀中,猴子缓缓低下头,抿着嘴唇,想了许久:“所以,他必须要让一切回归原位?”
“也并不完全是原位,天道层层叠叠,既定的轨迹本来就有好几道,只是除了太上之外的其余人等只能推算出其中一道罢了。所以,他有很多种处理方式。只是对你,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地处理。因为你涉及到三百年后的一桩大事,整个波及面难以想象。而且,你本身是源头,你能对天道造成的破坏也是最大的,一举一动,皆可成祸。他需要做的,是制止你的破坏,毁灭一切可导致你偏移的因素,然后重整轨迹。”
安静的庭院里,风徐徐地掠过猴子的脸颊,抚动绒毛。
他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行云棍上繁琐的纹路,许久许久,看入了神。
半响之后,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唇,问道:“这些,师傅都早就知道了对吗?当初不收我,是怕沾染因果。后来收我,是想推波助澜,让我去打破天道。这该就是师傅的计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