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说话的语调一如往常,换做平日,必然叫人感觉舒适温和,可此时此刻,刘备的声音落在关羽耳中却是仿若晴天霹雳一般,让他忍不住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了简雍,这才勉强稳住身形,然后抬头,看着刘备的背影,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可视线还是忍不住的开始模糊。
“大哥,你说的……是假的对不对?”
关羽嘴上这般问着,心里也是如此想着,要说刘备杀张飞求官,他是一万个不信。
刘备叹息道:“事已至此,翼德犯了军法,非死不可,你让我奈何?难道当真包庇与他?至于其他的……只是附带罢了。”
关羽心口一闷,感觉口中有些腥甜,让他原本要张开的口又紧紧闭上。
这时,刘备又道:“我不好去见他,唉,你代我送他一程吧,去吧!”
刘备说罢,便直接去了屏风后的内帐,显然是没有再与关羽说下去的兴致了。
关羽见刘备如此,伸手想叫住刘备,可心中却是忽的痛如刀绞,痛得他头晕目眩,感觉天地都仿佛颠倒,最终,关羽还是没有去喊刘备,只是仿佛疯了一般的大笑着,一手捂着眼睛,恍恍惚惚,三步一跌的离开了刘备的营帐,也不知是要去那里。
等关羽走后,一直保持安静的简雍擦了擦眼睛,绕过屏风来到后面,就见刘备独个对着一副铠甲坐着,虽然刘备平时也经常这么坐,可今天简雍却是发觉刘备的背影格外落寞。
简雍缓步走到刘备的身边,只见刘备双拳紧握,拳头上面全是血迹,显然是太过用力,导致伤口再次崩裂,而刘备脸上,更是眼泪纵横,只是没有哭出声音罢了。
见状,简雍没能忍住,眼泪也再次流了下来。
“哈,咳咳……”
刘备吸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压下了哽咽,然后却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开口道:“宪和来啦。”
“玄德,你这是何苦啊!”
简雍说着,便拉起刘备的手,重新给他包扎伤口,刘备没动,任由简雍施为,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果然还是宪和最知我。”
简雍轻声道:“你我早年相识,行走至今,他二人被你言语所激,一时没能明白,但我岂能不知你用心良苦?”
“既然如此,宪和最后再帮我一次,如何?”
刘备转头看向简雍,满脸都是郑重。
简雍却是觉得心头一酸,不忍去看刘备,只是低头答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刘备脸上再次露出笑容,道:“云长必然不会坐视翼德受刑,肯定会将他救下,稍后你去寻找云长,暗示于他,就说我已经决定舍去心中抱负,只求功名富贵,以此劝说云长救下翼德之后,便离开徐州,去别处谋生罢。”
“嗯……”
简雍应了一声,却是带着哭腔。
反观刘备,说出这些话之后,脸上的神色却是明显轻松了许多,继续道:“你再去营中寻个面貌和翼德接近之人,等云长带翼德走后,你便将他杀了,取齐首级,对外就说是翼德已经伏法,这样,就算他二人将来明白其中关窍,但为了不让我背负欺瞒之名,纵然有心回来却也不能。”
简雍无声点头,算是把这件事也应下了。
顿了顿,刘备又道:“这些做完之后,宪和,你也走吧。”
简雍猛的抬头,看向刘备,眼中满是泪光。
刘备看了简雍一眼,摇头长叹道:“我乃是必死之人,毫无前途可言,叫我带着你们去死,于心何忍?所以,宪和,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你也走吧,只要没了我,你们也别去寻李易作对,他是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的,走吧,只要你们都能平安,也算是去了我一块心病。”
简雍用力的擦着眼睛,可眼泪落下的太快,任凭他怎么擦走擦不干净。
“玄,玄德,如此我们干脆一起走吧,就向翼德说的那样,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可好?”
简雍语气中满是恳求,虽然知道刘备几乎不可能答应,但简雍还是忍不住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刘备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道:“你赶快安排事情去吧,去吧,稍后,我还想再去见李易一面。”
……
相对于刘备营中的悲情,承县里头,夏侯渊暂时落脚的府邸中也是不差,不过这边却是鸡飞狗跳,乱做了一团。
夏侯渊正抓着一根棍子,抬手就要往面前的一个女子身上打去,幸亏被一旁的曹洪和程昱给抓住了手,不然那女子怕是性命难保。
“你们给我让开,让我打死这贱人,她们留涓儿一个人受难,自己却是偷生跑了回来,这算是什么道理!真当我不敢杀人不成!”
一旁的曹洪脸色有些尴尬,因为跟夏侯涓一起的女子中,基本都是他们这些人的家属,其中就有他刚纳的小妾,而面前跪着得这位,就是夏侯渊的小妾。
这事曹洪也是非常揪心的,夏侯涓性子好,人也乖巧,尽管夏侯渊是这一路兵马的主将,可夏侯涓莫说仗着夏侯渊的关系作威作福了,就是一些寻常小事,她也不会假手他人,为的就是不给夏侯渊添麻烦,否则像是拾柴火这种事怎么都论不到夏侯涓去做。
还有,夏侯涓除了懂事之外还烧的一手好菜,这些天来,曹洪他们吃的都是夏侯涓亲手做的饭,这姑娘非常细心,尽管是在打仗,也没让他们在吃食上讲究。
所以听说夏侯涓被李易劫去了,曹洪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至于夏侯渊,那就更别提了。
夏侯涓是夏侯渊弟弟的女儿,早些年夏侯渊弟弟亡故了,夏侯渊便收养了夏侯涓,而且对其极为宠爱,饥荒的时候,夏侯渊宁肯不要自家的孩子,也要养活夏侯涓,可见夏侯涓在夏侯渊心中的位置。
刚刚听说夏侯涓被人抢去,当时夏侯渊整个人都要疯了,要不是曹洪与程昱死命的拦着,此时夏侯渊怕是已经带兵杀出去抢人了。
曹洪摆手,示意夏侯渊的小妾退下,然后劝道:“妙才,涓儿的事我同样是担心非常,只是我等千万不可乱了方寸啊!”
原本主事的三人中,曹洪算是心性最差的一个,不过如今却是轮到他反过来安抚夏侯渊了。
至于程昱,虽然也拉着夏侯渊的手臂,可嘴上却是什么也没说,而且低着头若有所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夏侯渊心里难受,一脚踹翻了火盆,吓得侍卫们纷纷躲避,炭火落到了自己的袍子上他也不去管,只顾捶着胸口,痛心疾首道:“方寸!方寸!我岂能不知!只是,只是这叫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涓儿他父亲啊!”
说着,夏侯渊捂脸就哭了起来,曹洪见状,却是只能伸着手干着急,处理这种事情本就非他所长,而且当事人还是极为重情义的夏侯渊,那就更难了。
曹洪没办法,只好看向程昱,希望程昱能说上几句劝上一劝,可程昱却是低头装作没看见,曹洪见状不由有些生气,只道程昱是没有蛋蛋,只是这时候他也不好对程昱发作吗,这才没出声。
哭了一阵,夏侯渊擦擦眼睛,左右看看他二人,问道:“你们说,我用财物将涓儿赎回,李易可能应允?”
听到又要给李易送钱,曹洪虽然肉痛,可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当即说道:“只要能将人赎回,我没有半点异议。”
夏侯渊感激的看了曹洪一眼,这就要派人去联系李易,却听程昱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将军且慢。”
“仲德有何看法?”
虽然夏侯渊的语气没什么异样,可他心里却是对程昱有了些意见,刚刚听说夏侯涓被李易掳走了,曹洪虽然没什么办法,但好歹也是跟着他一起着急,可程昱却仿佛是个局外人一样,居然完全不关心夏侯涓的生死,这让夏侯渊心中对他非常有意见。
“咳咳!”
程昱又咳嗽了一声,道:“听归来之人所说,小姐谎称姓王,但被李易卜算出是在说谎,之后又断定其为复姓,程某虽然不知李易的卜算之术到底是真高明,还是迷人耳目,但程某可以肯定,李易既然敢说小姐乃是复姓,那么,必然知晓小姐与将军关系,最起码,也当知道其是夏侯族人。”
夏侯渊直视着程昱,没说话,他还没弄清楚程昱是想表达什么。
见状,程昱继续道:“李易既然知道小姐身份,却不完全点破,这是为何?”
听到这里,夏侯渊才算是开始认真思考程昱的话,只是他心中太乱,一时也难以想出个结果出来。
倒是曹洪说道:“听说李易此人极好女色,咳咳——”
曹洪刚说到一半,就见夏侯渊极为不善的目光盯了过来,赶忙改口道:“莫非他是故意不点破,想让妙才吃了这个闷亏?”
虽然曹洪的话说得夏侯渊心里是翻江倒海,非常的不舒服,可他仔细想想,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于是夏侯渊便看向了程昱,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如果李易当真跟他耍无赖,他这边的确没什么好的办法。
看夏侯渊神色,程昱已经猜到他心中所想,摇头道:“依程某来看,李易今日之举,主要目的是在那刘备身上,如果当时李易说出小姐身份,因为双方敌对关系,便无法向刘备发难,相反,李易不点明小姐身份,那么小姐就是徐州百姓,李易可以此名正言顺的惩治刘备。”
“至于为何说出复姓,想来李易是要给将军提个醒,让将军放心,不然李易当时为何单单只带走小姐一人?”
“故而,小姐今日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李易之所以要将小姐带走,很可能是不想因为小姐的身份让之后的事情生出变故。”
夏侯渊点点头,道:“有些道理。”
程昱微笑,继续道:“李易与刘备有仇怨,此事人所共之,而根据细作消息,之前在郯县的时候,李易便欲杀刘备,只当时没有成事,才会有了今日局面。”
“而今天之事,以李易与刘备等人之间关系,李易此时多半已经叫人去为难刘备,虽然不知刘备会如何应对,但想来是极为头痛的。”
夏侯渊已经察觉到了程昱的意思,问道:“你叫我联合刘备?”
“不错!”
程昱说道:“之前将军便有意联络刘备,只是之前为了向李易表示亲善,故而不好接触刘备,以防打草惊蛇,可今次却是有了机会,将军完全可以派人去向刘备质问,然后暗中联络试探,想来就算李易知晓,也不能责怪将军,退一步讲,即便万一事情泄露了,受损的也是刘备,而不是将军。”
听程昱说罢,曹洪当即表态道:“妙才,我以为此计可行!”
夏侯渊心中同样认为可行,不过此时更记挂的还是夏侯涓,于是又道:“刘备之事可以斟酌,但涓儿那边当怎么办,难道就不闻不问了么?”
“自然……不是。”
程昱缓缓摇头,关于夏侯涓的事情,其实刚收到消息,他心中便有了计较,只是当时夏侯渊心神大乱,他那时实在无法开口,这才一直沉默,如今夏侯渊情绪稳定了不少,有些话他也就能说了。
程昱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小姐已到待嫁之龄,听说之前有不少人上门求亲,但全都被将军回绝,敢问这是为何?”
夏侯渊一愣,没想到程昱会问这个,皱皱眉,但他还是如实答道:“涓儿无论容貌,品性,皆为女子中少有,我视她更甚我亲子,自然要为她寻个上好的人家,绝对不能委屈了她。”
程昱摸了摸鼻子,借着动作掩饰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又问道:“那敢问将军,当今天下的年轻俊杰,不知哪位能入将军眼中,认为其可为小姐良配……”
夏侯渊下意识的就要在脑子里罗列一下天下那些有名的年轻人,但是马上,夏侯渊就反应了过来,黑着一张脸,盯着程昱,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