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奴隶
元历7900年
距离第一代巫王建立第一个人类国度已经过去了800年，没有了决明亲自赐予的知识，他们就需要用脚来丈量土地，用双手来认识万物。
700年前，第一代巫王死后，第二代巫王正式为国度命名为：启
与此同时，二代巫王开疆扩土，大力发展耕地农业，并以大巫为首建立巫殿，以具体的规矩来勒令拥有强大力量的巫们。
并改掉以人类生命鲜血祭祀的习惯，以古法用禾草扎成动物的形状，以最新的粮食堆积成山来祭祀供奉天神，祈求天清地宁，风调雨顺。
大巫们跟随在第二代巫王的身边，以灵气蕴养自身，以自身亲犯险境。
彼时，有大巫可挥手开山裂石，吐息之间翻云成雨，在毒瘴间穿梭无碍，最终却倒在一株手指大小的毒草之上。
只为教养先民，何物可果腹，何物可祛疫，何物可致死。
也有大巫，率全族巫民歃血起誓，远探未知，时隔百年，却再也没有回来。
700年前，那时的巫就是人族的脊梁，那时巫王就是最厉害的大巫，那时，人人为巫。
……
……
启朝都城，启城
如果从城墙边向上望去，巍峨的城墙仿佛入天，坚硬的石砖满是岁月的斑驳，原本的青色就算在巫印的加持下，如今也变成了暗红色，摸上去还有着滑腻的粘稠感。
八百年启朝，也并非一帆风顺。
启城东面的城门很大，可容十辆马车并行，那是巫王为了尽快出城亲征特意设计的，就算当年兵临城下，第十二代巫王也是大开城门，单人匹马出城破敌。
如今的城门处人来人往，大多是趁着上午进城的附近部落的人，想要将昨天多余的猎物以及攒了一个月的兽皮卖个好价钱。
而两旁的卫兵则穿着精美华贵，刻满巫纹的甲胄，手持王宫铸造坊的特制长枪，一丝不苟的检查着货物。
看见不凡的东西也不会顺手牵羊趁火打劫，只是稍稍暗示一点过路费。
进城的人自然不会和他们较劲，也知道自己货物的价值，一般都会掏出两个银子儿，算是提前的喜钱，这样出城的时候对方也不会为难。
今天进城的人一如既往的多，不仅普通人多，在城墙根儿还有着一队奴隶，被一队英武不凡的士兵押送着靠近了城门。
“呦，这一队奴隶……好啊，都是干活的好手啊！”
卫兵老远处就大声的喊了出来，他们直隶王宫，进门交钱是规矩，没有多少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吁……
押送奴隶的队伍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位将军人物走了出来，别说人了，光他骑着的那匹马就有两人高。
浑身漆黑，脖颈处有着些许暗色鳞片，额头凸起，四蹄雪白，鼻子喘出的粗气竟吹起了地上的尘土。
刚刚开口的卫兵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这是‘踏雪龙’，自己怕是瞎了眼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就在心中忐忑的卫兵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那位将军人物反倒先开了口，嘴角带着渗人的冷笑：
“娘的！祝马家的奴隶也要收钱？你怕是觉得王宫里的御马粮草不够，想要去送些肉糜？好大的胆子！”
噗通！
将军最后一句喊声如裂石之雷，城门处的人们只觉得耳朵在那个瞬间仿佛失聪，胸闷如鼓。
而卫兵直接一口鲜血吐出，跪倒在地，萎靡不振，不久就失去了生息。
“啐！杂碎，下辈子长双好眼睛。”将军吐了一口唾沫，击穿了已经死去卫兵的脖颈，又是一摊鲜血流了出来。
“赶紧收拾了，都城城门，成何体统！”
将军说完提马前行，身上散发着强大的血气和明眼就能看见的力量感。
奴隶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朝着城门靠去，而其余的卫兵则在将军走后，小心翼翼的跑了过去，为自己的同袍收尸。
没办法，惹谁不好非要惹祝马家，那可是启城最大的巫家之一，现如今的家主是朝中大臣，颇受大王信赖。
难道大王会为了一个卫兵，去开罪一个有着强大实力的重臣？
“兄弟，要怪就只能怪你命不好，放心，你的阿娘兄弟几个替你养。”卫兵抚手合上了他的双眼，默默的说着。
而这一幕全都被奴隶队伍里的一个少年看在眼里，少年大约十五六岁，有着一头杂乱的黑色短发，额头被刺上了奴隶的印记，身上穿着破烂的兽皮衣裳，手脚被镣铐锁在一起。
但他和其他奴隶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眼睛很有神，有神的不像是一个奴隶。
在其他人被士兵驱赶，低着头前进，就这样接受自己注定的一生的时候，这个少年仿佛还对生活充满着希望。
“卓，不要看了，那些卫兵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低头！”一位老者碰了碰名叫‘卓’的少年，小声的提醒道。
“巫祝爷爷，这就是启城么？真的很大啊，和阿爸说的一样大。”卓依旧没有身为奴隶的自觉。
老者看着少年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娃娃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不是那种畏惧的怕，而是明知结果，却依旧无畏的天真。
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士兵，老者偷偷拍了拍卓的额头：“巫祝爷爷也是第一次来启城，确实很大啊。”
“巫祝爷爷，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对我们啊？不是说大王很爱护他的子民么？”
老者笑着抻了抻手上的锁链：“大王只爱护那些能够交足贡品的子民，咱们黑鱼部今年少了30只羊，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老人的笑中带泪，满是心酸与无奈，一个近万人的部落，就因为少了30只羊，结果就迎来了都城祝马家的铁骑。
劣质的铁刀如何劈砍的动刻着巫纹的甲胄？柔软的兽皮又怎么挡得住锐利的刀锋？
“要是巫祝爷爷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如果巫祝爷爷能成为四级巫，一定能挡得住他们。”
卓天真的话逗得老人又笑了起来，但什么也没说。
四级的巫？那要六级的巫，甚至七级的大巫才挡得住，可就算挡得住又有什么用？
祝马家回去了，下次来的就是王宫的巫骑，黑鱼部的命运早就注定了，谁也挡不住的。
“巫祝爷爷……”
“嘘……别说了，卓，他们一般不会让还没成年的娃娃去挖矿的，你很可能会被送进某个巫家大人那里，在那里做事机灵点，有时候什么都问不是好事。”老人仔细的叮嘱着卓。
就在这时，缓慢前进的奴隶队伍又停了下来，一老一小二人抬头望了过去。
队伍最前的那位祝马家将军也皱起眉头勒住了马蹄。
“将军……”
将军眸子如鹰，抬手止住了自己副手的话，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后撤，让路，是巫殿。”
副手一愣，赶忙回身下令整个奴隶队伍后撤，可不能让这些下贱胚子脏了巫殿大巫的眼。
而那位将军则拍了拍踏雪龙的脖子，翻身下马，静静的等待着不远处巫殿的队伍靠近。
这位比常人高了半个身子，一口唾沫就能击穿卫兵身体，祝马家实力最强的将军，此时反而安静的像个奴隶。
没有其他理由，因为那是巫殿。
几里外，巫殿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中间是一辆辆罩着黑布的马车，两旁则是一位位穿着黑色蟒鳞巫甲的骑兵，坐下是清一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黑龙’。
黑龙，是比踏雪龙还要强壮的马种，稀有到万金还有价无市，而且启朝命令禁止市面买卖这种马匹，如有发现，直接拉走喂狗。
与踏雪龙不同，黑龙更加高大强壮，浑身漆黑覆满鳞片，散发着逼人的狂野气息，这种马是吃肉的。
队伍的最前方，是三个穿着黑袍，带着兜帽的巫殿大巫，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实力。
城门处的人早就散开，无需卫兵维持秩序，所有人都知道见到巫殿该怎么应对，低头，卑微的低头就够了，能活命。
队伍很快就走到了城门，那位将军稍稍往前迈了两步，希望能有机会说上两句话。
果然，队伍停了下来，中间那位身穿黑袍的大巫扭过头，看了一眼长长的奴隶队伍，又看了看气势全无的将军。
“祝马家的人？”大巫的声音低沉嘶哑，分不清男女。
“是，祝马家，祝马由，见过巫殿大巫！”
“有两把子力气！”黑袍大巫似是赞赏的说了一句。
祝马由心中一喜，就要继续搭话，可却听到大巫的话锋陡然一变。
“既然是祝马家的人，难道你们家主没告诉过你们，部落的巫祝是不能当做奴隶的？”
黑龙的马蹄敲击地面，嘴里吐出的热气让祝马由流下了汗水，大巫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把巫，当做什么了？”
第五章 黑鱼遗种
冷汗如流水一般浸湿了甲胄，祝马由强壮的不似人类的身体青筋暴起，但带来的不是无可匹敌的力量，而是死死压制的颤抖。
“回大巫……”
“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是有意还无意，都需要为错误付出代价，不是么？”
大巫打断了祝马由的解释，单手轻拉缰绳，黑龙的一只前蹄抬起，狠狠踏向地面。
然而地面没有事，只是激起一圈尘土，可祝马由却应声到底，尖锐的骨刺从甲胄的缝隙刺出，流出了潺潺鲜血，他的双腿已断。
“谢……谢谢大巫手下留情。”
祝马由脸色惨白，咬着牙说道，以他的实力，折断双腿远没有这么痛苦，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是那股大巫的巫力，正在他伤口处横冲直撞。
“看在祝马家的份上，以你的实力，这点伤三天就能好，不用这幅样子。”大巫的语气似乎有些调笑，又带着一股子无所谓，就像是随手拍了个苍蝇。
“谢谢……大巫。”
祝马由低着头有苦说不出，巫祝不能当奴隶这种事的确是有的，但早就成了无人在乎的笑话，部落都灭族了，实力低下的巫祝又有谁会在乎？
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巫殿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大巫，固执的坚持着某些事情，只不过今天他命不好，让他给碰到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祝马由连恨也做不到，就算明天他莫名淹死在过城河里，祝马家也会当没发生过一样，即便家主是他的舅舅。
这就是巫殿，启朝第二代巫王亲手创建的巫殿。
巫，是个高贵的称呼，不是你能修炼拥有强大的力量才是巫，而是要巫殿承认，你才能叫巫。
祝马由的确很厉害，但他也不敢以巫自称，巫殿承认一个巫的身份标准千奇百怪，就连启朝的大王，这一代的巫王也不能插手，否则巫殿的殿主可能会直接跑进王宫，指着巫王的鼻子问候祖宗十八代。
嗯，现在的大王是第二十一代，刨去第一代建国的巫王，第二代建立巫殿的巫王，恰好能问候十八代。
这事并不奇怪，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没人敢提罢了。
大巫点了点头，黑龙马蹄轻点，朝着奴隶队伍走去，剩下的两个黑袍大巫对视一眼，心中无奈了几分，这位同伴的脾气就是这样，谁也摸不准。
不一会黑龙就停下了脚步，鼻孔的热气吹的卓有些睁不开眼。
“跟我走。”大巫对着队伍里的巫祝说道。
老者的双手双脚锁着铁链，无法行礼，但还是弯腰表示尊敬，他摇着头说道：“还请大巫怜悯一下这个娃娃，他是黑鱼部最后的年轻人了，我一个老头子活下来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大巫没有说话，被兜帽遮住的面容就这么看着老人，黑龙的马蹄变得有些不耐烦。
老人点了点头，“用我的机会来换。”他知道，在巫的眼里，‘怜悯’一词比黑龙还要珍贵。
啪嚓！
少年卓手上脚上的锁链应声断裂，掉落在地，他有些痴呆的看着巫祝爷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卓，跟着这位大巫走，其他的不要管，只记得要听话就够了。”
老人的话传入耳中，卓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一股无形的波动将他笼罩，整个人开始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的跟在了大巫后面。
黑龙扭头便走，大巫头也不回的留了一句：“不要后悔……”
老人抿着嘴点了点头，他知道大巫是什么意思，自己若是奴隶，这么大年纪无非一死。
但现在祝马由的双腿折断，自己把机会让给了卓，秋后算账的时候，自己恐怕连轻松死去也是个奢望了。
可那是黑鱼部最后的娃娃了啊，老人闭上了眼睛，轻声的呢喃道：
“老家伙，你孙子我保住了，当年争夺巫祝的位置，你故意输给我而丧命，这账……老子不欠你了。”
大巫也许听到了老人的话，也许没有听到，但他都没有回头，径直的走回了队伍，带着人马进了城。
而祝马由则一直趴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大摊，将他整个人浸没，可在巫殿的队伍完全进城之前，无人敢扶。
启城很大，大到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一个部落精壮的汉子，备好干粮，从城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算上跑，也要整整一个白天。
这是巫建立起来的城市，也只有那些远古大巫才有能力，有心思建立一座这样的城市。
城里的房屋都是统一用青石搭建，富裕不富裕不重要，有实力才允许你用别的材料。
比如王宫的西边，那是诸多巫家的聚集区，除了巨石，黄金，珍惜的木材木料，要多奢华有多奢华，其中某些材料还有着聚集灵气的效果。
而王宫的东边，有着一水黑石搭建的巫殿，这已经不是吸收灵气的材料了，这些黑石本身就在不停的散发着灵气。
巫殿的队伍进了城就开始狂奔起来，黑龙的速度在这里提升不到最快，但也是横行无忌，隔着几里远，街上的人们变纷纷让开了道路。
大约一个时辰后，巫殿的队伍在一个岔路口分为两队，一队朝东向着巫殿赶去，一队继续直行，朝着王宫赶去。
恰好那位带走卓的大巫正赶往王宫，卓也被放在了一辆马车上，依旧浑浑噩噩。
王宫的大门打开，两列士兵夹道欢迎，这些士兵和城门的卫兵不同，全都是肌肉虬扎，浑身散发着侵略感的汉子。
华丽的甲胄既无法给他们添上威武的样子，也挡不住原始蛮荒的气息，反而有种累赘的感觉。
面对他们，就像是在面对一群异兽，凶猛嗜血的异兽，但大巫知道，这远不是大启朝最精锐的战士。
王宫门口，一个穿着宽松华服，露着胸膛的汉子正站在那里。
相比祝马由，他有着正常人的身高，虽然强壮但也属于正常人的范围。
可这个人并不能以身躯来衡量他的实力，因为他是巫王，启朝第二十一代巫王，单名一个端。
巫殿的队伍放缓了脚步，最终停在了王宫门口，大巫翻身下马，双手合在一起，上身微屈，就算是行礼了。
大巫不跪，这是祖宗的规矩，可虽说巫殿殿主不在乎巫王的感受，但对于其他大巫来说，这个狮子一样的男人终究是启朝的王。
“哈哈哈……大巫辛苦了。”巫王托着大巫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大巫东去近十年，终于是回来了。”
“为了启朝，再远也是应该的。”
“好！快让大家下马，本王在宫里备了宴席。”
说着巫王便拉着大巫的胳膊，要朝王宫走去，不料却没有拽动，只见大巫又行了一礼。
“大王，其余的人可进宫歇息，我还要回巫殿复命……”
巫王的眼睛转了一下，脑子想起了一个指着自己鼻子的身影，连忙说道：“对对对，殿主还要等你复命，这事不能耽误时间，以后大巫进宫本王再招待吧。”
大巫点了点头，转身没有骑上黑龙，而是登上了马车，朝着巫殿赶去，而剩下的队伍则在战士的带领下，缓缓进入了王宫。
马车疾驰在街道上，偶尔有巫家子弟看着不顺眼想要拦下来，却在见着了马车上的标记后悻悻的缩了回去。
马车上，卓晃了晃脑袋，醒了过来。
“醒了。”
大巫的声音不在低沉沙哑，雌雄难辨，而是像那个巫祝一样，是个老人的声音。
“大……大巫？”
卓的嘴磕磕绊绊，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巫殿的大巫！
大巫点了点头，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老者的脸庞，看样子怕是有七八十岁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你的族人？”
卓眼中透露着担心，抿着嘴“嗯”了一声。
大巫看着车窗外，脑子里像是想起了什么，目不斜视的答道：“如果没有城门的事，大多数人会死的慢一点，到现在，死的快一点。”
他的声音平淡，情绪古井无波，像是诉说着一件小事。
卓猛然瞪大了眼睛，巫祝爷爷不是这么和他说的，不是说族人只是去挖矿的么？
但还没等他问出口，大巫就拍了下他的头顶，力道之大让他险些晕了过去，随后就听到大巫说道：
“娃娃，你记住，如果你是部落的最后一人，那就要活的像一个部落……进了巫殿，先扫扫地吧。”
大巫摇了摇头，闭上眼开始休息，东去十年，就算是巫，也有累的时候。
第六章 巫之秘殿
和西边的巫家聚集的区域不同，诸多巫家住在那里，以他们为圆心，以实力为标准，整个启城西边的大半部分都是有实力的家族居住。
而巫殿不一样，巫殿在东边也占有很大地方，虽说他们的地盘都被自己隔离了起来，但挨着巫殿的，却是那些普通人。
那些家族不是不想搬过去，毕竟整个巫殿都是由黑石建造，那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灵气的宝物。
但曾经有一个家族想要搬过去，而且还这么做了，第二天过城河的出口处就被堵住了，这事王宫连问也没问一句。
自那以后别说搬过去住，就连那些巫家子弟横行启城，唯独不敢去巫殿附近转悠，死了没人埋，过城河里喂鱼家人都不敢收尸，谁敢去？
马车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巫殿，大巫率先走下了马车，随后是还没从族人的命运反应过来的卓。
他呆呆的望着高大的巫殿，心里一片混乱。
二人下车后，立马就有人接过马车领了下去，然后大巫带着卓走进了巫殿之中。
巫殿，巫之秘殿，以追寻巫之秘密，人之极限，世界之尽头为宗旨，但如今哪一项都还差的远。
虽然由黑石建造，但巫殿的通道内并不昏暗，除了灯火，一层荧光也覆盖着墙壁，提供了明亮的视线。
大巫将卓安顿在一间屋子里，让他自己缓一缓，然后就离开了。
而卓则四处打量周围，只觉得这里很舒服，空气仿佛都带着一股香甜，让他混乱的心灵有了些许安定。
另一边，大巫穿过一条条过道，来到了一间大殿，大殿中摆放了三个笼子，是从那些马车上拆下来的。
而大殿的尽头，同样站在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正笑眯眯的看着大巫。
大巫走到跟前，二人相视一笑，又互相行了一礼。
“十年不见了，枫。”老者笑着招呼道。
如果让其他人听到，肯定心里一惊，这位风尘仆仆归来，有着七八十岁年纪的大巫，居然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名字。
枫也笑了笑：“我以为等我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死了呢，可惜了，没办法参加你这老东西的葬礼了。”
“那还真是可惜，你没死在路上。”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二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又各自笑了起来。
这时枫开口问道：“殿主呢？怎么不见，不会又……”
老者点了点头：“又出去了，明知道你们回来，还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比一个不靠谱，都是老不正经的，算了，跟你汇报也行。”
老者点了点头，示意枫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巫殿队伍从启城出发，一直向东行进，试图寻找还被被发现的部落、异兽、植物和土地，表面上用了十年，实际上我们一直向东走了七年，最后三年才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枫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最左边的笼子旁。
“七年的时间，我们一直向东，直到遇到了大海，宽阔无边的大海，这一路上所有的见闻，地形，标记，还有巫殿典籍中已知和未知的异兽，植物，矿石等等，都被记载了下来，一会你自己去翻。”
“我们没有遇到其他部落，也没有遇到其他像人族一样的种族。”
说到这，枫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老者。
“就这些？你是不是赶着回去喝酒吃肉？翠楼头牌等了你十年，你还惦记着呢？”
枫撇了他一眼，伸手掀开了第一个笼子的黑布，同时开口说道：
“那你应该庆幸我没有一进城就直奔翠楼，看看这个……”
黑色的绒布落下，只见这足有两人多高的笼子里，正趴着一匹白色的马，闭着眼睛，显然是在昏迷之中。
如果只看颜色，它和踏雪龙正好相反，浑身雪白，只有四蹄有着黑色的绒毛，而且脖颈处也没有鳞片，只是普通的马鬃。
“这是……”老者面露疑惑。
大巫枫嘴角翘了起来，仿佛脸上的皱纹中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次东行，我们找到了比黑龙更加珍贵的马种。”
“就这？”老者愣了一下，指着笼子里的白马。
枫的笑容更甚，伸手拍了拍笼子，一阵迷幻的烟雾从他的袖口飘出，弥漫到了白马的鼻子上。
随着一声啼叫，笼子中的白马瞬间恢复清醒，挣扎着站了起来，白色的马鬃无风自动，鼻孔吐出阵阵白烟。
不仅如此，它的四只黑蹄踩踏期间，竟隐隐生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雾气，笼罩弥漫着整匹马的下方，端的是神异无比。
老者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指着枫的鼻子问道：“是不是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东西，用巫法巫咒改造过了？”
“用得着么？我拿这个骗殿主？”枫得意的说道，他就喜欢看自己这位老友这副样子，十年归来，可真是赏心悦目。
“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从启城出发，向东行五年，过大山，山上多玉石，背阴处有马群，通体雪白，四蹄生雾，驮重甲可日行五百里，一个昼夜可行近一千里生汗，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那座山上有个墨玉黑石矿，他们喝的泉水也是从里面流出来的，这可是吃着灵气长大的，估计养起来会很麻烦。”
老者咽了下口水，瞪着眼睛回想着大巫枫刚刚的话，然后突然扑了过去，摇晃着枫的肩膀：
“你说！你说你在那座大山做标记了！你说你做了！你说啊！泉水怎么了？就是吃墨玉也得养！这是宝贝！”
枫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心里真是舒畅了许多，缓解了不少翠楼头牌老了十岁的郁闷。
“行了行了，就说到这了，另外两个笼子里也是其他异兽，具体情况在随行记载中都有，十年啊，光是记载册子我们就装了十几车，你自己慢慢翻去，我估计殿主也懒得自己去翻。”
说着，枫挣脱了老友的胳膊，赶忙离开了大殿，再待一会估计就走不了了，鬼知道那些记载在哪辆车里，路上翻了次车，顺序都打乱了。
枫离开后，就没再管大殿中老友的大喊，这一路上的见识可远远不及这几种异兽这么简单。
十年，他们只是一直往东走了七年，就装了十几车的记载册子，那向北呢？向东北呢，方向这么多，走的越远差的越多，又有多少东西是他们没见过，不知道的呢？
八百年启朝，人族还是犹如井底之蛙，对这个天地了解不过皮毛。
而巫殿，巫之秘殿，巫殿里的大巫，就是一代代为此而生。
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就敢自称巫？现在的巫王也是自称本王，他敢喊自己一声巫，老殿主第二天就敢把他挂在城门口。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巫王的身份，殿主才会如此严格，至于那些大巫家族，每年巫殿都会象征性的下放一些成为巫的资格，没办法，巫殿终究是启朝的巫殿。
叹了口气，收敛了一下心情，大巫枫又沉起了脸，走进了卓的房间。
看着这个少年已经接受了结果的样子，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顶，这次是轻轻的。
“跟我来吧，我带你看看启城内的巫殿，至于启城外的，你暂时没必要知道，除非你想连外面也要打扫。”
巫之秘殿，自然涉及方方面面，有专门研究巫法巫咒的，草药毒物的，珍稀异兽的，还有特殊咒文仪式的等等等等。
其中巫法巫咒是巫的立足之本，没有强大的力量就没资格谈规矩。
而特殊咒文仪式则是为了探寻如何才能更好的沟通天神，以应天听。
其实城内的巫殿大多是存放特殊东西和典籍的，真正的巫殿领地是在城外，紧挨着启城北边城墙，那才是巫殿日常种草训牧，做各种危险极大的巫法尝试的地方。
大巫枫很快就带着卓在巫殿内转了一圈，介绍了一些能去不能去的地方。
随后二人来到了巫殿门口，枫扭头对着卓问道：“想不想加入巫殿，成为一名巫？”
枫的言语郑重而严肃，眸子直视着卓的眼睛。
卓当然点了点头，这没理由不答应，可他又听枫说道：“可有一个条件，加入巫殿，你就是个巫，不再是黑鱼部最后一人，就不能报仇，不要有侥幸心理，只要你有这个念头，巫殿就会知道，你……想好了么？”
看着卓愣住的样子，枫点了点头，一袖子将他甩进了巫殿大门：“先扫地，回去想清楚再找我。”
说完，枫登上了一辆马车，对着车夫说道：“快！去翠楼！”
第七章 翠楼大巫
“翠楼，顾名思义就是很翠的楼。”
这是枫年轻时酒后胡诌的解释，那时候他还不是大巫，也不是个巫。
那时候的他不过二十五岁，早就过了为修炼巫力打基础的最好年纪。
与部落里那些十几岁就学习打猎，后来都练出了一副强壮身板的同龄人比，二十五岁的他，就是个骨瘦如柴的小伙子，
恐怕就连卓一直在巫殿里扫地，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也要比他当年壮。
“那时候我阿爸卖掉攒了半年的兽皮，又加上阿叔们的接济，才挤出两块碎金，供我跑到这几百里外的都城巫殿修炼巫法。”
“想当年我进城的时候二十五岁，一直在巫殿扫了十年地，三十五岁才第一次接触巫法。”
“四十五岁才第一次觉察到灵气，感应到巫力，现在我七十六岁，不过三十年就成了大巫，娃娃，你说我这算不算厚积薄发，天赋过人？”
枫依旧穿着那身黑袍，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点红晕，止不住得意的笑。
怀里还多了两位衣着暴露的姑娘，看样子比卓大一些，一个白净的有些过分，一个略有些古铜色的皮肤，应该是有南方蛮族的血统。
“是是是，枫大巫年纪轻轻天赋过人，当年那些瞧不上您的人肯定后悔死了，瞎眼看不清真墨玉。”
古铜色皮肤的姑娘拍着枫的胸口，脑袋顺其自然的靠在了肩上，动作比言语更加大胆火辣。
而那个白净一些则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一股子害羞，给枫又重新倒满了酒碗。
看着一羞一火的两个姑娘，枫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抄起酒碗就是一通猛灌，酒液顺着胡子滴在黑袍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翠楼与西边各大巫家的聚集区隔了三条街，是整个启朝响当当的酒楼。
整个翠楼全部由金刚木建造，没用半块青石，正对着街上的一面遮的严严实实，红色的帷幔上画满了将军人物凯旋归来，与心头好把酒言欢的场面。
路旁摆摊的或是闲人，都说翠楼每根木头上都刻了巫印，要不然怎么可能冬暖夏凉，这么多年结实的厉害？
言之凿凿，说的好像他们真的进去过一样。
而翠楼内呈回字形，一共三层高，越是往上，看的就越清楚。
大巫枫就是在第三层靠窗的位置，那些街上的人猜的很对，这里的确刻满了巫印，即便窗户挡的严严实实，依旧可以看到街上的情况。
而此时，透过帘子，隔着天井，枫所在房间的对面，一个看着有四五十岁，但保养的很好的女人望了过去，嘴角带着冷笑。
“狗娘的！刚回来就到这来糟蹋姑娘，当年要不是老娘，你能进巫殿扫地？在翠楼白嫖了二十年，巫法入门都揣烂了，四十五岁才想起来看一眼，去你娘狗屁的厚积薄发！”
女人啐了一声，身旁的侍女不敢说话，不过心里却想着即便如此，那这位大巫更称得上天才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女人的目光，枫脸上的红晕瞬间消了下去，眸子中恢复了清醒的神色。
两个可人儿的姑娘被那双铁板一般的手掌推了出去，哐当一声撞在墙上，但起来后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颤抖，一声也不敢吭。
对面的女人抱着胳膊，缓缓朝着这边走来，枫也赶忙走了出去。
“呦！这不是巫殿的枫大巫嘛？巫殿百年来的绝世天才，巫力提升速度第一人，巫殿殿主的忘年交，厚积薄发的楷模啊！”
女人笑着说道，语气轻松如常，但落在枫的耳朵里，却犹如刮起了冬日的风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能怎么样，只能像个鹌鹑一样的听着女人的嘲讽，与进城时面对祝马由判若两人。
现在的枫没有卑躬屈膝，巧言讨好，就已经是他大巫身份最后的脸面了。
额角有冷汗滑落，枫咽了下口水，尴尬的说道：“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我以为今天您没在翠楼呢，要知道您在，肯定第一个先去看您呐。”
女人挑了下眉毛，眸子中的神色比枫还要沧桑几分：“心思倒是不错，可我这两个头牌姑娘从来没见过客，我可舍不得把她们拿出去，你这……要不我把翠娃娃给你叫过来，你俩叙叙旧？”
翠儿，十年前翠楼的头牌，枫六十六岁时的心头好。
“不用了不用了，改天我带着最好的墨玉泉水来看您，这次东行一路上也给您备了不少好东西，翠儿就不用了，不用了……”
枫一边说着一边扔下两块金锭，飞也似的朝楼下跑了出去，后半句还没落在空气里，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只见得一楼的汉子刚刚喝了口酒，打算尝尝怀里的姑娘，身后就升起一阵冷意。
汉子扭过头愣愣的对同伴问道：“刚才什么玩意嗖一下的过去了？”
……
……
翠楼两条街外，枫靠在巷子里大口的喘着气，这不是他身体受不了这么短的路，而是那个女人吓得。
那个女人名叫绿疏，翠楼的头头，五十年前自己刚来启城，第一次进到翠楼的时候，绿疏就是当时的头牌。
当年就是她介绍自己进入巫殿，自己这才有了扫地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五十年过去了，她能当上翠楼的头头，还能保养的这么好，当然因为她也是一位大巫，而且是比自己厉害的那种。
什么？巫殿怎么会承认她是巫？
唉……枫叹了口气，那还不是老殿主一句话的事，谁让两个人是相好呢。
“啧啧啧，巫殿就没一个正常人。”
枫摇着头说道，平复了一下心情，借着夜色朝巫殿走去。
走出巷口的时候遇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看穿着应该是某个巫家子弟，枫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看到什么了？”
“我……大……大巫，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嗯……”
枫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路过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就看到年轻人双腿一软，人间蒸发，只剩一件衣服掉在了地上。
枫拍了拍手心：“这要是传出去，丢人！”
……
……
有一件事枫的看法很对，那就是巫殿的确没有一个正常人，如果有，那就是待的时间不够长。
巫殿大巫人见人怕，即便祝马由也是敢怒不敢言，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强大的力量？
根本原因还是他们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完全凭心意行事，可偏偏又谁也惹不起他们，这就是最可怕的了。
当真以为元界最野蛮的是启朝人，或者是启朝南方的蛮族？不，元界现在最野蛮的，是这些大巫。
巫殿门口，枫背着手慢慢走了过来，抬眼就看见了一旁的暗处，卓正拄着扫把，圆睁着眼睛看着他。
“啐！想吓死老子嘛？”
卓没有说话，手里的扫把握的紧紧的，一点点挪了出来。
枫撇了他一眼：“想好了？留在这一直扫地，还是要当个巫？”
“我想当巫！”卓的眼睛明亮的像是蕴藏着星辰，扫把被他收在了身后。
“当巫……为什么？我凭什么答应你？你不想报仇了？”
“因为……因为巫祝爷爷就是个巫，所以我要当巫……我想报仇……”
“当巫就报不了仇了。”枫摇着头与卓擦肩而过。
“我可以不报仇！”卓急忙转过身，大声的喊道。
枫停下脚步，侧过头想了一会，打了个哈欠才开口说：“明天再说，先回去睡觉。”
卓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巫殿里的大巫都很奇怪，总是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点也不像巫祝爷爷。
卓回去了，但枫还留在原地，不久后，一旁的暗处又走出个人影，正是今天白天为了那白马异兽而疯狂的老人。
“你不去翻记载册子，有心思闲逛？”
老人笑着站到了枫的身旁，答非所问：“想报仇却不报仇，这娃娃有点意思，枫，你这是给巫殿带了个麻烦回来。”
枫转过身挑了下眉：“堂堂启朝巫殿会担心一个小孩子？真没气量，怪不得你当不了殿主，再说了，想报仇却不报仇怎么就是麻烦了？我在巫殿五十年了，你看我啥时候成麻烦了？”
说完，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巫殿。
“你……”
老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也许自己的老友就是看重了这个娃娃的身世，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吧。
若是这个娃娃刚才回答不想报仇，只想当巫，恐怕明天过城河里又得多具尸体了。
第八章 远探之族
“这里是草药的种植园，外面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药草，再往里面走是比较珍稀的，最里面的是更加珍贵的，那已经不能用草药来形容了，那是天神赐予人间的珍宝。”
“不仅稀缺难以种植，有的甚至是启朝八百年只发现了一株，直接种在墨玉上的。”
“当然，这些你心里有个数就行，平时不要来这里，也最好不要靠近，负责这里的大巫脾气古怪，你就是加入了巫殿，惹了她也不一定走的出去。”
枫换了一身新的黑袍，带着卓一点点走过了种植区，但他说的话却让卓翻了个白眼。
脾气古怪？巫殿有脾气不古怪的大巫么？
卓心里正想着，二人便来到了一个高坡之上，这时卓惊讶的发现，此时太阳正当空，原本就是视线最好的时候，可山坡下有着一片望不到头的空地，却被一团灰雾笼罩，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枫扫了下袖子，指着下面说道：“下面是巫殿尝试新巫法巫咒的地方，还包括巫殿的黑骑，直属王宫大王的巫骑，他们武器甲胄的制造以及更新换代，都是在此完成。”
“并且那边的一块空地，后面的接壤的是一小块平原，也用作他们日常的训练用。”
卓认真的点了点头，用力的记着枫所说的每一句话，直到他觉得自己记住了，才疑惑的问道：“老师，我……现在还不用知道这些吧？”
枫扭头看了他一眼，神秘的一笑：“当然，你想和这里搭上关系还远的很呢，不过让你认认路，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说着，枫拍了拍他的头顶，直拍的砰砰作响：“走吧，回城内。”
马车上，枫闭眼歇息，与其说带着这个娃娃……不，自己的学生走一圈，不如说是他自己也想走一圈。
毕竟离开巫殿十年了，就算是大巫，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年。
马蹄哒哒，用了一个时辰才赶回城内巫殿，这还是用黑龙当坐骑的情况，没办法，启城实在是太大了。
到了巫殿门口后，枫指了指门口的扫把说道：“从今天起，你的任务就是扫地，城内巫殿所有的地方，除了典籍室，都归你打扫。”
“啊？”
卓伸了下脖子，但看到老师的眼神后又悻悻的缩了回去，沉默不解的拿起扫把，走进了看上去黝黑的巫殿。
而枫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转身上了马车，亲自拉动缰绳：“架！翠楼！”
……
随后的半个月里，卓一直在巫殿扫地，以至于现在他闭着眼睛也能在里面畅行无阻，无它，唯手熟尔。
当然，这也是和他从小在林子里跟着阿爸打猎有关系，有时候林子里的标记并不靠谱，说不定什么原因就给抹去了，所以为了不迷路，走过一遍的路就要记住，是一个部落精英打猎人必修的课程。
哗……
秃了毛的扫把划过墨玉墙壁，卓现在也知道这种材料有多么珍贵了，甚至说是灵气的源头也不过分。
不过他现在无心这些，因为他想起了他的阿爸，还有巫祝爷爷，阿叔，阿姆们，他们现在在哪呢？按照老师说的话，也许现在应该死了吧。
“当了巫就不能报仇，不当巫就没有能力报仇，可我怎么能不……”
想到这里，卓拼命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甩了出去，就在半个月前，老师带他举行了一个仪式。
把他的鲜血放在了一个小碗里，然后配合着巫咒点燃了，当时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内似乎少了一块什么，和这座巫殿融为了一体。
也许这就是老师所说的：你心中所想，巫殿全都清楚，天涯海角，必死无疑。
叹了口气，卓继续挥动扫把，打扫着通道内的尘土，脑子里不能想报仇，不能想族人，那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一个姓氏：祝马。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这次卓总算知道老师为什么带他去城外认路了，现在扫地已经不是他的主要工作了，跑腿成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
城内的巫殿和城外的场地当然需要沟通，或者递送一些特殊的东西，按道理说大巫们明明有更好更快的办法。
但老师还是一句话：把这个送到城外，跑着去。
天神在上，黑龙马车都要一个时辰才能出城，卓却只能跑着去，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成为巫是他唯一的目标。
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怎么逛过启城，但还是从老师的口中知道了翠楼这个地方。
卓想着老师每次都急匆匆的，想来翠楼应该也是巫殿的重要地方吧，或许和巫殿的典籍室一样重要，否则老师为什么没带他去过。
……
这一天，卓像往常一样，在傍晚的时候跑回了巫殿，心里正庆幸着巫殿免费提供鞋子，就看到老师急匆匆的走出了大门。
“老师，又去翠楼？”卓天真的问了一句，想着好歹缓和一下师生关系，最近他跑的越来越频繁了。
枫应声停步，脚下的靴子甚至磨出了黑痕，带起一股白烟，他瞪着眼睛看向卓，沉着脸问道：
“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什么了？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卓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老师，然后就被一袖子扫进了巫殿。
之后枫登上马车，朝着王宫赶去。
不久后，王宫宫门的卫兵见到是巫殿的马车纷纷让行，马车也没有减速，一直顺着大道直奔王宫大殿而去。
等到枫赶到大殿的时候，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巫殿的大巫，而巫王端，正闭眼坐在最上方的宝座上。
枫的心里沉了一下，因为老殿主的缘故，大王对他们这些巫殿的大巫一向是打着哈哈，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带着疑惑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随后就看见巫王睁开了双眼，开口说道：
“诸位大巫前辈，殿主为何没来？”
底下有大巫眼皮子抽了抽：“大王，殿主一向踪迹难寻，我们也不知他的去向。”
“嗯……”巫王颔首继续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大巫前辈来，本王是有要是相商。”
“大王但说无妨。”
巫王端环视了一圈，抬手拍了一下宝座，就见几乎由黄金打造的大殿巨门轰的一声关闭，无数复杂的巫纹蔓延，将整个大殿封锁了起来。
“诸位前辈，巫殿典籍中可有记载，七百年前巫殿初立，当时有一部族族长，亦为大巫，以全部族人歃血起誓，向东远探未知？”
巫王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低沉而严肃，坐下的大巫对视一眼，一个年纪最大的大巫开口答道：
“的确有这个记载，但……那个部族再也没有回来，向东……枫，你不是才东行归来，可有什么发现？”
枫眉头一皱，不知道大王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但还是摇了摇头：“哪里能有什么发现，那都是七百年前的事了，沧海桑田，怎么可能留得下痕迹。”
年纪最大的大巫点了点头，望向了巫王，心中也在疑惑，大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巫王双手扶膝，吸了口气：“南方蛮族探子来报，有一个靠近东边的小部落，似乎发现了当年的蛛丝马迹。”
“需要巫殿出手么？”有大巫问道。
虽然南方蛮族野蛮之极，常常给启朝造成不少麻烦，但若是巫殿出手，摧枯拉朽而已。
“那就还请巫殿出手，以后有机会我再亲自和殿主打招呼。”
“等等大王……老头子可否问一下，到底发现了了什么蛛丝马迹，一个小部落值得巫殿出手？”
此话一出，其他大巫对视一眼，嘴上没有明说，但脸上也是表明了意思。
巫王闭上眼沉思了一会，然后才沉声开口说道：“第二代巫王死后，被葬在了祖陵里，对吧？”
“是这样的，二代巫王在死后没有葬入巫殿，而是抬进了祖陵。”
“其实并没有。”巫王摇了摇头，“二代巫王死后，按照他的意思，尸体被当初远探东方的部族带走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巫王的话一出口，坐下的大巫纷纷炸开了锅，大殿内的巫力波动瞬间增大，压迫的整个大殿吱吱作响。
第九章 启城祸星 一老一少
“枫，就你去吧，尽量少弄出点动静，要是有二代巫王尸体的消息，先带回巫殿。”
“殿主，我可刚从……”
“刚从东边回来，这不正好么，路你都熟……哎呀，绿疏前两天跟我说，翠楼里……”
“保证不负殿主嘱托！”
看着枫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走了出去，大殿的阴影处，一个穿着破烂麻衣的矮小老人掏了掏耳朵，走到了明处。
有多矮小呢？大概比卓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还要矮上两头，如果在街上遇见黑龙，狂奔的马蹄怕是能踩到他的头顶。
除了个子小，这个老头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不知沾了多少灰尘，花白的胡子也黏成一缕一缕的。
身上的麻衣是灰色的，但不难看出原来应该……应该是白色的，到处都是没有缝补的破洞。
扔个碗放在大街上，就是妥妥的流民乞丐，跋扈的巫家子弟一天不知要戏耍多少的那种货色。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头，在这巫殿里却没有人小看他，或者说没有人敢看他。
因为他是巫殿的殿主，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巫没有之一，历经三代巫王不衰，巫殿里脾气最古怪的那个人。
先不说他心情好不好，会不会因为你看了一眼就把你变成一缕青烟，就说他这副行头，堂堂的巫殿殿主和乞丐没什么区别，换哪个手底下的人也不敢多看。
枫离开后，大殿的门轰然关闭，殿主来到了象征他身份的宝座前，顺着靠了上去，坐在了墨玉石阶上。
枯瘦的小腿用力，将脚上的草鞋甩了出去，一边扣着脚趾，一边抬头在脑子里查找着许久不曾想起的信息。
“远探东方未知之地的部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仔细的回想了一会，殿主摇了摇头，确认自己没有记错的可能。
二代巫王作为巫殿的第一任殿主，死后并没有以巫的身份入葬，而是以王的身份抬进了启朝祖陵。
可现在却又说他的尸体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被七百年前远探未知之地的部族带走了。
如果是假的，现在的巫王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是真的，二代巫王为什么要这么做，竟然连巫殿都没有知晓半分？
思来想去，殿主脑海中凝聚出了现在巫王的模样，他站起身穿上鞋，恨恨的啐了一口：
“娃娃，打哑谜打到老子身上了……算了，先去趟翠楼……”
……
……
知道殿主就在启城的枫当然不敢再去翠楼，否则要是碰了面，那该有多尴尬。
在者就是时间不等人，他还要出发前往那个东方的蛮族小部落，这次的事情是巫殿出手，而王宫则选择了在一旁观看。
事关二代巫王尸身，如果王宫参与，很容易对南方蛮族打草惊蛇，而蛮族中也有巫，只不过实力上和启朝没得比。
蛮族的巫不需要通过巫殿承认，也不受巫殿管辖，但大部分对巫殿还是很向往的，毕竟七百年前，所有的巫都曾跟随在二代巫王的身边。
启城东城门，卓扭头看了看城墙根儿，半个多月前，他就是在这里和族人分别，跟随老师进了巫殿，而现在，他又在这里与老师分别。
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将卓拉了回来，他扭过头便听到坐在黑龙背上的老师说道：“事情没多大，但路比较远，一个来回大概两个月，殿里的地别忘了扫，城外的东西也要继续送。”
“是，老师。”
嘴上答应着，卓心里翻了个白眼，光是跑腿还好，扫地？他昨天才知道，巫殿的墨玉灵气逼人，墙上的巫咒每天都会保持殿内洁净，哪里用的到他扫，分明是老师故意的。
“嗯……”枫点了点头，口气难得温和了起来，“你的房间里有一件黑袍，是按照你身材织造的，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巫了，另外这个给你，没事可以在启城逛逛，身为一名巫，别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人。”
说着，枫从袖口掏出了两块碎金，扬手抛了出去。
“谢谢老师！”卓激动的接过碎金，赶忙低下了头，但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黑龙马队早已跑出去老远，更是看不见老师的身影。
老师走了，卓在城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虽然知道老师两个月后就会回来，但还是有一种所有熟悉的人都离他而去的感觉。
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卓小心的将碎金揣进怀里，朝着城内跑去。
他的身板本就很好，再加上半个月的锻炼所以跑的很快，但半个时辰后他还是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此时暗色已经暗了下来，以他的速度，恐怕要到深夜才能返回巫殿了。
可就在他在一个巷口停下脚步时，后腰却突然被人猛撞了一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过去，但他的下意识反应还是捂住了胸口的碎金，以防被人偷去。
而在他身后，撞到他的那道黑影更惨，直接被他弹了回去，又撞到了巷子的墙壁上，立刻就传来了大声的惨叫。
“啊……我的腰啊，老头子的腰啊，赔钱！小娃娃，你得赔钱！哎呦我的腰。”
拍拍胸口缓了口气，卓转过身看到了躺在角落里的一个矮小老人，看样子是个乞丐，嗯，无赖的乞丐。
“喂！明明是你撞的我，为什么要我赔钱！”
“我不管，你撞到老头子了，赔钱！”
卓撅起了嘴，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老师平日对他的教导：“启城很大，娘的无赖也很多，但身为巫殿的巫，不用看任何人脸色，遇到不长眼的就打，打死为止。”
喘了口气，卓眯起了眼睛，双手握成了两个拳头，一步步朝着角落里的老人走去。
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喊叫，一点点的向后退去。
然而才走了一半，卓停了下来，闭上眼挣扎了一会，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只留下巷子里的老人站起身，笑呵呵的看着跑出去的卓，自言自语道：“这娃娃哪点像个巫？好在还年轻，以后能改过来，算喽，我还是去翠楼吧。”
老人笑眯眯的话语没有传出去多远，但翠楼二字却说的极有韵味，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顺风传入了跑出去不远的卓的耳朵里。
这位少年愣在了原地，心想翠楼？那不是巫殿的重地么？一个无赖乞丐怎么会知道？不行！得问清楚！
随后卓跑了回来，质问起了老人为什么会知道翠楼。
老人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心想枫是不是让他这个学生误会了什么，但既然入了巫殿，那生是巫殿的巫，死是巫殿的鬼，怎么能不去翠楼呢。
“看来还得我这个殿主亲自教导啊。”老人暗中想到，但嘴上却说：“想知道？跟我来！”
说完，老人一个转眼就溜出了巷子，速度竟比卓还要快上几分，卓只能转身很上，想问清楚翠楼的事。
翠楼其实离这里很远，但老人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这还是为了照顾身后的卓。
而卓也莫名其妙，等他停下脚步，根本想不起来刚刚都路过了哪里。
夜晚的翠楼灯火通明，透过红色的帷幔将小半个街道映的红彤彤的。
老人转身朝着卓勾了勾手，带着他走进了翠楼旁边的巷子，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用手指硬生生戳出两个洞。
“娃娃，瞧瞧，这就是翠楼。”老人咧着大嘴，指着墙上的两个洞。
卓还没从老人能在墙上戳洞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将眼睛挪到了洞口。
瞬间，卓的脸色涨成了一个红灯笼，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挪开视线。
老人带着猥琐的笑点了点头：“偷看才是享受翠楼最好的方式，娃娃……”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幻“娃娃，我听说西城那些巫家都喜欢豢养异兽，要不要尝尝啥味道，明天咱们去偷两只？”
……
……
枫离开一个月了，王宫依旧是沉闷的氛围，巫王终究还是对自己祖先的尸身很感兴趣。
而启城却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启城内多了两个实力颇强的贼人，诸多大大小小的巫家都被嚯嚯了一顿，但他们却连人影也抓不到。
负责城防的卫军和巫家的私兵走街串巷，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后来有巫家求助巫殿，希望能协助他们抓捕贼人，可巫殿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而正当那些巫家灰溜溜的离开巫殿时，启城某个巷子里升起了一团烟火，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正大口的吃着一只雪鹿的烤腿。
第十章 夜探祝马
“娃娃，怎么样，前两天的雪鹿腿还耍得吧？”
老殿主簸箕一样的坐在街边的石阶上，用随手捡来的树枝剔着牙缝里的青菜根儿。
“耍得！耍得！可是前辈，咱们不会被人发现吧？”
“你个娃娃会怕这个？”老殿主白了一眼。
“嘿嘿……”卓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个天真不知怕的少年，一个无赖不懂理的老人，总有那么一股子带歪了路的味道。
“啐！”将青菜叶随口吐到街上，老殿主掏了掏耳朵，“好歹大小也是个巫，有巫殿背着锅，怕甚？”
“是是是……”
卓连声答应，这两天二人一直凑在一起偷鸡摸狗，对于这位巫殿前辈的怪异行为他早就习惯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像其他大巫，总是一身破衣烂衫，但和老师相比，这位前辈真的很接地气。
以至于老师留下的那身黑袍他也没有穿，而是换上了同样满是补丁的破麻衣，像现在这样往街边一蹲，妥妥的两个流民乞丐。
“前辈，再过一个月我老师就要回来了，恐怕没办法在陪您玩了。”
“哎！娃娃这个玩字用的好，人活一辈子，不玩算什么？你老师？枫？管他作甚，就说老子让你来的，我看他敢放个屁！”
卓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背后议论长者的事他是做不出来。
“娃娃？算算还有哪个巫家没有去过，咱们今晚去瞧瞧。”老殿主大大咧咧的说着，声音出他口，入卓耳，这大街上再无第三个人听到。
“嗯……刨去那些不入您眼的小巫家，稍微有点实力的都去过了，还有启城四大巫家，刑风，相雨，大御……祝马。”
卓的声音细弱蚊声，但还是逃不过老殿主的耳朵，他一口唾沫吐到卓的脚下，硬生生在青石路上打出个洞。
“还剩祝马家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早就想尝尝他家的雷风马是什么滋味了。”老殿主大手一挥，丝毫没有在意卓异常的脸色。
凌晨深夜，粗狂的启城没有宵禁这种东西，但到了后半夜，漆黑的街道上还是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
唯一有点动静的就是负责城防的卫军，他们由原来的一个时辰轮换一队巡逻，变成了现在半个时辰两队。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凶手此时正躲在暗巷中撒尿，一老一少提起裤子，抬头看了看身旁高大的院墙。
“彼时有氏族，偏好豢马训马之术，经手之骑，面虎狼而不逊色，对熊豹而不改性，吾人族凭此踏山过河，无往不利，巫王遂亲赐族名：祝马。”
“娃娃，记好了，这可是于近千年之前的人族功臣。”
“可……”
“可并不妨碍我现在想尝尝雷风马腿的味道。”老殿主晃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你先上。”
卓脸色如常，死死的将族人的事压在心底，然后一脚踩在老殿主的肩膀上，一个用力便翻身跳进了院子。
而老殿主则慢吞吞的自己爬了上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卓身旁，落地时脚下乌光一闪，隐藏在地面的巫咒就化为乌有。
“走，马厩在西边，脚步给老子轻点。”
就这样，老殿主走在前面带路，无论是地面还是什么地方的巫咒，在他那双草鞋下通通失灵。
而卓则眯着眼跟在身后，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闭上眼，堵住耳朵，因为只要一踏进这里，脑子中就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他的族人，那些被祝马家带走的族人。
终于，二人七拐八拐的绕过巡逻的私兵，踩烂了不知多少的巫咒，来到了西边的马厩。
马厩中是一匹匹高大健硕的雷风马，这种马奔跑如风，四蹄踩踏如有雷声，是仅次于巫殿黑龙的马种，一匹天赋极好的雷风马甚至要比踏雪龙还要贵重。
老殿主像是来到了自己地界，不停来回观察着马厩，一会说这匹太肥，一会说这匹太壮，肉柴。
而卓则靠在马厩的木桩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殿主似乎没有在意卓的状态，而是继续沉浸在烤马腿的想象之中，可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呼救声传了过来。
老殿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来到卓的身旁，抓住他的肩膀躲进了角落，两个人像是偷吃的老鼠，暗中观察着一切。
“放开我！你放开我，唔……”
视线中，一个婢女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扯着头发拉了过来，推倒在了草垛上。
看身材相貌，举止穿着，这个男人应该是祝马家私兵的某个头头，趁着酒醉看上了路过的婢女，这种事情并不稀奇。
那女子还在挣扎，而男人却已经迫不及待，一个巴掌打在脸上，让女子脑子一片空白，嘴角流出了鲜血。
“阿青！”
角落里的卓瞪大了眼睛，那女子不正是黑鱼部的族人么，还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
少年最占心头恨，卓的眸子瞬间变得通红，抬脚就要冲出去，但却被一双铁手死死的按在了原地，老殿主满不在乎的声音飘入耳中。
“巫殿的巫不怕任何事情，冲出去是很好的选择，但你也很有可能死在这里，我没理由出手保护你，那是你老师的责任。”
卓依旧瞪着眼睛，喘着粗气，而外面，那名少女还在挣扎，也许是酒喝多了，男人终于没了耐心，一拳打在了少女的脸上，美丽的头颅轰然炸裂，身体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男人啐了一口，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吹着口哨离开了这里。
“看到了么？这些奴隶在他们眼里和畜生没有什么区别，你刚刚要是出去，也是同一个结果。”
“他杀了阿青！”声音从牙缝传出，卓好似要把一口牙齿咬碎。
“我看到了，可说不定他一会还能获得奖赏呢。”
“娃娃，想报仇么？”
卓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老殿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卓眼前一花，二人就已经回到了刚刚的巷子里。
老殿主嘴角带着笑意，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不一会，卓一声不吭的转身向外跑去。
“去哪啊，娃娃？”
“回巫殿。”
少年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身影也消失在了老殿主的视线里。
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头掏了掏耳朵，慢慢的走出了巷子。
“希望你以后能明白什么巫。”
老殿主摇摇头，在巷子口停住脚步，回身望了望祝马家高大的院墙。
“雷风马，最近祝马家的私兵数量有点不太对劲啊。”
……
……
自那晚开始，卓再也没有去找过那个老头，在巫殿里也同样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
但巫殿的大巫们倒是有了个新发现，这个枫从外面领回来的学生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地也不扫了，城外的东西也不送了。
每天拿着那本巫法入门窝在房间里，不时的会出来吃饭，路上遇见大巫，不管是谁，都要天不怕地不怕的拉住请教一番。
有时候碰到脾气不好的大巫，给他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重复着这样的日子。
巫殿的暗处，枫的老友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频频点头：“虽然不知道你这两天都出去干什么了，但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不疯魔不成活，没当过疯子，怎么当巫殿的巫啊。”
第十一章 诡异部落
“吁……”
一匹黑龙停在了树林边，鼻孔喷着白雾，四蹄却死死的立在地面。
枫摘下兜帽，挥手示意林子里的人马停下，然后望向了不远处的空地。
经过了一个月昼夜不停的赶路，这一队直接从启城巫殿出发的黑骑终于是赶到了地图上的部落。
这里是启城的东南方向，属于南方蛮族的领地，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枫显得很谨慎。
说实话启朝并不怕南方蛮族，甚至有实力将他们完全剿灭，但对方虽然野蛮莽撞，可在战场上却是属耗子的，从来不和你正面对抗，总是在林子里依靠熟悉的地形绕圈子，直到拖垮你为止。
所以自第十六代巫王起，启朝就不再每年费心费力的进行南征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干多了实在是心累。
而且无论是蛮族还是启朝，大体的生活环境都差不多，别看启城恢宏无比，里面的人不是穿着布衣就是华贵的绒绸。
但实际上，整个启朝只有启城一座城池，其余的广阔土地上，都是像卓所在的黑鱼部一样，以氏族部落的方式定居。
兽皮衣才是他们最普遍的穿着，大部分部落连铁质刀剑都做不到每个战士都有，本地的特产就是他们最大的经济来源。
这种情况下，连年的征战并不能带来什么更大的好处。
黑云飘来，月光逐渐朦胧，枫摸了下黑龙的脖颈，这匹双眼甚至能冒出红光的野兽安静下来，慢慢的朝着前方走去。
身后，列成两队的黑骑跟了上去，沉重的马蹄此时悄然无声，就如同天上的黑云，朝着前面的部落笼罩而去。
没用多长时间，枫就到了部落的大门前，说是大门，其实就是木篱墙留出的空隙。
咔嚓，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枫勒住缰绳，低头向下看去。
只见黑龙的马蹄刚好踩碎了一个人类的头骨，头骨下面是早已长满青苔的碎骨。
一个黑骑赶了上来，下马查看了一番：“枫大巫，看样子死了很久了，起码半年以上。”
“嗯，小心戒备。”说着，枫策马前行走进了部落。
小心戒备是有原因的，因为即便是夜晚，一个部落也不可能一点亮光也没有，但此时这个部落就是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
枫眯起了眼睛，大王一个月前收到情报，仅仅一个月这里就出事了？不对劲！
“掌火！”
话音一落，身侧冲出两队黑骑，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把，照亮了一小片部落的外围。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借着昏暗的火光，所有人都看到，这个部落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杂乱的木屋结网落灰，再往中心看去，还有不少房屋已经倒塌成一片废墟。
而空地上，土路上，入眼全是人类的骸骨，它们没有规则的纠缠在一起，像是在这里无人问津很久了。
“这骸骨……”有人突然疑惑道。
枫扭头仔细看了看，颔首解释道：“是这个部落的人，这个部落是蛮族结匈部的分支，他们的族人胸口骨骼都会像鸡胸一样外突。”
“停马，先检查一下附近的房屋和白骨。”
枫皱着眉头翻身下马，作为这里实力最强的巫，他要在这诡异未知的环境时刻保持谨慎。
但他心中的疑惑同样不比那些黑骑少，原以为来这里就是杀人，然后带走发现的东西就行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散开的黑骑重新聚拢，一名黑骑上前汇报道：“枫大巫，房屋里一切正常，没有战斗的痕迹，不过倒是有拖拽的迹象。”
“地上的尸体只剩下白骨了，看不出死因，不过可以排除毒杀和巫法诅咒。”
“继续向前，注意四周。”枫率先上马，朝着部落的中间赶去。
可是越是往前，路上所见就越让人心生疑窦，两旁的房屋开始倒塌，地面上还有着硕大无比的巨坑，朝里面望去，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风和莫名的香气。
而地上的白骨也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甚至黑龙每走一步，就会随之响起一道咔嚓的声响。
寂静的黑夜里，月光逐渐消失，只剩下黑骑手中的火把能带来些许光亮，地面上是累累白骨，多到让人数不清这里曾经死过多少人。
终于，枫再次拉住缰绳，放缓了马蹄，因为在前方，整个部落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随行的黑骑见状直接将手中的火把扔了过去，照出了黑影的虚实，然后所有人的后背都流下了一丝冷汗。
就连枫也是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前方的空地上，一颗约有十人合抱的巨树立在那里，粗壮的树干上满是人脸，无风自动的枝丫上则挂满了白花花的尸体。
这些尸体肿胀的不成样子，但白色仿佛一戳就破的肌肤下，是绿色的脉络在不停的蠕动。
除此之外，尸体上还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正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有件事不得不承认，巫殿也经常拿活人做实验，但这种诡异的状况还是少见。
“呕……”
香气入鼻，有人眼神迷离，沉醉其中，有人则摘掉头甲，趴在马背上呕吐起来。
“灼！”
枫狠拉缰绳，仿若口吐雷霆，周遭的空气瞬间升温，但香气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烈。
甚至有黑骑摔倒在地，脸色惨白不省人事，也有落地的黑骑乞丐一般的朝那颗巨树爬去，似乎十分迷恋那尸体上的花朵。
眼看情况就要失控，枫终于大手一挥，夜空中刮起了无名之风，吹散了香气。
口中巫咒念动，一股股波动落在发狂的黑骑身上，让他们逐渐恢复了清醒。
等到所有人正常之后，一名领头的黑骑脸色惨白的驱马上前。
“枫大巫，这是……”
枫依旧沉着脸，抬起的手臂不敢放下，维持着无名之风朝反方向吹去，同时说道：
“桂树，这花也是桂花，这是一种在比蛮族领地还要南方的地域生长的一种树木，但……不应该如此诡异。”
“所有人下马，原地刻画巫阵！”
很快，受过专业训练的黑骑们就摆好了阵型，一颗颗墨玉被放入特定的地点，维持着巫阵的运转。
这时，枫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抬起的手臂。
“原地警戒！”
吩咐了一声，枫不顾黑骑的劝阻，夺过一根火把朝着那颗诡异的桂树走去。
脚下不断传来白骨碎裂的声音，周身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一只只猛兽。
他先是来到了粗壮的树干前，小心的用手碰了碰，坚硬的树皮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随后枫又围着桂树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最低的尸体，眯起眼睛注视了起来。
尸体上的白色小花一张一合，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皮肤下绿色的脉络像一条条树虫。
这桂花香气确实有些不同，但对枫这个大巫造成的影响有限。
沉默了一会，看不出什么门道的枫再次伸出了手，试着点了点尸体。
仿佛柔软的奶糕，他的手指立刻陷了进去，但却没有戳破皮肤，同时，所有的白色花朵张合的更加剧烈，整颗巨树也开始颤抖起来，无数的花朵落地，又被风吹到了另一边。
突然，一旁的地面升起了一个鼓包，一根墨绿色的藤蔓钻了出来，以迅雷之势卷上了枫的手臂，并将他拉向地面，力气之大，让枫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但他终究是一位八级大巫，很快稳住了身形，同时身体发力，反过来拉扯起了藤蔓。
砰！
一声闷响，藤蔓应声断裂，钻回了地底，而挂在枫手臂上的那节也迅速枯萎，化作了绿色的粉末。
枫赶忙接住一些粉末收了起来，同时扭头看向了来时路上两旁黑黝黝的洞口，想起了黑骑说房屋中有拖拽的痕迹。
“看来，你是躲在下面了……”
第十二章 巫王尸酒
“就从这里，挖！”
枫指着地面，立刻就有一队黑骑翻身下马，拿着工具从一个可容一人下落的洞口开始向下挖掘。
当然还有更快的办法，那就是枫直接轰下去，但下面的情况未知，枫也不愿意这么做。
一旁的巨型桂树还在不停散发着香味，但被巫阵隔绝在外，枫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那颗桂树，手指摩挲着那节藤蔓的粉末。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如果说这些白骨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迅速腐烂，以至于看上去像是死了有半年之数。
但这些空无一人，倒塌成废墟的房屋呢？这些没有生命的死物又做何解释？那厚厚的灰尘，枯黄的落叶，复杂的蛛网，甚至还有一些野兽的窝。
这些没有一定的时间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起码一两个月是不可能的。
可大王当时为什么没有说明这点呢？是他真不知道，还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定要巫殿派人前来。
王宫的巫骑若是小心一点，也不一定会打草惊蛇，暴露在蛮族的视线之中。
“大王到底什么意思……”
就在枫思虑之间，那边的黑骑已经挖到了东西。
大约斜向下挖了六七米深，一名黑骑突然踩空，差点陷了进去，好在被同伴拉住才幸免于难，等到枫赶到的时候，几人正借着火光朝里面望着。
“枫大巫，挖通了，这下面似乎有个空洞。”
“有发现危险么？”
“暂时没有。”
“嗯，火把给我。”
枫接过黑骑的火把，踩了踩坑的边缘，然后低着身子慢慢走了进去。
也许是降水少的缘故，这里的土地很硬，但大约过了三米之后，土壤开始变得湿润松软，枫的脚步甚至能在上面踩出一个个土坑。
而通道的内壁上，有着不少像蚯蚓一样的植物根须正探到空气中，不停的扭曲蠕动，仿佛只要你把手指靠近，它就会缠住你，将你拽进土里。
一根像线一样的根须就这样抓住了枫的袍子，然而他却没有在意，只听撕拉一声，象征大巫身份的黑袍就被扯出了个破洞。
枫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终于，他来到了那个被黑骑踩破的空洞之前，视线透过空洞，原本夜视无碍的目光却受到了阻挡。
“巫力……是南方蛮族的大巫做的？”
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将火把扔了进去，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等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异常后，枫用脚将空洞扩大，没有犹豫的跳了下去。
砰！
直着下来的枫却在落下后跪在了地上，他心中一凛，感受到周身莫大的压力，竟然能压的一位八级大巫无法直立。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就算是九级大巫，枫也只见过老殿主有如此威慑，这还是在大巫云集的启城。
他艰难的抬起头对抗着那股压力，进来后他的视线也恢复了正常，眼角的余光扫到墙壁上，无数的细小根须正不断蠕动，散发着一股股摄人心魄的巫力。
“娘的！到底是谁！”
枫不由得骂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压力骤然增大，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大巫之骨的摩擦声。
砰！
一声巨响从洞口传出，地面的黑骑纷纷望了过来，害怕枫出了什么变故，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不要进来！”
枫的喊声紧随其后，制止了动身的黑骑。
当然不能进来，否则让他们看到一位大巫在这里面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这要是传出去，丢人！
火把滚落在地，火光中，枫慢慢的抬头起身，咬着牙看向前方。
周身的压力在那一个响头之后顿然一轻，但他心中的怒火却奋腾而起，自从入了巫殿，他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巫，跪天跪地跪神灵，就连巫王都不一定有资格让直属启城巫殿的大巫下跪。
捡起地上的火把，枫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沉着脸一步步向前靠近。
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黑影，但始终笼罩在黑暗之中。
一步，两步……十步。
等到枫借着火光看清了黑影真身后，心中的怒火瞬间熄灭，同时咯噔一声，差点自己再来一个响头。
在他前面是一个一丈见方的石台，石台中间凹陷，里面似乎有着某种液体，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和酒香。
石台的两旁还各自跪着三具白骨，看胸骨的样子，并不是这个部落的人。
一根根细长的根须缠绕了六具白骨，长出一朵朵白色的桂花。
最重要的是石台后，那里有着一团杂乱无序，像蛇一样不停蠕动的根须，应该是从地上桂树的根部长出来的。
而那团根须之中，竟然缠绕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尸体不着寸缕，感受不到任何生息，但强壮身躯却好像活的一般，反射着铁青色的光芒。
肌肤之下是一根根墨绿色的血管在不停蠕动，最后从背部延伸化作根须，爬进了石台的凹陷处。
“巫……巫王！”
枫脱口而出，冷汗从额头滑落，握着火把手不由的颤抖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个巨人在不停打鼓。
只要是进过巫殿的巫，哪怕是启城之外的分殿，但只要你进去过，就绝对不会不认识眼前这个闭着眼披头散发，被根须包裹着的强壮男人。
二代巫王，巫殿的建立者，第一任巫殿殿主，继第一代巫王建立启朝后，真正率领大巫征服自然，为人族打出一片生存之地的男人，巫中之巫。
这是一个传说，一个存在于所有人心里的传说一般的男人。
“二代巫王并没有抬进祖陵，而是被远探未知的部落带走了。”
大王的话犹在耳边，呼噜，枫咽了下口水，倘若这是真的，那刚刚的响头……不亏，甚至荣幸。
枫发了好一会的呆，直到地面上的黑骑朝下面喊话，才把他从无数的传说中拉回现实。
“不要进来，这里很危险！”
当然很危险，这可是二代巫王，自己都撑不住的压力，那些黑骑身上的甲胄会像纸一样被撕碎。
不要说这股压力会留情，因为枫刚刚就没感觉到有一丝留情的余地，更何况二代巫王尸身的现在这个状态，怎么看也和正常挨不上边。
握紧了手里的火把，枫慢慢的靠近了石台，这时他才发现，凹陷中像酒一样的液体，应该就是从二代巫王身上流出来的。
可这是为什么？启城离这里不过一个月的路程，当初的远探部族不可能才走了这么远就定居下来。
二代巫王的尸身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石台两旁一共六具白骨又是什么人？是当初远探之族的后人么？这酒液又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无数的疑问瞬间从脑海中浮现，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件远古秘闻，身处在复杂纷乱的漩涡之中。
又愣了一会，枫慢慢的向后退去，现在这种状况，他一个人无法决定该怎么处理，必须保护住这里，尽快通知殿主。
嗯，通知殿主，先不要通知巫王。
慢慢的，枫回到了洞口的下方，可就在他准备上去时，整个人却突然愣住了。
右眼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定了定心，枫举着火把又朝右边靠去。
在此期间，他的视线除了扫向右边，就是一直紧盯着二代巫王的尸身，那被根须笼罩的身体，总是给枫一股直中心灵的奇异感觉。
仿佛下一个瞬间他就会睁开眼睛，笑着打上一声招呼。
终于，后背被冷汗浸湿的枫来到了右边的角落，而角落里同样有着一具白骨，正靠坐在地上，没有被根须缠绕。
白骨的双手护胸，透过指缝可以看到，那里有着一份兽皮书卷。
吸了口气，枫单手轻松的抽出了兽皮卷，令他惊奇的是，他竟然分辨不出这是何种兽类的皮毛所制。
但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正在叫他打开这兽皮卷。
摇了摇头，抑制住这种想法，枫赶忙回到了地面，压抑的感觉瞬间消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时，他命令黑骑守住洞口，但所有人不可进去，然后一个人走到角落，掏出了那本兽皮卷，借着火光缓缓打开。
入眼就是一句：“吾，找到了天！”
第十三章 都名为天
“当这张兽皮卷被人看到的时候，我应当早已死去，但我仍希望千百年后，有后人可以拿起它，因为那意味着我人族依然存在于这世上。”
“说到死，这世上又有什么能逃得过归于一切的寂灭呢？”
“我叫启，启朝的启，不知道正在看的你听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或者这个王朝的名字。”
“如果你听说过，那我可以瞑目了。”
“启，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他希望我可以接过他的担子，继续带领人族开拓出属于自己的土地。”
“我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在我的带领下，人族建立了巫殿，战胜了自然，将洪水猛兽，天灾**通通踩在脚下。”
“对了，你听说过巫么？那是一群很厉害的人啊，但现在通通不重要了，因为你能拿到这张兽皮，就说明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十二岁接过启朝的王位，直到写下这段文字时，我已经一百三十四岁了，现在的我正躺在草垛里苟延残喘，像极了一个部落的普通老人。”
“死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人终有一死，拥有强大力量的巫也不例外，我的儿子很像我，所以我可以很安心的将启朝交给他，将人族交给他。”
“但世事难料，在我一百二十岁那年，我亲自带领大巫们建立的启城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庆贺我的寿辰。”
“可我知道他们有些人并不开心，当时我的身边有位智者，他和我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我是巫，更是王，人族的王，难道我要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才算是不愧对天神赐予我的诞生？”
“没有这个道理……有点嗦了，人之将死，话就有些多了。”
“在我一百二十岁寿辰的那天，我收到了来自东方的消息，那里有个很强大的部落被一夜之间灭族，为祸一方的是两条恶蛟。”
“于是我在过完寿辰的第二天就亲自离开启城，带领大巫前去剿灭，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恶蛟根本不是我们的一合之敌。”
“但在归途之中，我们无意间在一个山谷中发现了一些东西，那是一些支离破碎的骸骨，脆弱的轻轻触碰就会化为齑粉。”
“可真正令我感觉不对劲的是那些骨骼的形状，那是人类的骨骼，可又和现在的人族有着迥然不同的构造。”
“我们猜测这可能是某些特殊的氏族，而且接下来我们在这些骨骼上发现了巫力的痕迹，这本来很正常，但……人族诞生多少年，而这些骨骼残留的时间却远超我们想象。”
“我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同时勒令所以人都不准说出去，回到启城后，这件事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于是我开始责令巫殿，以探索未知之物为己任，不停的继续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远古踪迹……”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在巫殿大巫们的不懈努力下，越来越多的远古之迹被发现，有些遗迹甚至可以追溯到天地之初。”
“大巫们带回来的那些骨骼我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能归于人族。”
“直到那时我才不得不承认，人族并非第一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天神宠儿，远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次于人族的文明。”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感到什么是害怕，因为那些远古之族都灭绝了，再没有机会见到今天的太阳，是天灾么？还是天神的怒火？”
“这些都无从得知，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研究那些破碎的骨骼，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可结果是更加如深渊一般的恐惧，那些远古之族的身躯无法更好的吸收运转巫力，但人族可以，人族对于巫力灵气的运用是完美的，仿佛人族天生就是为此而生。”
“完美，人族完美的让人心惊。”
“我不甘心，谜团就在眼前，所以不甘心，不过现在想来，当时还是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世上突然出现比人族更加完美的种族，到那时，就是人族的末日。”
“我是王！我是人族的王！我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在我一百二十九岁的时候，我将王位交给了我的儿子，我要走出启城，去寻找那一切痕迹的根源。”
“顺着被发现的远古之迹，我带领本部的族人远探东方，这一走就是五年。”
“路上我们迷了路，失去了来时的方位，我们别无他法，只能闷着头继续前进，后来，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座山脉的脚下。”
“那是如此恢宏的山脉，仅仅是视线所及，我们人族引以为傲的启城简直不值一提。”
“山脉之上长满了珍稀的植物草药，聚集了无数的珍奇异兽，那些求之不得的材料和矿石，在这里多到你捡都懒得去捡。”
“我们跪伏于地，认为这是来到了天神的地域，就在我们想要退去的时候，山脉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城池，一座笼罩在透明墙壁里的圆形城池。”
“我们受到感召，仿佛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唤我们进去。”
“于是我们穿过无数毒瘴险地，爬上了满是积雪的高峰，当我们踏入那里的时候，天地间一切美好的形容都无法附加在那座城池的身上。”
“同时，一个声音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我们也第一次知道了那座城池的名字：天！”
“那果然是天神的领域，我甚至在这里见到了我的父亲……”
兽皮卷上的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双黝黑苍老的手掌用力抻了抻了，兽皮卷下方有崭新的撕裂痕迹。
而再往下看，很明显可以看到一点地图的边角，但显然也被撕扯了下去。
苍老的手掌收起兽皮卷，抬头看向了那颗巨型桂树。
距离枫发现这里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接到消息的老殿主放弃了尝一尝雷风马腿的行动，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可当他赶到时，入眼只有原地等待封锁的黑骑，而枫……已经失踪了，并且带走了兽皮卷的后半部分和通往那座天神都城的地图。
老殿主深吸口气，转身两步来到了地下的空洞之中。
除了二代巫王的尸身，和石台凹陷处的酒液，以及石台两旁的六具白骨以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事物。
而黑骑们也不清楚这下面都有什么，也不知道枫到底去了哪里，只知道在挖出这个空洞的第二天清晨，枫大巫就不见了，就连通知巫殿的信息，也是黑骑的头领发出的。
“天……”
老殿主喃喃自语，即便以他见惯了世事的年纪，也一时无法从兽皮卷上的信息缓过神来。
原来巫殿一直以探索未知为宗旨是这个原因，二代巫王所留的前半部分，字里行间虽然没有明说，但满满的透露着人族是出自天神之手的猜测。
但二代巫王从天之都城回来后，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这也是天神的手笔么？
老殿主眯着眼睛走近了那团不断蠕动的根须，直视着二代巫王年轻的脸庞。
“您获得了寿命么？您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天神？”
回应他的只有那诡异的根须，和二代巫王铁青色的身躯。
随后，老殿主转过身，低头看着石台中的粘稠酒液，大胆的伸出手指沾了一滴，慢慢的放进了嘴里。
与这周遭的诡异情况不同，这酒液入口只有淡淡的桂花酒香，但这酒香却在不断的品味过程中转为苦涩，然后又转为甘甜。
直到最后酒香四溢，甚至从老殿主的每个毛孔散发而出。
“呃……”
舒爽的呼了口气，老殿主脸上带着红晕，感觉浑身轻松，仿佛整个人年轻了几岁。
站在原地细细的感受了一会，直到没有别的发现，他才迈动脚步准备回到地面。
这时，矮小的身躯突然愣住，脸色瞬间涨红，破布麻衣下的皮肤上，一颗颗细小鼓包凸起。
噗嗤一声，一根墨绿色的触须钻出皮肤，扯破的麻衣，在空气中胡乱的挥舞，像是刚刚来到这世上的蛆虫。
“！”
老殿主闷哼一声，浑身巫力流转，身上的麻衣爆裂，一根根触须被逼出皮肤，弹射到了墙上，不久后就失去了生息。
筛子一样的身体很快恢复，但他的嘴角还是流出了一缕鲜血。
老殿主转过身，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与震惊，似乎要将二代巫王的身躯看透。
“您！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
第十四章 巫王反常
启城东城门，暗红色的宽厚城墙下，落日的余晖中，身穿黑袍的少年举目远眺，视线中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蟒龙，那是巫殿回程的队伍。
再有两个月卓就十六岁了，这么小的年纪站在这里，却惹的无数进城的人纷纷躲避，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就连门口的卫兵也对他视而不见，还要提防着这个少年突然回头，卫兵好及时报以和善讨好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件黑袍，用浸泡过墨玉粉水的蚕丝成线，再按照特殊的纹理直接制造出隐形的巫咒。
年纪虽小，但此时的卓，是巫。
少年还是沉着脸，没有从亲眼见到阿青的死中走出来。
即便枫曾经告诉过他，黑鱼部的族人必死无疑，但哪里有亲眼所见却无能为力来的震撼人心。
自从那天起，他一直在巫殿努力学习，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是能察觉到灵气的存在。
这种速度算不上天才，只能是中等，因为察觉灵气很简单，难的是吸收进体内，并能够运转使用。
而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来过一次东城门了，可老师并没有按照约定回来。
所以他现在除了稳固察觉灵气的感觉，几乎每天都要抽时间来这里看一看，万一哪天老师回来了呢？
说到底，他还是感觉有些孤独，有时候实在学不进去了，卓也找过那个像乞丐一样的巫殿前辈，但并没有找到。
问巫殿的大巫吧，每个人一听说是像乞丐一样的老头，就纷纷找借口离开，说没见过，唯恐避之不及，不清楚缘由的卓也就没在追问。
而今天他的运气很好，据他所知，巫殿这几个月只有老师带领黑骑出城了，那这次回来的应该是老师吧？
黑骑的马队很快接近了城门，可卓跳着脚的看了看，队伍前方并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
反而队伍后方似乎摆了很大阵仗，一个巨大的拼接木板上笼罩着黑布，被十几匹黑龙拉着，又被两队黑骑保护在队伍中央。
卓心中疑惑，等到队伍来到身边，领头的黑骑勒住缰绳，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说实话他有点怕这个少年，当初出城的时候就见过一次面，应该是枫大巫的学生吧，可现在的枫大巫……
唉……心中叹了口气，这些黑骑虽然也是巫，但终究更像战士，万一一会这个少年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你的老师背叛巫殿，正在被整个启朝巫殿追捕，甚至是老殿主亲自下的命令？
这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巫殿的少年实在过于残忍。
但这位黑骑头领不知道的是，少年早就经历过更残忍的事情了。
“前辈！”卓恭敬的行礼。
“嗯！”
“请问我的老师呢？他有回来么？”
“嗯……枫大巫又接到了重要任务，暂时还要几个月才能回来，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让我给你带个话。”
卓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领头黑骑拍了拍腰间的长剑，面甲下挤出一个少年看不见的尴尬笑容。
“他希望等他回来，你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力量上的那种。”
“……劳烦前辈了。”
卓低头又行了一礼，然后看着领头黑骑点了点头，带领着队伍朝城内走去。
他就这么一直站着，目光一直在队伍上飘来飘去，仿佛不信任那个黑骑的话，以为老师正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但卓终究是失望而归，只不过在那个被黑布笼罩的拼接木板路过他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酒香，还有一种迷人的奇怪味道。
这味道让他的意识有些迷幻，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吸引感，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他掀开黑布。
而他竟也眯着眼朝队伍走去，好在守护在一旁的黑骑惊醒了他，这才没有闹出什么事故。
……
……
巫殿内部的地下密室中，那颗巨型桂树被安放在了里面，以至于凭它的高大，巫殿只能在密室的地上挖了个坑。
如果站在地板上，正好可以与树冠的最高处平齐。
而此时树冠前就站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是巫殿的殿主。
他没有出现白天的马队之中，而是直接回到了这里，可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震惊于二代巫王留下的那些文字。
每当他仔细的回想起，总是能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和后怕。
“绿疏，别藏了，我闻到你身上的水粉味儿了。”老殿主头也不回的说道。
暗处，一个四五十岁容貌还是十分艳丽的女人走了出来，正是翠楼的老鸨，翠楼大巫绿疏。
“我收到你的消息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了，这就是二代巫王的尸身……啧啧啧，真恶心。”绿疏捂着鼻子，脸上满是嫌弃。
老殿主颔首：“的确是，但现在已经是个怪物了。”
“我闻到了一股酒香。”
“我劝你最好别喝，这和你翠楼的酒可不一样，会死人的。”
“巫殿为什么会通缉枫那个龟儿子？”
“有理由的。”老殿主摆了摆手，“现在还不能说。”
“哎，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绿疏话落在空气中，但老殿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王宫大殿
刚刚处理完政事的巫王半躺在椅子上，享受着王后对肩膀的捏拿。
突然，一阵清风平地而起，巫王脸色陡然一变：“舒，你先出去吧。”
“是，大王。”王后恭敬的行了一礼，退出了大殿。
在她走后，大殿的黄金巨门轰然关闭，一缕乌光在大殿中央升起，缓缓凝聚出一道人影。
“殿主！”
巫王起身点了点头，赶忙走下了王座，这老殿主论资排辈是他爷爷辈的，实力又是无人可敌，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街，巫王也是不敢怠慢。
可奇怪的是老殿主没有理会巫王的客气，依旧沉着脸站在原地，身上的破旧麻衣还跑出一只蟑螂，溜到了一边。
巫王的眼皮跳了跳，没敢去管蟑螂，而是和声的问道：“老殿主怎么啦？又哪个巫家子弟不长眼惹到您了。”
“滚！”老殿主一脚踹在了巫王的腿上，“巫殿那么大队伍进城，你还跟老子这打哑谜装糊涂？”
“这……本王当然知道，可见您老这个样子……”
“少给我扯别的，娃娃我问你，关于二代巫王，你还有什么事瞒着巫殿？”
“没有了，真没有了。”平日里威严的巫王此时就像个小孩子，“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巫王真挚的与老殿主对视，空气中出现了一丝安静。
老殿主凝实了他许久，最后沉着脸点了点头：“跟我去巫殿。”
“呃……我这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完，您先走，我随后就到？”
老殿主沉默了一会，撇了巫王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呼……”
巫王松了口气，眼神由孩子气逐渐阴沉起来，看着关闭的殿门，心中想道：
“看来巫殿是找到了祖先的尸身了，那一定拿到了关于天之都城的信息和地图，否则老殿主不会这个样子，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走下一步棋。”
想到这，大殿的巨门突然被人推开，正是王后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巫王的脸色更沉了，他掀起袖子，看着手臂上的绿色脉络，恨恨的说道：
“祝马舒，你可真是本王的好王后！祝马家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王后媚眼生花的一笑：“呵呵……我们这也是为了大王，为了启朝，来，大王，喝药了。”
第十五章 启城秋
秋天的启城格外热闹，不仅又到了各地部落来向巫王朝贡的时候，那些富裕又离得近的强大部落，也纷纷将本地的特产运往启城，企图卖个好价钱。
启朝地大物博，氏族部落零散而居，朝贡的队伍也不可能同时出发，同时到达。
所以天气一凉，树叶开始泛黄，启城的四方城门每天都会有很长的队伍排队。
这些代表部落前来朝贡的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本族战士，毕竟部落之间除了较量谁的贡品多而珍稀，这武力的象征可不能落了下风。
精致的盔甲，锋利的刀剑，胯下凶猛的异兽，这都是那些强大部落的标配。
若论实力，一些定居在其他地方的大部落，甚至不比启朝的四大巫家差，只不过是四大巫家的历史比较久远。
刑风，相雨，大御，祝马，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们曾经是千百年前的人族功臣，这都是二代巫王亲自赐予的姓氏。
可居住在蛮野之地的启朝子民，哪里会在乎你的氏族历史，他们只会看现在，实力为尊罢了。
所以每当一些强大部落来到启城时，他们一向眼高于顶，城门的卫兵也不敢多加骚扰。
在他们眼里，老子只尊巫王，只尊巫殿，四大巫家算个屁，有本事打过来试试。
而弱一些的也有弱一些的比法，看哪家战士身上的兽皮更加珍贵，谁家的铁刀铁剑能做到人手一把。
虽说启朝野蛮，但这里面的道道可却并不简单。
启城东门的城墙上，值岗的战士目不斜视，尽力暗示自己不要去注意旁边的两道人影。
太阳西斜，昏黄的阳光下，一老一少正坐在城墙上，双脚耷拉在外面，手里各拿着一个鸡腿。
老殿主最后嘬出了卡在牙缝里的肉丝，将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扔下城墙，撇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大大咧咧的笑了笑。
“怎么啦娃娃，最近好不容易有兴趣出来，连鸡腿都瞧不上了？巫殿的伙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卓吸了口气，将食之无味的鸡腿用油纸包了起来，目不斜视的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
“您知道我老师的事情吧？”
“嗯，知道。”老殿主点了点头，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抖着腿，“枫的事全启朝的巫都知道，就连南边那些蛮族都有所耳闻。”
“可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的老师啊，他虽然看起来很不正经，可我能感觉到，他是个好人。”
老殿主一怔，鄙夷的嗤笑了一声：“好人？娃娃，巫殿里哪有什么好人，他的好，只不过是你自己觉得好罢了。”
“那……那他也不会背叛巫殿的，他很自豪自己的身份，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前辈，您知道老师他到底做了什么么？”
老殿主看着少年天真中带着恨意的眼神，抬手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道：
“不知道，可人都是会变的，就比如下面这些进城朝贡的人，倘若有一天启朝倾覆，巫殿若是不管，第一个举起刀剑的就会是他们，你信不信？”
“不信，黑鱼部就不会这样。”卓摇了摇头。
“你这娃娃。”老殿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黑鱼部总共能挑出三千个手拿铁剑铁刀的战士么？说什么鬼话！”
是啊，黑鱼部要是也能拥有那些手拿刀剑的强壮战士，也许就不会被祝马家灭族了吧。
似乎是老殿主的话有些重，卓抿着嘴翻了个白眼，理也没理他，翻身垮下城墙，头也不回跑向了城内。
看着卓很快消失的背影，老殿主破天荒的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是自诩很了解枫。
当初枫被绿疏介绍到巫殿，就是自己亲自带的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算半个老师了。
可那二代巫王的兽皮卷后半部分到底写了什么？以至于枫连自己也不信任，一个人带着半卷兽皮逃走了。
其实他也不相信枫会背叛巫殿，背叛自己巫的身份，可事实摆在眼前，没办法解释啊。
老殿主就这么一个人在城墙上坐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才起身回到了巫殿。
……
……
密室中，老殿主背着手走进了那颗巨型桂树，身后传来了绿疏的声音。
“又去和那个娃娃偷鸡摸狗了？”
“人老了，不像年轻小伙子的时候了，总待在这里脑子会发霉的，出去晒晒太阳。”
“四个月了，还是没有枫的消息么？”
“你负责巫殿情报，你问我？”老殿主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巫，不问你问谁？枫那个龟儿子要是找个山旮旯躲起来，我还能把整个启朝的土地翻一遍不成？”
看着一言不发的老殿主，绿疏走上前继续说道：“你要是真不想找他，就好好琢磨琢磨这二代巫王的尸体，还有那尸体里流出来的酒有什么用。”
“端那娃娃又过来问了？”
“他祖宗的尸身，能不关心么？”
“我觉得最近端有些不对劲，你让王宫里的人多留心，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是～殿主大人～”绿疏行了一礼，故意拉长了音。
“对了，最近我就留在这里继续研究这奇怪玩意，卓那娃娃就交给你了。”
“那我还真是忙，一边又要注意巫王，一边还要带孩子，那孩子可不简单，察觉灵气才三个月，虽然没有学习巫法巫咒，但巫力已经到了三级巫的水准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吧？”
老殿主颔首：“比枫还要天才。”
“希望能别像枫一样不让人省心就行了。”说着，绿疏的身形慢慢隐入了暗中。
待到绿疏离开后，老殿主依旧沉默的看着桂树的树冠，没有动作。
关于二代巫王兽皮卷上的文字他谁也没有告诉，甚至是负责巫殿情报的绿疏。
并且他从未相信过现在的巫王会真的对巫殿毫无保留，这一家子自古到今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主，典籍上记载的是如此，他爷爷是如此，他父亲也是如此。
思虑过后，老殿主拍了拍手掌：“都出来吧。”
话音一落，伴随着机关声，密室侧壁开了个密门。
起先是一队奴隶走了出来，然后是一级二级一直到四级的巫。
等到所有人站好，老殿主撇了一眼那些奴隶，就像在看一堆木头，然后转身走向了那些巫。
“按照之前的经验，他们没有一个活了下来，而且死的一点也不安详。”老殿主难得严肃的说道。
“为了巫殿！为了启朝！”
“为了巫殿！为了启朝！”
低沉而富有力量的声音回荡在密室，老殿主点了点头：“你们家人由巫殿负责照顾，你们的部族免十年朝贡，我说的。”
“谢殿主！”
众巫异口同声，眼中带着决然走向了前方的石台，纷纷用手指点了点石台凹陷处的莫名酒液。
他们先是强行将手指上的酒液滴入了那些奴隶的嘴中，然后又将手指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整个密室随之开始弥漫起浓郁的酒香，就像当初老殿主尝试时一样。
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老殿主心中一惊，最先出现反应的是那些巫们。
正如猜测的一样，他们的皮肤凸起了一个个鼓包，一条条诡异的触须钻透皮肤，肆意蠕动。
巫们终于坚持不住，纷纷抱头倒地，痛苦的呻吟着，最后大部分失去了生息。
只有个别的四级巫坚持的时间较长，而且触须缠绕住了身体，但最终也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而反观那些奴隶却一个个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其中几位老人明显看上去年轻了几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红晕。
老殿主眯起了眼睛，挥手间就有人进来带走了那些奴隶好生看管，只留下了巫的尸体。
“需要以巫力为养分么？对普通人却有益处？”
他轻按着那些巫的皮肤，入手仿佛是一块破旧的皮革。
“巫祖啊，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
……
“来吧，来吧，过来，过来～”
“来吧，过来啊，过来～”
密室门前，一位巫朦胧着双眼，耳边回荡着摄人心魄的呼唤，那是多么美妙的声音，让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感觉了阵阵欢愉。
简简单单的几个词语形成了特殊的节奏，震荡着他全身的巫力，震荡着他的灵魂，让他迷失了自我，情不自禁的朝密室走去。
他的眼中满是流光四溢的色彩，仅是五级巫的他仿佛有了九级大巫的感觉，挥手可断苍穹，抬指可劈大江。
机关扭动的声音沿着空空荡荡的通道传出去老远，密室的大门被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那位巫眼中仅存的一点理智瞬间被吞没，只剩下了狂热的**，那是兽性的本欲。
“酒，酒，我要喝酒……”
他含糊不清的念叨着，脚下也打起了绳结，摇摇晃晃的朝着那颗巨型桂树走去。
石台中凹陷处的酒液又恢复了曾经的容量，至今老殿主也没弄清楚，二代巫王的尸身是如何产生这奇怪的酒液的。
白色的桂花无风自动，根部的一团触须中，二代巫王铁青色的皮肤下，墨绿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呔！”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而至，老殿主的身影出现在密室门口，抬手一道乌光打断了那位失去神智的巫的双腿。
噗通一声，巫跪倒在地，但还在挣扎痴迷的用双手扒着地面，朝前爬去。
可不久之后，他还没有爬到桂树前面，整个人就化作了一滩血肉与植物根须混杂的肉糜。
老殿主喘着气走到跟前，本就满是皱纹的额头更是眉头紧皱。
“连酒香都已经开始引诱巫了么？”
凝视许久，老殿主挥手将肉糜带出了密室，并亲自在密室外设下了巫阵，告知所有人都不得接近这里。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老殿主依旧在研究着那酒液的作用，他发现那些触须的生长是以巫力为养料，而且必须是巫体内的巫力。
这就意味着，想要接近真相，他就必须用级别高的巫来献身，甚至是大巫。
就在老殿主一步步探寻酒液真相的时候，启城依旧有部落队伍不停的赶来，为巫王送上今年的朝贡。
黄昏时分，卓穿着一身黑袍一个人坐在城墙上，在这里他可以望的很远，他心里总是期盼着，也许有一天，视线尽头就会出现老师的身影。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终究是一无所获，天色暗了下来，卓摇了摇头，再次沉默的回到了巫殿。
刚刚走进自己房间的卓脱下黑袍，准备清洗一下身子就上床休息。
可就在这时，他的鼻子轻轻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这股酒香有点熟悉，想起来了，是那天巫殿黑骑进城时闻到过得，怎么会传到这里来？
天真到无畏的卓穿好鞋子，推开石门，顺着那股酒香开始在通道里逛了起来。
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久，卓感觉到很困，眼皮已经开始打起了架，可双腿不停使唤的还在继续走着。
耳旁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他，那个声音很有亲切感，仿佛小时候阿姆叫他回家吃饭的喊声。
就这样，眼神迷离的卓走到了一个角落，这里是一条死路，他双手拍打着墙壁，仿佛一条闻到了食物味道的小狗。
倏忽间墙壁亮起一道光芒，卓脚下一滑，走了进去。
里面还是通道，卓的神智愈发迷糊，一个五级的巫都抵抗不住的酒香，他自然也深陷其中。
慢慢的，卓莫名的穿过一道道巫阵的阻拦，来到了密室的门前，而此时的老殿主正在翠楼和绿疏交流情报。
密室石门同样亮起光芒，顺着那股酒味，卓的一只手已经伸了进去。
突然，密室中巨型桂树下的那团根须中，二代巫王尸身紧闭的双眼猛的睁开，铁青色的光芒从眸子中射出。
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二代巫王的头缓缓看向了密室的大门，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
翠楼中，老殿主突然怔住：“不好！有人进了密室。”
随后矮小的身影没有理会一头雾水的绿疏，缓缓消失。
而密室门口，眼神迷离的卓也猛然惊醒，不知所措的看着周围的事物，然后转身顺着通道跑回了地面。
桂树下，二代巫王尸身的头部归位，眼睛又重新死死的闭紧了起来。
第十六章 归来是客
当老殿主赶回密室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原状，被破坏的巫阵重新归于寂静，丝毫未见有人来过的痕迹。
而卓浑浑噩噩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连澡也没来得及洗，直接闭眼躺到了床上，转瞬便进入了梦乡。
这个夜里他做了个奇怪梦，梦中卓来到了一个满是光的世界，脚下是轻轻一动就会激起涟漪的水面。
不远处，水流逐渐凝聚出一个神色漠然，但眸子中仿佛又包容一切的人影。
除了眼睛以外卓看不清人影的其他五官，但能真切的感受到那如枯木一般的情绪，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卓试着向前迈步，但整个人被束缚在了原地，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发现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他不知所措，四处张望的时候，那道水流凝聚的人影开口了。
“再等等，等你长大一点，再去也不迟。”
开口的瞬间，水流人影的眸子终于有了变化，眼中尽是信任和信心。
仅仅一句话过后，卓瞬间被封闭了五感，大吼一声从床上惊醒，胸膛起伏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被褥，天色已然大亮。
那道人影的话依稀就在耳边，但卓却疑惑了起来，不是因为梦，而是……昨晚自己为什么没洗澡来着？
疑惑的不仅仅是卓，窝在密室想不出头绪的老殿主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昨晚密室巫阵的波动绝对不会出错，但为什么毫无痕迹呢？龟儿子的！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自这次事情之后，巫殿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运转，卓依旧在每天学习修炼和去城门等待老师之间切换。
老殿主也开始尝试用更高等级的大巫来饮用那莫名酒液。
结果和猜测的差不多，当一位八级大巫自愿献身以后，那些根须吸收着他体内的巫力疯狂生长，改变着他原有的身躯。
最后那名八级大巫消失不见，整个人化作了一颗半人高的小型桂树，只不过树干上血肉和植物组织交杂，比那颗巨型桂树要恶心多了。
另一间密室里，老殿主看着台子上八级大巫所化的桂树，一时间沉默不语。
这颗桂树虽小，但若是割开树皮，依旧可以流出散发着酒香的液体，甚至比二代巫王身上的酒液更具有诱惑力。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绿疏捂着鼻子问道。
老殿主闭上了眼，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摇着头说道：“这是巫的末日根源……”
老殿主没有过多解释，这酒液吸引巫迷失自我，以身躯和巫力为养料化作它们的同类，然后再继续吸引巫，但这酒液却对普通人无用，甚至还有莫大好处。
这是瘟疫，独属于巫的瘟疫。
幸好现在还在可控的范围，否则一旦流传出去，这不是巫的末日是什么？
想到这，老殿主的心中犹如刮起了数九寒风，一根根无形的冰刺扎破了每一条血管，小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可转念间他又想到了一件事：那些远古之族都灭绝了，是天灾么？还是天神的怒火？
兽皮卷上的字迹浮现脑海，七百年前寻找到天神地域的二代巫王，七百年后变成了“瘟疫”根源的二代巫王……
“天神的怒火……”
老殿主的话细弱蚊声，心里浮想联翩，更深的恐惧缠绕心头。
噗！
这位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巫毫无征兆的吐出一口鲜血，眼神突然迷离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眼看着老殿主失心疯一样的不停自语，绿疏终于发现了问题不对劲，赶忙上前查看。
胳膊才刚刚搭上老殿主的肩膀，旋即一股强大的巫力透体而出，这位翠楼大巫瞬间被击飞撞到了墙壁上。
都是九级大巫，这就是能稳坐巫殿殿主位子的实力，一击即溃。
但绿疏也并没有白白受伤，老殿主最终还是清醒过来，扶起了绿疏。
“绿疏，回去后巫王的情报和枫的追捕就都交给你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在踏足这里。”
“死鬼，你要干什么？”
“闭关，从今天开始，永久封闭这地下密室，我一天不出来，就一天不准启封。”
“你……”
“巫殿就暂时交给你了。”
自这天开始，巫殿殿主再一次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巫殿的事物也都交给了绿疏，这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而卓依旧在巫殿城墙两点一线的跑着，坚持着自己心中的所相信和追求的东西。
报仇！老师一定会回来！
……
……
秋末的天气总会有那么几天毒辣的厉害，秋老虎可不是白叫的。
大多数部落队伍朝贡之后不会在这里久留，因为他们的本钱永远也逛不完销金窟一样的启城，与其意犹未尽，还不如早点回家。
只有那些大部落的队伍才会选择在这里多待一阵子，领头之人十有**是族长的亲戚，喜欢拿着大笔金锭尝一尝这里穿着绒绸女人。
东城门没有了前几日的热闹，但依旧不时会有马队从远方而来，压着朝贡的时间线赶到启城。
而今天这里迎来了一队特殊的客人，城门的一个新卫兵露出好奇的神色，一旁的老兵则瞥了一眼，见怪不怪。
城门之前，一队奇怪的车队慢慢靠近，走进之后才发现，充当脚力居然不是马，而是鹿。
这种鹿和普通的山鹿不同，它们强壮的过分，头上的犄角冲天而起，一口利齿让人毫不怀疑它会轻松咬断自己的脖子。
而赶车的人看上去很是肥胖，并且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甚是惹眼。
看着新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兵淡淡的解释了一句：“这是极北氏族的人，来朝贡的，他们那离这里很远，现在这批人赶到启城，下一批朝贡队伍应该已经出发了，不过要明年这个时候才会到。”
“要走一年？”新兵瞪着眼问。
“嗯，要走一年，来回两年。”老兵挥了挥手，示意车队不用检查，直接进城。
领头的人笑了笑，脱帽向卫兵致意，架着鹿车进了城。
三天后，祝马家的府邸
这一天祝马家摆了一桌私宴，出席的除了四大巫家的家主，还有一些强大部落还没有离去的领头人。
强者之间的聚会，这是老规矩了。
而在宴会将要开始时，一位穿着大红色衣服的肥胖老者笑呵呵的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几条精神奕奕的狗。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来晚了来晚了。”肥胖老者赔了声罪，“诸位，来晚了，这是我们极北氏族最好的朋友，特地挑了两只品相好的给你们带来了。”
老者说着将狗绳交给仆人，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祝马家主嗤笑了一声：“不就是狗嘛，启城地大物博，什么狗没有，你说这狗要是烹了吃肉，它香不香？”
看着摇了摇头：“这可不一样，你看我们每年来这里都穿着一身红衣，就是为了防止在雪线以北掉进冰窟窿，这狗能轻松看到，然后救你一命。”
“那送到这里还不是吃肉，我对你们那全是冰疙瘩的地方可不感兴趣。”大御家主笑着说道。
大御家主的话惹得哄堂大笑，但老者却没有反驳。
的确，极北天寒地冻，物资匮乏，那里比得上中央地区环境宜人，物产丰富。
“好了好了，别打趣了，宴会开始吧。”祝马家主压了压手。
随即一道道美食佳肴被端上了桌，一坛坛美酒也被抬了上来。
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散去。
不过最后的时候，四大巫家的家主有意拦住了一些人，暗示有话要说。
等到无关之人离去，残羹冷炙被撤走，换上了新一轮的美食美酒。
“诸位这是什么意思？”极北氏族的老者问道，而其余的人心中却有了一些猜测。
祝马家主神秘的笑了笑，看着老者说道：“极北之地太艰苦了，实在是不适宜生存啊。”
老者心中一凛，叹了口气，想当年极北氏族也是生活在中央地域，可在十二代巫王的时候，祖先参与了南方蛮族的叛乱，想要赌一把。
可结果赌输了，当时大军兵临启城，十二代巫王单人匹马出城破敌，在巫殿的配合下硬生生打散了百万叛军。
从此南方蛮族一蹶不振，参与叛乱的部族尽数灭族，而极北氏族因为千年前的功绩免于一死，但全族被发配到了极北之地，并剥夺了原有了姓氏。
“呵呵……”老者自嘲的笑着，“假若当年祖先没有赌那一把，现在启城应该是五大巫家了吧。”
“神旦一族原本就是负责沟通天神，负责祭祀，属于巫殿分支，可惜了……”刑风家主摇着头，“不过……”
“不过不知道现在的极北氏族愿不愿意再赌一把。”相雨家主接道。
第十七章 第二位客人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老者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么？这是谋反！”
“别生气，别生气嘛，你不为你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你的族人后代考虑？”
“极北那狗屁地方，一年一半见太阳，一半见月亮，你们部族每年又有多少新生儿因为物资匮乏活不到成年？”
“祖先犯下的错，本就不该由你们承担。”
“秋末了，月亮越来越圆了，离乡几百年的神旦氏族，难道不想回家？”
众口纷言落入耳中，极北氏族的老者沉默了，哪里不想家，这几百年来，极北一族世世代代都想回到曾经的沃土。
但错了就是错了，又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呢。
“我劝你们还是收起这个想法，四大巫家绵延至今不易，不要走了我们的老路。”
“如今的启朝四海升平，诸邪退避，一不小心湿了鞋，可没有我们当年那么好运。”
“哈哈哈哈哈……”祝马家主大笑了起来，“是啊，如今的启朝四海升平，但巫王一脉，也不是曾经的巫王了。”
老者抬眼看向首座上的祝马家主：“四大巫家，还有几个强大的氏族部落，你们这是铁了心的要动手？你们当巫殿是摆设？”
“呵……巫殿？巫殿现在自顾不暇，他们能保存自己就不错了。”大御家主笑出了声。
老者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极北远隔万里，消息本就闭塞，更不要提被遮的死死的二代巫王尸身的消息了。
看着场上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样子，老者心知自己可能是被摆了一道。
“可以慢慢想，毕竟这关乎神旦氏族的以后，神旦啊，曾经最接近天神的氏族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几百年来，你们可曾听到过天神的呼唤？”
天神的呼唤？老者默默的饮下了一杯烈酒：“自从我们被剥夺了姓氏之后，就再也不敢向天神祭祀了，苟延残喘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又怎么敢以罪人的身份再去叨扰天神。”
“可天神并没有让你们灭族，冻死在寒风之中，不是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极北氏族已经没有任何资本拿的上赌桌了，你想让我们拿氏族的命来赌么？！”
祝马家主面带微笑，手指敲着桌面：“再忍一忍，二十年内，巫王端不会再活着。”
“二十年内？你怎么不说一百年内？”老者严肃的脸怒极反笑。
“一百年？二十年足够了，不仅是巫王一脉，巫殿也撑不过二十年了。”刑风家主晃着脑袋说道。
“神旦氏族出自巫殿分支，当年功绩累累却还是被巫殿压了一头……啧啧啧。”
“你们想要启朝，想拿我极北氏族当牌坊，取代巫殿？”老者的话愤怒至极，但神色却有那么一点缓和。
这并没有逃过祝马家主的眼睛：“我们是奉天神的旨意，想要让启朝更好的发展，不是想将一切破坏掉。”
“天神的旨意……”
“对，天神的旨意。”祝马家主起身来到老者身旁，扶着肩膀小声的说道：
“赌不赌你好好想想，一边是永远回不到曾经的故乡，永远在疾苦之地过一辈子，一边是洗刷祖先的耻辱，重新获得荣耀的姓氏和天神的青睐。”
“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有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件事。”
第二天正午，一队鹿车缓缓离开了启城，而城墙上，四大巫家的家主站在一起，满意的看着老者离去的身影。
“为什么一定要挑选他们？这么麻烦？”
“我说了，这是奉天神的旨意。”
“你不是随口诳他的么？”
“谁说的？”
祝马家主撇了他们一眼，带着神秘的笑容离开了城墙。
……
……
十年后
巫殿的门口冲出了一匹黑龙，朝着东城门的方向跑去，已经二十五岁的卓成了一个稳重的青年，但天真无畏的脾气还是没有改。
经过了十年的学习和大巫的洗礼，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位七级巫了，算是站在了大巫之列的门槛上。
这种修炼速度简直前无古人，惊世骇俗，甚至有巫殿的长老希望将他培养成下一任殿主。
但此事只是起了个苗头就不了了之，因为现在的老殿主不见了，不见了整整十年。
若不是巫殿的墨玉巫咒显示他还完好无损的活着，以及翠楼大巫绿疏证明，巫殿甚至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但无论如何，绿疏都不肯说出老殿主去了哪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间密室已经关闭了十年了。
“哎！小鬼！又跑出去！今天的巫咒练好了么？！”门口的绿疏恰好碰到了离开的卓。
卓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下，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练好了！回来再给前辈检查！”
又是一个秋天，卓仿佛一个机器人，准点下午时分来到东城门，等待老师归来的身影。
看着下方又一年前来朝贡的队伍，他看了看自己的身旁。
不仅仅是老师，那位邋遢的前辈也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了，好不容易又有个熟悉的人，又一次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心中叹了口气，望着快要正在西斜的太阳，卓心里默默的想着：
“快了，我已经是大巫了，七级还不够，但我的速度很快，八级不会太远，九级也一样，祝马家，你们欠黑鱼部的也该还了，为了阿爸阿姆，为了巫祝爷爷，为了阿青，为了族人……”
就在此时，王宫之中，寝殿里，巫王端虚弱的躺在床上，看着门外走进来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恨得牙根痒痒。
一阵香风飘过，走进来的‘巫王’身材面目大变，变成了王后祝马舒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汤药，一步步来到床头，媚眼如丝，满是对巫王的爱，仿佛真的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错的。
“大王，今天的政事都处理好了呢，那些巫家大臣一点也没有发现。”
“唔……唔……”巫王脸憋的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大王放心，这是只是暂时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绝不会，呼……来，喝药了。”
等到王后祝马舒轻松的拿着空碗离开寝殿，巫王的脸色逐渐平和，最后变得扭曲，眼眸中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股恨意，同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一丝满不在乎的冷笑。
……
……
一片森林中，一个穿着破烂黑袍的老者扒开藤蔓，对照着手中的地图，看了看周边的地形。
“没错，就是这里，可山脉呢？那座山脉呢？”
这个仿佛野人的老者，正是当初拿走天之都城地图的枫。
巫殿整整找了他十年，而他也躲了十年，现在他终于沿着地图的标记，来到了理论上那座神之山脉的位置。
喝了口腰间壶里的泉水，枫继续迈步向前走去，然而事实并没有让他失望，在翻过了一个山坡后，他来到了一座悬崖的边上。
而正前方，正是兽皮卷上所描述的那座山脉，无数珍稀的草药矿石和异兽，无数的美丽景色。
深吸了口气，枫抬头远眺，果真看到了最高的那座山峰顶上，有着一座被透明墙壁笼罩的圆形城池。
“终于找到了！”
随后他翻山越岭，渡过沼泽毒瘴，跨过雪领森林，终于在一个山坳口看到了一个石门，压制着心中激动的心情，枫抬脚迈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他睁眼，一道声音就传入耳中：
“欢迎你，天的第二位到来者。”
第十八章
“欢迎你，天的第二位客人。”
这声音宏大而悠扬，犹如天神的低语，又仿佛多年的老友在身旁亲切的问候。
枫缓缓睁开双眼，惊奇的是，这座城池之内仿佛一个独立的世界。
外面的天色阴沉，山巅风雪交加，而里面却充满了和煦的阳光和微风。
入眼并无太多的房屋，只有远处一座风格不伦不类的高大石头房子。
其余的空地上要么种满了植物，要么有着一些奇怪的动物在自由奔跑。
枫自诩通读巫殿典籍，但此处的珍植异兽却也不敢说能认出十分之一。
所有的植物都被规划分类，有的奇形怪状，有的美丽异常，甚至有像杂草一样的植被，却散发着比墨玉还要高的灵气。
这里的天极高，地极远，高山瀑布间有灵鹤盘旋，果实花朵中有拳头大小，散发着光点的蝴蝶飞舞。
湛蓝的天空下，枫愣住了，这是和外面迥然不同的世界，在外面的荒野中，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危险和野蛮，而在这里，他却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是啊，他躲了十年，走了十年，身心俱疲，真的很累啊，好像睡一觉啊……
突然，昏昏欲睡的枫猛然惊醒，快要合上的眼眸圆瞪起来，磅礴的巫力升腾，直叫脚下的青草歪斜。
仿佛一层纸窗被捅破，枫的身上传出了噼里啪啦的爆豆子一样的声音，污浊的汗水排出，眼中有了一丝谨慎和疑惑。
“怎么回事？我刚刚差点睡着……我的巫力，我突破了？”
枫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是八级大巫的他，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就突破九级了？
不对！那道声音！
回想起刚进来时的欢迎声，枫抬起头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湖泊边站着一位长发披后年轻男人，正微笑的看着他。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仿佛包涵了天地万物一般，只是对视一眼，枫就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虫子钻来钻去。
“是天神么？”
枫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半低着头朝湖泊边走去。
湖泊的水很清，清到如果不是有鱼游来游去，激起了阵阵涟漪，阳光也在上面留下了痕迹，枫差点没看出这里有水。
在那疑似天神的男子身前站定，枫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随后一股水流从湖中升起，缠绕上了枫的身体，洗净了身上的污垢，又重新回到了湖中。
“能找到这里，还能走进来，说明你的实力已经到了那个程度，只不过你的心结一直是你的阻碍，适得其反，越是想要就越是得不到，所以这么多年你才迟迟没有到九级大巫的水准。”
这男子当然就是决明，他笑着说道，然后动了动手指，青草地上就长出了两根藤蔓，交错缠绕成了两张木椅。
“坐吧。”
他的嘴角总是噙着笑意，眼神中却没有与之对应的和善，但也称不上没有感情，让偷瞄一眼的枫很是怪异。
决明轻松的靠在了木椅上，而枫却依旧站在原地，不仅没有做的打算，反而双腿有些发颤。
“天神……”
“嗯，你们确实总这么叫我。”决明看着湖面点了点头。
扑通一声，深殖于心中对于天神的崇拜和敬畏让他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起来吧，坐。”
决明没有动，仅仅是言语出口，无形的力量就托起了颤抖的枫，将他扶上了木椅。
“你为何而来？”
“我……”
此时的枫心中一片混乱，以至于准备了一肚子的疑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天神，这可是天神，人族供奉敬畏了不知多久的天神。
他是天地的主宰，是万物的造者，可此时就这么像一位贵公子般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此时枫的心情就像小时候，一位路过他们部落的巫殿大巫送给了他一块面饼一样五味杂陈。
看着枫的惶恐不安，决明没有怪罪，心境古井无波，就这么坐在那等着他缓过神来。
许久之后，一旁的枫深吸了口气，慢慢的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小块兽皮卷，小心的递了过去。
这时决明才扭过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枫，笑着接过了兽皮卷，然后慢慢打开。
“原来他回去后还写了这些东西，看来还不算无药可救。”
枫心中依旧忐忑，半低着头不敢直视决明的面目。
那后半卷兽皮其实除了地图以外，文字描述的并不多。
除了一些二代巫王对于这里的介绍，有用的东西不过两三行。
但就是这两三行却和前文的风格背道而驰，如果说在写下前半部分的时候，二代巫王就像是一个看透了生死的老人，那后半部分，就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那段文字直到现在枫也记忆犹新。
“我找到了伟大的天神，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我想知道人族到底是何起源，我们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这天底下会出现比人族更完美优秀的种族，我们……到底会不会有被放弃的那一天。”
“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因为我知道这些问题绝对是对天神的亵渎，我一个凡人，有何资格询问这些东西，但我不甘心……”
“……我找到了，我从天神那里找到了九级之上的道路，天神告诉我，那叫仙。”
“……毁掉，你们这些玷污灵气的东西，灵气不是这么用的，毁掉，我要把你们都毁掉。”
“……我现在很虚弱，但总有一天，你们会全部消失，你们不配拥有这纯洁的灵气……我要给巫留一些东西，对，给巫留一些东西……”
二代巫王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要毁掉人族？枫不得而知，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巫殿，他怕二代巫王真的留了后手。
一代人族的王所拥有的智慧不是他可以猜透的，尤其是疯了的王。
“有什么问题么？”决明收起兽皮卷，扔给了枫，目光重新望向湖面。
“二代巫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想毁掉人族？还是……”
枫定了定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但最后一个问题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是否是受了您的旨意行事？
决明的笑容第一次明显起来：“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过我当年回答了他的问题，也告诉了他九级之上的事，因为他是人族的王，他的功绩足以知道答案，但……我现在为什么要回答你？”
“天……”
“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那是他自己的事，和我无关。”
决明依旧带着笑容，手心突兀的出现了一把鱼食，被他一粒粒的投入了湖中。
“还有事么？”
噗通！枫再次跪拜下去，额头狠狠的磕向地面。
“求您救救人族，给人族一个出路。”
“出路是自己找的，另外你现在并不应该担心人族，他可没在兽皮卷上指明给巫留了什么东西。”
决明的话带着莫名的意味，五体投地的枫陡然一愣，回想着那奇怪酒液，回想着那癫狂的文字……
“巫……不是人族？他要毁掉的是巫？！”
“你该走了，像你这样真正的巫，不多了。”
话音才落，周围的景象一变，枫跪在了山巅的风雪之中。
而那座天之都城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原地愣了一会，难以形容的神色逐渐坚定，枫慢慢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启城赶去。
而湖边，决明起身将鱼食全部抛出，拍了拍手掌，视线落在了枫的身上，又扭头望向了启城。
“是不是灵气浓度太高了，他们闲的没事干？本以为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千年之前人人是巫，千年之后又还有多少巫呢？是存是留，就看你们谁占上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