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洛星河
崔老道给过紫宫真人这么一句评价:骄傲刚愎。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肯将青城山搞得和菜市场一样,但菜已经摆上桌了,也绝不能丢了面子。
紫宫真人讲了讲片汤话,接下来就是各宗门弟子练手的时间,有想让年轻后辈在老家伙面前露露脸的,也有私人恩怨借着机会假装失误下死手的。
这也是这种大会的日常流程,第一天图个热闹,剩下的一个月里就全靠众人私下交流了。
小辈们结交朋友,老家伙们叙旧唠嗑商量事,当然,散人和小门派依旧每天都得爬山。
否则整整一个月都这样比试,那不成了排名大会了,朝廷是有这个意思,但紫宫真人却不想这么做。
说到底还是方外道人,不想和世俗惹上太多关系。
修行有出世入世的说法,青城山此时就是入世,要不然他这个‘真人’是怎么来的。
若他是天下第一,青城山也能像太和山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收收香火钱,何必和朝廷走的这么近。
空地广场上,一用剑男子正上下腾飞,剑招花哨糊眼,潇洒至极。
与之对阵的女子长鞭如臂指使,反着冷冽的寒光,点点绿斑甚是惹眼。
坐在高台的李清河摇头道:“完了,那个男的要输了,剑招太花哨了。”
身旁的李长安翘着二郎腿,撇了他一眼:“那女的是南疆蛊教的,也就只有她们穿的这么五颜六色,输得是她。”
李清河疑惑的扭过头,还没问出口为什么,场上的男子气势一变,绚丽的招式全无,欺身而上,三尺长剑如滔天巨浪当头劈下。
长鞭在侧,不管不顾,剑锋稳稳的停在了女子的额头,吹散了几缕秀发。
而那淬毒的鞭头却差之一毫,擦肩而过,划破了衣服但没有划破皮肤。
“承让了。”
“东海剑阁名不虚传。”
“怎么样?”李长安得意的笑了笑,“连你都能看出剑招花哨,怎么可能就这样上来丢脸。”
“东海剑阁?”
“就在东海啊,改天可以去看看,听说他们的剑法和大潮一样,霸道的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刀法,今天算是见识了,不过说起来小爷还没见过海呢。”
“他们和洗剑池一东一西,分掌天下剑道八成的流派,以前都是剑阁占上风,自从出了酌雪剑神以后,洗剑池稳压一头。”
李清河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场上的比试就已经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了,这总被长安挂在嘴边的酌雪剑神到底有多厉害?
似乎知道李清河听不太懂,李长安继续说道:“你见过海么?”
“没有,书上见过算么?”
李长安嗤笑一声:“听闻酌雪剑神曾往东海遇大潮,浪花腾飞,一剑竖劈出十几里海道,从此剑阁再也不敢自称剑道魁首,就连剑法的霸道之名都不敢多言。”
十几里……李清河咽下口水,这还是人么?
“呵呵……小友谬赞了,十几里海道夸张了些,不过居尘听见应该会很高兴,而且论霸道,剑阁确实在我洗剑池之上。”
二人转过头,见洗剑池领头的那位男子走了过来。
“剑阁的始祖乃是几百年前朝廷陛下的亲卫,后来一部分建立了现在守卫长安城的武卫,一部分组建了无名骑。”
“最后一部分无心庙堂,入了江湖,说是剑法像刀法也不足为奇,本就是杀人术,霸道一点也是应该的。”
“前辈。”
嘴上说着前辈,李长安却平辈行了一礼,李清河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行了个平辈礼。
“十几年前居尘还是九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一见棠林剑仙。”
李长安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坐姿:“现在长安也想见一见酌雪剑神。”
“哈哈哈哈哈,果然和李棠林一个脾气刻出来的,崔仙长近来可好?”
李长安笑了笑,这就是外界对崔牛鼻子的态度,即便是对紫宫真人也只是称一声‘真人’‘道长’。
“师祖还好,他让我带他向洗剑池来的前辈问好。”
“嗯,两位小友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我洗剑池走走,说不定能碰上居尘。”
说着,男子看了一眼李清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对于这位论道论死了柳玉川的年轻人,在江湖上也是有了一点点的名气,男子心里也只是叹气一声。
太和山前有崔老道,后有李棠林,李棠林死了,他儿子看上去同样不是个废柴,这又突然冒出个李清河。
太和三百年不见仙人,可这百年里却是大有希望,若非太和山是方外宗门,他们更是要无奈的吐血。
这边三人正聊着,场上的比试却突然停了下来,山道的位置让出了一条路,一位身穿锦色织绸大袍的秀气男子走出人群,身后跟着一女子,朝着高台走来。
有被挤到的人想要理论,抬手扶上肩膀,却感觉半空中的手掌一滑,莫名的落到了一边。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不知是谁敢直接这么走出来。
正在比试的二人也面面相觑,以为是对方的仇人。
男子全然不顾,一心一意的迈着步伐,眼神平静的盯着高台上的紫宫真人。
台下众人一时没有认出,自然瞒不住台上的大佬。
有人摇了摇头,语气幸灾乐祸:“棋痴来了,真人,我劝你还是退一步,要不然他能一直赖在青城山。”
话及于此,男子停在了高台的阶梯下,论实力他是武评第四,但论辈分却是晚辈。
可江湖只看实力,他却偏偏死守着辈分不放,以至于见过他的,少有能安心受他一礼的人。
最奇怪的是,即便是与他平辈之人,他也能变着法的让自己的辈分更低,然后自认晚辈。
“江南棋院,洛星河。”
洛星河声音淡然,对着台上的众人行了个晚辈礼。
除了紫宫真人和李长安二人,众人都站起身来,侧身避了过去。
“棋圣洛星河?”
“武评第四大宗师?!”
人群中,刚刚抬手想要理论的人退了回去,仿佛劫后余生。
高台上李长安伸着脖子向下看去,能上武评之人,除了苏青木他可一个没见过,何况是第四位。
李清河虽然好奇,但也没他那么不堪,只是站到了栏杆处张望。
紫宫真人脸色不变,心里苦的像个苦瓜,洛星河这个人想要下棋,任谁也拦不住。
没有耽搁太长时间,洛星河很快便被请上了高台,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广场上的人群也散了,但少有几个年轻后辈获得了称赞。
远道而来的门派识趣的没有打扰紫宫真人,本想着今晚能商量一下关于离朝的事,可洛星河来了,也就算了。
因为他要下棋,在场除了紫宫真人没人打得过他,打不过,道理上自然就说不过。
……
……
天色擦黑,月光照在植被上,让人差点忘却已经到了冬天。
山上山下的人回去后,洛星河成了口中热烈讨论的事情。
辈分高的打赌他和紫宫真人谁能赢,没见过世面的或者后辈们,讨论的则是武评第四第二会不会今晚打起来。
山路上,吃过晚饭的李长安悠闲的欣赏着景色,一旁的李清河握着本道书,突然开口:
“洛星河?我倒是在书里见过江南棋院,没想到他居然是院长,还这么厉害。”
李长安不甚在意:“书里只会写他棋力有多深,不会写实力有多高,这是朝廷默认的规矩。”
“拿棋盘打人?”
李长安一愣,面色古怪:“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没见过他出手,听说咱们还在李村的时候,他上过太和山,说是要和崔牛鼻子下棋。”
“崔前辈还会下棋?”
“他会下个屁的棋!”李长安翻了个白眼,“洛星河连下三峰都没上去,就给他一棍子打下来了。”
“为什么他棋盘上天元位会被捅出个窟窿,还不是因为当年缠着北邙枪圣许幸之下棋,许幸之行伍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缠着人家下棋不是为难人家么?”
听到这,李清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这些所谓的大宗师,为什么李长安只羡慕那个什么剑神。
一个牛皮糖,一个不识字,一个青城山……
“等等……”李长安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过身小声说道:“去紫宫殿瞅瞅?洛星河脾气虽然烦人,但能看他下棋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见见世面?”
第五十章 仙人抚顶
“大会第一日,江南棋圣洛星河至。”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再次补充到:“太和山,李棠林之子李长安,一品境界,弟子李清河,无修为。”
写完后,黑衣人将纸条塞入竹筒,放飞了信鸽,本人也隐于阴影。
紫宫殿前,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靠近了门口,即便一旁的道童已经看到了他们,惊愕的忍着没有出声。
大殿内的道祖像和太和山上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些贵气,至于道祖是不是真的长这样,没人知道。
洛星河与紫宫真人对座,你一子我一子的在墨玉棋盘上纵横厮杀。
紫宫真人心里苦啊,洛星河这个人一但将心沉在棋盘上,举手投足控制不住自己的实力。
他倒是舒坦了,自己得凭着真气压着点,以防一不小心给大殿弄出什么事故,也亏得自己比他实力强。
可自己又不能故意输给他,否则他还真有可能赖在这不走了。
棋盘上黑子白子打的不可开交,洛星河往往不假思索就能落子,紫宫真人一边控制着真气,一边要思考很久才能走上一步。
和朝廷那位与他同辈的年轻人不同,那位年轻人抬手间大开大合,小门道也不少。
洛星河却反其道而行之,落子间棋盘犹如死水,就好像你在和一个不懂棋的孩童对奕。
清风吹进殿内,紫宫真人余光一扫,正好看见趴在门口的李长安二人,心头涌出一计,故意走了一步臭棋。
洛星河皱了皱眉头,就听紫宫真人大喊:“两位小友来了就进来吧,外面冷。”
然后又对着棋盘大惊:“哎呀!可惜了,落子无悔,洛院长……不如明日再下?”
心里却想着:明日得到后山去下。
洛星河双目无神,抬头看了看紫宫真人的尴尬脸色,又回头看了看门口,眉心的红痣异常红艳
“可以,叨扰真人了。”说着便要收起墨玉棋盘。
可这时李长安二人也走了上来,瞅了瞅棋盘,脸上带着一丝无奈。
“下完了啊?”
叮!
一颗黑子落地,洛星河扭头问道:“这位是?”
“棠林剑仙的儿子,李长安。”紫宫真人捏着鼻子解释。
“那这位就是太和山的李清河了。”洛星河点头说道。
紫宫真人脸色更黑了几分。
“两位也会下棋?”
“不会……”
“会!”
二人对视一眼,李长安不停的使着脸色,心说:“和洛星河能下上一局,说出去也算本事了,小爷难道就真只能顶着我爹和太和山的名头走江湖?”
须臾之间李长安已经坐到了紫宫真人的位置上,而紫宫真人沉着脸叹了口气。
“请!”
李长安也不客气,执黑子先出,他会下棋?他会下个屁。
洛星河神色不变,短短十数手便杀死了比赛,随后将目光转向了李清河。
李清河一愣,连忙摆手:“前辈,我不会……”
“试一试。”
洛星河的声音淡然,仿佛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李清河只觉得自己面对着浩瀚星空,心头一软,不知怎么的就坐了下来。
“请。”
李清河眨了眨眼,看着李长安的眼神似乎在说:随便下,反正都是输,求个名声。
随后执黑子先手,洛星河淡然跟上,同样,短短十数手变有了败像。
这时,大殿外的石板路上,一个拿着酒葫芦的人影出现,另一只手捏着一片金色的叶片。
“九色金莲?以前月宫里也没这玩意,先带一片,以后回去种一颗试试,好看倒是真好看……嗯?”
游走人间千年的决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这千年来为了避免和月宫的本体呼应,他没有再读过一次道德真经。
闲得无聊的他倒是学了不少其他的东西,千年时间太长了,当你对一件事情不感兴趣的时候,那就说明你不够无聊。
收起莲花叶,将酒葫芦系在身后,决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殿,先是抬头看了看道祖像。
“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和我长的哪里像一个人?也就那双眼有些神似。”
摇了摇头,来到李清河的身旁,与李长安和紫宫真人一起看向棋盘。
“徒弟呀,走错了……哎对对对,走那,走那。”
“哎呦你这不是找死,再有两步就崩了。”
“嗯?”决明看向了洛星河,“没用全力?”
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决明用身上的道袍擦了擦手,单手放在了李清河的头顶。
对面的洛星河眉头一皱,猛然抬头看向李清河,眸子中有些疑惑,但却什么也没发现。
只觉得刚刚看着这个年轻人有那么一股子道家人的意思,可现在看去……虚无缥缈,给人感觉像极了当年他登太和山时,山上飞下来的那根烧火棍。
啪!黑子不假思索的落下,洛星河神色一变,仅仅一子,便扳回了败像。
一旁的紫宫真人也惊疑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能走出这一步妙棋。
但他和李长安并没有发现李清河的不同,只有对阵的洛星河才觉察出了不一般。
心沉了下来,洛星河眸子无神,一颗颗白子落下,自身的实力不收控制的躁动起来。
好在紫宫真人不用思考棋盘,强行给压了下来。
大殿内啪啪声不绝于耳,黑子白子接连落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闲,仿佛战场上的血腥厮杀。
直到下到后半段,洛星河率先沉思起来,局势变缓。
灯火阑珊,李长安看了个不明所以,紫宫真人却越来越心惊,只有和洛星河对奕过的人才知道,他的棋力足以媲美他的实力。
啪!洛星河最后一颗白子落下,局面僵住,若是李清河再有一子,便是他胜。
可现在二人的棋盒已空,若是数子,应当是洛星河胜。
此时的洛星河早就心无外物的沉浸在棋盘上,眉心的红痣仿佛亮了起来,他已经不在乎对面坐的是谁了,他只知道,自己赢了。
决明挑了挑眉:“千年以来,当得人间棋圣,可惜……”
李清河笑了笑,抬手拔下一根头发,揉成一团,落在了棋盘上。
煌煌之局,轰然倒塌。
洛星河神色大变,瞪着眼睛看了看李清河,满脸的不可思议。
此人毫无修为,却单凭棋力胜了自己,头发做子?
身后的决明开口,李清河同样开口:“棋局棋局,既心中有星河,就不要拘泥于棋盘大小,头发为何做不得子?”
气氛一时死寂,直至许久之后,紫宫真人松了口气,洛星河的气势尽数收敛,神色恢复如常。
“受教了,太和山出了个了不得的人啊,若有时间,江南棋院恭候大驾。”
说着,洛星河没有一点输了的心态,嘴角噙着微笑收拾好棋盘,满足的离开了大殿。
“清……清河……”
……
……
第二天一早,李清河洗了把脸,扭了扭脖子,还是没想明白昨晚自己怎么就开了窍,又怎么突然说了那一番话。
但确实是自己从心所做所说的没错啊,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
走下山路,经过打听才得知,棋圣洛星河一早就下山了。
只不过李清河还有些奇怪,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在广场上找到了李长安。
“没错!是小爷说的,你解释也没用了,下山的时候有人大胆问过洛星河了,他亲口也承认了,你李清河在棋盘上胜了他。”
“……”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瞅着青城大会过去了一半时间。
长安城,皇宫。
皇帝看着密信上的消息,手关节攥的发白。
“太和山就是朕的克星么?李棠林当年插了一杠子,现在又接触了李清河,朕选中的人你们就一定要插一手?”
“陛下……”一旁的黑衣人提醒道。
皇帝深吸口气,屏退了黑衣人,收起了密信,不一会,一位带着书卷气的老者走了进来。
皇帝迎了上去:“老师……”
第五十一章 此去江南
李清河还是小瞧了在棋盘上胜过洛星河的后果,青城大会接近结束,这几天他一直闷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只要他一露面,迎来的必然会是指指点点,然后是或真或假的笑脸。
人们丝毫不在乎他有没有修为,甚至传出了他已经进入气舍境,返璞归真,所以才看上去像是普通人。
可他不出来,又会有人说是和洛棋圣一局,感悟到了听宫境的门槛。
直到现在,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崔老道的亲传弟子,继当年李棠林之后又一绝世天才。
反观李棠林的儿子李长安,不仅没有安慰他,还经常在吃饭的时候捧腹大笑,然后求着李清河教他下棋。
“清河,如果说柳玉川死了,你算小有名气,可现在……哈哈哈,要不是你没和人打过架,估计明年秋天的新武评就有你的位置了,哈哈哈……”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哈哈咳咳,说正经的,教教我下棋呗?”
李清河翻了个白眼,教个屁,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下出来的。
“明天大会就结束了,赶紧回去还能赶上过年。”
“回哪?好不容易出来你就要回去?”
“不然呢?”李清河一愣。
李长安放下碗筷,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大师伯告诉我,我娘是长安人,他们早就知道我不会回去,否则也不会和我说的。”
李清河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去长安过年?”
话音未落,李长安瞬间破功,嬉皮笑脸的从胸口掏出一打银票。
“我去了能干啥,才一品境界,连个街边女子都打不过,崔牛鼻子远在天边,你名气大,但连我都打不过……”
“咱们去宛州,喝喝酒,闻闻胭脂味儿,有机会我再和那狗皮膏药的棋圣来上一局。”
李清河端着饭碗愣了一会:“随便你了……”
不怪他如此没有主见,而是他确实什么事也没有,在哪待着不是待着,况且外面的世界真的是书上写不出来的。
“长安,借我点钱,我买两本书。”
“你不是没考上秀才?”
“读一读也好。”
……
……
“真人,就送到这里吧。”李清河恭敬的说道。
一旁的李长安假模假样的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两位小友慢走,日后一定要来我青城山做客。”
“呃……”李长安点了点头。
紫宫真人和颜悦色的送走了二人,直到视线看不到身影,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心中一阵无奈。
论实力,崔老道就像江湖上的一块巨石,论后辈,青城山虽人才辈出,却没有能挑大梁之人,唯一的柳玉川还……
“唉……”
下了山路的李清河二人来到镇子上,看着早就没了前阵子热闹的街道松了口气。
他们故意挑在大会结束的第二天才下山,就是为了躲避众多江湖人士的目光。
下了青城山,气温似乎一下子冷了起来,李长安嚷着要去李老头的酒馆买些土烧上路。
可才刚踏进酒馆,两个人就愣了一下,只见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身陈旧道袍,身后背着个小半人高酒葫芦的决明正笑看着二人。
“师父?”
“野道士?”
“徒儿?这回你可是出名了,没想到你居然能下过棋圣洛星河,为师果然没有看错。”
李清河尴尬的挠了挠头:“师父这说来话长……”
“喂!你怎么在这?”李长安不管不顾的坐到了桌子旁。
决明晃了晃脑袋:“青城大会这么大的事,江湖上有几个人没来?你小子说话客气点,怎么说我也是清河的师父。”
“啐!就你还想攀这个辈分?那是他遇人不淑,这会儿想搭上太和山这跟线?没门!”
决明摇头不语,李清河赶忙打了个圆场,李长安这才气呼呼的安静下来。
那边李老头笑呵呵的正灌着土烧,这边决明抬眼看了看脸色红涨的李长安,摇头笑了笑。
“太和经第一卷应过周身穴位七十二个,需避开穴位十六个,运行一个半周天,气机散于全身。”
“而不是像你这样运行两个周天,归于气海,事倍功半,天赋不错,太和经向来前期容易,你不觉得你进展有些慢么?”
“正常修行,以你的天赋一年可入三品,三品之后的境界提升才会慢下来。”
“你……你为何知道我太和山的功法?”李长安顿时紧张起来。
再者说,他的修行方式没有请教过崔牛鼻子和大师伯,全是靠着他爹留给他的心得来修行。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决明放下酒碗,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气。
“当年就是这样的天色,你爹一个人入了长安城,你和他的天赋不一样,按照他的方式自然行不通。”
“你认识我爹?”李长安瞪大眼睛,再次破功。
决明笑而不语,圆谎的最好方式就是推给死人,这么多年游戏人间,这种事自然信手捏来,不过李棠林的天赋之高确实不假。
他也没有想到,这种灵气浓度也能引发变异,的确算的上是天纵奇才了。
“道长!前辈喝酒!”李长安目不转睛给决明倒了碗酒。
摆了摆手,决明叹了口气:“哎呀,贫道只是个野道士,当不起崔仙长徒孙的一杯酒啊……”
“前辈!前辈说笑了,今天我就是从山上跳下来,也认您一声前辈!”
李清河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决明则接过酒碗喝了一口。
“倒是见过你爹,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爹这人嘴严的很。”
李长安愣了愣神,突然整个人软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
这道士知道他爹倒没什么,能一口指出太和经的修行问题,就说明境界不弱,只是……他真的很想打听打听他娘的事。
看着他的样子,决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小子还是嫩,万一那修行问题是我信口胡诌的呢?
“师父,您当时说走就走,这次又打算去哪?”
“不知道啊,走一处算一处。”
“前辈!那不如和我们去宛州江南看一看。”李长安突然说道。
决明眉毛一挑,哪里听不懂这小子的话,无非是想从他这套出一些修行上,或者和他娘有关的东西,但……闲着也是闲着。
“好啊,好久没去过江南了,上回去……”
上回去……还是三百年前,当时他到李村的时候,就是刚从离朝回来。
现在的他如果不是特意去想某些事,一般见过的东西都会抛在脑后。
就比如当年被崔老道一棍子敲死的那个离朝镇国将军,就曾受过他的随手点拨。
还有很多其他人,但时间太长,现在连名字叫什么都忘了。
……
……
江南郡地处宛州中心,若论繁华不输长安城,可算上地势之景,就是长安城也比之不上。
传闻这里的河中尽是美酒,树上随便摘下一片树叶就是上好的胭脂,这里的女子美貌冠绝天下,男子多出人杰。
多年来不知多少文人雅士在这里留下了千古名篇,就连百年之前的文英大学士也曾有言:人间之盛景,莫过于江南。
可也有大儒说过:红粉骷髅,堕落之地。
江南,就是这么一个两级风评差距极大的地方,夸奖的多为江湖和民间之人,批判的多为庙堂谏臣。
对此,当朝的无名骑主将,武殿前将军宇文源曾说过:那些狗屁文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陛下若是封赏他们去江南做大吏,一个个回府能摆上三天宴席。
“师父,快到岸口了。”
甲板上,李清河望着两岸的风景,不时的感叹一声,崎领郡要是也能有条这样的大河该多好。
“别想了,这河在这里算是小的,等哪天小爷当了天下第一,小爷亲自去给你劈出条河来。”
李清河白了一眼,没有说话,船舱内的决明也没接话,因为他抱着那小半人高的酒葫芦睡着了。
第五十二章 见红见喜
“果然是大美之地,啧啧……妙不可言。”
李长安摇头晃脑的看着街上行来走去的女子,脸上满是享受。
“我倒是没看出潇洒,反而有一些猥琐。”李清河补了一嘴。
“前辈呢?”
“楼上睡觉呢。”
三人自青城山一路行来,行至半程改走水路,这才将将在年关之前赶到宛州江南郡。
即便如此,距离新年不过还有三天时间,本就热闹繁华的江南郡城更是一时无二,奢华至极。
宛州刺史不仅让整座郡城张灯结彩,更是说出了新旧交替,三天夜不闭城的话来。
百姓是开心了,可苦了负责城防巡逻的士兵,为此宛州节度使特意登门吵了一架。
但武官不比文官,这位刺史能在整座朝廷中稳坐宛州江南,除了自己的人脉势力,为人也不是一般的油滑。
有人看见节度使大人气势汹汹的进了府,然后没一会就满面春光的回了家。
酒楼大堂,李长安拖着下巴,抖着腿,叹了口气,本以为这位清玄前辈能给他修行太和经指点一二,可一个多月了,屁都没放一个。
开始他还以为是清玄前辈偏心,可一问李清河,感情就是这么个人,当年甩下道书说了句“自己悟”就走了。
“难道实力不错的前辈们都是这个脾气?嗯,有可能,不新鲜。”
李清河喝了口茶,放下了手里的书,也跟着叹了口气,心想长安又犯病了。
“就在这酒楼了?”
李长安扭过头,“对啊,和掌柜的商量好了,上面二楼最大的雅间包下来了,这可是江南郡城第二大酒楼,唉,不知道回去崔牛鼻子给不给补偿一下。”
李清河撇了一眼,补不补偿对你来说有区别么……等等。
“第二大?虽然我第一次见这么繁华的地方,但应该很抢手才对吧?”
“是啊。”李长安打了个哈欠,“我用的你的名字,说不信可以自己去江南棋院问。”
“……”
“不过你还别说,洛星河的名号在江南地界还挺好用。”
“……废话。”
三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决明一直没有出酒楼,说什么太累,想休息休息。
李长安二人便逛了逛这里,直到这时李清河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银子如流水,李村……哪怕是去青城山的一路上,哪里见过如此盛景。
走街串巷处处都是吆喝声,街上人的脸色都洋溢喜悦,冬天的冷气也一时被排除在外。
青砖绿瓦,小桥流水,豆蔻年华的姑娘们肆意追逐,撞到人也会羞涩一笑的跑开。
玉树临风的公子三两结伴,吟诗作对,腰间的玉佩一看就是上好的品色。
再有那路过游侠,腰佩长剑,好不潇洒。
老人在路旁怡然自得,孩童在邻居家的院墙上翻来翻去,嘴馋着街边的糖葫芦。
河道里船家一声清嗓,路边即刻有汉子应喝一声。
“能生在这里,一定很幸福吧。”
酒楼外,李清河提着纸包,双目有刹那失神。
李长安察觉到他脸色不对,用脚踢了一下:“咋的,小爷什么身份?陪你过年还有的挑?”
李清河神色恢复,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抬脚走进了酒楼。
若白天的热闹如那阳春白雪,夜晚的郡城就像极了滚烫的油锅。
年轻人不愿意在家中无聊的守岁,纷纷跑出家门,姑娘们更加大胆的穿行于人流,公子们则在酒楼的好位置饮酒作乐。
烟花满天绚丽,街上的灯会舞展更是连绵不断,更有青州西域人士再此卖艺,引得众声叫好。
郡城第二大酒楼临街的雅间,李长安三人靠着窗边。
决明手扶着酒葫芦,随着街上的表演哼着小曲,另外二人则盯着街上目不转睛。
外面人头攒动,爆竹声声。
“前辈!清河!”李长安端起一碗酒,“旧岁一去,新符到来,敬一杯。”
三人碰碗而饮。
不一会,李长安突然愣住,默默的走到角落,摆了一碟饭菜,又插了炷香。
“差点忘了,还要祭道祖。”
决明眉毛一挑:“是不是有点寒碜?”
“条件有限,道祖不会怪罪的。”李长安说着瞥了一眼李清河。
“我白天祭过了。”
决明点了点头,他知道李清河说的是他爹娘。
随后三人开始聊起了天,李长安靠着嘴皮子口吐莲花,可在决明千年的见识下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各地风俗异事随口而出,不带重样的。
起码自这晚开始,在见识方面李长安是服了。
直至子时,郡城中心的突然传来一道响彻云霄的钟声,礼花鞭炮更加热烈。
决明点着头笑了笑,从袖口掏出两个红纸包,递给了对面的二人。
“新年旧岁,见红见喜。”
“谢前辈!”
“谢师父……”
李清河接过纸包,看着外面的天空有些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
……
郡城中心,宛州刺史笑呵呵,恭敬的送走了洛星河,没有这位江南棋圣,武评大宗师,这钟声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传遍郡城的每个角落。
就在新旧交替的时候,越州的一座大山里,寂静的山坳中有一座破烂的寺庙。
端朝重道,离朝礼佛,所以这里能有一座寺庙属实稀奇。
漏风的庙里,一团火焰升腾而起,年轻的双手向里面添着木柴。
陆泽还是那身大氅,搓了搓手,烤了烤火,将一只野鸡架在了火堆旁,又从身后拿出了坛酒。
揭下酒坛上的红纸握在手中,饮了一口,眼神迷离。
“新年旧岁,见红见喜,开春就要去州城考进士了……”
李村村口
一身简陋布衣,脑袋上绑着围巾,长的十分秀气的男子背着行李,借着喜庆的气氛离开了村子,手里握着一块红布,自言自语。
“新年旧岁,见红见喜……”
而李府中,青儿忐忑的站在一旁,听着老爷的大声呵斥:
“她一个瘸子能跑到哪里去?给我找,找不回来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
……
青州高原
唐五沉默的坐在火堆旁,只顾添柴,唐六笑嘻嘻的躺在一旁,唐四则用牛油擦着他那把匕首。
唐二摇了摇头,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热汤。
不一会儿,忠厚老实的唐一走进了营帐,手里提着一串腊肉,一碗酱汁。
“这鬼地方只有腊肉了,我还淘了点高原的特制酱汁,来尝尝。”
小个子的唐六翻身而起,笑着说道:“有肉就行,可惜军中不准饮酒。”
“你还想喝酒?想得美!”唐四笑了一声。
唐六摇了摇头:“在我家那边,过年的时候都会用红色的东西包上点什么,图个好彩头。”
唐一拍了下他的脑门:“傻小子,整个端朝都是这样,你以为就你家乡有啊?”
“我记得我就是大年初一入的伍,那时候我娘给了我一个红布包,里面就放了一文钱,就是去年的时候被离朝那些龟儿子给我打丢了。”唐四望着火堆说道。
“老四,小点声。”唐二提醒道。
无名骑中提家已是极限,提家人则是大忌。
“没事二哥,巡军也是人,大过年的……”
话未说完,一声雄壮的号角声响起,震动了整座营地。
营帐中的五兄弟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敌袭!”唐一喊道。
唐二和唐六跑出营帐查看,唐五依旧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拿起了头甲。
火光中,斥候出身的唐四甩着匕首,露出一丝冷笑。
“这不是有了?新年旧岁,见红见喜……”
第五十三章 当死
“陛下,青州军报!”
“念。”
“昨夜子时,离朝奔虎轻卫三万人突袭无名骑营地,直至卯时约一万人溃逃,无名骑阵亡一百三十二人。”
“知道了,让后将军出发吧,无名骑原地驻扎等待。”
传令官离开了大殿,浑身带着书卷气的老者捋了一下胡子,笑着说道:
“我读了几十年书,从未在历朝历代见过这样的军队。”
“有什么样的魂,就有什么样的将士,无名骑的魂三百年从未散过。”
皇帝随手落下一子。
“多少年前老掉牙的把戏了,离朝是越活越回去,当年三十万铁旅入越州,现在又想进青州。”
“陛下,即便如此,老头子还是有句话要说,离朝从未弱过,当年若不是崔老道一棒子打死了他们的镇国将军……”
“老师是在提醒我不要动江湖?”
“太和山终究是道门槛,崔老道若是仙去,江湖任陛下拿捏,可那时候,也是离朝大军南下的时候,我端朝虽强盛,但后院不能起火。”
皇帝手中的黑子迟迟不落,老者叹息着退了出去。
不一会,黑衣人现身,皇帝递过去一张纸条。
“找到这个人。”
“陛下这不是……”
皇帝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黑子放入棋盒:“废了的棋子就不要留着了,有人能顶上去。”
“对了,太和山周围的人撤回来,谁下的这个令?一起送去喂马。”
“是,陛下!”
黑衣人退下后,皇帝凝望着棋盘沉默不语许久,直到午时到来,新年初一的祭天大典就要开始,皇帝突然抬手将整张棋盘掀翻,棋子散落一地。
“这是朕的天下……来人!更衣!”
……
……
“老四!老四!”
微弱的晨光下,唐二大声的呼喊着,脚下就是无数的尸体,早已被被寒风冻得僵硬,就像踩在崎岖的山路上。
“四哥!”
不远处的唐六也奋力喊着,一旁的唐五仿佛是个哑巴,只顾弯腰搬动尸体,寻找着唐四的身影。
噗嗤!一把匕首自下而上的刺穿了离朝奔虎轻卫的尸体,几个人快步跑了过去,将浑身浴血的唐四挖了出来。
一道寒光闪过,唐四的眸子通红,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唐二抬手压住他的胳膊,夺过了匕首:“老四!醒醒!是我!二哥!”
“呼……呼……呼,二哥?”蹲着的唐四眼神恢复清明,松了口气。
随后披头散发的站了起来,将埋在尸体中的右手拔了出来。
一颗乌青的头颅被他死死的攥在手中,像极了街边为了糖葫芦打架急眼的孩童。
一滴浓稠的鲜血滴落荒地,唐四冷笑一声:“新……新年旧岁,见红见喜……”
三万奔虎轻卫虽然只是试探,但离朝确实没有想到这青州高原驻扎着一部分无名骑,以至于大败而归。
“来,尝尝!”
沙城中,唐一坐在了老旧的木椅上,“将军特批的,改善伙食。”
“嚯!羊杂汤!”
“这可比腊肉香多了。”唐四抱着受伤的胳膊,眯了眯眼。
“在我老家,这羊杂都是扔野地乞丐才会捡的货,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会有羊杂汤这种东西,现在可算明白了。”唐一笑着说道。
“为啥啊大哥?”唐六一脸疑惑。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吃,给我点杂!”唐四一瞪眼珠子,拍了下唐六的后脑勺。
唐二笑了笑:“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了么?”
“吐了,胃都快吐出来了。”
“那时候你要是能喝一碗羊杂汤,保证你躺在尸堆里也能睡得安稳。”
……
……
寒冬似乎不会在江南多留,春天的气息转眼就到,就在李长安疑惑的时候,算了算日子才发现,三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了。
边疆战事似乎也永远不会波及到这里,不要说街谈巷语了,就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人间盛景确实不假,时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一点反应也不给人留,怪不得有人会说这里是堕落之地。”
“江南郡是个神奇的地方,同样是宛州,与它一江之隔的江北郡却截然不同。”决明抱着酒葫芦站到了窗口。
“江北之地多草场,端朝乃至整个天下最雄壮的战马就出自那里,其中以全身浑黑,马鬃后有一块黑色坚硬凸起最为珍贵。”
“传说那是龙鳞,是流着龙血的马种,当今天下只剩两匹,一匹在宇文源的手里,一匹在武殿指挥使的手里。”
李长安扭头拍了拍窗框:“前辈,这世上有您不知道的事么?”
决明喝了口酒,笑着摇头:“我只不过是走过的地方多些,见过的人多些罢了。”
李长安一愣,品出了决明的语气,“前辈,您又要走?”
“不走留在这干什么?陪你们俩小崽子整天混日子?”
“呃……这个……”
“少跟我打哑谜,太和经九品之前正确运行气机的方式都告诉你了,咋的,我还得替你入个盲枢呗?”
“不是不是。”李长安收起了笑脸,郑重的行了一礼,“谢前辈传道之恩。”
决明脸色不变的白了一眼:“你回去问你大师伯他也会告诉你的,拿你太和山的东西指点你,这个谢我可不受。”
说着,决明转身下楼,抬脚便走,李长安赶忙追了出来。
“前辈,不交代清河点什么么?”
“交代不了,自己悟。”
“那前辈去哪?”
“大概……”
大概什么,李长安没有听见,决明的声音消散在吵闹的街道上。
“还真说走就走了啊……”
李长安愣愣的站在酒楼门口,看着城门方向,清河都说前辈性格古怪,果然是真的。
摇了摇头,回到酒楼房间,李长安取出了一直背着的那把兵器,借着酒液磨了起来。
如今他才知道修行路上有人教导多么重要,青城山的时候他才是一品境界,如今快四个月过去了,他已经到了三品境界,甚至感觉到了四品的那道门。
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但前辈说这本就是他之前一年里应当有的速度。
不过太和经的缺点也开始显露,那就是李长安明显觉得自己运行气机越来越吃力,有时候一个晚上只能运行一个周天。
照这个趋势,入了四品一夜能运行半个周天就算不错了。
这边他还在认真的磨着兵器,那边郡城外的一处庄园中,李清河叹了口气。
他一大早就被洛星河给请了过来,非要缠着他再来一把,可结果下了一个上午,倒是把这位好脾气的江南棋圣给气走了。
无它,因为李清河输了整整一个上午,败像之惨还不如棋院里刚刚接触棋道的孩童。
以至于洛星河觉得这是在故意侮辱他,索性一甩袖子,到一旁平复心情去了。
看着太阳正当空,李清河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便和洛星河的师妹道了个别,自己回了城内。
直到进了城,一声稚嫩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先生!先生等一等!”
李清河回头看见一个约摸着五六岁的孩子跑了过来,怀中抱着一张棋盘,两盒棋子,气喘吁吁。
“先生……我家……我家院长说把这个送给你,以后随时可以来棋院下棋。”
李清河无奈的点了点头,弯腰接过棋盘棋盒。
“替我谢谢洛院长,就说我是真的……”
街边的吆喝声掩盖了本就轻巧的出鞘声,李清河的手还握在棋盘上,孩童抬起头突然诡异的一笑。
李清河没感觉到痛,就是觉得胸口有些凉,黑白二子散落一地,在众人的惊骇的目光中,扑通倒地。
他艰难的看向胸口,一把淬毒的匕首正插在他的心脏部位上,痛彻心扉的感觉姗姗来迟,呼喊声还未传出,人便晕了过去。
人群炸开了锅,街上慌作一团,哪里还有孩童的身影。
第五十四章 白活
李长安是在医馆里找到李清河的,当听到城防司送来的消息时,他先是愣了一下,头也没回跑到房间,将行李翻的到处都是,找出了下山时携带的丹药。
一进门就看见李清河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脸色惨白,绿色的血管崩起,胸口一片鲜红。
一旁的大夫不停的叹气,城防司的人安慰两句也就离开了,敢在郡城行凶,这事没个结果,节度使绝不会饶了他们。
李长安没有去管大夫如何,急忙赶到床边,一股脑的将认识不认识的丹药全都灌了进去,噎的李清河一阵咳嗽。
“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没有这样用的……”
“闭嘴!”
李长安轻喝一声,眼瞅着李清河愈发虚弱,心中急躁无比。
“清河!你他娘的怎么回事?”
李清河眯着眼睛,费力的将手中的两颗棋子递了过去,随后又陷入了昏迷。
“清河!李清河!江南棋院……”
死死的攥着棋子,李长安眼中冷意十足,牙齿咬的作响,可又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
太和山上的丹药自然不一般,更何况是能被他拿下来的,李清河虽然昏迷,但丹药下肚,脸上的绿色脉络有了变淡的趋势。
整个人的气色突然红润起来,仿佛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仿佛他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卷出狂风。
“这……”
医馆的大夫被惊的说不出话,心想这到底是什么药,能有这种……莫不是哪座道家圣地的弟子?
时间不长,大约一炷香左右,膨胀的道袍落下,绿色脉络彻底消失,但脸色依旧惨白。
李长安咽下口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手指呈剑,轻轻的放在了李清河的鼻下,却是无半点气息。
“不可能!崔牛鼻子亲自炼制的丹药,怎么可能没有用?这世上有他的药救不回来的人?”
一旁的大夫也是瞪大了双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兄弟,这位小道长的毒是解了,但……匕首已入心脏,神仙来了也是死局,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奇迹了。”
大夫的话环绕耳边,李长安的嘴死死的闭在一起,手指间咯吱声不断,他涨红着脸扭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看着他,谁也不许动,我说的,太和山李长安。”
说着,整个人紧攥着那两枚棋子,转身离开了医馆。
……
……
“什么?你亲眼所见!”
“大人,街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众目睽睽……”
宛州刺史稳坐这块宝地多年,但却不是外人印象中的胖子,反而是十分消瘦。
用他私下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事情看起来掩耳盗铃,但却很有用,我越瘦,这个位子坐的就越稳。”
放下手里的茶杯,刺史的眸子几度变化,最后起身吩咐:“快,出城拦!绝不能让李长安赶到江南棋院!”
额头析出汗珠,刺史这么多年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忐忑,先不说是否真的是洛星河所为,可死的是太和山弟子。
那李长安若真的和他爹一个脾气,大闹江南棋院,他这个刺史吃不了兜着走。
可别忘了去年的江南郡主簿,就是死在了洗剑池弟子的手中,虽然凶手最终伏法,但他也能听出陛下圣旨中的敲打。
侠以武乱禁,他清楚陛下的底线在哪里,江湖的事江湖了,但绝不能波及普通人。
思虑之间,马车早就备好,刺史催促着车夫快走,可刚没走两步,马车突然急停。
“怎么回事!”刺史探出车窗。
却见一匹高大的宛州战马挡住了去路,作为一州职位最高的武官,宛州节度使笑呵呵的登上了马车。
“刺史大人要去哪里啊?”
马车就这样在路旁停了一炷香,然后调转车头,赶回了刺史府邸。
江南棋院在城外莫约十里处,紧靠着一处山泉和大河。
院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断,紧靠着矮山而建,一步一景,处处桃花,虽也是盛景,却和江南普遍的感觉截然不同。
院内由洛星河师妹教授围棋,凡是真心爱棋的人,上至耄耋,下至孩童,皆可免费在此学习。
而像其他大宗师,紫宫真人乃青城掌门,酌雪剑神常年行踪不定,北邙枪圣扎根北邙山,不怕死的就进去找。
与之相比,这里算是离传说中的大宗师最近的地方了。
洛星河虽然并不常露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在里面,一般不会轻易离开。
“师兄,还在为那李清河生气?”
洛星河摇头一笑:“不至于,反倒觉得很有意思,就是……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自他走后就有些心神不宁。”
“尝尝我新采的茶,安神定心最好。”
洛星河点了点头,笑着接过了师妹手中的茶杯,才刚刚放到嘴边,眉头突然一皱。
江南棋院小而精致,其实并不大,从高处也能直接望到门口。
“李棠林的儿子,他来干什么?”师妹向下望着,疑惑的问道。
洛星河放下一口未饮的茶杯,眉头依旧紧锁。
砰!
棋院门口,李长安眯着眼睛,并没有因为好友的死而冲昏头脑,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再也没压着。
当面一脚踹开了棋院的木门,惊的里面的学生扭头望了过来。
“洛星河!”李长安带着冷意喊道。
树上的桃花刚刚开出新芽,师妹来到院中,解散了不明所以的学生。
一身红色织绸大袍自半山腰飘下,眉心的红痣很是显眼,洛星河皱着眉头:“小友何事?”
“李清河哪里得罪你了?”
“小友什么意思?”洛星河皱眉再次问道。
李长安脸色沉的可怕,一些还未散去的学生惊愕了一番,这人是谁,敢对洛院长这么说话?
“今天……这块地我太和山要了!”
……
……
一条大河的船上,决明正抱着酒葫芦喝酒赏景,突然一愣,摇头笑了笑。
随手从袖口掏出两枚铜钱,正是李清河当年拜师茶的那两枚。
一指弹出一枚。
“一命。”
一指又弹出一枚。
“一生。”
两枚铜钱落水,决明嘴角带着笑意睡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黄粱一梦
得于清河,归于清河。
两枚铜钱落入涛涛河水,决明睡了过去,天地间有无名气机自天而下,涌向江南郡。
棋院中的洛星河离的最近,眉心皱的快要将红痣遮盖,没有理会咬牙切齿冲过来的李长安,抬头望天,喃喃自语:“是崔仙长到了那一步么?”
太和山上大殿中,崔老道口中道经停颂,眉头一挑,看向殿外的云卷云舒:“哪位仙人来人间?好大的手笔!”
北邙山,古铜色肌肤的汉子停下招式,身上热气蒸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单手拄枪,总觉得突然有点心悸。
青城山紫宫殿,紫宫真人浇花的动作一顿:“江南?”
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身穿白衣,剑眉星目的男子背手而立,面向南方,身后三尺长剑插于雪地,无奈的摇了摇头。
“太远了,赶不过去,可惜……”
长安武殿,一身常服,带着面具的人影擦拭着威武的甲胄,眸子中似有千军万马咆哮奔腾。
“又是江南郡,这次是谁这么大面子,顾居尘?不对,洛星河?”
恢宏的气机落入人间,惹得这些宗师强者或多或少的有所感应,上一次这种场面还是在太和山,李棠林强行破境,拔剑问道的时候。
只不过那次降下的是雷霆,这次却无半点杀意。
但到底是谁,就连崔老道也是摇头不解,无从得知,滚滚气机落入江南郡后犹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实力够强的人才能察觉天上的变化,江南郡城的百姓只是觉得一阵清风拂面,一切如常。
医馆中,李长安临走前扔下一叠银票,可听到他是太和弟子的大夫却是半点不敢收,将银票端正的摆到了柜台。
江南繁华,也多吸引江湖人士流连忘返,作为一个医馆大夫,他比酒楼掌柜的还要见过更多的江湖人士。
青城大会过去不久,李长安之名倒也听人提起过,不过总是伴随着那位棋力胜过洛院长的年轻人的名字。
大夫坐在一旁,门外挂上了暂不接诊的牌子,有些可惜的看着李清河。
他家三代行医,他在这里开了三十年的医馆,见过了不知多少少年天才夭折的例子,到后来已经麻木了。
摇了摇头,大夫起身想要搬一块木屏,挡住李清河的尸体,既然不能动,也总不能让街上的人看着。
这时,一阵清风吹进医馆,掀动了李清河的道袍,他脸色依旧红润,但胸口的鲜血已经凝固。
啪嗒!鲜血不合常理的从伤口迸出,将淬毒的匕首推出了胸口,掉落在地。
大夫惊诧的回身,吓出了一身冷汗。
……
……
“爹?”
李清河一脸茫然的站在李村,眼瞅着从院门扛着锄头出来的不是他爹又是谁?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是谁要杀了我?洛星河?”
看着父亲并没有理会自己,李清河抬脚想要上前,却发现无法移动,低头一看,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很像做梦。
这时他的思绪渐渐收拢,视线不由自主的跟上了父亲,同时也发现,这时候的父亲很年轻,大约也才二十来岁。
年轻的李禾田很瘦,也许是常吃不饱饭的缘故,但挥舞起锄头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注视着一亩三分地,尽是满足和期待。
看着李禾田的样子,李清河笑了笑,父亲果然年轻时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瘦削,但李禾田的个子很高,人也热心,村子里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帮忙,他也不收银钱,有一顿饱饭就好。
以至于家里米缸一直见底的他,几乎没有在家里吃过饭。
这样的日子是无聊的,但李禾田却过的津津有味,每天都是一副笑脸。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李清河也静静的看着,就像一个鬼魂,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又像做梦,什么也做不了。
村里还有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李清河有些印象,那不就是李村那个卖酒的疯女人的丈夫么?原来年轻时也这么游手好闲。
可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熟悉?
李禾田和那个男人是村子里的两个极端,一个很受欢迎,一个总是被指着背后说三道四。
可偏偏他们两个总凑在一起,男人想劝李禾田不用这么辛苦,人生一世,何必遭罪。
李禾田也总说他白活一辈子,既然生下来了,就总得想办法精彩一些。
“精彩什么?你就守着那块地在李村过一辈子,能精彩到哪去?”
“可每一天都不一样啊,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李禾田很认真的说道。
就在一旁的李清河吃了一惊,在他印象中,父亲虽然总是带着笑脸,但从没见他说出过这种话来。
日子一天的过去,李清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父亲的几年在他眼里好像一个眨眼就过去了。
愈发成熟的李禾田依旧每天过得有滋有味,直到有一天,攒了许久银子的他跑到城里,想要买点没吃过的。
游手好闲的男人还笑话他,那银子娶个媳妇不好么?城里的东西够你买多少,一个晚上就忘了啥味。
李禾田只是挠头笑笑,什么也没说。
但谁曾想他真带了个媳妇回来,那个美呦,不知道嫉妒了村里多少的女子,就连隔壁的几个村子都有人跑来偷看。
“娘……”
李清河激动了起来,可视线中的母亲却面目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缘故么?”李清河一声苦笑。
再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李禾田娶了个城里的勾栏女子,怪不得长了那么一张脸,还当个宝贝哄着。
一时间李清河他娘成了四里八坊的谈资和笑料,可父亲却不在意,找他帮忙的人少了,他就主动去问人家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人家管饭的时候也只吃半碗,还要带半碗回去,给家里那口子饱腹,可他依旧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李清河知道,娘也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再后来,他就出生了,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婴儿的小手在空中乱抓,李清河知道那就是自己,错不了。
但随着他的出生,他的母亲也难产而死。
李禾田没什么文化,女子临死就给孩子起名叫李清河。
“原来……是我娘取的名字……”
从那以后,李禾田虽然每天都笑,但再也没有以前话多了,村里有人找他帮忙也总是推脱,似乎只想靠那巴掌大的田地过日子。
直到有一天,游手好闲的男人被人堵在街角打死了,一队士兵走进李村,强行带走了李禾田。
李清河的视线在这里就断了,他停在后山的岩坡上,每天看着炊烟和飞鸟发呆,脑海中不时的回想起自己读过的那些道书。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河的视线还是大山,但耳边却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对话。
“三哥,在这么下去,你就和老五一样了,咱们队里出了两个哑巴。”
“老三,你说咱们一辈子到底为什么而活,每天除了打仗就是打仗,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
“人活一辈子,总要为点什么而活,找不到的话,就为了自己的人生能更精彩点,要不然下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做人都不知道……”
“二哥,我想回家,我想看看我儿子,看看……”
“老三!”
“三哥!”
莫名的对话戛然而止,李清河睁开双眼,炊烟飞鸟消散无形,视线中看到了一位大夫满脸惊骇。
第五十六章 天高路远
噗噗噗!
李长安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无形的气机戳出了几个洞,激起一阵烟尘。
当他再想抬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会带起千钧之力,压的他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的李长安距离洛星河不过两步远,但停在半空中的手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他就像一个螃蟹,被五花大绑的固定在了原地。
反观洛星河,眉头依旧紧皱,双手背后,抬头望天,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连动手都懒得动。
磅礴的气机从天落下,身在江南的洛星河要比其他大宗师的体会更深。
无论是以武入道,以力破法,还是方外修行,亦或是他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修行方式,最终的结果不都是登临天门,去看一看更高的山巅,更好的风景么?
两年前李棠林拔剑向天,不敌身死,这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洛星河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他的修行方式与其他人迥然不同,甚至自己也搞不明白,他没有经验和前路可走,所以……
李长安还在原地咬牙挣扎,青筋暴起,眸子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可三品和宗师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洛星河没有继续理会李长安,而是单手抬起,向上一托。
棋院内的桃树无风自动,枝丫颤抖,刚刚结出新芽的桃花违反常理的盛开,花香扑鼻。
这时,天上的那股气机开始减弱,有了收回的趋势。
洛星河眉心红痣一抖,桃林寂静无声,倏忽间不停的有桃树花朵成片离枝,就像是一颗颗棋子飞出,跟随着气机。
洛星河眸子淡漠,心神灌注其上,试图感悟出再进一步的道路。
直到整座棋院的桃花全部落地,多年未曾松动的那层屏障愈发清晰。
洛星河另一只手同时上举,院子中卷起狂风,满地桃花汇聚,仿若神龙环绕周身。
可就在这时,刚刚出现的屏障骤然消失,洛星河的实力境界稳如磐石,桃花散落满天,气机全无,天门已关。
李长安依旧在试着挣脱束缚,但同时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洛星河身上散发出来,冲天而起,然后消失无踪。
天地间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洛星河凝神望着天空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求之不得,便不用再强求,精通棋道的他很明白这个道理,强行落子,换来的往往都是败局,棠林剑仙不就是个例子?
回过神的他低下头,看着这位棠林剑仙的儿子,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性子……
他是好脾气,但也是天下第四的大宗师。
砰!
洛星河一指伸出,李长安像破口袋一样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不高的院墙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洛星河冷笑一声,“我若杀了你,崔仙长天黑之前就能取我项上头颅,可我依旧敢杀你,你……杀得了我么?”
李长安挣扎着起身,扶着院墙口吐鲜血,死死的盯着现在满天桃花下的洛星河,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杀得了要杀,杀不了也要杀!”
李长安眸子带着决然,体内太和经疯狂运行,想要以命搏命。
可刚走出两步,还未落地的桃花猛然击打在他的气海,实力本就不高的他瞬间破功,经脉一阵剧痛,扑倒在地。
他的眼神有些模糊,但神智还算清醒,口中传来温热的感觉,手脚不听使唤的痉挛。
洛星河冷眼一步步走到身边,嗤笑一声:
“就凭你?你连换命都做不到,凭什么敢来江南棋院寻死?”
“……”
李长安想要出声,但鲜血淹没了喉咙,只能趴在地上支支吾吾。
“是谁给你的胆量?太和山?崔老道?还是你爹!”
“唔……唔……”
双手不停的划拉,却被洛星河踩在脚下。
“下山前就没人和你说过,江湖什么事都做得,只要你有实力,那些没有脑子莽夫早就连尸首也被豺狗叼走了。”
“就凭你?棠林剑仙盲枢境纵横江湖,从未透露过自己太和弟子的身份,长安城破入气舍斩听宫也是他亲手做的,你又有什么?”
“你也配做他的儿子,笑话!”
话音才落,洛星河一脚踢出,院墙倒塌,李长安死狗一般的飞到了土路上,神智已然处在了昏迷的边缘。
“凭什么……凭你爹……还是太和山崔老道……你又有什么……三品境界就敢下山寻死,长安城随便挑出一个武卫都能让你连门也进不去……你也配做他的儿子?”
李长安的视线模糊一片,洛星河的话在耳边不停回荡,无法摆脱。
就在他昏过去的一瞬间,一道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犹如定海之柱,拦住了心魔。
“长安……”
……
……
天色已黑,江南棋院内依旧是忙碌不停,不仅需要打扫满院的桃花,也要连夜将院墙砌好,即便洛星河说不用着急,但他师妹固执的不肯答应。
说万一明天让人看见,还以为有人打上门来了,这打人打脸,上门拆墙是顶丢人的事情,江南棋院可丢不起这个脸。
半山腰的房间内,洛星河收回了按在李清河脉门的手掌,摇了摇头。
“医术我并不擅长,但你的外伤已经无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怪就怪在你体内残留的毒素,我从未见过。”
“但我建议你回一趟太和山,崔仙长一定有办法。”
“唔……唔……”躺在床上的李长安莫名的喊着,却因为全身绑紧了绷带,无法动弹。
此时的李清河面色虚弱,但已能正常行走,但却不知为何自己的伤会好的这么快,还有那个梦……
“洛前辈,这毒素……”
“这点残留并不致命,但会让你的身体虚弱,其他病症有机会乘虚而入,时间长了,也会损伤你的根本元气,那可是大忌。”
李清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房门被人推开,洛星河的师妹走了进来,先是瞪了一眼李长安,然后才说道:
“师兄,院内有一个孩子失踪了,是去年收养的孤儿,其他学生说,中午李先生走后就没再见过他。”
洛星河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许愧疚:“清河小友,这次确实是我江南棋院的原因,我欠你个人情,但……你初入江湖,又能惹到什么人呢?”
李清河摇头不语,并不清楚。
……
……
半个月后,江南郡城的城门口,李清河二人背着行李停住了脚步。
“清河,真的不跟我回太和山么?”
“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居然要回去?”李清河将李长安说过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李长安笑了笑,眼中虽然依旧年轻气盛,但已然有了些许沉稳。
“你名气虽大,但没有实力,万一路上再碰到……”
“不会的,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我惹了谁,那个孩子都不可能提前知道我们会来江南。”
李长安露出思索的神色:“你是说,本来那个孩子的目标是江南棋院?”
李清河同意的点了点头,但又听到李长安骂道:“狗日的洛星河,早晚小爷亲手拆了他的棋院。”
“洛前辈比我更想知道对方是谁,他一个大宗师,不会善罢甘休的,倒是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没有洛前辈那几脚,你能这么快入四品?”
“啐!小爷差他那几脚?差点给小爷送走!”
李长安愤愤的骂完后冷静下来:“怎么说,接下来去哪?”
“不知道,走一处是一处,每天都得为点什么而活着,你呢?不入九品不下山?”
“小爷不入盲枢不下山。”
“那我以后就顶着你的名头了。”
“那你现在得小心点,没事多装大尾巴狼,别和人动手,有洛星河当你的踏脚石,名声足够了。”
“我感觉你变了。”
“你也是。”
二人对视一笑,一切无需多言。
“天高路远。”
“江湖再见。”
第五十七章 俗了
“陛下,他出江南郡了,要不要……”
“不用了。”皇帝摆了摆手,回想起前几日武殿指挥使报告洛星河引动天机的事。
“派人跟着他就行了,叫江……宛州的人手小心一点,洛星河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是,陛下,甲一他……”
“调回来吧,在一位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失手,不是他的事情。”
“可甲一说……他亲手将匕首刺入了李清河的心脏。”
皇帝眉头一挑,没有说话,摆手退下了黑衣人。
黑衣人一走,大殿的柱子后走出了一位带着面具的人影,端朝武殿指挥使,武官之首。
“洛星河又登一层?”
指挥使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再登一层他就是第二个崔老道,那个瞬间四散的气机瞒不住长安城。”
“甲一说他亲手刺进了李清河的心脏。”
“我会调查清楚这件事。”
“嗯。”皇帝点头望天,“其他的棋子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都在蛰伏,幸好我们这次做了准备,替代李清河的棋子已经动了。”
……
……
李长安回到了太和山苦修,誓言不入盲枢不下山,而李清河也离开了江南郡,朝着没去过的地方行进。
有趣的是二人分别时,李长安将所有银子全都交给了李清河,以至于当他回到太和山时,和李清河第一次到太和山如出一辙。
又是一年冬天,江南郡城又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今年宛州刺史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请洛星河过来了。
自己的地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导致李长安大闹江南棋院,这事虽然后来自己亲自前往棋院解释,保证抓到凶手。
可都快过年了,凶手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实在是没脸皮再麻烦人家。
算了算日子,还有一个月又是新旧交替,刺史叹了口气离开书房,他要亲自挑选礼品,年后好去拜访。
郡城几十里外的一个山坳中,夜色撩人,一团火光升腾而起,周围席地坐着七八个面容可恶的壮汉。
新猎的野味在冬天是最好的食物,劣质的酒香只徘徊在嘴边,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因为做了这一票,够他们在郡城里好好的过个年了。
山坳的深处,火光波及不到的地方围坐着十几位少女。
他们被粗壮的皮筋绳死死的绑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满是划痕,衣着上可以看出都是穷人家的女儿。
红彤彤的眼眶流干了眼泪,饥饿的肚子无人理会,嘴巴也被破布塞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不是我说你从哪找的货,这次这么多?”
“嘿嘿,只要你有路子,那就不愁没货。”
“别听他吹牛,这次也就抓了七八个,剩下的是买的。”
“买的?”
“呵呵……今年收成不好,江北郡都先供着战马吃喝,娘的,马比人吃的都好。”
“一袋米,一个人,要不是兄弟人手少,从江北到江南又怕被发现,我能给你弄来几十个。”
“娘的!一袋米一个人,你两边一倒腾翻了多少番?”
壮汉喝了口酒,笑而不语。
外地人都以为江南是个好地方,但越是美好,地下的脏活就越安全。
殊不知郡城内欢声笑语,二八佳人走街串巷,那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可那些大户人家的男人可就说不准了,大过年的不找点乐子么?
去外面勾栏里要是玩出了人命,赔钱倒是其次,面子上挂不住,这些大户人家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所以这暗地里买卖人口的生意就很是红火,来路安全,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随便怎么找乐子,死了野地一埋,没人追究。
心好的可能给你挖个坑,留个全尸,心一般的管都不管,大过年的官府也不会立刻追究,过年之后没人认领就当死案。
“兄弟别羡慕,这票干完了,请你在城里过年。”壮汉拍着这位接头人的肩膀,笑着说道。
接头人笑了笑,心想老子差你那点钱,默默的喝了口酒,啃了口兔腿。
“兄弟,合作这么长时间了,这次货又这么多,过年就不用兄弟破费了,你看……”
接头人的眼神不停的瞥向山坳深处,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壮汉吸了口气,一副都懂的表情:“放心,这个没问题,今晚就能提走。”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半夜月上中天,几个壮汉轮流守夜,接头人则领走了一位瘦弱的姑娘,满意的离开了山坳。
可才走出几里路,借着月光接头人狠狠的骂了一句。
刚才酒劲上涌,火光暗淡,却没曾想给了自己一个歪瓜裂枣?
这是什么?好货二八,这起码二十了,脸蛋倒是不错,可这头发是怎么回事?还是个瘸子?
“娘的!你看我怎么在买主那给你小子压价,做生意不厚道啊……”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肚子下一股邪火上涌,接头人将姑娘拉到暗处,推到在地。
粗鲁的双手不停乱扫,荔枝挣扎着留下了眼泪。
她自去年新年离家,前往郡城,又前往州城,四处打听李清河的消息。
身上的银子花光了就当了细软继续走,后来又转道前往太和山,可在路上听说了李清河的消息,说是与大宗师一战而胜,现在正和棠林剑仙的儿子在江南。
棠林剑仙,胜了大宗师洛星河的年轻人,太和山的天才,闻名江湖……
荔枝不知道这有多厉害,但应该很厉害吧,应该很厉害……
但她还是想见一见李清河,想听他当面拒绝,不是退回一个破荷包,写个破字就算了,你有胆量离家,为什么没胆量亲口和我说。
越州女子性烈,不过如此。
辗转一年的她终于到了宛州,可在江北郡借宿的时候,却被农户卖给了这伙人贩子。
身上的皮筋绳被松开,但多日水米未进的荔枝早就没了力气反抗。
她面如死灰,双目无神的看着树叶缝隙中的月光,一滴红色的泪珠滑落眼角。
“李清河,祝你青云直上……”
荔枝闭上了眼,任由接头人胡乱作为,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闭上眼后,她的眸子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响起,荔枝浑身一怔,感觉身上突然轻了不少,眸子瞬间恢复如初。
睁开眼后,月光下,一位身穿大氅的男子笑眯眯的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铁剑。
“姑娘没事吧?好在发现的及时,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荔枝有些发愣,还没从天上地下的转变中回过神,可落在陆泽的眼中却被曲解了意思。
他抗起铁剑,干咽下一包从袖口掏出的五石散,神色迷离起来,笑着说道:
“姑娘别误会,以身相许?“
摇了摇头:“俗了……”
第五十八章 南下
“还有十几个?”
陆泽眯着眼睛,看着这位造型奇特的姑娘,摇头继续说道:“走吧,我先送你进城。”
“那她们呢?”
“君子不立危墙,打不过,怎么救?”
“可……”
荔枝身上披着大氅,无言以对。
“走吧,先进城。”
二人借着月光离开这里走回了大路,至于那个接头人,陆泽借口说是晕了过去,但他自己清楚,一剑砍在头上,能醒来那就是仙人下凡。
十几里路陆泽一个人走并不远,带着荔枝就慢了下来,走走停停,直到天亮二人正好赶上城门大开。
其实陆泽真的只是路过,自州城参加完进士的秋考后,他便没打算继续连考贡士,因为贡士考卷真的很难。
所以他打算来江南,当个门客沉淀一年,谁曾想路上碰到了这样的事。
进了郡城后荔枝没有被繁华的景象吸引,身心还沉浸在昨夜的事情中无法自拔。
陆泽用身上仅有的银子给她买了身衣服,换回了自己的大氅,又订了间客栈,留了些银子。
做到这个份上,陆泽觉得自己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了。
随后陆泽带着行李并未多留,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救了个同乡,至于那十几个姑娘……
江南地区除了繁华盛景,同时也是豪门大户的聚集地,人杰地灵的江南除了富商,还出了不少人臣,也是端朝形成的第一个士子集团。
朝廷正是因为他们,才决定科举不得本地考官主考。
世家的根基已然深厚,后代又从未出现过青黄不接的局面,所以即便朝廷一直打压,也是对他们无可奈何。
但唯有一点是死规矩,那就是出自江南的士子,入朝为官大多都是文臣。
即便你实力再好,过了武殿指挥使那关,也十有**被陛下派去当个军中主簿,这辈子再无升迁的希望。
为此这么多年口诛笔伐文英大学士的文人,以江南最多。
无它,文英大学士就是这里出身,江南世家的崛起也源自于他,但他却和江湖走的太近,朝廷绝不会将军中位置分给他,以至于连累了江南士子近百年的武官仕途。
这一点也不夸张,就拿现在来说,整个宛州的所有武官全部都是外调,没有一个本地人。
当然这也和他们自己作死有关,武官仕途无望,那就使劲钻文臣。
可就是没人明白,就算文英大学士死了,你江南世家文臣势力越强,陛下就越不会将武官仕途开给你。
放弃文臣仕途?君王如虎,谁敢赌?陛下巴不得削弱你们。
“是个死结啊,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泽摇了摇头,身无分文的他朝着郡城中心走去。
作为宛州刺史,一州之地的最高文官,自然不会将府邸定在全是马场的江北郡。
在郡城的中心,陆泽看着眼前的高门大户心中一阵无语,我越州就没有这么大的刺史府……
站了一会,陆泽蹲到了路边,他知道自己虽然是个连考进士,但依旧没资格登门拜访一位刺史。
等了不知多久,直到日上三竿,陆泽的肚子叫了起来,这才见到一辆马车停了过来。
瘦削的刺史临近新年愈发忙碌,每天都要出去巡视各地,就怕出了和去年一样的事。
否则江南连着三年出状况,他这个刺史就可以扔掉官帽,回家养猪了。
陆泽抬起头,嘴角带着笑意,仔细的看了看出门之人的衣着和气度,心中有数,起身朝着马车走去。
“站住!何人敢拦刺史车架!”
“越州新科连考进士,陆泽。”
刺史掀开车帘,这个地界行人不多,但陆泽喊的确实太大声。
“何事请教?”刺史心平气和的问道。
“城外十三里,路遇人贩,学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望大人定夺!”
刺史皱起了眉,这事他清楚的很,买主都是世家里的肮脏人,陛下都解决不了的江南世家,他能有什么办法。
但这愣头青大庭观众把事说出来,旁边已经有行人在围观了。
须臾之间刺史就已经考虑清楚,吩咐一旁的管家通知城防司派人捉拿,实际上也就是随便绕个圈回来就好了。
可陆泽并没有动,依旧执弟子礼挡在车前。
“大人!端朝历律,残害战马,贩卖人口,私自藏甲,反言惑众,乃是重罪,按律当一地主官亲自捉拿!”
刺史吸了口气,眯着眼睛:“好!本官亲自出城!”
“大人!学生一介书生,但也提得三尺剑!”
陆泽丝毫没有压制自己的嗓门,说完后就这么低头不动。
“你……”
刺史咬了咬牙,心想你到底要干什么。
“随本官上车……”
陆泽抬起头,嘴角噙着笑意,大氅一挥,飒然登车。
君子不立危墙不假,圣贤书不能白读。
……
……
离朝,明陀寺
离朝礼佛,作为都城最有名的明陀寺来说,寺里方丈一直享有活佛之称,这是自离朝建国起,开国皇帝亲自册封,世代不变。
不仅如此,每代活佛也都是离朝的国师,负责教化万民,以正典册。
这个身份不仅在庙堂还是江湖中的地位都一时无二,以至于离朝江湖人都说,国师不会比端朝的崔老道差。
但可惜的是,每代活佛登任国师之后,便不会再出都城半步,而崔老道也三十年未曾下山了。
江湖庙堂传的神乎其神,但只有明陀寺自己人知道,方丈这个位子向来不以实力为准。
寺中的历史上,佛法高深但并无修为的方丈并不是没有过,而且还不少。
这一日,离朝皇宫一道道军令传出,明陀寺中却安稳如常。
这一代方丈平静的躺在藤椅上,头皮因为年老已经许久没有刮过,长出了一层细密的头发。
一个年轻的僧人身穿最普通的沙门僧衣,站在了方丈的背后。
“可曾想通啊?”
“师父,弟子愚钝,想不通。”年轻僧人认真的答道。
“哈哈哈……”方丈大笑一声,语气更像一位街边的老人。
“想不通就自己去找喽,留在寺里能有什么结果,佛祖当年面壁十三年得证菩提,你忍得下这心?”
“弟子……”
方丈大手一挥:“去吧……走远一点。”
“弟子明白了。”
第五十九章 偶遇
求神拜佛在这个世界上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普通百姓对于仙人的概念无非就是神仙,和庙里吃着香火的金身泥像没什么区别。
而像端朝的道家,离朝的佛教,还有其他的流派,对他们来说敬祖师,敬自己,足矣。
至于以武入道的宗门,敬的是实力,仙人是什么,无非就是实力到了一个极限的人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江南郡,洛星河敢追随那股气机迎天而上的原因。
他本就是大宗师,人间顶尖的那一撮人,自然敢为了更进一步而冒险。
临近年关,李清河刚进瀚海城,便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一捆香烛,一是祭拜爹娘,二是敬一敬道祖。
瀚海城地处云州,紧靠东海,东海剑阁就坐落在城外的山上。
云州此地十分有趣,山水林沙皆有,其民重武,多出侠义之辈。
李清河猜测和东海剑阁有关,毕竟听洗剑池的那位前辈说过,剑阁曾是天下剑道魁首,其祖师也曾是陛下亲卫。
而之所以叫云州,也是和东海有关,传闻端朝初建,划分天下十三州,因这里靠着东海,浪花涛涛犹如天上白云,故起名云州。
瀚海城不属于任何一郡的郡城,但也因挨着剑阁,所以繁华不输云州任何城池。
自江南离开后已经过了大半年,李清河便想着看一看大海,亲自走完许多路才知道,有些东西,光靠书上的描述是理解不来的。
“侠义之地就是不一样……”
李清河四处张望,和江南的温柔乡不同,这里的街上没有那么多跑来跑去的豆蔻女儿家,反倒是配有刀剑的江湖人士随处可见。
即便是女子也是一身短装,英气十足,腰间不带点什么兵器都不好意思出门。
寻了个客栈,李清河定好了房间,心想今年的新年就在这里过了。
李长安留给他的银子着实不少,碎银只有几十两,但算上银票一共三千三百六十七两四文钱。
李清河想过他很有钱,整个太和山都是他的钱庄,但白纸黑字的银票揣在怀里,心中还是砰砰直跳。
“崔前辈这样都说太和山香火钱少,那青城山一年能有多少香火钱?”
微微一笑,李清河坐在客栈的大堂喝着清茶,今年又是他一个人过年,但也都习惯了,只是前年过年的时候……
时间真的很快,一转眼离开李村已经两年了。
手中的茶碗停在半空,正打算吃完饭出去逛一逛的李清河突然眉头紧皱,心中一阵恶寒。
轻轻的拉开衣领,只见胸口处有细微的绿色纹路起伏,血管细如发丝,像是胸前纹了一顿绿色的花朵。
“咳咳……”
擦掉嘴角的水渍,李清河深吸口气,将身体的不适压了下去,喝尽碗中的茶水,李清河像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客栈。
洛前辈说残留的毒素并无大碍,但瀚海城靠近东海,又是冬天,他的身体自然不如以前在李村,一身单衣就敢过冬。
好在下山带了一薄一厚两身道袍,倒还坚持的住。
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酒菜客栈就能预备,但他还要亲自买一些红纸回来,新年旧岁,见红见喜嘛。
瀚海城东面虽然紧贴大海,但常年有潮,所以并不靠渔业为生。
街上的江湖人士也是神色各异,有的‘侠’字写在脸上,有的莽气流于周身。
李清河光顾过的店铺摊位,掌柜的都客客气气,没有因为他病恹恹的模样而轻视。
云州并无知名的方外宗门,他一身道袍和口音显然是外地人,人不可貌相,在瀚海城是绝对的真理。
天色渐黑,李清河提着一包很有特色的海货干,一卷红纸朝着客栈走去,可半路上却被挡在了一旁。
前面的借口聚集了不少人,还不时的传来一阵叫骂声。
露出一丝有意思的神色,李清河两手提着东西挤了进去。
“你故意耍老子,你到底要干什么,敢来老子这找不痛快!”
屠户拿着斩骨刀破口大骂,与身前的一位年轻人对峙着。
“我买肉,你怎么不卖?”
“卖你奶奶个腿,十斤臊子肉,十斤软骨,你不是故意找茬是什么?”
年轻人身后背着长剑,俊俏的脸上不带笑意,声音冷静而沉着,不似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心态。
“哦,不卖,昨天你在茶楼为难人家说书人的小孙女又是怎么回事?你就不是故意刁难了?”
“你……老子的事,你管得着?”
屠户膀大腰圆,显然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操起斩骨刀便朝着年轻人砍去。
一旁的江湖人士看的津津有味,临近的摊主也是乐在其中,显然这种事在瀚海城并不少见。
李清河看着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拔出背后长剑,一个剑花便挑飞了斩骨刀,寒光一闪,屠户的一条手筋便被挑断。
周围的人眸子一凝,心中想着自己还是以貌取人了。
屠户应声倒地,凄厉喊叫:“你敢……”
年轻人嘴角泛起冷笑,一剑劈下毫不犹豫。
李清河摇了摇头,只觉得年轻人和李长安很像,但却比李长安狠厉多了,眸子中见不得半点人情。
当!
一声脆响,长剑被挡住,又是一位配剑的青年。
“爹……”
青年从袖口掏出药粉,止住了屠户的鲜血,抬头看向了年轻人。
“你敢在这闹事?”
年轻人抱剑后退两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以为一个卖肉的怎么这么有底气,原来有个在剑阁的儿子。”
“都说剑阁这两年越来越比不上洗剑池,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找死!”
青年拔剑前冲,年轻人自知不敌拔腿就跑,周围的人本想帮助,但一听对方是剑阁弟子,心中纷纷犹豫了起来。
人群轰然散开,李清河被挤的东倒西歪,那狠厉的年轻人没有躲过,径直撞在了他的身上。
长剑落下,刺在了李清河的胸口,却听叮的一声,长剑寸寸断裂,青年目瞪口呆。
“咳咳……”
李清河快要把肺咳了出来,起身掏出了胸口的一块玉牌。
“太和。”
青年回过神死盯着李清河,却是不敢上前一步。
“不知是太和哪一辈?”
李清河一愣,摇头叹了口气,提着糕点拱了拱手:“李清河。”
“李……”
青年心神一震,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凝视许久,最终扶着屠户离开了街道。
“李清河,他就是李清河?胜过洛宗师的李清河?怎么看上去……”
“人家气舍境高人,你能看出来什么?”
“真年轻啊,不愧是太和山下一个棠林剑仙。”
“我听说当年棠林剑仙就是这样,出门从不带剑。”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狠厉年轻人已经消失,只留李清河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是不是有点倒霉……”
……
……
躲过人群,李清河逃也似的离开了街口,钻进了客栈,可刚想上楼,却被人叫住。
“谢前辈救命之恩。”
狠厉的年轻人正站在酒楼的门口,双手抱拳。
“柳松。”
李清河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贯彻到底的装大尾巴狼。
自称柳松的年轻人点了壶茶,坐到大堂,他也没想到能这里见到这位李前辈。
江湖上都说他论道论死了柳玉川,但柳松知道,柳玉川是病死的,因为是他亲眼所见。
柳松不是别人,正是那白衣女子的徒弟,当年带走了柳玉川留下的长剑,离开青城山脚的松果儿。
第六十章 听剑斩海
柳玉川的死和李清河无关,但青城山上胜了大宗师洛星河却是真的,所以松果儿自然要称一声前辈。
为了避免剑阁秋后算账,松果儿索性便住在了这里,房间就在李清河的隔壁。
这让李清河一脑袋黑线,但又没办法轰走人家,自己手也就拿拿毛笔,名不符实啊。
但想想也就随便了,反正自己也不会久留,过完年离开就是了。
第二天清晨,李清河下楼喝粥,新年的气氛在这一天彻底解放,瀚海城的氛围和江南郡城两个模样。
城内自发搭起了擂台,许多来此的江湖人都可上去以武会友。
而城防司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担负起了维持秩序的职责。
没办法嘛,瀚海城天高皇帝远,剑阁就在眼皮子底下,就连城中主官新年第一天也要带着礼登门拜访。
至于城内的产业,有近七成属于剑阁名下,否则这么大门派吃喝都成问题,他们又不像太和山一样能收香火钱。
“前辈!”
松果儿坐到一旁,冷漠的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自离开青城山脚后就独自流浪,倒也学了两三个把式,但还不够,还不够他能完成心愿。
这次来瀚海城就是看看有没有可能进入剑阁,本来青城山距离洗剑池很近,但他想离那里远点。
不过经过了昨天的事,他已经绝了进入剑阁的想法,可这李前辈不是送上门来了?
“嗯。”
李清河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二人就这么尴尬的坐着,一个想要请教,一个名不符实。
过了许久,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阳光带来的温暖并不驱寒。
李清河咬着牙喝了口酒,以酒力压制胸口毒素的恶寒。
又过了一会,一位面容大气,身配长剑的中年人走进了客栈,目光扫视,停在了李清河的方向。
一旁的松果儿紧张起来,不由得握住了剑柄。
中年人笑了笑,走了过来:“可是太和山李清河?”
“是我。”李清河狐疑的抬起头。
“剑阁,张三。”
李清河一愣,下意识忍住了尊称前辈的冲动,伸手迎座。
“何事?”
“昨日我剑阁弟子仗势凌人,阁内调查清楚,确实是他爹有错在先,现在正在后山面壁思过。”
中年人的语气不卑不亢,没有讨好的意思,言语中有歉意,但并没有直接说出。
一是自己理亏,二是剑阁门规严明,既然已经处罚,便不觉得再欠什么。
松果儿冷哼一声,扭过头闷闷的喝着茶。
李清河点了点头:“剑是君子器,剑阁如此,当得剑道魁首。”
中年人放声大笑,只觉得这李清河名声在外,但性子却不为人知,今日一见,还是很好相处的嘛。
但转瞬间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这可是太和山的天才,当年棠林剑仙仗剑入青城为人乐道,那是因为两家有仇,自然醒目。
但实际上,洗剑池,剑阁,还有其他大门派,哪一个没被李棠林闯过山门?
只不过太丢人,大家心照不宣的没有出声罢了。
到了这里,中年人想起了掌门刚刚对他说过的话:“李清河胜了洛星河这事太过骇人,多有流言吹嘘,但前有柳玉川之死,此人天分极高,保不准就是下一个李棠林。”
“而且太和山弟子少有下山走动,既然来了瀚海城,我剑阁不能失了待客之道,今年的大潮也一并邀请。”
“是这样的,清河小友。”张三清了清嗓子,李清河的辈分不得而知,但能和李长安称兄道弟,显然不低,说不定还是崔仙长新收的徒弟。
“今晚东海有大潮,剑阁想邀请你一并前去观潮……”
……
……
天色刚黑,华灯初上,李清河在房间内祭拜了爹娘,又敬了道祖,起身走出了酒楼。
身后的松果儿一直盯着他,默默的跟在后面,李清河瞥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东海天天有大潮,尤以年关最胜,传闻剑阁弟子新入门,第一个考验就是要在城墙上观潮三年,才算合格。
每年的新旧交替之时,东面的城墙独属于剑阁使用,邀请城内主官,剑阁弟子,以及城中的江湖人士观景守岁。
来到东城墙后,李清河出示了请帖,便登上了城墙,身后的松果儿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倒是无人阻拦。
上了城墙,张三率先起身迎接,场面虽大,但剑阁掌门也不至于亲自前来,所以这里由他主持。
一旁的江湖人士纷纷扭头看来,一身道袍,又有资格来这,身份自然明了。
李清河尴尬的回应周围人的招呼,坐在了张三的身旁,松果儿则席地坐在了他的身后。
此卓只有四个人,张三,李清河,瀚海城的两位文武主官,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开始交谈起来,五湖四海无所不谈,李清河一开始还想着默不作声,让旁人以为是道家的养气功夫,可耐不住城中主官的热情。
好在和决明在江南的时候没少听故事,话一出口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心想果然不是一般人。
尤其是张三,心中对李清河的评价又深了几分。
城墙上吃吃喝喝,时间很快到了半夜,城墙下海浪翻腾,有大风突然刮起,势头强劲。
“来了,这就是东海大潮。”
李清河和松果抬头远望,浪潮一波接一波的撞击在城墙上,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最强的一波甚至有些许海水涌上城墙。
李清河心中有些激动,如此大景,别说书中的文字了,就算是图画,又怎么能表现的出来。
浪花滔天,一阵强过一阵,浩如烟海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渺小。
就在众人就沉浸在这天地之势的时候,李清河却突然一愣。
他看见城墙下的海浪之中,隐约有一道深不见底,宽约数十丈的深沟,若不是这里灯火通明,差点被他给忽略了。
一旁的张三似乎知道他注意到了什么,朗声说道:“那是剑痕。”
“剑痕?”李清河一惊。
“嗯,当年酌雪剑神一剑劈出来的剑痕。”
张三点了点头,言语中没有尴尬和不堪,顾居尘剑道之强已非常人。
剑阁以剑为兵,祖师出身军中,李棠林当年盲枢境无敌,打不过自然丢脸。
但位居崔老道之下的顾居尘不一样,他是听宫境强者,洗剑池同为剑道宗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可避讳的。
反倒是剑阁年年都会组织弟子来此观潮看剑,以琢磨剑之真意。
李清河压抑着心中的震惊,颔首看着城墙下的深沟,心想在青城山上,洗剑池那位前辈怕不是谦虚了。
如此宽深的剑痕,说能延伸出去十数里也不为过。
浪潮不断,李清河心中的震惊愈发强烈,眼神死死的盯着剑痕,慢慢的迷离起来。
一旁的张三一愣,却是使了个眼神,让旁人不要打扰。
道家感悟犹如武者破镜,捣乱便是死敌。
李清河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视线中只剩下了那道惊人的剑痕。
海浪翻涌,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持三尺长剑,望着海浪默不作声。
突然,人影毫无征兆的抬手拔剑,在海浪最高的时候犹如一只蚂蚁。
一剑劈下,剑气凝聚不散,浪潮响起了爆竹一样的轰响,海水像豆腐一样开成两半,剑气纵横,一条银线前冲,消失在视野之中。
莫大的海浪本应接连不断,但却被这一剑给劈没了。
李清河不懂剑道,读了那么多道书也不明白什么是道,但他现在只觉得身心通透,自己就像那海燕一般,翱翔于浪花之上。
天地在心,轻松,无碍,自由,大自在。
城墙之上,张三皱了皱眉头,眼看着李清河眼神迷离,轻轻的抬起了手。
无形的气机四散,惊的众人注目而视。
又是一波高似城墙的海浪,李清河嘴角带着笑意,手掌轻轻落下。
远没有顾居尘当年那一剑的威势,但高大海浪却也一分为二,轰然崩散。
第六十一章 扬名天下 孤酒清调
房间中,李清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抬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可除了微弱的风声什么也没有。
叹了口气,停下了疯子一样的行为,李清河翻了个身,他也曾用过李长安教他的内照感应之法,可也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体内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内力气机,或是道家真气,他就是个普通人。
可在城墙上观潮的时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自己……
“可我记得我当时打了个瞌睡啊?”
李清河一脸不解,若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场面的确太过骇人,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李清河皱着眉头思考着,当时他确实打了个瞌睡,但……很舒服,就像小时候爬上岩坡,俯瞰李村一样,像一只飞鸟的那种感觉。
亦或是梦到父亲一生的时候,他在岩坡上停留了许久的那种感觉。
不用思考生活,不用思考自己是谁,就是自由自在的舒服。
可后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浑身一重,然后就醒了过来,看到了众人惊讶的眼神。
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平平无奇的手掌,突然心中一阵恶寒,赶忙下地喝了口酒,压制了一会。
但心中不解的烦闷依旧无法消除,李清河只好翻起了随身的道书,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许久之后,他拿起身旁的一封请柬,这是剑阁送来的,说是掌门的亲笔信,除了嘘寒问暖,无非就是想邀请自己上山。
可他却心生退意,自己都没搞明白,再怎么装,也不能装到剑阁掌门那里去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算了,还是趁早离开吧。”
李清河摇了摇头,被敲门声惊醒,松果儿的声音传来。
“前辈,吃晚饭了。”
“唉……”
……
……
江南郡城依旧热闹,新月十五,上元佳节,正是年轻人的日子,街上的少男少女比之新旧交替还要多。
赏花灯,猜灯谜,递情书,接信物,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酒楼中,用头巾包起头发,脸颊故意摸了点锅底灰的荔枝松了口气,靠在一旁休息起来。
那天那个读书人将他送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来过,虽然给她留了银子,但也不是长久之事。
好在掌柜的可怜,年关忙碌,就暂时将她留在了这里,管吃管住,没有工钱。
荔枝知道,新月一过,生意淡了下来,掌柜的也就不会再留她一个闲人。
看着门外街上的欢声笑语,荔枝的眼神落寞,她家在李村很富裕,但和这里的人家比什么也不是,更何况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她也打听了,李清河听说被人刺杀,但大难不死,已经离开了江南郡。
宛州江南地处端朝中心,四面通八方,又该去哪找?
“小二,牛肉好了没?”
“哦,好了,这就上来!”荔枝闷着声走向了后厨。
没过多久,荔枝端着盘子给客人上了牛肉。
“哎,听说没,东海那边出大事了。”
“啥事?离朝龟儿子跨海绕路打过来了?”
“屁!是剑阁,你知道瀚海城大潮吧?”
“知道啊,当年酌雪剑神不是一剑给剑阁劈的差点闭门封山。”
两个腰配刀剑的汉子一边吃着酒肉,一边讨论着,也引起了周围人的好奇。
靠在一旁的荔枝也支起了耳朵,关于江湖的事她也不肯放过,现在她已经知道李清河到底有多厉害了,胜过了一位大宗师……
“封山?我看这次剑阁真的该封山了。”汉子摇着头说着风凉话。
“到底怎么了,卖什么关子!”
“嘿嘿,知道那太和山李清河吧?都言他道法厉害,但却不是凭实力让柳玉川落败,又说他胜过了城外的大宗师洛院长,可也没人看见,朝廷武评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当时传的厉害,但后来一想谁也没见过他出手啊!”
汉子一笑:“但这次可不一样,听说那李清河在瀚海城受邀年夜观潮,忽有所感,以指代剑,一掌劈开了城墙高的大浪,虽远不及当年的酌雪剑神,但气势当真骇人。”
“要我说啊,明年的武评他一定上榜。”
“当真?”
“废话,这我是听商队说的,当时城内主官,剑阁高手还有江湖高手亲眼所见,你若是不信,过几天再打听打听。”
“啧啧啧,了不得啊,了不得,你我兄弟二人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过五品境界,劈开大潮,起码得是盲枢吧。”
“那谁知道呢,打不过是真的。”
“瀚海城……”荔枝愣了神,喃喃自语,突然跑到桌边,“李清河在瀚海城?”
汉子吓了一跳,看着这个娘们一样的小二,厌恶的说道:“是啊,不过应该呆不久吧,听说也是路过。”
“路过……瀚海城……”
荔枝失神的退到一边,心中有了某个决定。
……
……
郡城的一处豪门府邸,换了身新衣服的陆泽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后门,走出了小巷,懂行的人一眼明了,这是五石散吃多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从腰间摘下酒壶,仰头控了控,落下两滴酒液。
陆泽大大咧咧的坐在城内河道栏杆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身后就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好奇的姑娘路过,被他潇洒的模样吸引,但靠近后又被酒味拒绝,捂着脸跑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姑娘的脸蛋可比那花灯还要美!”
“登徒浪子,哼!”
前阵子陆泽登上刺史的马车,亲自跟着出城围捕那伙人贩子。
刺史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在只是一伙,于那些脏活没什么影响。
而陆泽聪明的在回城的时候就消失了,然后当了江南谢家的门客。
谢家豪门望族,最厉害的时候三代内阁大臣,代代六部尚书能占一位。
虽是如此豪门,但陆泽也不是吃干饭的,腹中书卷,再加上他新科连考进士的身份,倒也足够应付。
尤其是他的年龄,连考进士不稀奇,稀奇的是越年轻越有潜力,否则你寒窗苦读四十年,三次连考直接当贡士,那又有什么用?朝廷又不是专收老头子。
而且江南世家很乐意招收年轻门客,尤其是外地的年轻门客,想要借此压宝,在庙堂上打开死结。
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陆泽的眼色愈发迷离,跟着对面酒楼的清调唱了起来,但词字却无人听过。
“风高远冷苦难眠,清壁未存几家寒。”
“黄沙北漫关尚在,孤烟抚下身难全。”
“千秋花骨忠肝胆,薄风萧下罹金銮。”
“桃夭干戈青柳鼓,童颜而趋……鬓先还。”
……
……
“陛下!”
“就让他留在云州吧,永远不用出来了,江湖上多个传说也好。”
第六十二章 跳马
太和顶峰,李长安半躺在凉亭的栏杆上,笑着拍了拍送信小道童的肩膀,答应过两天给他讲讲山下的故事,然后打发走了他。
端朝奇绝山峰不少,但能与白云为伴,还能有足够地方居住的仅太和山一家。
李长安学着大师伯苏青木,对着一旁的竹树伸手一揽,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摇头笑了笑,打开了小道童送来的信封,眸子骤然缩紧,直起上身,不停拍打着屁股下的栏杆。
“好小子!长脸!长脸啊!我看这次谁还敢说你名不符实,虚有其表,长脸!”
李长安激动的脸颊发红,仿佛瀚海城一掌断潮的是他一样。
收起信封,小心的揣在怀里,李长安跳出凉亭,朝着太和大殿走去。
“小子有两把刷子,小爷要是慢了,以后出去难不成还要顶着你的名头?”
……
长安城皇宫,皇帝一身常服的站在殿门口,迎进了自己的老师,那位浑身带着书卷气的老人。
“呵呵……陛下找老头子什么事啊?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老人坐了下来。
“闲来无事,找老师下下棋。”
皇帝紧跟着坐下,指了指身前的棋盘,老人看到后却是一愣。
“车,马,弓,卒……陛下,这是何种棋路?”
皇帝一笑:“朕在国子监书库中找到一本古书,看到上面记载了一种失传的小棋种,试过之后才发现,不输围棋,这才叫老师过来也试一试。”
“哦?是何规则?”
“随下随学,朕也是才找到的,第一步先……跳马。”
……
“你把这个交给剑阁掌门,我就收你做徒弟。”李清河递给松果儿一纸信封,点头说道。
“好,我这就去,前辈!”
松果儿结果信封拔腿便走,很快消失在李清河的视野之中。
不见了松果儿的影子,李清河背上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退房朝着城门走去。
这事拖了半个月,直到今日是新月最后一天,再不理会,人家怕是要说他不知好歹了,万一给剑阁和太和山引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剑阁他是不会去的,索性松果儿这么想学武,那就给掌门一封信,看在自己徒有其表的面子上,让松果儿入了剑阁也好。
其实李清河还是挺喜欢瀚海城的,也许是这里江湖气太重,和越州家乡彪悍性烈的民风很像。
不自觉的笑了笑,李清河抬起头仔细的环视着周围的景象。
潇洒的少侠,英气的女侠,彪莽的壮汉,街边有讨价还价的铁匠铺,有大声吆喝的糖葫芦。
一车车新到的粮食被送进城内,陌生人抱拳打着招呼,算是认识了新朋友,酒楼上三五知己饮酒作乐,路边的普通百姓也是少有羸弱之人。
若是长安来了这里,一定会大呼过瘾,这才是江湖。
将最后一眼留在心里,李清河转身走向城门,想要再到西边,南边去看一看。
运送粮食的车队路过身侧,李清河躲在路边让了过去,回到大路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撞了下肩膀,对方的钱袋也掉落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着急了没看路。”
对方口急的道歉,弯腰捡起钱袋,李清河没多想,最上说着没关系,也同样弯腰。
二人地下身对视一眼,李清河一愣,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对方蒙着脸!
一年前自己被人刺杀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凑巧?
脑子转的不慢,李清河抬脚想要后退,却被对方按住了肩膀。
“走!前边路口左转,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一直走到城墙根,有口枯井可以出城!快!”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想明白怎么活还不够,能活下去才是真的,出门在外要小心,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按住肩膀的手猛然用力,李清河不可阻挡的被推入人群,踉跄了几步。
“走!”
蒙面人大喊一声,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冒着寒光的战刀。
是战刀没错,李清河亲眼见过父亲的遗物,朝廷战刀有特定适合士兵所用的型制。
而且这种特制的战刀很受江湖上用刀高手的喜爱,朝廷虽然禁止私自流通,但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人会找路子购得一把。
寒刀出鞘,吓了周围所有人一跳,场面瞬间乱了起来,李清河被挤的向后退去。
但依稀可见路边糖葫芦摊子的老人停止了吆喝,根根竹签朝着他飞去,犹如离弦之箭。
蒙面人侧身横挡,刀光刚将竹签斩落,身后抱着糕点流着口水的孩子便欺身上前,淬毒的匕首朝死角刺去。
当!
战刀挡住匕首,横扫而出,孩子躲闪不及,蹴鞠大小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丈高。
有女子被吓得惊呼,人群鸟兽散,周围的江湖人士,酒楼喝酒的三五好友,刚刚经过的运粮车纷纷揭开掩盖,朝着李清河袭去。
刚刚眼中万分美好的一切,瞬息之间变成了索命的恶鬼。
蒙面人则跳到大路中央,双手握刀,似有千钧之势。
鲜血纷飞,一人之力挡住了十数位训练有素的杀手。
“呼……呼……”
李清河大口的喘着气,心中的恶寒因为剧烈运动再次反扑。
但他不能停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也不会无视过去,可他得能活着出去才行。
按照蒙面人的指引,李清河拐了两个弯,视线已经看到了城墙根的那口枯井。
嗖!嗖!
两道破空声由远及近,李清河吓得停下脚步,前方两丈远的屋子内,一根箭羽飞出。
但随之李清河的身后同样飞来一支箭羽,擦着他的肩膀,劈开了正面的箭羽,射进了屋子内,传出一声闷哼。
回头看去,同样是蒙面人,站在屋顶上一手拿着弩机,一手挥了挥,示意他快走。
点了点头,李清河头也不回的跑到井口,没犹豫的跳了下去。
好在他爬井壁是把好手,井底尽是枯草,还有一道半掩的石门。
火折子时亮时灭,李清河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听到有水声,抬头才看见前方的亮光。
出口是在一条河的上游,有一半被河水淹没,李清河着及腰深的河水上了岸,大口的喘着气。
从背后的行李中拿出酒壶,灌了一口太和山的竹叶青。
李长安本想着下山一去不回,然后直奔长安,好拿酒祭拜他娘,最后还是留给了李清河。
酒水下肚,热气升腾,心中的恶寒渐渐退去,李清河皱起了眉头,到底是谁想要杀自己?又是谁救了自己?
长舒口气,整个人躺在岸边,半天每个头绪。
力气恢复了一点,他这才强撑着身体的不适,想要尽快离开此地。
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一匹高大的黑马停在一旁,李清河小心的四处看了看,靠近后马背上用绳子拴着个信封。
“向西南走,自己想办法活下去,我只救你一次。”
李清河眯起了眼睛,从青城山到江南,师父也曾教过二人骑马,随后没多停留,跨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离开了瀚海城。
第六十三章 出车
“有意思,有意思,如此棋种居然会没落,当真是不可思议。”
“所以朕才说不输围棋。”
“不可思议啊,棋手于棋盘对弈,犹如两军交战厮杀,虽不见刀剑,但凶险不减。”
皇帝呵呵一笑:“老师看我这一步,拱卒。”
“跳马。”
“出车。”
……
……
“老六!”唐四喊了一声,指了指唐六的背后,“一根绳子没系好,战场上就有可能卸甲。”
“嘿嘿,谢四哥提醒。”
青州高原驻地,武殿后将军率领的十万步卒终于赶到,顶替了三万无名骑的驻防任务。
本以为这个时候会撤出青州,回防中部,那里一马平川,是两国交战的主要阵地。
但武殿后将军带来的陛下手令,却让驻扎在这里的无名骑副将吃了一惊。
“三万无名骑北进,拿下离朝南瀚道南部,抵防敌军,十万步卒的粮草补给可随意取用。”
离朝一道之地,相当于端朝一州,青州的对面就是南瀚道,而南瀚道南部……无人居住,尽皆黄沙。
若说拿下,那是轻而易举,也许根本不会碰见敌人,可抵防敌军的意思也很清楚,这三万无名骑必须原地驻扎。
而十万步卒的粮草补给随便拿,也就是说他们将孤悬于黄沙之外,没有援军,没有补给。
倘若离朝真的狗急跳墙,背后就是沙漠,他们除了死战,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陛下短短三句话,三道命令,却将这支无名骑军拖入死地,这是道死令!
无名骑副将拿着信纸,上面有陛下的亲笔御书,盖有玺印,半晌说不出话。
而武殿后将军也看着他沉默不语,他也是才刚刚知道陛下下的是这种命令。
无名骑的副将位置虽然矮了武殿左右将军半级,但却又高了他这位后将军半级,所以他也不好先开口说什么。
“谨遵陛下旨意!”
副将沉声说道,声音铿锵有力,没有半点含糊,军人死边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陛下不是昏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算是送死,只要能打胜仗又算得了什么。
但唯一令这位副将耿耿于怀的是,假若他们真的是去送死,那无名骑三百年的不败之名……就得由他们来背。
“沙将军……”后将军想要说些什么。
沙副将摆了摆手,小心的将军令塞进怀里:“不必担心,沙某人一介匹夫,只懂得打仗,没个脾气伤春悲秋,说不定还是天降大运呢。”
后将军面露不解,沙副将笑着走出了军帐。
“我姓沙,这次岂不是和我命中相应,要是能回来,陛下不赏个武殿左将军当当,我可不干。”
沙副将离开了,武殿后将军则看着地图,重重的叹了口气。
“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在出发之前,他也得到了一条密令:除非圣旨到,否则就算是长安城破,这十万步卒也不得踏出青州高原一步。
……
……
“大哥,水囊!”
“好嘞!”唐一笑呵呵的接过二弟扔过来的水囊,又听到唐四的声音。
“可算是要回去了,这狗日地方,煮个汤也煮不熟,吃点熟食这个难。”
“四哥你是忍不住没仗打吧?除了去年新年那一仗,你在这都快闲成鸟了。”
“臭小子,你懂个屁!”
“行了,赶紧收拾,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唯一长了脑子的唐二说道。
三万无名骑在接到命令后,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就整合完毕。
高大的宛州战马不时的咆哮,镶铁的马蹄躁动的刨着地面,似乎提前闻到了血腥味。
“出发!”
沙副将大吼一声,率先起步,一声声‘出发’被巡军传达到了每个位置。
这支不败之军,开始朝着有可能是必败之地的方向行进。
下高原,出荒漠,入沙漠,离青州,滚滚黄沙让路途中的每一个绿洲都弥足珍贵。
“再有一天,应该就可以遇到一个大规模的绿洲了,那有口泉眼,足够全军补充一次水分。”
唐四单手横眉,看看天上的太阳,算了算出发的方向和时间。
“虽然不明白咱们为什么会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这里应该已经到了离朝瀚南道的地界了,中原爆发大战了?需要咱们捅那帮龟儿子的屁股?”
唐一摇了摇头:“不清楚,将军什么也没说,但总不会是去送死。”
“娘的,跟我当年有一拼,深入离朝境内,好久没这么干过了。”唐四咽了下口水。
“四哥你怎么知道前面有绿洲啊?”唐六扯了扯缰绳。
“当年我做斥候的时候,遇见个从青州退下来的兄弟,他告诉我的,别小看斥候,你看将军营帐里挂的地图,我端朝边界线以北数百里的地形,都是这群不要命的兄弟用命换来的。”
“这里的沙漠还好,要是中原地带,你只要踏入离朝地界,脚下就有可能埋着那些兄弟。”
“他们也称得上是不败,因为败了……就没命回来。”
唐四的声音不大,眼睛里不见了平时的冷意,似乎是在回想什么。
一旁的唐六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沙漠的夜晚很冷,比高原还要冷,更难受的是高原起码不会一脚一个坑。
好不容易搭完了营帐,兄弟几人聚在一起烤起了火。
“老四老六呢?”
唐五指了指外面,添了把柴火,默不作声。
唐二搓了搓手:“巡夜,今天轮到他们了,大哥你记性越来越差了。”
唐一笑着挠了挠头,往火堆上架了口锅。
突然,帘子被人掀开,唐四唐六喘着气走了进来,一人接了一碗热汤,暖了下身子。
“怎么回事?”
“别提了,营地外抓了个人,这百里不见人影的鬼地方,月亮下顶着个光头,吓老子一跳。”
“和尚?”唐二问道。
“嗯,和尚,应该是离朝的,刚送进沙将军大帐,趁机会回来喝口汤。”
擦了擦嘴角,二人着急忙慌的放下汤碗走了出去。
……
……
沙副将看着眼前的和尚,火堆烧的噼啪做响。
这么冷的夜晚,一身普通沙门青色僧衣的和尚被冻得直哆嗦,嘴唇发紫,但还是一口热汤不喝。
“我这里只有肉汤,你喝不喝随意。”沙副将眯着眼说道。
僧人双手合十,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
“莲池。”
沙副将上身前倾,手指敲着桌面:“莲池……净土宗?离朝永安寺?”
莲池僧人摇了摇头:“明陀寺。”
沙副将吸了口气,敲着桌子的手指骤然停在半空,第一次郑重的看起了这个和尚。
“你要去我端朝境内?所为何事?”
“是,论道求法。”
“你倒是一点也不避讳。”
“出家人不打诳语。”
沙副将上身靠回木椅,笑了一句:“不打诳语?那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我带你回离朝。”
说着,沙副将招来士兵,将莲池僧人带了下去。
营地的空地上,寒风冷冽,一身单衣的莲池盘坐在地,嘴唇青紫,虽然浑身哆嗦,但口中的佛经却是不断。
一旁值夜的士兵笑了笑:“和尚?你说是你们的佛祖厉害,还是我们的道祖厉害?”
“道祖于杀伐乱世传大道之理,佛祖自山崖面壁悟解脱之法,没法比。”莲池摇着头。
士兵笑了笑,不甚在意。
第二天,沙副将瞪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木笼子,愤然吼道:“八十军杖!自己去领!一个和尚都看不住!”
随后沙副将回到军帐,取来了一只信鸽,将消息传了出去,三万大军吃过早饭,继续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