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原来如此
二次拜访明夷馆之前,潘龙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峰回路转。
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吃闭门羹,也可能最终打动了明夷先生,让对方给自己分析了一番天下大势。但就算是最好的猜测,他也只猜测到这个地步而已。
什么虎躯一震散发出王霸之气,然后文臣武将纷纷纳头就拜……这是戏文里面的桥段,而且就算戏文也很少这么简单粗暴的。
但现在他才知道,很多时候,现实比戏文更荒谬。
东鲁三贤竟然一直以儒门弟子自居,当他们发现自己也是儒门弟子之后,立刻就判断出自己之所以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面一飞冲天,必定是儒门隐世不出的前辈高手们全力培养的结果。
于是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潘龙出道,看看有没有争夺天下的机会。这意味着儒门准备结束上千年的蛰伏,再次走上历史舞台,将曾经失去的荣誉、曾被践踏的尊严,全都重新拾起来,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之下。
看到这种情况,作为一直隐藏着真实身份的儒门弟子(自称),他们三个顿时心情澎湃激荡,就连明夷先生这老成稳重的前辈,都忍不住说出“杀人放火”的话来。
在他们眼中,这已经不是一个有些迷惘的江湖晚辈来问询天下大事,而是本门行走江湖的代表送来了“整装待战”的通知。
那还有什么说的?干就是了!
在他们心目中,儒门是正义的,而现在的大夏朝廷已经走向了邪恶。
以正义讨伐邪恶,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片刻之后,四人坐在书房里面,一边喝酒,一边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以为,这次诸赵的举动,其实并非他们自己的意思,而是帝家反对变法的那一派,在煽动策划。”明夷先生分析说,“诸赵虽然实力强大,但和帝家的关系有远有近、有亲有疏,这群人若是能够联合一致,自然可以反过来压制帝家,可我们都知道,弱者之所以是弱者,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不团结。”
潘龙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诸赵当然也可能联合一致,但绝对不应该现在就联合一致。”岳余先生补充说,“他们要是真的联合起来反对变法,那也应该是等到变法严重破坏他们利益的时候。”
“世人都是这样,鞭子抽到头上才知道疼。愿意乖乖听医生的话,认真保养身体调理作息的,一千个里面也未必能找出一个来。”日知先生笑道,“总不能因为姓赵,他们就例外吧。”
潘龙也笑了:“那是当然!”
明夷先生又说:“让诸赵联合起来,反过来向帝家施压……能做到这种事的,普天之下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他抬起左手,弯下一根手指:“首先是帝壬辰本人。”
“他不可能。”潘龙说,“无论变法是否成功,诸赵反对,都是在打击他的权威。”
明夷先生点头,继续弯下第二根手指,说道:“然后是帝河东。”
“他可能性也不大。”潘龙说,“如果他要反对变法,有更加稳当、影响更小的办法。”
明夷先生又点头,再弯下第三根手指,说道:“再然后是帝家第一高手,护国武成王帝苍穹。”
潘龙皱了皱眉,说:“我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但老师曾说,帝苍穹的执念是让大夏千秋万载永无止境。他以此执念成就妖神,按说不该作出有损大夏的事情来。”
“这就要看他怎么分析目前的情况。”日知先生说,“如果他对目前情况的判断跟我们一样,那他就该全力支持变法。但如果他的判断和我们相反呢?”
潘龙摇头:“他活了七八百年,总不该看不清形势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日知先生说,“我们是局外人,这些是是非非利益得失,和我们没多大关系。所以我们能够从客观的角度分析。但他是帝家的核心人物,帝家的利益变化,和他有直接的关联。他想要看得清,谈何容易!”
“是啊,昔年帝甲子那等人物,等到暮年之时尚且看不清,最终绝代双雄分道扬镳,一段传奇黯然落幕。帝苍穹再怎么见多识广,难道还能胜过帝甲子那位生而知之的圣君吗?”岳余先生也说。
潘龙琢磨了一下,微微点头。
“有理,帝苍穹的确很有可能反对变法。”
他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帝苍穹是帝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若是自己站出来反对变法,对帝家权威的打击可以说是大到仅次于政变。所以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要尽量站在幕后,不走到前台来。”他一边想,一边说,“而他肯定已经试着和帝洛南、帝壬辰谈过,但双方并没有能够谈妥……”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说:“不对!他们之前已经谈妥了,是帝洛南在金殿辩论的时候,因为辩论大获全胜,所以在原本谈妥的条件基础上又进了一步,想要逼诸赵让出更多的利益来!”
说完,他抬头看去,只见三位学者都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很好,你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明夷先生放下左手,笑着说,“这次变法,按说至少帝家和诸赵事先肯定谈妥了。但诸赵却突然翻脸不认,其中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刚才说的。”
“帝洛南为什么要这么做?”潘龙问。
明夷先生微笑:“这我就没办法才出来了,人心是很复杂的,各种可能都有。很多时候,重大的决定其实只来源于一个小小的冲动……帝洛南想要做到的变法,肯定比诸赵愿意答应的更加激进。他心中窝着火气,在金殿辩论大胜之后,趁机发泄一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潘龙点头:“金殿辩论名传天下,辩论的内容也刊印四方。诸赵实在没办法在这个方面发难,只能捏着鼻子,心里同样也窝着火气。在这种情况下,帝苍穹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团结起来,一致用拖延的方法搞冷对抗,借以对帝家尤其帝洛南施压。也正是因为他们背后是帝苍穹,帝洛南才不能按照他一贯的作风,用暴力手段镇压反抗……”
他越说越顺,感觉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一百二十章、我有上中下三策
经过明夷先生的分析,潘龙终于完全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拂去了眼前的迷雾。
这让他对这位不愿出仕的学者十分佩服,忍不住就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明夷先生说,“帝家和诸赵之间,根本利益毕竟是一致的。就算他们有矛盾有纠纷,会纠缠一段时间,甚至会有一些小的冲突,但他们终究不可能彻底翻脸动手。就算动手,也不可能刀刀见血。我们想要在中间得利,十分困难。”
潘龙皱眉问:“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自己那点蝇头小利,闹得百姓鸡犬不宁?”
明夷先生叹道:“敌强我弱,贸然出击的话,风险很大啊!”
潘龙越发皱眉:“那么,就不能做一点什么吗?”
明夷先生还没开口,日知先生就说:“其实我们三个曾经讨论过现在的情况,拟定了上中下三策,你可有兴趣听一听?”
“当然!请讲。”
“上策,就是我们找一位和帝家有矛盾的妖神或者仙佛出面当诱饵,将帝苍穹等帝家绝顶高手引出来,然后将其伏杀。”日知先生说,“就我所知,这些年来,帝家至少明面上只有帝苍穹这一位长生者。他死了,帝家就少了一根支柱,跟诸赵之间的力量对比更是会出现极大的偏转。”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形势变化越大,就越有利。”岳余先生笑着说,“而且帝苍穹之死,也能狠狠地震慑帝家和诸赵,让他们暂时收起爪牙,降低对百姓的盘剥和压迫。”
潘龙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干!”
“啊?”这一来倒是三位贤者一起吃了一惊,岳余先生忍不住问,“那中下两策,你就不听一下?直接决定用这个办法?”
潘龙笑道:“三位都是学者,论武功,我自信不会输给你们,但论运筹谋划的本领,我最多也就给你们提鞋。我一向信奉‘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来决定’,既然你们三位觉得这是上策,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做吧。”
“至于中下两策……我相信应该也会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很想三策一起用。可想必是不行的吧?”
三位学者点头,日知先生说:“没错,三策虽然不是完全重合,但执行的时候,的确是只要选了其中一个,另外两个就不大可能做得到了。”
“那我还要多考虑什么呢?”潘龙一摊手,“你们都说了,那是上策。那我就选那个了。”
三位学者相视而笑,岳余先生说:“记得我们当初讨论出这三策的时候,日知兄曾经感叹‘记得评书和话本里面,但凡出现上中下三策的,一般不是选下策、就是选中策,从没选过上策。也不知道我们这上策,会不会也是一样的遭遇?’现在看来,我们的运气却是不差。”
“故事和现实毕竟是不一样的。”潘龙说,“故事嘛,上策一般都是用来忽悠人的,下策则是用来吓唬人的,中策才实际可选。但现实中,既然有上策,为什么不选上策?”
大家哈哈大笑,愉快融洽。
笑过之后,明夷先生问:“要执行上策,需要至少一位和帝家有深仇大恨,而且实力极为高强的高手作为诱饵。这人我们可找不到,你能找到吗?”
“没问题。”潘龙拍了拍胸口,信心十足地说,“别的高手我找不到,跟帝家有深仇大恨的高手,我还真认识不少呢!”
日知先生眼前一亮,试探着问:“莫非……是儒门的前辈?”
潘龙笑而不语,老师的身份,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就算是儒门中人,也不方便随便泄露。
但他的反应早已回答了日知先生的提问。
“既然这样,你去联系前辈高手,我们多调查一些资料,为执行这‘上策’预做准备。”岳余先生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动手。”
潘龙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们也多加小心。上策成不成,不重要。反正现在帝家明显在走下坡路,以我们的年龄,都等得起。”
等他离开,三位贤者相顾而笑。
“我就说今晚应该等一等。”日知先生开心地说,“你看,这可不就等到好消息了!”
明夷先生点头:“的确如此,这些年来我闭门谢客专心教书,仔细想想,其实是有些心灰意冷,缺乏了锐意进取的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依我看,我们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修炼一些合击的功夫。”岳余先生说,“就算诱敌能够成功,帝家也不可能让帝苍穹一个人出来,周围必定跟着大批的高手。到时候我们三个肯定不能站在旁边看热闹,总归是要作出一些贡献的。”
“没错,我们好歹也是踏入返璞归真境界,会被江湖上尊称一句‘真人’甚或‘宗师’的人。就算战斗再大,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那可丢脸得很!”
三人议定,便开始讨论接下来的种种细节。
要将帝家的擎天柱引出来杀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怎么多准备,也不过分。
潘龙出了明夷馆,一路狂奔,很快就离开了青州。他在青州和扬州的边界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点燃了信香。
“你在青州调查得怎么样?”很快,信香的烟雾里面就传出了毕灵空的声音。
潘龙笑了笑,回答:“我在青州调查了一段时间,得到了不少情报。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几位隔代继承儒门思想,以儒门弟子自居,有志于恢复儒门的学者。”
毕灵空惊呼了一声,话音里面顿时多了几分喜悦:“他们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潘龙正要将明夷、日知、岳余三位先生的情况介绍一下,却见烟雾震动,然后一道火红的身影从烟雾之中飞出来,在空中一转,便化成了毕灵空。
却是她实在等不及用信香慢慢说话,直接就借信香为坐标,撕裂空间挪移而来。
“快快快!给我介绍一下他们!”她急不可耐地说,两眼在黑暗中光彩熠熠,犹如两颗鲜红的夜明珠一般。
潘龙便开始介绍,将三位贤者的来历、身份,以及他们交谈的这些事情,都一一说了一遍。
毕灵空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打断一下,询问一些细节。让潘龙经常要仔细回忆一会儿,才能回答得出来。
等到问答完毕,天色都已经微明,却是长夜终尽,红日东升。
“……大致就是这样了。”潘龙用这句话来收尾,“我觉得他们是可信的,帝家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长期安排这么一伙人来准备给儒门弟子挖坑。”
毕灵空沉思片刻,说:“我去亲自观察观察他们吧,如果他们没问题,那么就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
“如果要执行那个上策,老师能找到几位帮手?”潘龙问。
“多的不敢说,三五个还是没问题的。”毕灵空笑道,“烂船也有三斤钉,虽然儒门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不对,现在大概是我们五个了,但别的各家多少也有一些当初逃出生天的高手。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教了一些弟子。当然大多数人都已经老死,可终究有几个像我一样苟延残喘的……眼看有机会报仇,他们绝对忍不住!”
潘龙说:“我之前和排教有过来往,他们一直念念不忘要向帝家报仇。老师觉得我可以去联系他们吗?”
毕灵空皱了皱眉,说:“排教这些人出身不正,原本就是鸡鸣狗盗之辈。昔日帝乙亥北征,征调他们从军,他们悍然拒绝,才引来了灭门之祸……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上了岸,但毕竟还是在绿林里面厮混的多。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些人。”
潘龙笑道:“大家只是有同样的敌人,暂且并肩作战罢了。譬如行路,至少在眼前这段路上,我们是同路的。”
毕灵空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大家同路而已,我本不该对他们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你去联系排教,告诉他们这个计划——但一定要记住,此事至关重要,只能跟四大掌教谈。除此之外的众人,一个也别告诉!”
潘龙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问:“老师是担心……排教里面有朝廷埋伏的内奸?”
“不是担心,而是肯定!”毕灵空冷笑一声,说,“排教有四大掌教、十二护法、三十六路排头。看起来人才济济,可要说其中没有一两个朝廷埋伏进去的间谍,你信吗?”
“排教善于法术,难道在选拔高层之前,没有检查内心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各种各样的奇门绝学数不胜数,能够骗过读心法术的手段,必定也有。”毕灵空撇了撇嘴,说,“排教规模太大,四大掌教肯定是可信的,但再往下……要混进去几个间谍,太容易了。对帝家来说,它根本就是个筛子!”
看得出来,她对排教成见颇深,十分的看不起。
但无论如何,帝家势力大,他们势力小,想要以小博大,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所以纵然她看不起排教,也接受了潘龙的建议。
二人商议一番,然后毕灵空前往青州,潘龙前往荆州。
潘龙飞了两日,便在荆州北部一座大城里面找到了排教的分舵。分舵之中并无他认识的人,好在他和排教并肩作战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当他通报身份之后,那分舵的舵主没有半点怀疑,就派人带他前往排教总舵,拜会四大掌教。
又数日之后,潘龙在一个颇为繁华的小县城里面,见到了排教四大掌教之一,“木偶戏”南河道人。
这位前辈相貌枯槁,看起来当真是犹如木偶一般,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潘龙绝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脸上手上都是木纹,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木质化了的人。
南河道人虽然相貌丑陋,但态度却颇为和蔼,潘龙进了书房,他先是让童子奉茶,然后才询问潘龙的来意。
潘龙正想说话,看了看那位在旁边陪侍的童子,咳嗽了两声。
南河道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潘龙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惊讶。
“童儿,你出去守住门户,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对童子说,还拿出一柄尺许短剑递给童子,“若是有人不听劝阻强行靠近,先杀后报!”
看起来白白胖胖却面无人气,像纸人多过像活人的童子行了个礼,接过短剑便出门去了。
潘龙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儒门中人。最近我们儒门打算搞一次大行动,将帝苍穹引诱出来,伏杀此人。”
南河道人霍然站起,一直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同样布满木质纹路的眼珠发出了凌厉的光芒。
“此事当真?”他失声问道。
潘龙点头:“晚辈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就是琢磨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不能一击成功,打草惊蛇之后,未来上百年里面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所以来找排教询问,看看贵教是否能够参战。”
南河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能!当然能!帝苍穹那厮和我们有血海深仇,当年围攻陈祖师就有他一份,后来他到处追杀我教弟子,死在他手下的同门数以百计……这些年来,我常常做梦梦见把他大卸八块,挖出心肝供奉在祖师和同门的灵位前,醒来之后却两手空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但眼中却泛起了几分疯狂之色:“潘少侠你放心!我排教必定全力以赴,哪怕是我们四个老不死拼上性命,也要拖他一起死!”
潘龙有些担心,劝道:“前辈稍稍冷静一下……”
“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使用木偶身体在人间活动,不吃不喝不睡,忍受种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就是因为不甘心,不看到那老匹夫死,不看到帝家灭门,我舍不得死!”
“现在机会来了,我又怎么能冷静得了?”南河道人握紧了拳头,木偶的关节咯咯作响,出现许多裂纹,几乎崩溃,“你稍等一天,我这就通知另外几个老家伙!”
“我们这些年来的准备,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造反者联盟
南河道人拿出一张符纸,手指一撮,符纸点燃,随即没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大概一刻钟,三个身影联袂而来。
这些人里面,两个是潘龙当初在通天江木排上见过的。分别是“鬼点头”顾清风和“落泪书生”言衷卿,最后一个他不认识,但看这人骨瘦如柴,看起来几乎就像是往骷髅上套了一层人皮,便能猜出这人的身份。
排教四大掌教之一,“九幽”杨通。
这四大掌教都是天下赫赫有名的高手,就算是年纪最小的言衷卿,成名也已经超过百年。而年纪最大的南河道人,若非之前排教中人提到,潘龙甚至都不知道这位被称作“木偶戏”的前辈高手是哪个时代的人。
四大掌教之中,最为神秘的还不是南河道人,而是杨通。
这杨通的身份极为特别,据说这人原本是天雄皇朝的后裔。在闯荡江湖的时候被人所害,含冤死去。结果一灵不散、附在自己的尸体上重生,化为半人半鬼的妖异存在。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屡见不鲜。奇妙的是,杨通化为半人半鬼之后,反而激发了天雄皇朝的上古血脉,实力暴增。
只是,他究竟怎么个“实力暴增”法?是吞噬进化呢?还是别的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或者说,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出现,潘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在他的眼中,杨通浑身凝聚着极为厚重的邪气,偏偏心口位置却跳动着一团散发着祥和意味的佛光,正邪两种力量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按说这样的人物,再怎么强也不足为惧——毕竟他全靠两种力量平衡才能活下来,一旦有同等级的高手打破这个平衡,他就必死无疑。
但潘龙相信这位排教四大掌教之一,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他觉得,正邪两种力量的平衡,要么可以催生特殊的手段,要么就只是一个遮掩的幌子。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杨通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来。
两团绿油油的鬼火在这人眼眶里面跳动了几下,然后平静下去。接着他便开口说道:“南河道兄,你发星火符将我们紧急招来,究竟有什么大事?”
南河道人笑了笑,将潘龙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所以我才把大家召集起来,讨论一下,我们能够调动多少高手。”
首先开口的是言衷卿,他说:“让我找人帮忙……我倒是认识不少高手,但我不确定他们究竟可靠不可靠。所以还是干脆就自己一个舍命陪君子吧,做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隐秘。”
顾清风点头:“说得对,我倒是认识几个在帝家手上吃过大苦头的高手。想要伏杀帝苍穹,报复一下帝家,他们肯定愿意。”
“我负责去唤醒教中诸位前辈。”南河道人说,“诸位前辈当初都是眼看寿元将尽,主动接受封印陷入长眠,以求日后和帝家决战的时候能够暂时苏醒,发挥最后的力量。现在,就是唤醒他们的时候了。”
他的眼中杀气腾腾,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然。
杨通则皱起眉毛,思考了许久之后才说:“我也不确定天雄山上那些人究竟愿意不愿意跟帝家决一死战……还是不去找他们算了,免得横生枝节。”
“既然这样,你们两个就负责炼化罗天十二宝。这时候别在乎什么损伤灵脉或者多耗材料了,尽快把罗天十二宝改造完毕才是头等大事!”南河道人说,“帝苍穹修成妖神已经六百多年,实力强大。除非能说服义乌毕灵空出手,否则就算再多的人围攻,他打不过也能逃得掉。只有罗天十二宝能够将他困住,置他于死地!”
杨通和言衷卿点头,答应了下来。
片刻之后,其余三人纷纷离开,但言衷卿却留了下来。
“潘小友,我想要请你帮个忙。”他对潘龙说,“我要忙着炼化罗天十二宝,不能离开。有几件东西,请你帮我转交一下。”
说着,他拿出一条腰带,递给潘龙。
潘龙接过腰带,神识一扫,便发现这其实是个储物法宝,其中空间约莫有一间房屋那么大,东西却是寥寥无几。
“这里面的东西,不能跟着我一起长眠地下,所以请你帮我去‘四叶草剧院’,转交给他们的老板刘贺。”
潘龙点头,并没询问更多。
言衷卿显然是在托付后事,等他见到了那个刘贺,事情自然明白。
说完这件事,言衷卿送潘龙出门,还再三叮嘱腰带一定要当面交付,切不能让人转交。看起来颇有一些婆婆妈妈。
数日之后,潘龙来到了夏州明草郡新萌县,找到了著名的“四叶草剧院”。
这个剧院在整个大夏都很有名,以善于编派新的戏曲剧目而著称。只是他们有个坏处,编排的剧目大多是悲剧。
他们还常常刊印一些以这些戏曲剧目为主题的评书话本,内容也多是悲剧。经常看得那些心思纤细的人感伤不已,潸然泪下。
潘龙来到这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剧院,一开始并没能见到老板刘贺。
虽然他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高手,可这剧院又不是江湖帮派,剧院中的众人就算也修炼武功,却基本不踏足江湖,更不会热心地收集江湖上最新的消息。
他们印象中的江湖,还是五六年甚至十来年之前的模样呢。
潘龙好说歹说,最后拿出了一份来自屠龙宝藏的文超公《梁祝》手稿,才算是证明了自己是来拜访的文化人,不是来捣乱的江湖豪客。
有趣的是,当他拿出那份手稿之后,剧院众人顿时就变了脸色,一副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的样子。前倨后恭的程度,简直堪比演戏。
……不对,他们本来就是演戏的专家。
片刻之后,喝茶吃点心的潘龙,听到了外面脚步声匆匆而来。
“文超公的手稿?在哪里?在哪里!”
伴随着急不可耐的声音,一个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一看他的脸,潘龙就微微一愣。
这人的相貌,他的确是不认识。可这人的气质,却和言衷卿颇为相似。
他顿时猜到了几分,问:“请问阁下可是刘贺刘老板?”
“没错,就是我。”刘贺点头,眼睛却没看潘龙,而是直勾勾盯着桌上那本薄薄的手稿,“敢问……这就是文超公的原稿吗?”
潘龙点头。
刘贺立刻冲上来,用极为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稿。神态虔诚得犹如朝圣一般。
然后,他听到了潘龙的传音。
“我这里有一些东西,是‘落泪书生’言前辈的遗物,他让我转交给你。”
刘贺的身体猛地僵硬,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平静下来,对剧院众人说:“都出去、都出去!这样挤成一堆,像什么样子!”
“喂!消息传到了,书稿见到了,你就赶人啊?”
“太不厚道了吧!”
“吃独食的人会被天打雷劈的!”
这位剧院老板显然平时并没什么威严,大家完全不买他的帐。
眼看群情激奋,刘贺无可奈何,许了若干个承诺,才算是将这些人劝走。
等他们都离开了,刘贺手一挥,一圈天青色的光芒笼罩整个客厅,隔绝了内外。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旁边,问:“老头子他……怎么死的?”
到这时候,潘龙哪里还猜不出他的身份?闻言笑道:“刘兄不用难过,令师还活着呢。”
刘贺顿时跳起来,身上腾起怒涛一般的气势,眼睛里面几乎要喷火。
但不等他发作,潘龙又说:“言前辈让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你,的确是交代后事。”
刘贺身上的气势顿时平息,愣了一会儿,问:“师傅要去跟谁拼命?”
“这我不能说。”潘龙摇头,“言前辈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不会愿意你去参加这场战斗的。”
“放屁!”刘贺很不客气地冷哼一声,说,“天底下哪有师傅去拼命,徒弟在外面逍遥自在的道理?你觉得老头子的决定对不对?”
“就我个人来说,我赞成你的说法。但是,我首先要尊重言前辈的决定。”潘龙回答,“毕竟,我只是个传话人。”
刘贺皱起眉头,沉思了许久,最后试探着问:“老头子他……莫非是要去埋伏帝苍穹?”
潘龙吃了一惊,不料他竟然能够猜得出来。
看到潘龙的神色,刘贺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头子这个人也真是……他虽然加入了排教,可又不是排教的嫡系。当年帝家屠戮排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也要去?”
他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满是担忧。
潘龙叹了口气,将那根腰带递给他。
刘贺接过腰带,手一摸,便从里面拿出了一册书。这本书似乎是绢质的,封面上用金丝绣着“天哭经”三个字,赫然正是魔门绝学“天哭经”的秘籍。
他将这本书翻开看了一遍,然后摇摇头,随手扔在一边。
“都是些老掉牙的过时东西。”刘贺满脸不屑,“牛皮吹上天,其实连老头子都不如。而老头子那套其实也不行,坑得很……天哭经这功夫,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坑’字!”
潘龙点头:“魔道功法,大多有严重的隐患。不知道刘兄又是如何改善的?”
刘贺顿时来了精神,介绍说:“经过我的研究,认为这套功法的本质,其实就是以强烈的感情为推动力,促进精神和魂魄的提升。之所以要用悲伤怨恨之类感情为媒介,是因为这类感情既强烈又容易获得。并不是真的非此不可。”
“老头子不愿意害人伤心,所以用自己伤心的方法来修炼。这样当然也行,但伤心过度就伤身体,伤了身体就损害了根基。用他的方法,最多修炼到真人境界,绝无修成长生的可能。”
“这么说,刘兄已经摸索出了以天哭经修成长生的方法?”潘龙好奇地问。
刘贺点头:“其实要收集强烈的感情,并不是非要害人或者害己。我建立了这个剧院,专门编写和上演悲剧,人们看一次伤心一次,这些伤心就被我收集起来,用以修炼。”
说着他摊开一只手,掌心有莹莹光芒浮现,却被收束在手心一小块,半点也没有泄露出去。
“你看,我的功力既精纯又温顺,一点也不会伤害自己。”
他露出几分骄傲之色:“不仅如此,我还在研究改善天哭经,将所有的强烈感情都能利用起来的方法。按照我的计划,这套新的武功,将被命名为‘七情神功’。”
潘龙顿时肃然起敬,这位刘老板虽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不仅实力高强,而且眼光和智慧更是了得。
按照他的介绍,分明已经将一种魔道绝学修改成了奇门武功,乃至于可以由邪转正,成为足以流传后世的堂正绝学。
此人才华如此之高,难怪言衷卿对这个徒弟念念不忘,就算快要死了,也要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他。
说着他摊开一只手,掌心有莹莹光芒浮现,却被收束在手心一小块,半点也没有泄露出去。
“你看,我的功力既精纯又温顺,一点也不会伤害自己。”
他露出几分骄傲之色:“不仅如此,我还在研究改善天哭经,将所有的强烈感情都能利用起来的方法。按照我的计划,这套新的武功,将被命名为‘七情神功’。”
潘龙顿时肃然起敬,这位刘老板虽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不仅实力高强,而且眼光和智慧更是了得。
按照他的介绍,分明已经将一种魔道绝学修改成了奇门武功,乃至于可以由邪转正,成为足以流传后世的堂正绝学。
此人才华如此之高,难怪言衷卿对这个徒弟念念不忘,就算快要死了,也要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被唤醒的“沉睡者”
“古老头,这张椅子修一下多少钱?”
有些醉眼朦胧的枯瘦老人看了看那张破得够呛的椅子,摇摇头:“都破成这样了,还修了干什么?做个新的吧。”
“那不行。”提着椅子来的中年妇女笑道,“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这椅子——”
“你这椅子至少有二十年了。”古老头打断了她的话,“都七个三年了,换个新的吧。”
妇女叹了口气,说:“今年年景不好,还不知道能打多少粮食……能省则省。顾老头,你看看,修一下多少钱?”
古老头也叹了口气,接过椅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说:“二十文。”
“这也太贵了吧!打个新椅子才多少钱啊!”
“三十文。”古老头说,“所以我才说,你打个新的算了。”
妇女满脸纠结,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叹道:“还是修吧。等明年收了粮食,再考虑打新椅子。”
“好,椅子留下,明天带钱来取。”
等妇女走后,古老头看着那张差不多已经要彻底散架的椅子,摇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修这个……难啊!”
他嘀咕着,回房去拿工具,走过堂屋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供奉在侧面墙上的那张画像。
作为一个木匠,他供奉的自然是鲁班祖师。但此刻,在那张发黄的画像后面,却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发光。
他愣了一下,自言自语:“真的假的?”脚下却加快了脚步,身影一闪就到了画像前面,先拜了一拜,再将画像掀开,只见画像后面墙上有个洞,一个灰色的木板正在其中闪闪发光。
他急忙将木板取出来,上面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八个字,此刻发光的,正是“兼爱”二字。
他咽了口吐沫,有些紧张地将那木板靠在自己额头上,便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巨子有令,墨门归真境界以上弟子,五月初一之前到荆州河魁镇排教分舵集合。归真以下弟子不必前来。”
放下木板,他疑惑地自言自语:“自从六百二十年前,巨子丹徒被帝家杀害,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巨子令召集人手……莫非是本门哪位祖师终于复活了?”
他想了想,始终不得要领,但还是走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木头箱子。
这箱子大概有一尺见方,上面布满精细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只是因为多年不用的缘故,已经落了不少灰尘。
他摩挲着箱子,露出了怀念之色。
“真是想不到,眼看着都快要老死了,竟然还有提着这机关宝匣‘想入非非’上战场的这一天。也好,起码我这一世武功法术没有白练……”
他自言自语着,手在箱子上快速地按了几下,只听箱子里面咯咯作响,然后猛地展开无数黑色线条,在空中只一转,就变成了一个相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穿着和他一个款式的旧麻布衣,亲热地叫了一声“爷爷”。
古老头笑了:“非非,去把那个椅子修一下,修好了放在门口,然后我们就出发。”
“去哪里啊?”
“去荆州河魁镇。”
“去干什么啊?”
“大概……是去杀人。”
少年顿时露出几分纠结之色,迟疑地说:“能不杀人,终究是不杀人比较好。”
“我难道还要你提醒?”古老头的脸色顿时就臭了下来,“本门心法戒奢侈、戒滥杀,我都记得呢!”
少年这才放下心来,快步出门,只是片刻时间,就将那个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椅子修好,看起来简直就像新的一样。
作为墨门最重要的几件法宝之一“想入非非”,它虽然不是活人,但论木匠手艺,就算古老头这位大宗师,也要逊色几分。
等少年回来,二人收拾好东西,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出了门。
走到村口,少年回头看了看,问:“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古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提起挂在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才说:“我不回来了,但或许……会有人陪你在这边继续住下去吧。”
他的目光越过那间老旧的茅草屋,看向村后几座坟墓。
在那里,埋葬着墨家天机一脉的历代传人。
这些实力足以呼风唤雨的真人、宗师们,等了一生一世,也没等到召唤他们出山的命令。
但无论如何,至少他们的后代弟子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么多年的等待,终究还是有了结果。
类似的情况,在不少地方发生。
毕灵空是个很有决断的人(乌鸦),既然决心要击杀帝苍穹,就要全力以赴。她直接找到了诸子百家那些残余势力,一家一家协商讨论。
她对诸子百家十分了解,找到的全都是和帝家有血海深仇的。长久以来,他们隐藏在暗处,就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默默舔舐伤口,等待复仇的机会。
一经通知,他们立刻纷纷行动起来,将散落在外的人手重新召集。
诸子百家当年虽然被帝甲子横扫过,但就像俗话说的,烂船还有三斤钉。百家之中修成长生的不在少数,当年被击杀之后又复活的仙佛也不乏其人。有这些高手们的加入,就算帝苍穹实力强大,她也有信心将这个帝家的支柱击杀,让帝家的天下塌掉一大块。
对她来说,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一战会死多少人?
帝苍穹可不是软柿子,相反,他很强。
整个大夏九州里面,毕灵空没有把握能够赢得了的人不多,但帝苍穹就在其中。
这人天资绝罕,修炼的又是帝家的绝学,据说他所修炼的武功乃是帝甲子真传,为了练成那门绝学,还消耗了帝甲子传下来的宝物。
毕灵空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修炼的,但她曾经跟帝苍穹交手过好几次。这人的武功施展出来便是一团血云,不仅拥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就连每一点腥风血雨都能伤人致命。
跟他交手的时候,必须将本身功力催发到极限,在周身形成一圈没有破绽的护罩,才可以不被一招秒杀。
而帝苍穹更可怕的是他的恢复能力,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能够通过吞噬鲜血来快速恢复。他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之中,永远都储存着三千人份量的童男童女鲜血,在战斗之中足以让他至少从死亡边缘恢复十次。
面对这样的敌人,就算毕灵空全力以赴,双方几次大战的结果也只是平分秋色。
如今想要杀死他,不被他拖着几个顶尖高手陪葬,恐怕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毕灵空忍不住笑了。
“以那小畜生的性格,真到生死关头,肯定会来找我同归于尽。好吧,就让我看看,是赵胜留下的绝学厉害,还是夫子传下的神功高强!”
第一百二十三章、苍穹之忧
中州,神都,皇宫内。
后宫一间精致的竹舍大门被推开,一个赤着身体的壮汉走了出来。
他有一头红得像鲜血一样的乱发,短短的胡须也一样鲜红如血,微红的皮肤上隐约有许多文字浮现,但若是仔细观察,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身材健壮而匀称,一块块肌肉都棱角分明,看起来就像是蛮邦的石雕一般。唯有那双眼睛里面跳动的凶恶光芒,一点也不像雕像。
蛮邦人也是正常人,他们雕刻雕像,为的是寄托美好的愿望,不是用来自己吓唬自己的。
这壮汉站在竹舍靠着水池的走廊上,便有几个宦官左右上来,一边为他穿上衣服,一边伺候他漱口洗脸。
忙碌间,有一个宦官似乎无意地说:“禀报王爷,之前您宠幸的那些民女之中,似乎有人天癸停了。”
壮汉根本没有理睬,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洗漱之后,披着一件袍子径直走了。
等他走远,那宦官才叹了口气,对旁边几个围着自己的宦官说:“老规矩,都处理了。”
“遵命。”
“唉!王爷如此天才,为什么就不愿意留下几个子孙呢?他的子孙就算才华不如他,也能成长为我大夏的栋梁啊!”
这宦官感叹了一番,便指挥众人进屋内打扫。片刻之后,用绸布包裹着几个人形的长条走了出来,运到了别处。
壮汉在后宫之中如入无人之地,随意行走。路上见到他的宦官、宫女和侍卫无不停下行礼。
他也不回礼,甚至停留都不停留,一直走到了后花园的大水池旁,才对假山的方向说:“老鬼,你最近有没有感应到什么?”
几秒钟后,假山下方传来宛若老人一般的声音:“我是老龟,不是老鬼。”
“你活了六千多岁,不是老鬼是什么?”壮汉毫不在意地说,“你善于趋吉避凶,这么多年来判断从未出错,最近有没有感应到什么事情?”
又过了几秒钟,那声音再次响起:“最近这些年,我一直都感觉到大夏的情况在日渐糟糕。现在也是一样。”
壮汉皱眉:“没有好转的趋势?”
“反正我没感觉到。”
“那必定是变法有问题,或许需要再讨论讨论,研究该如何解决……”壮汉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甚至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一句。
等他走得看不见了,那老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小子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好歹又老又贤,尊敬我一下不行吗?”
然后,那声音变得极为细微,就算有人跳进水池,贴着假山听,也未必能够听得清。
“……活该你死到临头!”
这壮汉,自然就是大夏当代唯一的实权王爷,护国武成王帝苍穹。
他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昨天夜里甚至因为一时分心,把自己宠爱的几个妃子给弄死了。
几个女人,他倒是并不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他玩弄过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除去极少数幸运儿,别的基本上都被处死了。无非是能够多活几天,或者是一夜之后就弄死的区别罢了。
可是,自己居然会心神不宁到这个地步,却让他颇为担心。
他修成长生已经超过六百年,一身修为早已打磨得精纯无比。按说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该让他有半分动容。
像他这样的强者,若是会心神不宁,那多半就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危险。
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来找大夏供奉之一“水元子”求教,只是这老龟故意装傻,什么都不肯说,让他好生气恼。
但他也只能气恼。
别说是他,就算是昔年的“刀帝”帝乙亥,也拿这老龟没有半点办法。除了帝甲子重生,文超公复活,这老龟不会买第三个人的帐。
过了许久,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女走到了那假山附近。
“水元子前辈,您又跟武成王吵架了?”
“哪有,我这么德高望重的老人,为什么要跟那个小孩子吵架?”
“……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杖毙了一个伺候了他快二十年的宦官。”
“那小子哪天不杀个把人?他修炼血苍穹的啊。”
“浑天宝鉴秘籍,我也曾经看过,我可不记得里面说过修炼血苍穹就必须杀人如麻。”
“龟有龟路鳖有鳖路,同样一门武功,不同的人修炼,就有不同的效果。你修炼河图洛书的效果,就跟文二完全不一样。”
少女叹了口气,问:“我大夏的情况,是否真的不容乐观?”
老龟也叹了口气,回答:“的确如此。大夏皇朝的气运日日衰减,虽然还没到大厦将倾的地步,但真的是越来越糟糕了。”
“就没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吗?”
“当年赵大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文二也说过,人心向背,便是天下大势。他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我这老龟跟他们比起来差得远了。”
“可是,二皇兄不是已经在推动变法,想要让百姓得利了吗?”
“事情总要做成了,才能有效果。种子才埋下去,就想要吃到果实?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
少女垂下头,满脸沮丧。
“你别担心那么多,大夏皇朝的事情,就算不是你老子负责,起码也有你那两个哥哥。轮不到你这小丫头来想办法。”
“我只是……希望可以为国家出一份力。”
“像你这样想的人很多,但想要能够为国家出一份力,谈何容易!”老龟叹了口气,说,“以眼前的形势,除非是那个继承了山海经的人愿意站出来帮忙,否则我看不出短时间内,大夏皇朝的形势能够有什么好转。”
“山海经当真已经被人继承?”
“应该是,毕竟九州鼎的震动做不得假。”
“那为什么九州鼎没办法被人继承呢?”
“我也不明白。当年赵大文二曾说,等他们死后,山海经和九州鼎都会成为无主之物,除非再有和他们一样生而知之的人出现,否则就算是仙佛妖神,也没办法发挥出这两件宝物真正的威力。‘生而知之’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我也生而知之,为什么我无法让九州鼎接受我的控制呢?”
“不一样的。你是仙佛转世,所以生而知之。赵大文二说的,应该不是你这种情况……”
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过,假山附近的竹子簌簌作响,竹叶片片飘落。
第一百二十四章、死亡从天而降
利刃刺下,鲜血飞溅。
睡梦中的强盗闷哼一声就断了气,然后尸体凭空消失,床铺上除了被他强行掳掠而来的女人之外,就连一滴血都没溅上。
潘龙微微一笑,如同一个影子,飘出了房间。
这座山寨名叫“天狼寨”,名字挺威猛的,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威猛。整日里只是打家劫舍欺压善良,遇到官兵押解金银粮草从附近经过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去袭击过。
像这样的强盗,便是在绿林之中,都很被人看不起。
以潘龙的身份地位,似乎不该找这种低级强盗的麻烦。但潘龙现在很烦,消灭一群这样的恶棍,既能为当地百姓减轻负担,也有助于他舒缓郁闷的心情,一举两得。
他郁闷的原因,是老师的命令。
“这次围攻帝苍穹的战斗,你别参加。儒门下一代的弟子就你一个,死不起。”老师说得很直白,“不要以为我保存实力,别人也都是这样,起码要留下几个弟子以传承道统才行。虽然他们留下的弟子个个实力低微,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儒门的学生有本事,不代表我们儒门就要拿最后的传人去冒险。”
潘龙无法反驳,只能点头答应。
他知道老师说得对,这次诸子百家围攻帝苍穹,必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别说真人宗师,就算长生妖神都可能陨落——别人不说,帝苍穹自己就是妖神。
想要杀死妖神,自然就要冒着妖神陨落的风险。
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儒门年轻代就剩下他一个,鲁东那三位学者虽然自认是儒门弟子,但他们目前还没选择传人。而且他们继承的是儒门的学问,不是儒门的武功。
为了让儒门道统不至于断绝,潘龙除非是将从心所欲心法教给他们,否则就不能死。
但潘龙却很担心。
老师如此吩咐,分明是已经有了和帝苍穹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
那帝苍穹就这么厉害,连“大夏第一妖神”都没信心能够赢得了他,而要考虑同归于尽?
哪怕是加上排教众人也不行吗?
他不信。
而且,仗还没打,就已经准备要同归于尽了,老师的心态很有问题啊!
想到这里,他就很担心。
可担心归担心,他却没什么办法可想。
于是他就更加郁闷,郁闷到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发泄。
斩邪诛恶,除暴安良,就是潘龙一直以来最习惯的缓解压力的方法。
利国利民,有益身心,往往还能赚点小钱,一举多得。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天狼寨的盗匪已经全都变成了仿制山海经里面堆积如山的尸骸。至于那些被掳来的女人们醒来之后会怎么惊讶乃至于惊骇,又会怎么处理后续的事情,潘龙就不想插手。
这种后续的麻烦实在是难办,他远远看着,防止事情失控就好。
等了几天,女人们陆陆续续地下了山。后来有人报官,官府又派人来将剩下的女人们接走,清点了山上的物资,最后将山寨一把火烧掉。
潘龙又跟着到了附近官府,看到那些女人们被安置在“保安局”里面。
保安局,是大夏用来安置那些失去产业以及部分劳动能力的人的地方。他们为朝廷工作,然后得到工资。工资不高,工作也不算辛苦,但只有一条,就是不许成家立业。
毕竟这是救济,不是工作。你都成家立业了,那就该去垦荒种田,而不是享受朝廷救济。
女人在保安局里面的工作,一般是缝制军服,以及为当地的士兵、差役们洗衣做饭。她们一般并不会在保安局久住,用不了多久就会遇到谈得来的男人,重新组建家庭,离开保安局。
这些女人们虽然曾经被强盗欺凌,但至少身体健壮,是很受那些大龄独身男人们欢迎的。
大夏对于“贞洁”之类的事情并不看重,这里的风气看重的是“将来”而不是过去。一个人无论他过去做过什么,只要不是他自己的错,那就谁也不该谴责他——也不能谴责他,因为做这种事的人,是要被抓到官府里面去打板子的。
五下板子倒是不重,可谁愿意为了说几句坏话就挨这五板子呢?
等到整个事情完全平息,潘龙才离开这里,去到了山里。
他已经想出了办法,知道该怎么帮老师的忙了!
进入山海经之后,他没有犹豫,直接就来到了“剑与悲歌”的世界。
这个世界如今已经燃起战火,各地纷纷起义,反抗帝国的暴政。帝国的军队四处奔波,忙于镇压。但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们焦头烂额,根本忙不过来。
而以月之女神教会为核心的那一支起义军,不久之前刚刚在图伦村伏击了一支帝国平叛军,大获全胜。这场胜利不仅大大鼓舞了各路起义军的士气,也让帝国方面更加的人手不足。
潘龙在酒馆打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就去找到了盗贼协会。
“我要打听一下,帝国那些将军们都在哪里?”他说。
盗贼协会的负责人是一个穿得需要被打马赛克的女人,这女人听了潘龙的话,倒也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反而冲着他抛了个媚眼,宛如大家谈的不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而是风花雪月一般。
“杀死‘至圣者’的英雄,又盯上帝国其余三位将军了吗?”她娇笑着问。
潘龙点头:“留着他们也是祸害,我看看能不能再弄死一个。”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您去找‘天马骑士’恩里特将军的麻烦,他最近正好在附近的查尔斯港驻扎,估计会在那里停留四五天。”
那位穿得需要被和谐的老板娘笑着说:“天马骑士团的机动力最强,也是镇压各地起义的精锐力量。但其实天马骑士们对帝国并没多少忠诚,只是恩里特将军受过帝国的大恩,坚决要报恩而已。”
“只要他死了,剩下的天马骑士就算不倒戈,起码也会脱离帝国,返回家乡。起义军就去了一个大难题。”
潘龙点头,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盗贼协会的情报也太完善了吧……”
老板娘神秘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付了情报费,潘龙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城镇,直奔查尔斯港而去。
他是去杀恩里特的。
杀恩里特,一方面是可以帮起义军的忙,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恩里特会掉落的东西。
像是帝国四大将军这样的核心型boss,都会掉落能够起死回生的“圣灵药”。
这件事在逻辑上有点荒谬——他们明明有圣灵药,可自己却不能起死回生,反而是得到了圣灵药的人,可以在战斗中被杀死然后原地满状态复活一次。
但是……毕竟是游戏设定嘛。
反正当初“至圣者”色列斯就贡献了一瓶圣灵药。
那瓶圣灵药救了潘龙的命,让他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逃过了追杀,然后反杀成功。
如果不是那瓶圣灵药的帮助,潘龙早就死了。
所以,现在他打算再去弄一瓶圣灵药来。
可惜这东西难以得到,除了核心boss会掉落之外,就是一些隐藏的宝藏关卡里面随机出现。整个游戏里面肯定能得到的,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十份。
其中位于天界、地狱界、精灵界之类地方的那些,潘龙甚至不得其门而入,更不要说得到。
他能够比较稳定获得的,就只有帝国四将军以及皇帝,总共五瓶。
以潘龙现在的实力,大概就算帝国皇帝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兑换圣灵药需要太多的灵气,拿多了也没用,只是白白浪费。
他乘风而行,只用了一夜时间,就赶到了查尔斯港。
这座港口很大,是一处重要的海上枢纽。提供大量的商业税收,还能雇佣到许多只要给钱什么都干的雇佣兵。
在游戏里面,玩家可以在这里雇佣到好几位强力的队友,还能无限量地雇佣大众脸的雇佣兵。这些雇佣兵实力不强,但总归能派上一些用场。尤其是一些极为危险甚至十死无生的战斗,玩家们多半会拿他们去顶缸。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我们游戏玩家是木得良心也木有同情心的(笑)。
天马骑士团并没有驻扎在港口之中,而是驻扎在港口外的军营里面。离得很远,就能听到天马的嘶鸣声。
天马这种生物非常的奇妙,明明身材高大,偏偏能够飞得又高又快。因此就产生了“天马骑兵”这个特殊的兵种。
这个兵种往往由身材轻盈的女人担任,男性的数量很少。男性的飞行部队,一般会选择骑乘比天马更加强大的飞龙。
只是飞龙的数量十分稀少,反正在游戏里面,玩家能够得到的“飞龙之笛”总共也就五六个,甚至都不够给全部的飞马骑士转职。
而且,转职飞龙骑士,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飞龙实力强,飞得比天马更快更高,飞龙骑士可以使用的武器也更加强力和沉重。但是飞龙对于弓箭以及魔法的抵抗力也更弱,一个普通的法术都能将强大的飞龙骑士打成重伤。
恩里特在游戏里面会和玩家战斗好几次,他第一次出场的时候是飞马骑士,第二次开始就是飞龙骑士了。
潘龙很好奇:现在的他,是不是还带着一个飞龙之笛?
他施展潜行技能,悄悄地潜入了军营。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前面的地上泛起几乎微不可见的奇异光芒,正是警报结界。
(真是够小心的……)
心里嘀咕了一下,他绕着警报结界转了一圈,确定这结界将军营的核心部分都围在里面,没有半点空隙。
如果在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就只能硬闯或者离开等待机会。但现在,他还有更好的办法。
纵身一跃,他脚下生风,站在了空中,一口气上升到了超过百米的高度,然后轻轻松松就穿过了结界。
在这个世界里面,盗贼是不会飞行的,警报结界自然也就不会有对空的功能。无论多么完善的结界,高度都是有限的,最多也就几米十几米高。他飞到上百米,警报结界当然根本探测不到他。
从结界上空进去,他缓缓下降,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下方的空中,又有模糊的光芒闪烁。
(高度大概……十五米的样子,真是够谨慎的!)
稍稍上升一些,留下足够安全距离,潘龙在军营上空游弋,寻找自己的目标。
很快,他就看到了“天马骑士”恩里特。
这位年青的将领一头白发,看起来神情疲惫,正在两个女军官的陪同下巡视马厩。
“天马休息得怎么样了?”他问。
“已经差不多了,再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出发。”一个军官回答。
另外一个军官左右看了看,低声问:“将军,我们真的要一直帮助帝国战斗吗?”
恩里特愣了一下,反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帝国目前的形势很糟糕,就算我们到处忙着镇压起义,镇压的速度也跟不上起义的速度。这样下去,我们就算是累死,也解决不了问题。”
恩里特皱了皱眉,说:“皇帝陛下雄才大略,必定能够有解决的办法。”
“可至少从现在看来,他没有。”那军官撇了撇嘴,说,“他的办法,就是督促我们尽快出击。”
恩里特皱眉,还没说话,旁边的军官也开口了:“是啊,这样下去,就算我们吃得消,天马也吃不消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拿帝国的钱,帮帝国打仗。大家是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的。”
“是啊,现在情况这么危险,再这样打下去,就要亏本了!”
“我看,帝国现在形势这么糟糕,估计也管不到什么事了,不如我们回家吧?”
两个女军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恩里特皱眉不已,满脸怒火。
他正要发作,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潘龙呼啸着从天而降,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抓住他的尸体冲天而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看将军被人抓走了,两个女军官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一人问:“现在怎么办?”
“……回家?”
“好!回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节约是个好习惯
“英雄之枪(污染),果然是这个,黑星装备。需要用圣水化解污染,然后就能成为白星的亚神器。相比有血脉要求的神器‘天枪’、‘地枪’,这个应该算是枪系职业最好的装备了。”
潘龙自言自语,将一支散发着淡淡红光的长枪放在旁边。
“疾风之铠,本身防御力不错,最重要的是能够抵消风系法术以及弓箭对飞兵的攻击特效,飞兵最重要的核心装备之一。”
说着,他又把一套散发着淡青色光芒的轻型铠甲放在旁边。
“将军之盔,魔防很高的轻型防具,很适合剑士、飞兵之类轻装近战兵种。”
一个散发淡淡金光的头盔被放在旁边。
“蹑空靴,移动时无视地形,能够让骑兵和飞兵在室内等环境中也不降低移动力,骑兵的核心装备之一。”
散发着白光的战靴也被放在旁边。
这四件装备是身为帝国四将军之一,“天马骑士”恩里特的标配,游戏里面如果能够在他前期出场的时候将其击倒,可以随机获得一件。
它们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而且在游戏里面都是限量的。英雄之枪有两支,疾风之铠和蹑空靴都是三件,将军之盔稍稍多一些,加上隐藏商店,一共能得到差不多二十个。
但现在潘龙直接把它们从恩里特的尸体上都给扒下来了。
不仅如此,恩里特身上还有很多好东西。比方说可以抵消三次暴击的“生命护符”,可以用来回城的“回归卷轴”,可以三次恢复大量生命值的“生命灵药”。
但潘龙在意的,只有那最后一件。
圣灵药。
当看到那个散发着莹莹白光,只有拇指大小的瓶子时,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找到这个,这次就算是没白来!
“山海经的灵气有限,转化圣灵药就需要很多,剩下的未必足够再转化一件高级装备了。那么这次就选圣灵药好了。”他自言自语,将圣灵药收了起来。
其余的东西,他本想不理会——反正没办法带回九州世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浪费可耻。
这些装备虽然他用不着,但至少可以送给那些需要的人。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了恩里特的尸体。
如果要送人的话,其实恩里特的尸体比他的装备更有价值。
作为帝国四将军之一,还是被皇帝从士兵里面提拔的草根阶层象征,恩里特在帝国的威望很高,差不多算是草根出身的士兵和军官们的偶像。
如果起义军能够拿出他的尸体来,一定可以沉重打击帝国官兵们的士气,甚至可能兵不血刃地获得几次胜利。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把东西全都收好,然后纵身飞起。
三天后,潘龙见到了月神起义军。
这支军队以当初鲁纳村村民和月之神殿的守卫者们为核心,领导者则是勇者艾伦、贤者苏拉和圣女莉莉娜。他们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面打了不少仗,攻破了弗瑞斯帝国的好几个乡镇。虽然还没有能够打下哪怕一个城市,但已经是得到大家认可的独立势力。
放在战略类游戏里面,大概就是起码算地方豪强了。
对于潘龙的来访,月神起义军的众人都十分高兴,尤其莉莉娜更是兴奋不已。她在潘龙身边转来转去,经常没话找话搭上两句,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出来她对潘龙很有几分意思。
潘龙当然不是瞎子,但他眼看是快要成亲的人了,随便勾搭别的女人,像什么样子!
虽然……其实他认识莉莉娜在先。
(记得前世有个著名的谚语,说是只要看到有人说‘明明是我先的’,就可以直接打死他……具体什么来历,我也不记得了,但要是莉莉娜这么说的话,会不会凭空跳出一只哇哇大叫的咸鱼,一个飞踹把她踢出去?)
想着一些不靠谱的念头,潘龙将恩里特的尸体以及那些装备道具都拿了出来。
看到那句脸朝着背后的尸体,艾伦先是一愣,然后疑惑地问:“他是谁?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苏拉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潘龙:“这……这是……天马骑士恩里特?”
潘龙点头。
艾伦这才反应过来,失声惊呼:“那不是帝国四将军之一吗?您又杀了一个四将军?!”
“也算是巧吧,我从山里出来,正好他们驻扎在附近。然后我就听说你们在跟帝国打仗——我琢磨既然这样,不如顺手弄死他,也算是帮你们解除一点威胁。”潘龙轻描淡写地说。
“他很强的啊!上次吓得我们在森林里面躲了五六天……”艾伦咽了口吐沫,“您怎么杀掉他的?”
“偷袭啊。”潘龙笑着说,“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你看我孑然一身,连铠甲都不穿,像是能够正面冲击一支军队的猛人吗?”
“可是他很强啊!光是偷袭怎么就……”
“至圣者色列斯也很强,还不是被我一下给杀了。”潘龙笑了笑,说,“找个机会靠近他,然后暴起发难,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他就死了。”
月神起义军的高层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信这话。
偷袭帝国四将军,谈何容易!
色列斯还好说,虽然实力强大,可他是个法系的脆皮,被人贴了身之后一下杀死,不算很难理解。
但……恩里特是战系,而且是穿铠甲的骑士啊!
这也被一下秒杀的话,那还有什么人是他刺杀不了的?
“好了,别太在意一个死人。”潘龙说,“看看那几件装备吧。我本来打算把恩里特随便埋了,但想到这些装备可能对你们有用,就索性连尸体带装备都带来了。”
众人这才将目光放到那些装备上,然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立刻就伸手抓向英雄之枪,两眼放光。
“这个归我!”她大叫,“你们都不用枪的,别跟我抢!”
但她才刚刚抓住英雄之枪,一道淡淡的红光就在枪身上闪烁,让她惊呼一声,又松开了手。
“这枪……怎么感觉有些邪恶?”
一个脸上纹着月之女神圣徽的大汉将英雄之枪拿起来,看了一下,说:“它被污染了。需要举行一个仪式,制造浓缩圣水洗涤,才能清除污染。”
“这个仪式我们能举行吗?”少女急不可耐地问。
“当然能。”大汉笑了,“我们在当兵之前,首先可就是圣职者啊!”
潘龙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微微一笑,随口问起了这两人的身份。
其实他已经认出了这两个人。
飞兵雪莉,已经落魄到快要灭亡的卡尔萨斯王国的公主,可以转职神鹰骑士,突击能力在所有飞兵里面最强,尤其是转职之后能获得移动——攻击——再移动能力,生存能力直线上升,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防护。
神官战士基德,月之神殿卫队的队长,本身能力一般,但能够招募全部八种神圣系士兵,典型的将军型角色。
这两个人物也算是欢喜冤家,如果玩家没有刻意发展和他们的感情,他们自己会整天吵吵闹闹,并且在光明线通关之后结婚。
想要镇住雪莉这种满天飞的女人,大概也就基德这种极度沉稳的男人才能做得到吧。
换成别的男人,没准不知不觉中,头上就多了几顶帽子……
恩里特的装备,基本上都是便宜了雪莉。现在她还没有能够修成再移动特技,飞兵突击威力虽然大,突击之后的安全性却始终是个大问题。尤其是突击之后暂时无法升空,要是被弓箭手射上一箭,没准会当场死亡。
有了恩里特身上扒下来的那一套,她就可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雪莉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她一边催促基德尽快举行仪式,一边兴致勃勃地谈着换装之后准备怎么加强突击能力的想法。
那些想法里面有些比较靠谱,但更多的则是异想天开。基德偶尔赞成,更多的是反对,两人说着说着就吵闹了起来——当然,基德肯定会赢,因为雪莉的那些不靠谱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未必会支持。
潘龙则是被莉莉娜邀请去喝下午茶,虽然只有简单的烤饼作为搭配的点心,茶也只是普通的奶茶,但美人陪伴,无论什么样的茶都是好喝的。
很多年之前,大联邦还没建立的时候,潘龙当时上大学。学校门口有个饮茶店,店里的服务员很漂亮,每天都有许多男生在店里喝茶,别说是那些比较可口的类型,就连苦丁茶都会卖得精光。
要是换成莉莉娜当服务员的话,没准店门口会发生拥堵事故呢……
潘龙在起义军里面停留了两天,然后就告辞离去。
他离开的时候,莉莉娜显得很不舍,艾伦和苏拉也满脸遗憾。
等他走远了,风中依稀传来雪莉劝慰莉莉娜的声音:“……那种风一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我们女人可以到处飘,男人还是沉稳一点的好。”
(切!双标的女人!)
潘龙摇摇头,找了个山明水秀、野生动物特别繁茂的地方,将之前天狼寨那批强盗的尸体都扔了过去。
这些人生前祸害百姓,死后污染环境,也真是没得救了。不如让他们去回归自然,也算是为生态平衡做些贡献吧。
离开“剑与悲歌”的世界,果然仅仅那一瓶圣灵药,就需要大量的灵气兑换。
潘龙原本储备了不少灵气,这么兑换过之后,剩下的就寥寥无几,除非他近期再找几支山贼灭门,否则短期内大概没有再开启山海经世界的可能。
但是……想要找个像天狼寨这种不需要调查,可以直接灭门的山贼团伙,其实也真不大容易。
绿林中讲究盗亦有道,那些各地流窜的强盗一般比较差劲,但能够占山为王的,多半还是会讲规矩的。他们当然也杀人放火,但并不会无底线地欺压百姓。相反,当遇到灾荒之类情况的时候,绿林大王们还时不时会开仓放粮,部分负担起原本应该由朝廷负担的责任。
现在,潘龙暂时也没空去找那些强盗们的麻烦。
圣灵药到手,他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接下来的事情,暂时就不用太担心了。
于是他乘风而行,很快就到了荆州。
在河魁镇,他见到了又作文士打扮,在街头卖画的老师。
如果不是认识她的人,绝对想不到天下闻名的九州第一妖神义乌,会是这个看起来有些落魄潦倒的街头画师。
“你怎么来了?”看到潘龙出现,毕灵空皱起眉头,“我不是说过,要你别掺和这事的吗?”
潘龙笑了,将那个拇指大小的瓶子递给老师:“把这个带在身边,不要放进储物法宝里面。”
“这个有什么用?”毕灵空皱了皱眉,接过瓶子。
“我也说不清,就我所知,只要随身带着这个,死了之后就能复活一次。”
毕灵空满脸震惊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问:“对我也有效?”
“我不知道。”
毕灵空用了几秒钟,才算是恢复平静,然后她就开始赶人,催促潘龙赶快离开,前往扬州。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潘龙和妖神义乌的关系,在伏击帝苍穹之战前,他就要去扬州,而且要一直住在扬州,表现出和毕灵空以及诸子百家全无关系。
杀了帝苍穹之后,朝廷必定勃然大怒,对诸子百家展开疯狂的报复。
诸子百家隐藏多年,当然有办法躲过朝廷的报复。但北地潘家可没隐藏身份,要是潘龙在这一战里面爆了光,潘家会有麻烦。
很大的麻烦,要命的麻烦。
所以潘龙必须离开,必须有很可靠的不在场证明,甚至于,必须有他跟这事情真的没关系的证明。
潘龙对此很不高兴,但他知道,老师说得对。
自己不是孤家寡人,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小心,以免连累家人。
所以他来到了扬州,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自己不是孤家寡人,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小心,以免连累家人。
所以他来到了扬州,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名妓从良
“姐夫,你怎么突然要买房子?这是打算在广陵长住吗?”
潘龙点头:“北地苦寒,将来翠姑有了身孕之后,还是住在扬州比较好。小孩子也在扬州长大比较安全。”
武极星忍不住笑了:“都还没成亲呢,你就已经在考虑这些了?”
“早点准备,没什么不好。”
“说的也是,反正广陵城的房价一直在涨,晚买不如早买。”武极星手下哼哈二将之一的“丁老哼”笑道,“前段时间,郡守(广陵知府)甚至专门出了个公文,限制一家人只允许在广陵城有一处房产。过去已经有的要么卖掉,要么年年交重税……就这样,广陵房价还是在涨。”
潘龙吃了一惊,顿时想起了前世的一段记忆,问:“那广陵房价现在有多高?”
矮胖的“宋小哈”说了一个数字。
潘龙微微皱眉,这房价有些超出他的预期。
倒不是说他买不下,而是……广陵的房价这么高,总让他有些不好的联想。
“整个扬州的有钱人都在涌向广陵吗?”他自言自语,“按说没必要啊……除非是在这里有店铺要经营,否则正常情况下,派几个人在这边设个点,及时得到商业上的消息,也就足够了……”
“姐夫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房价上涨会让你这么担心?”武极星很好奇地问。
潘龙干笑两声——他当然不好说这是前世年轻时候的心理阴影。
好在武极星倒也没追问,她年纪虽然不大,江湖经验却很丰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类道理,她早就已经很明白了。
在她的陪同下,潘龙在广陵城里面转了一个下午,看了几处房产,最后终于敲定合同,买下了其中一处。
那是一座有二十一间大小房间、一处大院子和一个小院子的宅邸,可以住得下四五十人。
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是一个富商,名字很古怪,叫做金三。他原本在广陵城里面有多处房产,因为最近打算离开扬州,去别的地区发展,所以打算脱手一部分,只保留一处房产就行。
他的那些个房产,无论大小,地理位置都很不错。这处宅邸也不例外。
它位于广陵城北部,距离城墙有一些距离。附近没什么高大建筑物,采光非常的好。而且距离贯穿广陵城的主干道有一定的距离——但不远,既能够很顺利地抵达大路,如果发生战争兵变之类事情,也有一定的缓冲,不至于被殃及池鱼。
当然,作为潘龙的宅子,天底下想必也没几个人敢来这里惹事。
宅子里面两个院子都被建成了花园,对此潘龙颇不满意,买下房子之后,他和牙行谈了一下,就让牙行找人将房屋改修一下,把前面那个大院子改建成练武场。
家里没有练武场的话,他总觉得缺点什么。
牙行的人很纳闷,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大花园推平了建成练武场,但有钱的就是大爷,既然房主自己愿意,那他们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倒是武极星觉得很可惜,劝潘龙保留这个花园,把后面的小院子改成练武场就好。
“太小了!”潘龙摇头,“方圆连十丈都不到,只能练练拳脚枪棍,连弓箭都练不了,更不要说练骑马什么的……”
武极星很无语,在她的想法里面,练武场可不就是拿来练练拳脚枪棍的么?甚至于,能够练枪棍的练武场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了,一般的练武场也就练练拳脚而已。
结果潘龙一张嘴,就是要练弓箭乃至骑战,这可不就要推平大花园么……
她劝说不了潘龙,只能很遗憾地将大花园里面自己看着顺眼的花木挑选出来,让牙行找花匠移植到倚天别院。
结束了这件小事,潘龙正准备回客栈休息,顺便让“白虎星”出场,去给徒弟郑双作一些指导。结果武极星兴致勃勃地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画舫玩玩?
“画舫?”潘龙诧异地看着武极星,觉得自己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所谓画舫,其实就是建在船上的青楼。这些体型庞大的船只在广陵城附近的水面上缓缓行驶,接待那些既要猎艳,却又要附庸风雅,最重要的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顾客。
两世为人,潘龙从没去过这类地方。他也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去,竟然是被小姨子邀请。
……要说小舅子邀请自己去,那还勉强说得通,你这小姨子说这种话题,不觉得很诡异么?
一看潘龙的表情,武极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闹了个脸红,立刻手忙脚乱地解释。
原来,最近广陵城一位著名的歌妓“雨师”白映玄年纪大了要从良,她所在的青楼“春风楼”便决定为她专门举办一场歌舞表演,以庆祝她能够顺顺当当脱离这门皮肉行当,过上安稳生活。
白映玄从业十余年,艳名远播。她能够顺顺当当地从良上岸,很多人都为她高兴。甚至就连广陵文坛,都有不少人会专门前来为她祝贺。
武极星跟白映玄倒也算熟识——琼花阁跟江湖势力谈判的时候,不止一次将谈判地点选在她的画舫“醉月舟”上。大家关系不错,现在她要从良,武极星自然要去捧个场。
潘龙这才明白……原来是去参加从良庆祝会的,而不是去……咳咳。
“好吧,我肯定准时到。”
他当然不会拒绝,不如说,他也对从良这件事颇为好奇。
虽然评书话本里面经常提到风尘女子从良,可实际上这种情况是很少的。操持皮肉生意的老板都是黑心鬼,哪里可能将摇钱树放出去?
除非是真的年老色衰到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否则的话,一旦沦落风尘,就不要幻想什么从良。
反正潘龙闯荡江湖几年,没听说过哪怕一次有名妓从良成功的。
难得遇到,他当然要去见识见识。
当天晚上,他换了一身文人打扮,早早来到了倚天别院,跟武极星等人一起前往广陵城南新月湖上的画舫“醉月舟”。
醉月舟是一艘非常大的船,船身甚至比潘龙当初在通天江见过的大江连的巨型客船都大。但潘龙只一看就能看出来,这船大而无当,既行驶不快,也吃不消大风大浪。只能在新月湖这类水面平静的狭小水域形势,一旦向南进了通天江,怕是分分钟就要翻船。
在这艘大船的船舷上,挂着一盏盏灯笼。每一盏灯笼上都有一个名字,看起来全都是女人的名字。
“这些灯笼,就是如今醉月舟上接客的姑娘们的名号。”被称作丁老哼的瘦高个介绍说,“若是今晚她有客人,灯笼就会熄灭。若是没有客人,灯笼就亮着。”
潘龙看了看,只见二十多盏灯笼全都亮着,颇为壮观。
“别看了,今晚醉月舟不做生意。”旁边一个书生忍不住说,“今天是雨师的大喜之日,她的姐妹们当然也要为她庆祝。就算是春风楼的管事,也要给她们这个面子。”
潘龙点头,对那书生笑了笑。
书生见他颇有礼貌,也回以笑容,但看他脸上分明有几分紧张之意,让潘龙不由得有些纳闷。
名妓从良,关这书生何事?
难道说,他是这名妓的粉丝,甚至于是入幕之宾么?
但这问题实在不好问,只能作罢。
一行人上了船,从船尾进舱,在侍女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位于船舱顶部的大厅。
这大厅建得颇为雄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船上。若非脚下不时有微微的起伏颠簸,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在岸上某个大酒楼里面。
作为广陵城绿林势力的大佬,琼花阁的座位自然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在一间用纱绢隔开的小隔间里面。
隔间里面有两张桌子,地方也算宽敞。潘龙和武极星坐一桌,哼哈二将坐另外一桌,还有一个侍女守在门口,随时等候召唤。
潘龙观察大厅,看到八间这样的隔间。除此之外就是普座,不少书生和商贾打扮的人都坐在普座里面,正在满脸期盼地等待。
不止一个人的脸上有惋惜之色,看来那位被称作“雨师”的名妓白映玄,的确是很有人气。
他的目光又向上看,注意到从大厅屋顶上,有不少彩绸垂下,除了一条白绸之外,别的彩绸上都有姓名。
“那些彩绸上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他问。
“那是过去这艘画舫的花魁。”丁老哼解释说,“彩绸的颜色,代表了她们最后的结局。白绸、绿绸是从良的;红绸、黄绸是早夭的;紫绸、蓝绸是一直留在这一行里面,最后转了管事的。”
潘龙看了一下,只见十四条彩绸里面,白绸只有两条,绿绸两条,紫绸蓝绸各一条,其余全是红黄两色,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艘船前后有过十四位堪称花魁的名妓,可这十四位名妓里面,别说上岸从良,就连能够活到老的,也不过六位。反倒是英年早夭的却有八位。
“果然是个人吃人的行当啊!”他忍不住低声感叹。
武极星也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要说人吃人,绿林何尝不是?
她身为绿林人,要是跟潘龙这正派大侠一样感叹这个,未免就有点矫情和虚假。
潘龙的目光又扫过那些跟他们一样的隔间,以他的眼力,薄薄的纱绢自然挡不住他的视线。只见每一个隔间里面都摆着桌子,并有蔬果酒菜,看得出来都有客人。
但可能是因为他们来得比较早,除了他们这一间之外,只有两个隔间里面有人。
一个隔间里面是几个书生,他们带着笑容,正在讨论着什么。潘龙聚神细听,却是在讨论要为白映玄作诗,以庆祝她上岸从良。
另一个隔间里面是个彪形大汉,虎背熊腰不说,相貌更是凶恶。属于那种走在城门口,就会让士兵们刀剑出鞘如临大敌的类型。
这大汉将侍女搂在怀里,一边喝酒一边占便宜,场面着实有些不堪。但看那侍女的神情,倒也并不是很不乐意的样子——潘龙猜测双方大概认识,没准这大汉根本就是那侍女的熟客。
过了一会儿,各个隔间都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潘龙注意到,有一个隔间里面坐进去的那人神情严肃、眼中带着长期居于领导地位而自然产生的威势,一看就是个身份地位颇高的人物。
这人的行为也颇为端正,他自己和一个看起来应该是保镖的人各坐一桌,倒也不说话,就是在默默地喝茶。
另外还有一个隔间里面的人也很值得一说,那是一个圆脸的胖子,一身衣服全都是金色,而且还在衣服上缝缀了不少金叶子,看起来金光闪闪,就像是把“我很有钱”四个字写在了身上一般。
穿这身衣服出门,实在很有一些欠打劫的意味。这人敢这么穿,而且连一个保镖都不带,想必身手极好。
只可惜大厅里面人太多,会武功的也很多,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搅乱了天地元气的流向,让潘龙没办法从天地元气的流动上,判断出这人的身手来。
等到八个隔间的客人都到齐了,便有几个歌妓上台弹琴唱歌。潘龙对音乐的造诣很一般,也就是能够听出来走调与否的水平。至少在他听起来,这些歌妓弹琴弹得很好,歌也唱得不错,如果去参加前世的选秀节目,起码才艺这一环应该不会输给别人。
……前提是她们的竞争者不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记得当年,就有人在选秀节目才艺表演的时候表演单掌断砖、胸口碎大石,画风十分的不对劲——而且居然还赢了。
几曲歌罢,便有一个胖胖的、满脸带笑的中年人上台,说了一通客气的话,大致上就是感谢大家这么多年对白映玄以及对春风楼的照顾,祝福白映玄上岸从良之后能够生活顺利一世平安……云云。
这些废话一开始还能得到众人的点头和鼓掌,很快就有人开始不满,嚷嚷着让这丑男滚蛋,请白大家上台演唱。
胖子也不尴尬,哈哈一笑就下了台,然后一个穿着青白两色服装的女人,便在两位侍女的陪伴下走上台来。
看不少人连呼吸都屏住的样子,想来她就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人,广陵名妓“雨师”白映玄。
第一百二十七章、横生枝节
白映玄的卖相极好,青丝如瀑、眉眼如画。莫说在化妆美容技术相对落后的大夏,就算到了那个“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的未来世界,她也是那种走在路上就能吸引无数眼球,甚至可能引起交通事故的绝色佳人。
而且她不仅人长得漂亮,气质更是楚楚可怜,看起来娇弱无助,让人一看就会升起天然的保护欲。以至于甚至都不用开口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朝着台下一扫,就击中了几乎所有男人内心的好球区。
(她是在看着我,她是在向我求助!)
就算是相对比较懦弱的男人,当他内心充满了“被需求”、“可以保护别人”的感觉时,都会感到自己无比强大,生出由衷的满足感。
一时间,原本有些吵闹的会场迅速平静了下来。
白映玄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静静坐下,在两位侍女的伴奏中,弹起了几案上的古琴。
隔间里面,潘龙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这女人实力不差,怎么会沦落风尘?)
一开始他还没发觉,因为白映玄周围的天地元气平和如常,并没有半点先天高手吞吐元气的迹象。但当她开始弹琴,周围的天地元气就以和琴声一致的频率颤动起来,彼此互相呼应,大大增强了琴音的渗透力。
这种情况无非两种可能,要么那琴是法器,要么白映玄会法术。
其实,这两种情况严格来说是一种——想要充分发挥法器的力量,必定要有施展法术的能力才行。
没有法力的人,就算给他一件法器,他也无法将其充分利用。
这就像给你一架飞车,你要把它开走,起码要能够通过车载智能的合法性检测——当然使用黑客技术控制它,也算是一种办法。
一个人若是没有法力,虽然也可能通过消耗真气乃至于生命力激活,可效果必定很差,事倍功半不在话下。
白映玄弹琴的动作轻描淡写,看不出半点事倍功半的意思,由此推断,她应该是修炼过术士的心法,又或者天生就有施展法术的能力。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都是相当罕见的人才。九州虽然大,可这样的人才其实并不多。她只要把自己的才能告诉官府或者那些江湖组织,必定早就被人接走了,怎么会沦落风尘这么久?
就算是青楼,遇到这种有才能的人,也会尽量结好,不可能让她倚栏卖笑的。
潘龙心中诧异,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倾听。
白映玄的琴声宛转悠扬,犹如一只小鸟在幽静的山谷之中啼鸣,既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也流露出孤独无助的脆弱。听得台下的不少男人都脸色发红,甚至于想要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带着她远走高飞。
但潘龙却越发皱眉。
过了一会儿,琴声停止,白映玄站了起来,浅浅躬身,向众人行了个礼,便转身下台,一如她平常的表现。
就在这时,一个隔间里面传出了洪亮的声音。
“真是个天生的尤物!想不到这一趟来广陵城清理资产,竟然会有如此意外收获!”
那个衣服上镶嵌了许多金叶子的圆脸胖子走出隔间,大笑着说:“这女人身价多少?我要把她买回家去,用以招待贵宾!”
正在缓缓离场的白映玄脚步一滞,却没有停留,依旧走回后台,等待下一轮的表演。
那个大概是这处画舫负责人的中年胖子急忙走到隔间旁边,对金光闪闪的贵宾陪着笑说:“金爷,白映玄今天就赎身从良了。”
“这不还没从良嘛!”那位被乘坐“金爷”的胖子满不在乎地说,“没从良,就可以卖,不是吗?”
中年人顿时露出无奈之色,劝道:“金爷,这消息都放出去了,现在广陵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了许多。这话时候改口,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我又不少你们一文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
金爷冷笑:“别装出一副很讲道义的样子,做你们这样的,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没做过?无非是抬价的手段罢了。告诉你,金爷我今天一定要买她,开个价吧!”
中年人额上渐渐渗出汗珠,满脸苦笑,却依然在努力解释:“金爷,您别为难我们啊!这真不是钱的问题!”
金爷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说了一个数目。
中年人的神情噎了一下,但过了一两秒钟,还是苦笑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坏规矩的事情!”
“只要价钱合适,爹妈老婆孩子都是可以卖的,何况区区的‘规矩’?”金爷越发不屑,又说了一个数目。
中年人的眼睛瞪得滚圆,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钟。
他用力地攥紧拳头,又松开,再攥紧、再松开……如此反复了好几回,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准备说话。
但金爷不等他开口,就第三次修改了自己的出价。
中年人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连脚步都有些站不稳。他转身看向会场,只见众人都看着他们,顿时恢复了几分清醒,一咬牙,神情重新坚定。
“金爷,这真不是钱的问题。”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做我们这行,说白了也是靠大家给面子,才能做得下来。要是现在发卖了她,就是不给来捧场的诸位客官们的面子。金爷您看,这里的诸位……我们要是真的跟您做了这笔交易,以后在这广陵城哪里还能经营得下去……”
金爷冷笑:“怎么着,你们以为拒绝金爷我之后,你们还能经营得下去?”
中年人顿时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地流,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背后的衣服湿了一大块。
“金爷……”他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音,“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金爷越发不屑:“别装这可怜样!你们逼良为娼的时候,哪一次高抬贵手放过那些可怜女人过?今天老子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白映玄我是要定了。你们要是肯老老实实发卖,还能赚一笔钱另起炉灶或者回家养老。要是不肯,三个月之类就等着破产上吊!”
中年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这次汗水连胸前的衣服都沾湿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金爷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小。听闻这人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强买白映玄,台下顿时就有书生站起来怒骂。
但金爷完全不在乎,他甚至都懒得看台下那些书生们,目光只是如同鹰隼要捕猎时候一般,死死盯住面前这个画舫管事。
“金……金爷,这事情……我做不了主……”中年人终究还是撑不住,用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一句,“烦您稍等。”
然后,他就逃命似的匆匆离开。
金爷挑了挑眉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
“明明是做黑心生意的下贱东西,居然还给金爷我摆出一副人模人样来,简直好笑!”
说完,他回到隔间,重新坐下。
潘龙这边的隔间里面,武极星满脸愤怒,紧紧握着拳头,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揍人。
“这人太可恨了!”她愤愤然说,“白映玄沉沦风尘多年,好不容易给自己攒够的赎身的钱,眼看着能够从良上岸开始新生活,这姓金的却跳出来横插一手,真不是个东西!”
潘龙叹了口气,说:“就像他说的,白映玄既然还没赎身,那就是这青楼的私产。他愿意出钱买,青楼愿意卖……这事情恐怕就不太妙。”
“姐夫,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武极星说,“既然遇到了,这事情我们就要管一管!”
“怎么管?”潘龙反问。
武极星眼中凶光一闪,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虚砍的动作。
潘龙摇头。
“这金胖子固然可恶,但他始终讲的是明买明卖,而且价码还越出越高。他可没得罪我们,也没伤天害理。”
他的目光看向后台,虽然被布幔挡住,看不清后台的情况,但他可以肯定,白映玄听到了刚才金爷和那管事之间的对话。
以白映玄的本事,若是她想要逃跑的话,这画舫上那些个最高都没踏入先天境界的保镖,应该是拦不住她的。
人必自助,而后才能得到别人的帮助。白映玄并不是没有拯救她自己的能力,事实上,她早就可以逃出青楼,却偏偏在这里逗留到今天。这要么是她有什么特别的企图,要么就是她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
无论如何,除非金胖子触犯了潘龙的底线,否则潘龙不会出手阻止此事。
虽然这胖子刚才以财富逼人的样子的确是有些可恶,可既然威逼的是青楼的管事,那就不能算是有多过分。
就像他说的,青楼这鬼地方,有什么资格谈仁义道德?讲忠孝廉耻?
开玩笑呢!
他们平日里坏事做绝,潘龙不送他们一人一文钱,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还指望他帮青楼的忙?
呵呵。
又过了片刻,春风楼的老板没来,白映玄却又出来献艺。
这次她弹的是琵琶,一边弹奏,一边还唱了首歌。
她的歌声和琴声一样好听,清脆悦耳又柔和婉转,就像是一只小妖精勾住了听众的心,让人不由得为之神醉。在场那么多观众,却只有极少的人能够在演奏结束后及时清醒。甚至于就连她已经结束了第二轮表演回到后台,很多观众都还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之中,浑然忘我。
因为她表演的缘故,刚才紧张的气氛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就连之前满脸杀气的武极星,脸上都重新露出了笑容。
潘龙反而皱起了眉头。
这女人魅惑人心的本事,究竟是天生的,还是某种法术的结果?
她有如此魅力,简直如同传说中的妲己、西施一般,足以凭借一个人的美丽摧毁一个国家。这样的人物,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青楼歌女?
潘龙不信!
天底下不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人影微微晃动,一个女人以常人几乎看不清的速度,进入了“金爷”所在的隔间。
潘龙看到双方用极小的声音争执了几轮,而且还动了几下手。
那女人的武功颇高,出手投足间也极为阴险凶狠。普通江湖人遇到她,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金爷的武功比她更高,出手比她更狠。双方交手四五招,他就找到了这女人招数之中的破绽,毫不留情地将这女人的右手骨头拧断。
潘龙清楚地听到了骨骼粉碎的声音,从声音判断,除非是能找到特殊的治疗方法,否则这女人的右手就算是残废了。
那个可能是青楼高层的女人脸色煞白,冷汗不停地流,却没有再动手,而是身影一闪,又飞快地离开。
除了极少数武林高手之外,在场这么多人,甚至没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文的也不行,武的也不行,接下来不知道春风楼会如何选择?)
潘龙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待后续。
果然,这女人才刚刚离开,一个满脸愁容,看起来病怏怏的青年就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有宾客注意到了他,开口跟他打招呼。
“李老板。”
“李少竟然会从酒窖里面出来,可真是稀罕啊!”
“李老板是为白映玄的事情而来的吗?”
这青年带着那种勉强挤出笑容的神情,和众人打着招呼,然后走到金爷的隔间外面。
“金三,你未免欺人太甚了。”他没有进去,在隔间外面用虽然不响亮,可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春风楼在广陵经营了三代近六十年,你一开口就要砸我们的招牌,不觉得过分吗?”
听到这名字,潘龙恍然大悟。
原来这面目可憎的金胖子,就是自己买到的那处宅邸原本的主人,豪商金三。
也难怪这金三敢不给春风楼以及广陵这些文人富商们面子,他原本就是变卖了财产要离开,从此不在扬州做生意的。就算把整个广陵城的人都得罪了,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潘龙不禁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
今天这事情,恐怕很难有个好结果……
第一百二十八章、饭随便吃、酒随便喝
对广陵城三教九流比较熟悉的人,大多知道春风楼的李探花公子。
这位李探花当然不是曾经在金殿之上才压群雄,于天下举子之中脱颖而出,赢得御笔钦点,名列一甲第三的那个“探花”。他就叫李探花。
据说他的祖父李德厚李老爷子很喜欢文超公的“刀客三传”,所以当初打算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李探花”——那是刀客三传里面绝技“小李飞刀”的创始人,天下最厉害的暗器高手。
只是李德厚老爷子的父亲,也就是李家的曾老太爷,他老人家对刀客三传并不感冒,不允许儿子给孙子取这么荒谬的名字。所以一直等到他老人家驾鹤西归,李德厚李老爷子才能将自己的计划用到孙子身上。
李探花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相比之下,他喜欢别人叫他李公子,或者是小李哥。
毕竟,那位小李飞刀头上的帽子着实有点绿油油,更要命的还是他自己主动给自己戴上的……
李家开春风楼,做皮肉生意,迄今为止已经三代。
李探花也不喜欢皮肉生意,很多人都知道。
自从他的父亲李洪福大老爷被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绿林豪侠摘了脑袋,李家的产业落到他手上之后,他就在推动春风楼转型。
这几年,春风楼不断削减皮肉生意的份量,转而在酒店方面大下功夫。如今说起春风楼,人们首先想到的已经不是那些莺莺燕燕,而是那一道道美味佳肴。
李探花不止一次说过,他的理想是把春风楼变成整个扬州最著名的餐饮招牌,那些个画舫之类,迟早都是要关掉,或者转让出去,再或者改修成水上餐厅的。
但这绝不代表他能容忍有人来画舫闹事!
这春风楼是他李家三代的心血,白映玄从良,更是他精心设计的改变春风楼营业方向的重要一步,他绝不容许有人破坏!
所以他的脸色阴沉,态度也丝毫不客气。
但金三比他还不客气。
隔间里面先是传出几声冷笑,然后金三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过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金爷我谈过分?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痨病鬼的脸去!”
李探花气到几乎眼前发黑,二话不说,挥了挥手。
好几个矫健的身影猛地冲出去,从四面围向金三。
这是春风楼的四位供奉,都是扬州地界赫赫有名的先天高手。四人联手,就算是真人宗师,也要暂避锋芒。
但武极星却注意到,潘龙摇了摇头。
她在关注这场冲突的时候,也观察着潘龙的表情,想要从潘龙的表情之中,判断双方谁优谁劣。
武极星的武功不低,在先天高手里面都算是好手。可眼前的局面,对她来说就有些扑朔迷离,高下难分。
她的办法就是,看潘龙的表情。
自己武功有限,看不出高低,姐夫总看得出来吧。
此刻一看潘龙摇头,她就猜出春风楼一方落在了下风,忍不住问:“姐夫,我看那四人武艺高强,配合又相当默契,为什么你觉得金三有优势?”
潘龙叹了口气,说:“金三的呼吸很平静。”
武极星顿时明白——高手要全力出击,往往需要先调整呼吸,让自己从“正常状态”转入“爆发状态”。而呼吸平静,就意味着还没有真的全力出手。
春风楼一方的四位供奉肯定是已经全力以赴了,可金三虽然暂时和他们不相上下,但甚至连呼吸都还平静……那岂不是说,金三其实比他们强了很多?
“大家同为先天,怎么会差距这么大?”她忍不住问。
潘龙也微微皱眉,这金三显然还没有踏入返璞归真的境界,但实力之强,远超寻常先天,而且是超过了不知道多少。
毫不夸张地说,一般的先天巅峰在他面前,很可能都撑不过几招。
之前春风楼那个女子,就是已经修成四异的高手,这样的人物,对上通常意义上的“先天巅峰”也是能够过过招的。可金三只用了几招,就废掉了她的一只手。
这人的武功……怎么会这么高?
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周围的天地元气明明还散而不聚,可他出手之后,怎么看不到半点元气涣散?
一招一式间元气凝聚,这是返璞归真境界之后才会有的事情啊!
难道说,他也修炼了类似“从心所欲”的功法,能够将本身的真气和吸纳引用的天地元气都完美控制吗?
莫非……这人也是诸子百家的弟子?
想到这里,他越发仔细地观察金三。
但还没等他看出端倪,金三已经大笑一声,冷冷地喝到:“滚!”
随着这一声大喝,道道金光从他的身上射了出来,围攻他的四个高手一起翻滚出去,倒在了地上,顷刻间鲜血就流得满地都是,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潘龙皱起了眉头。
刚才这人的一击,是将衣服上那些金叶子当做暗器使用。只是……这些金叶子为什么威力会那么大?
先天高手之间的对抗,首先是彼此能够影响的天地元气之间的对抗,然后是双方真气之间的对抗,只有将这两重防护都打破,才能真正攻击到对手。
所以除非是专门打造的能够击破真气的暗器,否则就要出奇制胜,打敌人一个没有防备,或者是干脆先把敌人打败,再施放暗器——除此之外,就算是一飞刀迎面飞来,也会被护身真气削弱,最后轻飘飘打在身上,没有半点威力。
潘龙作为益州赫赫有名的“一文钱大侠”,也是一等一的暗器高手。他采用的办法就是潜伏刺杀,那些死在他暗器下面的先天高手,绝大多数到死都没反应过来。
这大概算是暗器的正常用法。
而金三的用法,显然就很不正常。
别的不说,刚刚那一下至少射了四五十片金叶子,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一掷”么?)
金三一招击杀四大供奉,然后不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探花,说:“钱我已经付了,还顺便出了点力气。人我就带走了,你没意见吧?”
李探花紧握拳头,身体微微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三哈哈大笑,对着后台喊:“小娘子,该跟我上路了!”
随着他的喊话,白映玄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长裙,看起来越发娇弱,就像是一朵狂风暴雨之中的鲜花,随时都可能凋零似的。
她的脸色苍白,却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头向金三行礼。
“妾身拜见老爷。”
金三哈哈大笑,迈开大步走过去,但才走了几步,一个人影冲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个脸色通红的书生,手脚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
他冲着金三大喊:“人家都从良了,你这是掳掠妇女,当心王法无情!”
金三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料到居然还有人敢来阻拦自己。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对方,看了几眼之后说:“书生,你怕是也就杀只鸡的本事,连宰羊恐怕都难,也想要拦我?”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书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仿佛是要给自己壮胆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吼。
“我常听人说,酒桌上最多好汉。想不到这青楼里面居然也有。”金三露出了戏谑之色,目光看过在场众人,“不知道这里还有哪位好汉,跟他一样的想法啊?”
武极星深深地吸了口气,就要走出去,却被潘龙一把拉住。
“姐夫!”她回过头,满脸不高兴。
潘龙摇头:“别靠近,打起来的话,我护不住你。”
他的眼中有寒芒闪烁,又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那书生就是刚才上船前向他介绍画舫规矩的那个,这人大约是白映玄的粉丝,所以上船之前,想到能见到偶像,就有些紧张。而此刻眼见偶像受辱,更是忍不住就站了出来。
老实说,潘龙挺佩服他的勇气。
面对一个能一举击杀四位先天巅峰,让同样也踏入先天境界的李探花连开口反驳都不敢的大高手,他竟然敢冲出去阻拦,这份勇气真是难能可贵。
所以,潘龙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他并不很在意白映玄是否会跟金三走,但他不想这书生死。
这么一个有勇气而且愿意向别人送上善意的人,不该死在这里!
金三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没人再阻拦,大笑几声,手一伸,就将书生推到了旁边。他用了巧劲,书生被他拨开之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本想要站起来,却手脚发软,半点力气都用不上。
“你不要以为这就算了!”但书生虽然站不起来,嘴上却没停下,冲着他大叫。
“我当然不觉得这就算了。”金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接下来我要抱得美人归,怎么会就此算了呢?”
书生气得破口大骂:“无耻之徒!”
“无耻?”金三停下脚步,不屑地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就知道说什么忠孝仁义、道德廉耻……那有什么用处?是能赚到钱养家糊口?还是能够打败敌人安身立命?”
“我们秉天地正气!”
“天地正气?我记得书上说,当年战国的时候,鲁地就有很多书生像你这样说。结果本朝太祖爷定鼎天下之后,他们竟然自不量力地跳出来挑衅太祖爷,被太祖爷杀了个一干二净……你说这些乱臣贼子,有什么天地正气可言?”
书生顿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帝甲子扫荡诸子百家的事情,凡事读书学史的人都知道。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帝甲子要这么做,但雄才大略的大夏太祖自然不会是错的,这却是大多数人公认的事情。
既然帝甲子没错,那自然就是诸子百家错了。
当然,这书生未必这么想,或许他还认为当年帝甲子做得不对。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说帝甲子做错了。
或许他在书院里面,跟朋友闲聊的时候可以这么说,但此时此地,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这么说。
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知道,这么说出来,除了自取其辱,被批判一个“乱臣贼子”之外,不会有别的用处。
驳倒了书生,金三满脸开心,他哈哈大笑,走到白映玄的面前,将她一把拦腰抱住。
白映玄轻轻地挣扎了两下,自然不可能挣脱,却让他越发得意。就这么搂着白映玄,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走到那书生身边的时候,他还故意停下,阴阳怪气地说:“连窑姐儿都知道,面对有钱有本事的大爷,要乖乖地低头听话。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屁都不懂!”
“就像你们那些个什么祖师爷,还大叫什么‘天地正气’,然后跳出来跟太祖爷对着干,结果被杀得人头滚滚,最后自己抱着染血的书卷,跟学生们的尸体一起被太祖爷搬运周天大阵轰得粉身碎骨……简直就是笑话!”
“祖师爷是笑话,你们这些学生也是笑话,统统都是笑话!”
那书生被他气得脸色煞白,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金三哈哈大笑,搂着白映玄扬长而去。
直到他走远了,彻底看不到了,武极星才松开手。
刚才当他出口侮辱儒家先贤的时候,潘龙的脸色就变了。
哼哈二将还没明白过来,武极星已经一把抱住了潘龙。
“姐夫!冷静!冷静!”她凑到潘龙耳边,低声喊,“这事情可不能曝光!”
她相信潘龙肯定有能力打败乃至于杀死这个出言不逊的胖子,但若是因此暴露潘龙和儒门的关系,那事情可就真的严重了!
潘龙本拟将她推开,却被她缠手缠脚,整个人几乎如同爬山虎一般缠在了身上。
以他的实力,当然能够轻松甩开武极星,可她缠得这么紧,就算是他,仓促间也没有把握能够弄开她而不让她受伤。
就这么耽搁一会儿,金三已经走远了。
直到这时,武极星终于松手。
她的脸色通红,稍稍有些贫瘠的胸口急速地起伏,似乎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而哼哈二将已经完全愣在那里,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话不能随便说
丁老哼和宋小哈,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家帮主那么凶悍的人,竟然也会脸红?
他们并不惊讶武极星会抱住潘龙,不让他出手——反正帮主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但武极星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脸红,就让他们很震惊了。
帮主平时除了跟翠姑打闹的时候有几分女人味之外,都是一副硬派作风。像这种小女儿的神情,他们真的是从来见都没见过。
……这不能怪他们见识少,毕竟他们是男的。
男女总归有别。
若是帮里几个跟武极星亲近的女帮众在此,就肯定不会惊讶。
因为在她们的印象里面,武极星本就是这样的人。
一到着急的时候就不用脑子,经常在调笑玩闹之际被套话,然后恼羞成怒或者是脸红害羞,都司空见惯得很。
这些事情,潘龙自然全不知道。
他向武极星点点头,说:“放心,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的。”
言下之意,当然就是终究还要出手。
这次,武极星没拦他。
白映玄都被人掳走了,这场庆祝她从良上岸的表演自然也就泡了汤。
李探花无可奈何,只能先收殓了四位供奉的尸体,顺便也让人帮那书生检查了一下,看看他有无大碍,可有内伤?
那书生果然有了内伤,好在只是气怒攻心,稍稍损伤了一些心肺。服了点药,回去休息几日就好,倒也没有生命危险。
看来,至少金三还是要脸的,没有对这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下毒手。
忙碌之中,武极星来到李探花旁边,问:“李掌柜可有什么打算?”
李探花摇头,神色惨然:“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人强得不可思议,怕是半只脚都踏进真人境界的。我春风楼惹不起他,只能认栽。”
“去报官如何?”
李探花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武极星,却没在她脸上看到戏谑之色,而是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武帮主不要拿我寻开心,做我们这行的自己就不干净,哪有脸面报官?”他叹了口气,说,“若是报官,捕快衙役们必然要来里里外外搜寻,到时候不管能不能抓得住金三,春风楼都要歇业一段时间……反而得不偿失啊!”
“面子问题,怎么会得不偿失呢?混江湖的,不把面子立起来,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李探花摇头:“武帮主你是江湖大豪杰,自然在乎面子。我小李哥只是个生意人,能争面子当然还是要争一下,可争不到,也就算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生意人嘛,和气生财。怎么和气?当然是打也由他、骂也由他,我低着头赔笑就是。”
说完,他很落寞地叹着气,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了。
潘龙和武极星也随着人流离开,但离开画舫之后,武极星带人回倚天别院,潘龙却没有回客栈,而是径直循着刚才金三和白映玄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虽然距离两人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二人的气息。
在他眼里,这两人一路走去,搅乱周围的天地元气,留下了清晰不过的痕迹。
一路追寻,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在通天江边的一艘小船上,找到了金三和白映玄。
只是此刻两人的关系却完全反了过来,白映玄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反倒是金三站在她的面前,一副上司训下级的意思。
“小金,你今天闹得过分了。”白映玄依然娇娇弱弱的模样,连语气都很轻柔,但话中的训斥之意明白不过,“收拾一下春风楼,理所当然。可后来找那书生的麻烦,乃至于侮辱儒门,这事情做得不对。”
“为什么?”金三显得有些纳闷,“我也没真的伤到那书生啊。”
白映玄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他是谁?”
“不过就是个既不懂武功也不懂法术的书生罢了。”
“他是广陵书院的弟子。”
“广陵书院?”金三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问题,失声问,“那位老神仙的门人?”
“以他的身份,大概没资格成为那位老神仙的弟子。可是……”白映玄摇头,“你如果只是欺负了他,倒也罢了。但你还出言侮辱儒门,那位老神仙就有出手的可能了。”
金三额头上顿时就满是汗水,低声说:“老神仙不会为这事情出手的吧?当年儒门覆灭,他都没出手啊……”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白映玄说,“当年他不出手,是因为太祖爷神通广大、万民拥戴。他的道理便是天下的权力要尽可能集中,由才能非凡的君主来管理。太祖爷正是符合他道理的圣君,所以无论如何,他不可能与太祖爷为敌——当年儒门几位仙佛妖神之所以敌不过太祖爷,这也是重要原因。”
她看着金三,摇摇头:“可如今,你觉得朝廷有这个面子吗?”
金三苦笑,问:“那我该怎么办?”
“先回岭南去。”她说,“到你祖师那里躲一阵子。以老神仙的身份,他只要眼前这一阵子没找你麻烦,也就是放过你了。日后就算再遇到,最多也就是轻轻惩罚一下,不会要你的命。”
金三顿时满脸苦相:“不会吧!我才出山没几年,就又要回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白映玄反问,“或者你也可以去神都,神都有武成王坐镇,老神仙他们都不愿意跟武成王照面,你躲在神都不出门,也行。”
金三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我还是回岭南吧,帮着祖师爷烧火炼金精也好。”
白映玄微微一笑,随口问道:“黑白郎君祖师收敛金山淬炼金精,如今炼得怎么样了?”
“已经炼了不少,但还有一些缺口。”金三说,“祖师爷打算炼制一枚‘落宝金钱’和一套‘财运剑阵’,去对付义乌。如今财运剑阵倒是已经凑齐了,但落宝金钱还差不少。”
白映玄点头:“钱的问题,朝廷不好帮忙——老实说,你们需要的钱也太多,便是朝廷都拿不出来。不过,除了钱之外,无论人力还是物力,有所匮乏的话,都可以向朝廷伸手,没问题的。”
“您放心,我一定把消息带到。”
白映玄笑了笑,说:“那就这样吧,我等一下制造一个‘白映玄投江自杀’的假象,到时候你气急败坏地离开,这件事就此了结。你回岭南去,我也要回神都了。”
“回神都?”金三愣了一下,问,“神都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白映玄没回答,只是推开船舱的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扑通一声,她的身影没入水中,很快水上便浮起一条白绸,顺着江水缓缓流去。
金三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那白绸漂远,摇了摇头。
“明明一身好本领,却活得好像个牵线木偶似的,朝廷要她干什么她就要干什么……我真的是无法理解这样的人!”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没办法互相理解的。”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比方说我就不理解你们,不过是演一场戏而已,非要害死四个人干什么?”
金三神色大变,胖胖的身体仿佛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却根本没有转身的意思,而是直接朝着岸上逃跑。
这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的身后,实力远在他之上。
所以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字,逃!
但他还没来到岸上,就看到一个穿着寻常江湖劲装的虬髯青年站在了自己原本准备落脚之处,冷脸看着自己。
(怎么这么快?!)
金三心中大骇,仓促间调整身法,在空中转了一圈,双脚踏水,从水流之中借力,身体又重新向后退去。
他一边退,一边还大声问:“阁下是谁?为什么要来找金某的麻烦?”
那人的回答,是轻飘飘地一掌。
这一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掌力却四面散开,将他上下左右全都包围,让他无从逃跑,只能硬接。
一声闷响,金三摔倒在了甲板上,口鼻之中都溢出血来,已经受了内伤。
潘龙不急不慢地朝他走去,脚步走在空中,就像是走在地面上一样平稳。
金三眼睛微微缩小,低声说:“你是潘龙?北地潘龙!”
潘龙点头:“我本来是去看热闹的,结果遇到你们唱这一出双簧。老实说,我不大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演这场戏——其实我也懒得明白,反正你们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可你不该出手杀人。”他语气依然平和,但其中却有了几分杀意,“那春风楼的四个供奉,论实力都不如你。你若是愿意多花一些时间,或者拼着受一点轻伤,完全可以只将他们击伤打退,却不至于伤了他们的性命。但你偏偏就要用特殊的手段将他们打死……这事情我既然见到,不管一下,有些说不过去。”
“春风楼不过是个逼良为娼的地方,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该杀?”金三怒道,“你简直黑白不分!”
潘龙笑了:“黑白不分?春风固然不是好东西,难道你就是?”
“我当然是!”金三昂起头,露出骄傲之色,“我乃是堂堂的朝廷巡风使,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潘龙冷笑:“心悦魔宗什么时候变成好人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金三顿时一惊,问:“你知道我的来历?”
“你连乾坤一掷都施展出来了,我为什么不知道你的来历?”潘龙反问。
他刚才已经听到了金三和白映玄的对话,自然也就猜出了金三的来历——这人是心悦魔宗宗主,妖神黑白郎君的徒子徒孙,估计还是得了真传的少数人之一。
既然是黑白郎君的门徒,那他刚才施展的绝技,自然也就知道是什么了。
毕灵空曾经给潘龙介绍过几位跟她交过手的妖神,其中就有这位老企鹅黑白郎君。
黑白郎君当年跟着帝甲子、文超公混过,大概可以算是帝甲子的宠物。他有一个绝招,名叫“乾坤一掷”,是将金钱作为暗器打出去。打出去的金钱越多、价值越高,威力就越大。
当年黑白郎君和毕灵空交手,吃了不小的亏。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收集黄金,要将黄金炼成金精,打造一枚落宝金钱,用这枚凝聚了海量财富的金钱施展乾坤一掷,威力必定大到难以想象。
潘龙既然知道了金三是黑白郎君的门人,那对他武功之高,当然也就明白了。
黑白郎君可以算是帝甲子的门人,金三又是黑白郎君的门人,勉强也可以算是帝甲子的徒孙。他修炼过类似“从心所欲”的功法,能够在修为还没有达到返璞归真境界的时候,先施展出类似真人境界的手段来,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既然知道了金三是黑白郎君的门人,潘龙就更不会放过他了。
黑白郎君算是大夏的死忠,也是毕灵空的死敌之一。无论是作为儒门弟子、毕灵空的学生,还是作为想要推翻大夏的逆党,潘龙都有必要削弱黑白郎君的力量,最好能够将这老企鹅弄死。
现在,金三这个黑白郎君的得意门徒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么会手下留情?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原因还是,他很生气!
他跟着毕灵空学艺,既学习武功,也学习文化思想。几年下来,早已认可了自己儒门弟子的身份。
现在有人当着他的面侮辱儒门前贤,他没有当场翻脸动手,还是武极星的功劳呢!
经过武极星那一拦,他心中的怒气减少了几分,原本也没打算杀金三,只准备打掉这家伙几颗牙齿,惩戒一下就算了。
结果刚刚一偷听,这金三竟然是朝廷的人,还是黑白郎君的门徒!
那有什么好说的?
打死算了!
江湖之中有一句名言:饭可以随便吃、酒可以随便喝、话却不能随便说。
金三原本就是他的敌人,就算没有别的原因,只要知道了这家伙的身份,潘龙怕是就要偷偷揍人甚至于杀人——如今诸子百家准备伏杀帝苍穹,这差不多已经到了要跟帝家彻底翻脸的时候,用不着再忍耐了。
现在又有侮辱师门的仇怨,这便是自寻死路!
打死也该!
第一百三十章、金鍂鑫
看到潘龙那满脸的杀气,金三就知道,今天这一场势必不能善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潘龙要替春风楼出头——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潘龙已经来了。
而且出手了。
一掌拍来,掌风轻柔却绵绵不绝,笼罩四面八方,让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这是潘龙从家传铁掌功夫里面演化出的手段,将一击的力量含而不发,掌力形成旋涡困住敌人。无论敌人想要朝着哪里突围,都会激荡旋涡,让他必须和这一掌对抗,最适合用来困住那种修为不够,挡不住他一掌的敌人。
而若是敌人不突围的话,就等着他后续的攻击吧!
金三师承名门,眼光自然不弱。虽然他没能力突破潘龙掌力所化的旋涡,却能够看出这一掌的名堂来,顿时心中大惊。
老实说,他内心原本并不怎么畏惧潘龙。
潘龙虽然是天纵奇才,二十几岁就踏入真人境界,修炼速度之快,古今都没有几个。但据他所知,潘龙并非名门出身,而是北地一个寻常武者家庭的子孙。
那个家庭对常人来说自然不差,代代都有先天。可这个程度的家庭,真的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在他这种名门子弟看来,没有直指先天第五步功法的,都是野路子,是乡下把式。
世人多以为先天境界分为“初入先天”、“先天四异”、“四异圆满”、“先天巅峰”四个层次,这四个层次之中,常见的先天高手一般都在前两个层次里面,慢慢积累时间,靠水磨功夫,也许可以在有生之年达到第三个层次。但想要把真气打磨凝练到第四个层次,可以去冲击返璞归真,在先天高手里面,往往十个之中也未必有一个能做得到。
先天巅峰,就是世人寻常所知的先天境界最高层次。
可金三知道,先天境界的最高层次,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先天巅峰”,而是在先天境界的时候就已经把真气控制到细致入微,一丝一毫都不浪费,完全得心应手如臂使指,乃至于能够把真气拆分成若干份,每一份都充分利用起来……
这个层次,被称之为“先天精微”。
先天精微,乃是以先天境界的修为,部分掌握了返璞归真境界的手段,用戏文里面的说法,也可以称之为“半步真人”。
只是……事实上,别说先天高手,就算是大多数踏入真人境界时间不长的真人们,其实都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这些踏入真人境界时间不够长,本身修为尚未打磨纯熟,甚至可以说还没有将自身境界彻底稳固的真人们,在金三这种达到了先天精微层次的高手看来,就是活靶子。
他们甚至于根本看不起这些真人们,将他们称之为“水货真人”。江湖上以先天战真人的事情,大多就是先天精微对上水货真人。
结果当然不问可知,每每都是先天精微的高手逆战成功,一举成名。
金三本拟潘龙是野路子出身,踏入真人境界时间又不长,应该也是个水货。结果一交手才发现,潘龙非但不是水货,恰恰相反,在真人境界里面,竟然也算是颇为了得!
那一掌拍来,掌力笼罩四面八方,随便往哪边走,都要实打实地硬拼一招,可不就是“细致入微”的功夫!
类似的手段,他也做得到。可问题在于,潘龙的修为比他高深、功力比他高强、掌力比他雄浑。
这一掌,他挡不住。
这一招,他冲不破。
听着周围轻轻的风声,看到真气激荡、天地元气随之化成旋涡。金三神色肃然,眼中精光四射,全力思考求生之法。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潘龙一掌困住自己,下一掌就要克敌制胜。从潘龙眼中的杀机看来,若是不能尽快突围,就算勉强接住下一掌,自己也必定会重伤。
然后就会死在第三掌下。
他修炼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祖师许可,能够踏入江湖。正打算纵横天下、大展身手,将上一代“金老板”的势力完全收拢,自己作出一番新的事业来,怎么能够死在这里!
咬一咬牙,金三脚下发力,猛地踩破了甲板,身体坠入了船舱之中。
这一下,正是潘龙那一掌没有能够笼罩到的区域。
潘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由得微微有些惊诧。
他真的没有想到,金三竟然会用这种方法逃跑。
……但无所谓,既然他已经出手,金三想要靠这种小聪明逃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戏文故事里面的主角常常会依靠临场的机智,在强敌面前博得生机,乃至于逃脱之后修为增长,回来将强敌斩于刀下。
可现实不是戏文,他也不是那种会被小聪明骗过的高手。
他站在甲板上,闭上眼睛,大概一两秒钟之后,冷笑一声,对着附近的江水拍出一掌。
掌力击中江水,却没有激起巨大的波浪,反而渗入江水之中,和波涛互相激荡,然后江水之中便响起了犹如闷雷一般的声音,越来越响,传向四面八方。
他站在船上,隔空发力,掌力绵绵不绝,化作江水里面四面散播的激荡,带着轰响,将偌大一片江水变成了雷霆一般危险的区域。
片刻之后,伴随一声惨叫,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从江水里面冲出来,喷出一股血箭,摔在附近的江岸上。
不是别人,正是金三。
他一口气踩破甲板和船壁,然后直接沉入江底,想要从江底逃遁。结果潘龙以掌力封锁大江,让他无处可去。而他又没有遁地之能,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拼命突破封锁,结果身负重伤。
潘龙冷冷一笑,脚步移动,犹如幻影一般来到了金三的面前。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
金三咳嗽了两声,又吐出一口血来,惨然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给我个痛快吧!”
潘龙点头,手一挥,一掌拍在了他的额头。
金三眼中的光芒顿时涣散,仰天就倒,躺在了血泊之中。
潘龙并没有离开,守着他的尸体等了许久,直到他的生机完全涣散,连尸体都已经冷了,但点点头,转身离去。
至于金三身上的东西,他连检查都没检查一下,更不要说搜刮。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白色的人影才从江水之中冒出来,落到了金三的尸体旁边。
这人青丝如瀑、神态娇弱,正是刚刚伪装跳江自杀的白映玄。
“真是想不到,心悦魔宗这一代的‘金老板’竟然初出茅庐就送了性命。”她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心悦魔宗那边得到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潘龙杀了人,却没动金三的尸体,既是彰显光明磊落,强调他不是谋财害命;也是在向心悦魔宗示威……他为什么要向心悦魔宗示威?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过节吗?”
“无论如何,先把金三的尸体收殓好,送回心悦魔宗再说吧。”
一日之后,扬州一个小镇外面的庄园的地下室里面,一个眉毛极为粗重的中年人看着被封在冰块的里面的金三尸体,眉头紧锁。
“金三才出道,怎么就死了?”他问,“送这具尸体来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旁边仆人报告:“那人说,金三在广陵城春风楼大开杀戒,杀了春风楼的四大供奉。又折辱广陵书院的书生,言辞颇为不敬,还辱及儒门先贤。然后,新晋的真人潘龙半夜拜访,将他杀死在通天江边。”
中年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那春风楼不值一提,别说杀了他们四个供奉,就算把他们上上下下都杀光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谁给他的胆子,去招惹广陵书院的人?更不要说居然在外面当众侮辱儒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这种话能公开说的吗?”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那潘龙不知道是认识兰陵老神仙,还是认识妖神义乌……反正他肯定受过这两人之一的恩惠,没准都受过。所以他才会出手杀人。”
仆人问:“老爷,那我们该怎么办?”
中年人摇头:“什么都不做。我已经不是金二,而是鍂二。金三被杀,要么是金四去报仇,要么是鍂三去处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冷笑一声,说:“我们心悦宗,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有钱可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没钱可赚,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做。除非是宗主或者鑫二给我下命令,否则我才不管呢!”
“那金三爷的尸体……”
“送回宗门就是。”这位曾经的金二老爷,现在的鍂二老爷满不在乎地说,“记得叮嘱传信人,不要自作主张去找潘龙的麻烦。这件事,轮不到他们来决定。”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心悦宗本宗。
心悦魔宗当代的“大掌柜”之首,鑫一大老板阴沉着脸,听完了消息,然后问:“潘龙现在在哪里?”
“还在扬州广陵城,据说他向‘三思而行’武家提亲,要娶有绿林第一美女之称的武翠姑为妻,如今正在等待良辰吉日,好行纳吉问名之礼。”
连头发眉毛都是金色的鑫一冷笑:“他倒是快活,胆子也倒是真大。杀了我心悦宗的小老板,还敢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真当我心悦宗好欺负的不成!”
“大掌柜,您的意思是?”
鑫一瞪起了眼睛:“还能是什么意思?我们心悦宗的确特么是好欺负的啊!”
他眼中既有怒气,也有无奈:“广陵城是兰陵况的地盘,别说是我,就算是宗主去了,也要敬他三分。金三折辱兰陵况的门人,被人打死在江边,我有什么办法?”
他苦笑一声:“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敢有什么办法?”
“那兰陵老仙,当然如此厉害?”
“你年纪小,不知道。”鑫一叹了口气,说,“兰陵况本是儒门出身,后来因为理念冲突,反出儒门,自成一家。当年他跟儒门先贤为此打了好几回,打得天雷勾动地火,极为激烈,却谁也奈何不得谁。”
“再后来,太祖爷横空出世。他认为太祖便是自己理想中的圣君,出山帮助太祖。南征北战,死在他手下的长生之辈,两只手都数不清。”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别说是我们这些小喽啰,就算当年咱们宗主,在他面前也要低下头来,尊称一声‘大国师’。宗主尚且如此,我们算得了什么?”
几个跟着他的门人这才知道缘由,不由得纷纷叹气。
“这么说来,金三是白死了!”
“是啊,真是可惜!”
“连一文钱的烧埋银子都赚不到,简直血亏啊!”
听了这话,鑫一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有了!虽然我们不能因为金三的死而发难,但如果只是通过商业的手段,给潘龙乃至于给武家添点麻烦,把金三的烧埋钱弄回来,想必也不是不行!”
“大掌柜,该怎么办?”众人纷纷看向他。
鑫一眼珠一转,笑道:“就让那几个小家伙去办理吧,告诉他们,谁能够把这件事办妥了,就可以接下金三的名号,连带相关的生意,也可以一并承接。”
众人顿时一惊,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问:“大掌柜,我们能不能也去试一试?”
鑫一笑着点头。
众人顿时急匆匆离开,作鸟兽散。
鑫一看着他们远去,露出了一丝冷笑。
“兰陵大国师,都一千年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大国师么?”他低声说,“如今乃是大争之世,各路人马纷纷出山。你这法家宗主如果还留在广陵城,当心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变成死在沙滩上的那个前浪啊!”
“这次我让门下的小家伙们去找你一点麻烦,也算是给你提个醒。不要仗着资格老,就舔着脸摆出老前辈的架子来。杀了我们的人不算,竟然连脸都不露一下,你当你是谁?毕灵空那个杀星,我们的确是不敢招惹,可你嘛……还是醒醒吧,时代变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兰陵况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四月就已经到了底。
撕掉黄历上四月份的最后一张纸,看着明天标注的“黄道吉日、诸事大吉”字样,潘龙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老师伏杀帝苍穹的计划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实施,但她叮嘱过自己,从五月份开始,就绝对不要再去找她,甚至于不要跟她联系。
或许,明天就是她预定行动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帝苍穹的实力如何?老实说,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以老师的本领,能让老师都要仔细盘算,预作计划,乃至于要呼朋唤友设局围杀的人物,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能够成为大夏皇朝支柱的人,怎么想都不会弱,而只会强、更强、超强,强到超乎想象!
要围杀这个敌人,就算是老师,怕是也会有危险吧?
虽然他给老师送去了圣灵药,但圣灵药对老师这长生不死的妖神,也未必会有完全的效果。
……越想越烦!
潘龙随手将黄历扔在一边,走出了卧室。
刚刚修缮完成的房子里面空荡荡的,除了门房小屋那边亮着一点灯光之外,别的房间都是一片黑。
这屋子里面目前就住了两个人,一个是他,另外一个是琼花阁派来帮忙看门的守卫老赵。
老赵武功不高,却是琼花阁的第一批成员之一,也是武极星的心腹。当初他们跟着武极星一起出来打拼,想要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一转十年过去了,琼花阁蒸蒸日上,老兄弟们却已经凋零了不少。
绿林的争斗,厮杀和死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老赵算是运气比较好了,只是在去年跟龟山会厮杀的时候被人用锤子打碎了左腿膝盖。
武极星并不吝惜于帮他们治疗,可是对于膝盖被打碎这种伤势,再怎么治疗,终究也是有限的。除非受伤的人体质特殊,或者是已经修炼到先天境界,否则就算是神医出手,也很难尽复旧观。
老赵并没有残废,可他的左腿终究是有些跛瘸,走路的时候有些一拐一拐。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又不是不能跑,也不是不能发力,他依然还能挥刀砍人。但武极星实在不忍心让他这样的人还跟着自己厮杀,所以就安排他来潘宅当了门房。
给真人宗师看门,当然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大家都很羡慕老赵,老赵自己也很满意。
就是……傍晚吃饭的时候,潘龙听到他在屋子里面叹气,嘀咕:“要是我的腿没事,那该多好!”
作为一个已经年近四旬,却还连老婆都没有的光棍,老赵是一个典型的落魄江湖客。
虽然他现在总算是过上了很多江湖客都羡慕的安定生活,从此再也不用刀头舔血,可平静下来之后,他反而感觉有些不适应。
这样的生活,让他想起自己其实蛮失败的,辛苦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钱是攒了一些,江湖上的名声也稍稍有一些,现在的工作也算是很有面子。
可是……他终究连家都没成。
而且,他大概也没机会再成家了。
九州世界的人,若是不能修炼到先天境界,又没有灵药延寿,身体在四十岁之后就会开始明显走下坡路,五十岁之后开始迅速衰老。大多数人就算无病无灾,六十几岁的时候差不多也就耗尽天年,寿终正寝。
在寿命的问题上,寻常武功帮不上什么忙。
老赵自然也没练过那种有助于延年益寿的功夫,他今年三十九了,明年开始,人生差不多就走向下坡路了。
像他这样一个人,想要再讨个老婆,成家立业,已经很难很难。
除非是,找那种死了丈夫要改嫁的女人。
可说实话,到这个年龄,就算是寡妇们往往也不会选择改嫁了。
而且一般这年纪的寡妇都已经有孩子,谁会带着孩子改嫁呢?不可能的。
扔下孩子去改嫁?天还没全黑,你就急着说梦话干什么!
潘龙闯荡江湖这些年,听说都没听说过有这个年龄的寡妇改嫁的情况。
他倒是听说过有为老不尊的富翁或者官儿,一把年纪了,还讨第不知道多少房小老婆,小姑娘甚至比他孙女都要小一点……
潘龙看着老赵房间里面那一盏灯光,暗暗叹了口气。
老赵的问题,他也帮不上忙。
纵身一跃跳到空中,他乘着风飞出了广陵城,落在江边一处山崖上,看着滚滚流水思考。
武功修炼到他这个地步,人体可以挖掘的潜力几乎都已经挖掘出来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感应天地,以求天人合一,调动无穷无尽的天地之力,让自己和天地浑然一体,举手投足间都有凛凛天威。
这个境界,便是被俗称为“大宗师”的天人层次。
修炼到天人层次,其实和长生的仙佛妖神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大宗师和仙佛妖神作战的事情,并不稀罕。当年邛崃派的几位大宗师甚至曾经联手将邛崃山深处占了他们旧山门的仙人暴打一顿,打得那仙人狼狈不堪、满脸开花。
只可惜大宗师毕竟还是**凡胎,就算修为再高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几百年后,那几位大宗师寿元耗尽死去,一个都没能修成长生。
等他们死后,当初被他们暴打的仙人特地跑到他们的墓地,在他们坟墓前面唱歌跳舞,以发泄当年被殴打的怨气。
潘龙的目标,当然是修成长生、不老不死。
但在那之前,他首先要修炼到天人合一,成就大宗师,获得可以媲美长生者的武力才行。
有那个层次的武力,他才有资格追求更高的境界,也才有资格在“天下”这个棋局里面插上一手。
别的不说,若是他此刻已经修成大宗师,老师绝对不会要他躲在扬州,不要插手围攻帝苍穹的战斗,以免惹祸上身。
若是他已经修成大宗师,只要不直接攻击帝苍穹,就算出现在那一战之中,被人知道了,他也可以说一句“我是看热闹的”,大夏朝廷绝对不会为此找他的麻烦。
大宗师就有这样的地位。
“唉!天人合一……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潘龙自言自语。
严格来说,他其实已经领悟过天人合一了——当初在通天江借助排教大阵,勾连涛涛江水,借助整个通天江的力量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佛门高手作战,那时候他就可以算是天人合一。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对方凛然天威之下坚持许久,最后撑到局面反转,将对方一刀斩杀。
如果再借助排教大阵,潘龙有信心再次将自己和通天江勾连起来,展现出天人合一境界的力量。
可是,这种“天人合一”是虚假的。
只有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能够做到类似的事情,才可以称得上是迈进了天人合一的门槛。
但他现在就苦恼这个。
排教大阵极为繁复和精细,由数十个木排上超过一百件法器,以及若干组小型的阵法组成。
潘龙曾经试着用自己的真气模拟那个阵法,结果别说整个大阵,他甚至连一个小阵都没能模拟完,就控制不住真气,轰的一下真气涣散,将周围炸成一片白地。
他反思,是自己的真气不够强盛?又或者是自己对真气的控制能力还不足?再或者,是自己的魂魄不够强韧?抑或……是自己缺乏足够的法术知识?
可能有很多,却没有哪怕一个是能够立刻解决的。
唯一能够比较快解决的,大概就是法术知识。
他可以找一些法术的入门典籍,去山海经的夹缝世界里面刻苦攻读——就像老爹当年苦读诗书参加科举一样。
只是,这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直觉告诉他,不行。
研究法术,乃至于用法术辅助真气,从而完成天人合一,这当然不是不可以。但这条路,和九转玄功并不搭调。
这条路应该是法武兼修的道路,必须在两边齐头并进,才能最终天人合一。而走这条路想要长生,他甚至半点头绪都没有。
相比之下,老老实实走武道的路子,专心打磨真气、熬炼身躯,天罡地煞反复淬炼,倒是一条很稳妥的长生之路。
……就是可能比较花时间。
其实花时间也不算什么问题,借助山海经,他想要找到足够的天罡地煞来淬炼身体,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花个十年八年,怎么也能将自己磨砺完全,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然后再花个五十年一百年,想要长生,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他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不想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
帝洛南在变法,老师要伏杀帝苍穹……天下眼看就要引来巨大的变化,这是大夏皇朝上千年都未曾有过的大变局。
在这个大变局真正到来之前,他最好就已经能够拥有大宗师的实力,甚至于修成长生。
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投身于这巨大的变局里面,不仅得以自保,还能努力争取更高的成就,乃至于称王作祖。
潘龙不是那种非要如何如何,才觉得不负此生的野心家。可是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也是有野心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有外挂的人,他觉得自己理应有所成就才对。
尤其当他知道了赵胜文超这两位穿越者前辈作出的那一番事业之后,就更加想要有所作为。
赵胜和文超做得到的事情,没理由他做不到!
就算他一个人的本事比那两个人加起来要差很多,但那两个人最后也陷入了内斗,以至于两败俱伤,一个能修成长生的都没有。
相比之下,他孑然一身,可能奋斗的时候会更加辛苦一点,但收获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有祸起萧墙的麻烦啊。
想了许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首先还是需要提升实力!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啊!”
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回到了这个问题上来。
就在他感叹的时候,身边突然起了一阵风,然后便有一个干瘦到仿佛一阵风就会将他吹飞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旁边。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叹息的。”老者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你身兼两门之长,.asxs.就比很多人的终点都高。若是你还叹息,那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该上吊才对。”
潘龙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这老者看起来干枯瘦弱,可眼中却有一股凛然光芒,让人难以直视。
更重要的是,他分明感觉到,这老者体内有一股力量,和他这段时间正在修炼但始终没有能够有太大成就的“绳律天下”暗暗呼应。
能够和“绳律天下”呼应的人,究竟是谁?
潘龙心中一动,顿时猜到了几分,试探着问:“前辈莫非便是兰陵……”
“老夫兰陵况。”老者回答,“毕灵空将我的修炼心得交给你,难道没有顺便介绍一下我?”
潘龙干笑两声,不好回答。
老师她,的确是没说。
兰陵况叹了口气:“这鸟儿还在记我的仇呢!我还以为她愿意帮我找传人,是已经放下了昔日的恩怨……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
潘龙同样不好回答。
他隐约能猜出这位兰陵况前辈说的是什么,但那个话题,真的是让他无法搭话。
牵涉到各自的理念,以及昔年儒门灭亡的事情,他该说什么呢?
还是闭上嘴巴,沉默是金算了。
兰陵况感叹了一下,问:“你在思考如何修成天人合一?”
潘龙点头。
“天人合一对我们法家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兰陵况说,“以我为主,绳律天下、我律苍生,我就是这一方天地规则的制定者,那当然就天人合一了。”
潘龙干笑两声:“前辈,您这话,我听了,可没懂。”
兰陵况叹道:“你被那鸟儿带进歪路,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自然不容易理解和接受我的思想。”
“横竖那鸟儿不来阻止,那么……这些天每天天黑之后,你就到广陵书院来,我给你好好讲讲这门功夫。”他严肃地说,“既然要传承我的功夫,那就一定要做好了,否则……你丢的不是我的脸或者你的脸,而是在世界上立身的根本!”
第一百三十二章、兰陵传功
对兰陵况的话,潘龙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自己练不好“绳律天下”,就是丢失了自己在这世界上立身的根本?
如果说自己练不好武功,就是丢失了立身之本,那可以理解——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拳头大就是道理,拳头不够有力,自然就失去了立身的根本。
但是,他就算学不会“绳律天下”,只靠着儒门功夫,甚至于只靠着九转玄功,也一样长生有望。
那凭什么说他练不好这个就会不能立身呢?
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但兰陵况作为诸子百家的一派祖师,还曾经是大夏皇朝的大国师,眼光何等锐利,自然看出了他的疑惑。
这干瘦老者咳嗽一声,说:“你是不是觉得,靠着儒门的功夫就能安身立命,乃至于修成长生?”
潘龙点头。
兰陵况冷笑一声,说:“你可知道,如何才能长生?”
“想要长生,要么寻找一条能在天下立得住的道路,以身合道而成仙佛。要么坚定自己的执念,超越生死而成妖神。”潘龙回答。
这些常识,毕灵空还是给他讲过的。
兰陵况微微点头,又问:“儒门各种武功,究其根本的思想是什么?”
“仁和礼。”潘龙回答,“仁,是对自身道德修养的追求;礼,是对社会秩序的追求。儒门的一切武功,都是基于这两个思想,衍生变化而来。”
“那儒门的功夫之所以不足以立身,你还没明白吗?”兰陵况冷笑道,“在这世上,仁也好、礼也罢,哪个是能够立得住的?”
潘龙沉默了一下,说:“昔者夫子能够成道,可见世人终究还是追求这仁、礼二字的。”
“结果夫子陨落之后,迄今尚未复苏。”兰陵况毫不客气地说,“世人有对仁和礼的追求,其实只是假象。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所谓的‘仁’只是希望别人对自己‘仁’;所谓的‘礼’只是希望别人守礼。真正自己愿意行仁义、守礼法的,你见过多少?”
潘龙叹了口气:“仙道原本就缥缈难寻。”
“你想要以仁礼之道成妖神,那更难!”兰陵况摇头,“具体怎么做,各人自有想法,我不勉强。但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毕灵空是以什么成就妖神的?”
潘龙摇头。
自身执念,是一位妖神最根本的秘密,其中往往隐藏着他最大的破绽。
潘龙又不是“不揭露秘密会死星人”,当然不会去打听老师的这个秘密。
兰陵况叹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她的执念是想要覆灭大夏,然后去帝甲子的棺材前面嘲笑。”
潘龙愣了一下,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老师的执念是这个……那么岂不是说,等大夏灭亡之日,就是她执念消散之时?
他忍不住问:“妖神如果执念消散了,会怎么样?”
“当然是回归凡俗,生老病死。”
潘龙皱起了眉头。
老师的执念是要覆灭大夏,她也一直在为实现这个执念而奋斗。如今,她的执念已经看到了一些希望……可是,如果她的执念真的实现了,岂不是意味着她将会失去不老不死的生命?
她已经活了一千多年,潘龙不确定乌鸦精能够活多久,但再怎么成精变妖,终究也是有寿命限制的……
“你不要想那么多。”兰陵况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毕灵空的道路,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无怨无悔。但你看看,就连她自己,也没办法从儒门思想里面找到能够支撑她成就妖神的执念……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潘龙没有回答。
他的确没办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相比之下,我法家的思想,想要成就妖神就容易得多。”兰陵况傲然说,“自己的善良和正直,如何能够抵御整个社会的邪恶和自私?儒门那套想要修成仙佛,犹如缘木求鱼;想要成就妖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但我法家就不同了,我们开宗立意就是人性本恶,讲究的是以自己的力量和意志去约束苍生,这跟武者奋发向上、以力服人的做法,是完全一致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强大自信:“你不是那种能够自己骗自己的人,想要成就长生,唯一的道路就是归于法家,以力服人、用拳头来约束别人走正道——以力服人,我律天下。这,就是你的立身之本!”
潘龙被他说得有些茫然。
兰陵况说得很有道理,别说是大夏这个世界,就算是前世那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世界,要说“仁、礼”之道能够行得通,他也不大相信。
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能够成为执念,以此长生?
相反,兰陵况所说的“以力服人、我律天下”,倒是真的挺合他的胃口。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在一个个稀奇古怪的世界里面冒险,在江湖上到处厮杀,追求的是什么?
不就是将自己的道理推广出去,让更多的人接受和遵循吗?
这恰恰就是兰陵况说的“以力服人”。
也许,兰陵况正是看出了自己的情况,才说了刚才那一段话……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额头冒汗。
这位法家的创始人,诸子百家的宗主之一,果然厉害!
一段话直指人心,轻轻松松就动摇了他的意志,让他下意识地倾向于选择法家的思想。
但是……有点可惜啊。
如果他真的只能靠着儒门或者法家的思想去追求长生,那他在必须二选一的情况下,可能真的会选择法家的道路。
但他其实并不是非要二选一不可的。
相比儒门或者法家的道路,他其实还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九转玄功,肉身不朽,简单粗暴。
而且老实说,那条道路看上去,恐怕比虚无缥缈的“执念”或者“合道”都要靠谱得多。
虽然……可能要稍稍多花一些时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前辈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人活在世上,最难说服的就是自己。”他说,“很抱歉,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
兰陵况看着他,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微微一笑。
“你迟早会说服你自己的。”他说,“在那之前,先学好我的本事吧!”
说着,他退了一步,让出足够大的空间来。
“你把绳律天下演示一遍,给我看看。”
潘龙点了点头,一掌拍向面前的虚空。
他的掌力四面八方笼罩出去,将这片虚空牢牢锁定,若是眼前有敌人的话,无论这人怎么腾挪变化,只要功力不如他,就会被困死在掌力之中,休想逃走。
这正是“绳律天下”的运用法门之一,也是他目前能够掌握的唯一用法。
兰陵况摇头:“这都练的什么啊!绳律天下不是只有这一个‘律’字的,光靠蛮力去控制别人,你能控制多少人?”
“你要以自身为准绳,让一切跟着你的节奏走——再来一次!”
潘龙思考了许久,又是一掌击出,结果掌力才流转到一半,就在空中涣散,化作一股狂风,四下散去。
“以自身为准绳,不是让你去‘说服’别人的。只有弱者才需要说服,强者要的是征服!”
潘龙又思考了许久,然后再击出一掌,掌力未到,狂风呼啸,被掌力罩着的那一片区域气温陡降,地面上甚至出现了细小的冰霜。
“征服当然少不了强迫,但征服不仅仅只是强迫。而是让别人放弃他们过去的立场,选择跟随你的立场。你这样蛮干,是要把天下人都打死,然后在血海之中大叫‘我悟了’吗?”
潘龙继续思考,然后再次出手。
接下来,被兰陵况再次批评。
如此再三重复,眼看着一夜渐渐过去,当东边天空微微泛起一些白色的时候,兰陵况说:“就这样吧,你回去修炼一段时间,等有所心得的时候,再来广陵书院找我。”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潘龙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也转身离开。
老师显然没有把伏击帝苍穹的计划告诉这位兰陵况老先生。
虽然……他们之间,是连执念都能告知的至交。
(估计也是理念之争吧?)
他回到潘宅,小睡了一会儿,就开始练功。
有道是“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如兰陵况这等修成长生的圣贤,当真是微言大义,往往一句话就能指点迷津,让人找到进步的方向。
昨天夜里的指导,就让潘龙对于“绳律天下”这门功法有了很深刻的理解,至少知道了该怎么修炼。
虽然就算知道了修炼的方向,想要修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对他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山海经的夹缝世界,时间停滞、人不会受伤,正是最好不过的修炼场所。
他的父亲潘雷,就是在这里苦练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才练就了左手剑的绝技。以此绝技纵横北地,打出了响亮的名号。
潘龙估计,父亲的铁掌功夫大概也就正常先天四异或者说是接近四异圆满的层次。但他的左手剑,怕是已经初步接触到了入微的境界,有可能以此为契机,踏入返璞归真的境界。
这就是苦练的功劳。
而他要做的,就是像父亲一样苦练不辍,靠汗水将功夫磨炼出来。
也不知道修炼了多久,他回到九州世界,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在山海经夹缝世界里面修炼,既不花费时间,也不消耗真气体力,但却会消耗人的精神,或者说是心力。
修炼久了,就会被深入骨髓的孤独侵袭,甚至可能因此陷入疯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气来。
他现在就是如此。
明明身体并不疲惫,但精神上却疲惫得几乎要瘫倒,而且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孤独感觉,让他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满了恶意,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摇摇头,休息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出门去。
在广陵城繁华的街道上转了一会儿,买了点东西边走边吃,他感觉精神好了一些,然后就转而去寻找热闹繁华的酒楼,习惯性地坐在酒楼的角落里面,听食客们讨论各种家长里短和天下大事。
听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了一句让他很在意的话。
“你们听说了吗?妖神义乌正在招募不怕死的高手,袭击中州各处官府。”
听到这句话,潘龙不由得皱了皱眉。
无论做什么事情,保密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做那些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时,真的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守秘密。
老师招呼各路朋友,联手围杀帝苍穹,这事情怎么会闹得连广陵城里面的江湖客都知道了?
“妖神义乌做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另一个江湖客说,“她当年连太祖帝甲子都刺杀过,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可江湖朋友们凭什么要帮她做这事?”
“据说她给出了大家难以拒绝的好处。”
“什么好处?”
“不知道啊。但我知道各处绿林尤其中州之外的绿林,已经有很多人都被她开出的好处吸引,正在四面八方赶往中州。”之前那个介绍这件事的江湖客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她一定是想要通过这种方法将神都的高手们都引出来,然后去袭击神都!”
另外几个江湖客纷纷点头,都赞成这人的推论。
正当这人兴致勃勃的时候,旁边一张桌子上的江湖客却说:“乌合之众成得了什么气候?靠这些人,引不开几个高手的。”
“那你说,妖神义乌想要干什么?”那人不服气地问。
那个插了一嘴的江湖客微微一笑,分析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我所见,妖神义乌就是要袭击中州的官府。只不知道她究竟要袭击哪一处罢了。”
于是江湖客们很快就激烈地讨论起来,他们不时提出一些新的猜想,然后有的确定,有的否定,一会儿又为彼此想法不同而展开了争执。
潘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渐渐有些烦闷。
老师把事情搞到几乎尽人皆知,究竟是要怎么做啊?
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嘛……
第一百三十三章、风雨欲来
“禀公主:近日江湖上有传闻,说妖神毕灵空正在纠集党羽,想要骚扰夏州。”
正在看书的少女一愣,抬起头来,疑惑地问:“这边哪个官儿惹到她了?”
“属下不知。”
少女想了想,说:“转告诸位校尉,请他们讨论一下。”
“遵命!”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一份报告送到了她的书桌上。
在报告上,几个不同的字体,分别写着多位校尉们的意见。
【以毕灵空的本领,若是真的有哪个官员得罪她,她自己就可以出手杀人,无需折腾出很大的场面。她把这件事闹得满江湖几乎尽人皆知,可能是为了对朝廷施压。】
【毕灵空应该是想要声东击西,但她究竟想要攻击哪里?恕我难以猜测。】
【毕灵空和江湖中人其实也没什么来往,她真正交情深厚的是诸子百家,可询问暗卫,百家是否有异动。】
【我以为,大夏虽大,真正值得毕灵空出手的目标却寥寥无几。想来想去,无非朝廷各州的州侯,更直白地说,无非是九州鼎。毕灵空在夏州搞风搞雨,没准是想要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夏州,自己好去拆了云州的九鼎大阵。我已经赶往云州。】
【毕灵空没准是想要引出我们天机营,好半路劫杀。我觉得不如以静制动,等等再说。】
【大事不妙!毕灵空可能是要袭击神都!请立刻发动神都大阵,清查是否被外人混入其中!】
……
少女一行一行仔细地看完,然后将这份报告放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诸位校尉说得似乎都有道理,可究竟谁说的才是正确的呢?”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从脖子上解下了一串项链。
那串项链的吊坠,是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罗盘。
她将这罗盘放在面前,凝聚心神,向罗盘上喷出一口元气。
“河图洛书,开!”
罗盘骤然崩溃,化作无数的光芒,在书房里面纵横交错,光影激荡,化为一幅幅变幻的图案。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图案,然后心中默念着要占卜的事情,催动这件宝物一点点运转。
过了一会儿,她脸色苍白地坐下,收起已经变回吊坠的法宝,半坐半躺地靠在椅子上,休息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缓过一口气来。
“这河图洛书虽然神妙无方,但使用起来消耗心神和元气也实在太多了!”抱怨了两句,少女皱起眉毛,思索自己刚才占卜的结果。
“占卜出来是大凶,这倒是一点也不出乎我的意料。可这‘大凶’究竟是针对谁的?”
“如果是针对我,那不算什么。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死了也能找到替补。”
“如果是针对天机营,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灵空再怎么厉害,她总不能单枪匹马覆灭了天机营。”
“如果是针对神都,更不用怕,那些高门勋贵们,死上一批是坏事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她想了许久,一直不得要领,直到一个高大英俊,眼神却凌厉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青年走进来,才猛地惊醒。
“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怕是就要反复运用河图洛书占卜,把自己的元气给耗干了!”青年脸色很难看地说,“太子殿下安排你继承河图洛书,其中可未必是好意。你要小心一些!”
少女笑了:“无论是不是好意,继承河图洛书,就让我避免了成为下嫁和亲的工具,我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青年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毕灵空纠集江湖中人,意图骚扰夏州的消息,我也得到了。依我看,这事情对我们来说,多半是好事。”
“好事?”少女一愣,问,“我占卜的结果分明是大凶,怎么会是好事呢?”
青年微笑:“占卜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利用得好,大凶也能变成大吉。昔年太祖领兵作战,曾经被人暗箭所伤,不幸身亡。一时间军心动荡,十万大军光是连夜逃走的就接近万人,大家都觉得已经没了希望。”
少女接下去说道:“结果文相施展秘法,以百人性命换回太祖的性命。太祖复生之后下令严守秘密,等到敌人来袭的时候才显身作战。敌军为之惊骇,落入埋伏,死伤狼藉。太祖遂反败为胜。”
这却是大夏建立之前的一段故事,此事极为机密,除了在朝中担任要职的皇家子弟之外,就算是一般的皇族或者高官,都无从得知。
青年提起这件事,自然是为了提醒妹妹,不要拘泥于眼前的得失,要想办法将“失”转为“得”。
少女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说:“接下来我会下令天机营固守神都,除非是皇宫遇袭,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许出战,二哥你以为如何?”
青年摇头:“这可不够。”
“那我该怎么办?”
青年拿出一支小小的玉瓶:“你应该由于担心国家大事,以河图洛书反复占算,最后元气大伤昏厥过去,正在修养。而你占卜多次,结果都是‘大凶’二字。”
少女愣了一下,问:“这能行吗?”
“我说能行,就是能行。”青年笑着说,“当今皇族子弟里面,虽然也有人修炼河图洛书,但修炼有成的暂时只有你一个。此所谓‘奇货可居’。你要明白自己的重要,不要把自己当成简单的消耗品——就算是消耗品,在找到替代之前,也是独一无二的。”
少女犹豫了一下,接过玉瓶,一口喝尽。
青年收回玉瓶,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当他出门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凌厉之色,看不到半点温情。
“你们是怎么回事!”他对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怒吼,“公主因为强行推演占卜,元气大伤,才跟我说了几句话就撑不住昏厥过去……你们难道没发现吗?”
侍卫们大吃一惊,急忙冲进来,果然见少女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简直就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样子。
“糟糕!”
“快去传太医!”
“来不及等太医了,先拿续命金丹给她服下。”
一时间,整个天机营陷入了慌乱之中。
在这片慌乱里,还时不时夹杂着充满杀气的咆哮声。
过了许久,一切才重新安定下来。元气大伤的公主被送去修养,怒气冲冲的二皇子也拂袖而去。天机营诸位校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无奈。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还能怎么办?报告朝廷,让别的将军来管事呗。”
“……他们会来吗?”
“天晓得。反正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公主殿下的房间外面守着。”
“好,也算我一个。”
“我也跟你们一起守着吧,她不康复,我不放心啊……”
过了片刻,一间没什么人敢来拜访的府邸之中,帝洛南向好友苍渊竖起了大拇指。
“你的办法果然巧妙,天机营一下子就乱糟糟的,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主动出击了。”
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干净”感觉的苍渊微笑着点头,说:“毕灵空找江湖人骚扰夏州,必定不会是想要袭击官府或者别的小事。以她的本领,大夏九州任凭纵横,没人能拦得住她。要是她想要找谁的麻烦,直接上门去打就可以了。”
“换句话说,她之所以特地设局,为的肯定是那少数几个她没办法上门就打的人。”帝洛南说,“如果是夏州的话,这样的人不外乎两位。”
苍渊笑着点头:“总之,我们不要动。”
帝洛南叹了口气,说:“若是几年之前,你告诉我,有朝一日我竟然会做这种事,怕是我们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若是回到几年前,我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到这个地步啊!”苍渊也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把变法的事情推进起来,结果就因为条件和当初谈的稍稍有些变化,诸赵便因此发难……这背后要说没谁指使,你信吗?”
帝洛南眼中杀气一闪:“如果有意见,大可以来找我谈。结果不仅不谈,反而一出手就是扰乱变法。这是把战场上的谋略,用到了我们身上。哼,自家人还玩这种手段,真是叫人不齿!”
“我本以为这件事只能忍了算了,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变化。”苍渊笑道,“既然毕灵空要搞事,那就让她搞吧。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归是对我们有利。”
帝洛南点头:“嗯。正所谓不破不立,宫廷之中那些陈腐守旧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总要让它们受到损失,我们才有更大的腾挪空间。”
说着,二人拿出一些资料,开始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眼前这个机会固然很大,可其中的风险和麻烦也一样很大,如何利用机会、回避风险、解决麻烦?这就是需要开动脑筋的事情了。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神都之中,还有不少人正在讨论这件事。
伟大的天子陛下,被尊为帝壬辰的半人半神,在得知了消息之后沉默不语——他一般都是这样,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以沉默来彰显自己的神秘和高贵。
近侍低声请示该如何做,帝壬辰只是威严地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神灵一般的威严。
如果换成别人,此刻必定一头雾水。但这些近侍跟随他多年,早已明白了他每一个眼神的意思,当即按照他的指示,开始行动起来。
护国武成王帝苍穹得到消息稍稍迟一点,当他得知此事之后,第一反应是问:“神机营的小丫头怎么说?”
“禀报王爷,神机公主为了占卜此事,反复催动河图洛书,伤了元气,正在修养。”
“别废话!”帝苍穹眉头一皱,“我管那小丫头的死活干什么?我问的是占卜的结果!”
“……据说,占卜的结果始终是‘大凶’。”
帝苍穹猩红如血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条线,眼中腾起杀机:“每一次占卜都是大凶……看来毕灵空所谋不在小啊!”
“王爷,您觉得那妖神想要做什么?”
帝苍穹摇头:“我只擅长武功,谋略之类,我一窍不通。但我很清楚一件事。”
他的眼中腾起了凌厉的光芒,看起来犹如一只想要吃人的猛兽:“在这世界上,实力是一切谋略的根本。只要能打得赢,什么谋略都不重要!不管毕灵空想要玩什么花样,神都有我坐镇,就稳如泰山!”
“王爷神武!”
在心腹的吹捧中,帝苍穹哈哈大笑。
差不多也在同一时间,毕灵空同样在哈哈大笑。
“神机公主因为占卜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元气,昏厥不醒?”她露出了讥讽之色,“这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她要证明自己有用,当然只好拼命。”旁边一个老者叹道,“帝家也是越来越不行了,一群武艺高强的老头子们不肯出手,偏偏逼一个小姑娘消耗性命!”
“如此倒行逆施,焉能不亡!”另一个神色凶狠的大汉说,“依我看,我们这次不仅能够成功,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去击破神都,杀死帝壬辰!”
“嗯……那当然是最好。但我们的计划始终是先伏杀帝苍穹。”毕灵空说,“其实无论他是否能够猜出我们的计划,都并不重要。如果他不肯出来,我们就拆九州大阵。如果他肯出来,那我们就杀他。无论如何,我们总归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可以攻击。”
众人纷纷点头,赞成她的意见。
“只是……如果帝苍穹出来的话,也不知道会带着多少人?”一个看起来有些憔悴的老者说,“若是带的人太多,或许我们未必能够拿得下他……”
“要是人多,你们就只负责将他和别人分开。”毕灵空冷然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众人微微一惊,都猜出了她的意思。
有人想要劝说,但看她满脸坚定之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等这一天,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此刻,大概无论谁劝,无论怎么劝,都没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