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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白     夏逆txt下载     夏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太子上书

    帝河东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一这天傍晚,潘龙在南夏城闲逛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兴高采烈地谈论“太子上书”这件事。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太子殿下联合多位老臣,向陛下上书,希望暂缓全面清查财产的做法,恢复前段时间的由下到上逐步清查。”酒店里,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要笑开了,“真是太好了!”

    “这有什么好的?”跟他同桌的另外一个胖子问,“这不终究还是要清查嘛!”

    邻桌的一个书生冷笑:“同样是生病,你三年生三次病,或者三种病一起生,非要二选一的话,你选哪个?”

    “当然是分开生病!”胖子顿时醒悟,“我懂了!就算将来还是要清查,到时候地方上的官差们就已经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由他们来清查,不仅态度和善得多,而且也好商量啊。”

    “商量什么的,其实倒在其次。”那书生说,“变法是国家大计,我们百姓理应支持。只是毕竟民为国之本,变法为的是富民强国,而不是祸国殃民。而我大夏的基本国策之一就是尊重民权——这也是武帝文相当年编写大夏法典的时候,写在最前面序言里面,一字不容修改的铁律。前段时间,那些巡查官员借着追查百家余孽的名义,着实做了一些踩线的事情,这是一定要严厉禁止的!”

    众人纷纷点头,不止一人出言赞同,一时间气氛十分的热烈。

    潘龙坐在角落里面,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暗冷笑。

    尊重民权?他这几年行走江湖,在哪里没见过贪官污吏、恶霸豪强?

    更多的时候,狗官和恶霸们互相勾结,组成了一张沉甸甸血淋淋的吃人罗网,每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害,不知道有多少人消失得无声无息。

    巡查官员们踩线了?还是先问问,那些被他们查到家里的大户们,都做了些什么吧!

    潘龙曾经听到苍渊和他的幕僚们讨论一桩案子:一个大户平常勾结盗匪,做销赃的勾当。他把记录黑账的账簿藏在自家祠堂里面,每次做生意,也是在祠堂下面的密室之中。巡风使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但因为他作风谨慎,巡风使始终找不到证据,当地官府又得了他的好处,官差进门之后从不去祠堂“捣乱”。于是他就一直稳如泰山。

    趁着这次清查财产、追查百家余孽的机会,巡查官员终于闯入了祠堂,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黑账簿,然后还顺藤摸瓜,找到了密室,从中清查出了许多贼赃。

    按说这是好事,利国利民。但当地别的大户们却群情激奋——他们说:今天你能闯进别家祠堂挖地三尺,明天是不是就能闯进我家的祠堂?

    至于这人犯罪的问题,那是另外一回事。

    这人犯罪,该怎么审问就怎么审问,朝廷自有法度。可无论如何,朝廷的法度是要受到法律本身限制的,不能越权。

    一个著名的文人更很严厉地说:“越权而得到好结果,其实比得到坏结果更糟糕!因为得到坏结果,会让人以后不越权。但得到好结果,则会鼓励官员们以后越权办事。一次好结果,至少可以掩饰几次坏结果——所以,越是得到好结果,越是要严厉处罚这种越权的行为!”

    这官司,当地官员不敢擅自处理,逐层上报,一直报到了总司变法事务的帝洛南,由苍渊处理。

    苍渊也很头疼,他和幕僚们反复讨论,却讨论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当地的这些个大户和文人们,牢牢占住了“政治正确”这面大旗,苍渊虽然权力很大,但也没办法跟“政治正确”对抗。

    但要服从“政治正确”的话,就要批评乃至处罚那些勇于任事的巡查官员们。

    这当然更不能做!

    所以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幕僚之中,有人建议把这件事上交给帝洛南办理,那人说:“二皇子英武绝伦,必定能够服众。”

    但苍渊不愿意。

    他何尝不知道,帝洛南出面,没人敢不服。

    踩线?民权?呸!

    在“七杀星”面前,那些算个屁!

    帝洛南的威名,是用白溪郡乃至荆南数十万人的性命铸就的。天底下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位绝代杀神会不会杀心大动,顺手把自己给一刀砍了。

    谁都知道,帝洛南真的不在乎杀人。

    人命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个数字都不算。

    就算是再怎么残暴的人,也会对“杀人”这件事有些在意。他们或许会感觉到压力,或许会感觉到兴奋,又或许会感觉到愉快……但无论如何,他们起码会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在意。

    可帝洛南完全不在意,相传当年他下了七杀令之后,曾经有勇敢的官员闯入他的居所劝说:“您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吗?那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当时帝洛南正在吃饭,闻言满不在乎地说:“我为什么要在乎?你会在乎一碗饭里面有多少颗米吗?”

    说着,他让佣人给那位勇敢的官员盛了一碗饭:“吃吧,吃了就算了。”

    那官员看着碗里的一粒粒米,想到将要落地的一颗颗人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从此粒米不进,数月之后消瘦而死。

    这个故事真假难辨,但大家都相信,帝洛南真的是完全不在乎人命的。

    ……他甚至连“数字”都不在乎。

    没有人敢跟这个魔王顶撞,因为谁也不想死。

    就算是最勇敢的人,也不会希望自己死得连个“数字”都不算。

    所以,这种要跟“政治正确”对抗的事情,交给帝洛南的话,他只要一句话,就能把“政治正确”踩在地上,碾得满脸是泥。

    但这样的结果,苍渊不愿意!

    他不仅要追求好结果,也想要好的过程。

    虽然他承认,很多时候“好结果”和“好过程”不能兼得,但既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矛盾,他宁可多花时间精力,努力去寻找能够兼顾的办法。

    “这也太为难人了!”幕僚们纷纷抗议。

    “为难大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苍渊笑着说,“我们的一举一动,牵涉到百姓的安危祸福。我们多一分为难,百姓便少十分辛苦。大家既然入苍某的门,就该对遇到这种麻烦有所准备才是。”

    “你当初邀我出仕的时候,可是说‘钱多、清闲、还有漂亮妹子’的——结果你拿前后两个真话藏了中间的假话,太卑鄙了!”

    “兵不厌诈嘛,我要是不说‘清闲’,光靠‘钱多’和‘漂亮妹子’,能把你从萃芳居的酒坛子里面捞出来吗?”

    “我现在后悔了,想要泡回去,行不行?”

    “当然可以,只要你把手头上那批案卷处理完了就好——嗯,我记得分配给你处理的是一百七十七桩案卷,其中不少都是类似这样的疑难。你把这些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苍某用八抬大轿送你回萃芳居的酒坛子里面睡觉。”

    “……把那些都弄好了?你不如买个酒坛子给我当棺材算了!”

    于是大家哄堂大笑,气氛十分的快活。

    潘龙微微一笑,从回忆之中醒来。

    酒馆的众人正在兴高采烈地谈论关于太子上书的事情,他们提到,不少老臣也跟着太子一起上书,意思大致上都一样——之前清查财产的事情就做得很好,按照计划,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完成财产清查工作。如今才只是七月,按照人口来计算,已经完成了七成以上。剩下的小半年,怎么也足够完成其余人口的财产清查,那又何必着急呢?

    乍看上去,这些说法很有道理,着实能够迷惑不少人。

    但潘龙却知道,这其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清查了七成人口的财产?那清查了民间总财产的几成啊?

    有一成吗!

    潘龙前世,听说过一个著名的理论。

    一个社会的财富分配比例,是社会稳定程度的标志。而财富分配比例里面,百分之二十的人口掌握百分之八十的财富,算是一个临界点。

    一旦超过这个临界点,社会的财富就会不可逆转地朝着越来越向少数人集中的方向发展。除非爆发战争,否则没有任何国家能够逆转这个趋势。

    而在大夏,按照潘龙的估算,这个社会九成以上的财富,被不足百分之一的人掌控着。

    占据人口大头的农村乡民们,往往没有什么余财。除了北地、南海之类开拓区,譬如中原的乡村,村中大多数百姓一年到头,其实也就混个温饱。

    吃饱喝足就已经很难了,还想要攒钱?

    做梦呢!

    但那些地主、富商、官员、江湖豪杰们,他们手指缝里面随便漏一点,就能抵得上多少百姓几年的辛苦。

    潘龙行侠仗义的时候,往往会顺带着搜刮一些浮财。一方面是他自己也要用钱,另一方面是这些钱可以拿来周济百姓。

    在他的经历中,搜刮到最小的一笔财富,是大约黄金百两,纹银七八千两,珠宝首饰不论。

    那笔钱来自于一个手下有十几个屠户,控制了方圆百余里牲畜屠宰买卖的恶霸。那人的房子也不算多大,家里的佣人打手也不过十余人,但却已经有如此身家。

    而诸如天手帮这种有多位先天高手坐镇的绿林大派,其中财富估计超过黄金十万两!

    当然,那是要把诸如丹药、首饰、兵器之类东西也折算成钱财,才可能有的数目。不过,那起码都是“动产”,是随时都可以变卖的浮财。

    大夏皇朝财富分配比例,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朝廷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清查了超过七成人口的财富。乍看上去似乎成绩斐然,但其实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完成清查工作的财富,估计只占民间财富的零头。

    如果按照人口比例来计算,觉得这份工作进展顺利,那其实不过是在骗自己,或者骗别人罢了!

    潘龙冷眼看着那些弹冠相庆、兴高采烈的酒客们,心中满是不屑。

    他知道,能在这南夏城喝酒的,不可能是穷人。

    这些人都高兴了,那穷人们呢?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桌上的饭菜不香了,杯里的果酒更是又酸又涩,顿时胃口全无。

    叹了口气,叫店小二过来结账,潘龙离开了饭馆,继续在街头闲逛。

    可没多久,他就听到又有人在讨论太子上书的事情。

    “太子殿下真是宅心仁厚!”那人说,“他上书说,这段时间因为巡查官员们做事有些急躁,导致在地方上引起了一些纠纷。处理这些纠纷,应该强调‘对等’的原则——言语的事情言语解决;文字的事情文字解决;拳头的事情拳头解决……就算是动了手伤了人,哪怕是出了人命,也该依照‘一命抵一命’的原则办理。”

    “啊,这可真是太宽厚了!”

    “是啊!要是换成‘七杀星’的话……”

    “打住打住!你不提那个煞星,咱们还是朋友!”

    “哈哈哈!不提不提!咱们去喝酒,今天要一醉方休!”

    “好,说这个,我就喜欢了!”

    看着那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兴致勃勃地往旁边酒馆去了,潘龙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不到变法这件事,居然惹得那么多人不高兴……还是说,天底下被变法触动了利益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了这天子脚下?”

    他嘀咕着,觉得处处风景都很糟糕,处处都令人扫兴。

    他当然也知道,其实这只是错觉。

    大夏皇朝富有九州——现在还要加上北地和南海,大概可以算是十一州了。其中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数不胜数。京畿之地虽然富人云集,但比起全天下,其实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只是,这里既然富人云集,那当然大多都是反对变法的。

    毕竟,变法虽然真的利国利民,但却损害了这些富人们的利益。

    天下的财富,短时间内是不会增加的。要让百姓得利,自然就要富人让利。

    就算知道这事情是对的,但正所谓“善财难舍”。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在掏钱的时候很爽利呢?

    “也不知道帝壬辰是个什么态度?这件事究竟会怎么结果?”他抬头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低声自言自语,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五章、留中不发

    面对太子和诸位老臣的上书,帝壬辰一时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受到上书之后,似乎事情就这么平息下去了,没有任何的应答。

    “这是被‘留中不发’了吗?”太子帝河东忧心忡忡地问,“父皇他……毕竟还是赞成二弟的做法吗?”

    张国忠摇摇头,笑着说:“殿下大可放心,陛下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明白?国忠有以教我!”

    “殿下,变法乃是如今最大的国策,这一点,无论您、二皇子还是陛下本人,应该都没有异议吧?”

    “这是当然!”帝河东肯定地说,“虽然具体怎么做?谁得利?这些可以另外讨论。但大夏绵延千载,积累了大量的问题,的确是应该变法整顿,让国家重新焕发锐气才行!”

    “既然我们肯定了这一点,那么自然也可以肯定,陛下他是支持变法的。无非他的态度究竟是激进还是稳重,仅此而已,对不对?”

    “没错。”

    张国忠笑了:“殿下,陛下如果支持二皇子的激进做法,那么他就该直接批答您的上书,说一句比方‘凡治病之初,当用猛药’的话,您说对不对?”

    帝河东沉吟片刻,说:“但他如果支持我的话,为什么不批答‘好雨应当时’之类的话呢?”

    张国忠见他也有自己的分析,并没有因为意见不一致而担心或者不高兴,反而欣慰地笑了:“殿下所言极是!如果只从批答看来,陛下对您的上书乃是常见的‘留中不发’做法——他不赞成您的上书,但也觉得不应该批评,所以干脆就装作没看见,把这件事含糊过去算了。”

    他话锋一转,又说:“可是,您觉得,陛下他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京畿一带民间的呼声?”

    帝河东很确定地说:“他肯定知道!太祖当年训诫说‘知民心、懂民心、合民心,方为天子’,历代天子都很注重了解民间的声音。父皇他也不例外。光是我知道的,这京畿之地,至少有数百位负责为他收集民间呼声的官吏。更不要说那些巡风使们……民间的各种呼声,我或者洛南可能没办法了解得很全面,但他肯定全都了解!”

    张国忠又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陛下他知不知道民间对您和诸位老臣上书这件事的反应呢?”

    帝河东点头:“他必定知道。”

    说着,他愣了一下,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也露出了笑容。

    “我明白了!国忠你说得对!父皇没有批答我们的上书,并不是他拒绝了我们的建议,而是在借助民意对洛南他们施压!我们一旦上书,民间立刻纷纷支持,叫好之声遍地可闻。这些事情,洛南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父皇就算不批答,压力也已经到了洛南他们那边——父皇只是不愿意洛南的压力太大而已!”

    说着,他满脸兴奋之色,为自己成功地揣测出了父亲的意思而欢欣鼓舞。

    张国忠也满脸微笑,为计划的顺利而心满意足。

    他并不认为争夺变法主导权这件事能够一蹴而就,但帝河东身为太子,本身就有极大的优势。只要在变法之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树立正面形象,天子、群臣和百姓自然就会欣赏他。

    变法这件事究竟由谁来主导,其实不算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两位皇子哪一位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

    毕竟,金銮殿上的宝座,可只容得下一个人坐!

    潘龙在街上吃了晚饭,回到苍渊府邸,才坐下没多久,苍渊就来了。

    “潘老弟,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苍渊很热络地笑着打招呼,看起来就像彼此交情很好似的。

    潘龙可不相信他的热情——如果是一个北地人,也许真的大家聊几句,喝一回酒,就成了朋友。但苍渊这种人心思深沉,他或许会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或许会对你存着一些善意,但……也仅仅就此而已。

    想要被苍渊当成朋友,乃至于交情很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依潘龙所见,苍渊外表谦和而内心高傲,就算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或许会用性命回报,但却绝对不会因此觉得你是他的朋友。

    普天之下,有资格算得上他朋友的,暂时可能只有帝洛南这一个人吧。

    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苍渊态度热络友善,潘龙当然也不会恶形恶状,他笑着应酬了两句,同样展现了自己的善意。

    双方这么说过几句,苍渊就谈起了变法的事情。

    “变法之事,如今又起波折。”苍渊苦恼地说,“最近太子殿下联合诸位老臣上书,认为清查财产的事情应该放缓一些,恢复到之前的做法——唉!那些高门大户的财产,岂是容易清查得了的?好不容易趁着追查百家余孽这个借口,在他们这堵墙上打出一个缺口,此时正应该乘胜追击,扩大这个缺口才是!要是现在放缓了,让他们堵上缺口,将来再想要像现在这样仔细清查,可就难了!”

    潘龙微微点头,赞成他的说法,问:“但就我听说的消息,皇帝陛下似乎没有对这些上书有所反应。那应该就是所谓‘留中不发’的意思吧?”

    苍渊叹了口气:“留中不发,说的是虽然不赞成奏折的意见,但也不想批评,所以暂且什么都不说。如果这件事民间毫无反应,仅仅只是庙堂上讨论,那的确算是留中不发。但是如今……潘老弟在民间行走多年,对于民间的意见,应该也颇为了解吧?你觉得这段时间,民间对变法的态度如何?”

    潘龙沉默了一下,略一盘算,反问:“你问的是哪个‘民间’?”

    苍渊微微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声音都大了几分:“老弟请详细谈谈!”

    “我行走江湖这些年,见过两个‘民间’。”潘龙说,“一个民间,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辛苦劳作,终年难得几天休息。赚到的钱财也不过养家糊口,一旦有天灾**,轻则忍饥挨饿,重则家破人亡。这个民间对变法的态度总的来说是支持的,尤其这段时间,巡查官员们动辄去清查高门大户,还查出了不少贪赃枉法之徒,严加惩处……我说句很不客气的话,对这个民间来说,只要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倒霉,他们就很高兴。若是能够因此减轻一些他们身上的负担,那他们则更加欢欣鼓舞。”

    他笑了笑,说:“今年因为晚春时节那场严寒的缘故,农田受灾很严重,各地都需要大量的钱粮赈灾。那些被巡查官员破门抄家的贪赃大户们,他们的粮仓大多被当地官府拿来赈灾,民间对此是非常高兴的。”

    苍渊笑了,笑得满脸都是满足。

    “好!太好了!”他欣慰地说,“能够为百姓谋此福利,也不枉我和洛南兄这一场辛苦!”

    看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潘龙心中叹了口气。

    (辛苦?你的确是很辛苦。但帝洛南……从上次见面的情况看,我可不觉得他谈得上有什么“辛苦”可言!)

第三十六章、两个民间

    说完了前一段,潘龙停顿了一会儿,让苍渊欢喜一番之后,才说:“说完了前一个‘民间’,还需要我说后一个‘民间’吗?”

    苍渊苦笑:“虽然我已经有所预料,但既然开了头,那还是请潘老弟你说完才是。”

    潘龙笑了笑,说:“另外一个民间,衣食无忧、生活优裕。他们可以练武,谋求扬名立万;也可以习文,追求一举成名……严格说来,我也算是这个民间的一员。这个民间对于变法,总的来说还是支持的——毕竟大家都不傻,知道国家强盛了,对谁都有好处。但变法损害到了他们不少利益,这让他们又有些不满。因此他们就有些犹豫,说得不客气一些,便是首鼠两端,又想要得利,又怕受害,矛盾得很。”

    “那依潘老弟你的看法,他们对于巡查官员借着追查百家余孽的名义清查大户财产这件事,又是什么态度呢?”

    潘龙笑了:“苍兄已经明白的事情,何必问我?”

    苍渊也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差不多就全明白了!”

    他面露坚定之色,说:“既然破门清查这件事能够有利于赈灾,那别的问题,也就不值一提了!天底下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让人犹豫和思考的机会,一件事想要两全其美,只不过是白日做梦!我们做的事情,不仅能够利于将来,也能利于眼下,那为此得罪一些人,倒也很值得!”

    潘龙没说什么,保持了沉默。

    苍渊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来找自己,多半只是想要倾诉一下心中的郁闷而已。

    能够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得到让他欢欣鼓舞的心里支撑,对他来说已经可算是意外收获。

    剩下的话,就不用自己再多说了。

    其实,潘龙也并不相信苍渊是个多么利国利民,乃至于爱民如子的人——能够跟大魔头帝洛南成为好朋友的人,再怎么善良也有限。

    但是他相信,就算是凶狠邪恶的人,在他做大事的事情,也是需要一些“大义”的名分,来作为自己内心支柱的。

    能够毫不在乎地把“仁义道德都是放屁”这种话挂在嘴边,天天说年年讲的,基本上没几年就会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路边,因为他会成为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然后被人群起而攻之。

    苍渊和帝洛南能够在乎民意,想要努力争取一下民意的支持,潘龙还是很高兴的。

    当然,从他的角度,他希望这两个人在乎和争取的,是前一个“民间”的支持,而不是后一个的。

    毕竟……那才符合他的道德观。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苍渊和帝洛南在乎的是后一个民意,那变法很可能就变成一次温和的改良,或许还真的能够帮助大夏皇朝稍稍焕发一点生机,从垂暮之年重新变成一个老而不朽的模样。

    那对大夏皇朝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对一个根本利益就站在大夏皇朝对立面,跟这个朝廷有你无我不共戴天的反贼来说,就是大坏事了!

    所以……虽然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但潘龙宁可变法派跟保守派闹到翻脸!

    最好他们打起来!

    要是帝洛南变法的最终结果,是京畿之地爆发战火,朝廷的核心武力之间互相翻脸开打。那不论最终的结局是谁赢谁输,对朝廷的权威,都会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之前端午之战,老师毕灵空率领诸子百家,攻神都、破周天星斗大阵、杀帝苍穹,已经沉重打击了朝廷的权威。如果再被这么打击一轮,各地的官员和将领,只怕心中免不了就要升起一些“大丈夫当如是也”或者“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了。

    到时候,再设法打击朝廷几轮,便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潘龙的历史水平远不如那个老朋友,但西元十九到二十世纪之间,那百多年的历史,他当年也是苦学过的——毕竟,要考。

    另外一个世界历史上的清王朝是怎么覆灭的?他可记得很清楚。

    可不就是被这么一轮一轮地打击权威,到最后轰然崩塌的嘛!

    在军事上,哪怕是直到最后武昌那一战,北洋新军都还占着相当的优势,起义军想要靠武力推翻清王朝,希望并不大。

    但清王朝的权威已经损失殆尽,各地督抚纷纷独立,最后连他们倚仗的北洋新军都反过来把枪口瞄准了他们——到这一步,这个王朝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大夏皇朝最终也是这么完蛋的,那么至少对百姓来说,伤害可能算是比较小了吧……

    (哈,想这些还太早太早。而且……也太虚伪了一点……)

    潘龙心中暗笑,将这些念头赶走,看着苍渊离开的背影。

    只见他脚步坚定,显然是心中的迷惘已经被一扫而空,再也没有半点犹豫。

    (加油吧!你们若是真的能够沿着这条路成功,潘某不介意再等上几百年,重新等到大夏皇朝再一次暮气沉沉地时候动手。)

    (相信到那个时候,应该不会再出一个帝洛南,再出一个苍渊。)

    他心中如此说道,却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期待什么?

    是该期待苍渊和帝洛南成功呢?还是该期待他们失败呢?

    这些芜杂的想法,让他自己都有些茫然,一时间,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好在,暂时还用不着他作出选择。

    几天之后,帝洛南和苍渊在朝会的时候当众上了一份奏折,介绍了巡查官员们这段时间破门清查财产过程中,所查出了大户贪赃枉法情况,以及清查了这些大户之后,开仓赈灾的事情。

    宣读奏折之后,帝洛南杀气腾腾地说:“今年晚春大灾,朝廷赈灾诸策效果不怎么明显,更查到不少地方粮库仓储有许多空缺——我原本向父皇请命,想要主持赈灾,顺便彻查各地粮库的情况。结果父皇说‘一心不宜二用’,让我专注于变法。现在看来,倒是另走蹊径,从另外一个方向,为赈灾作了帮助。”

    他转头看向群臣,冷厉的目光让所有被他双眼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

    “我知道很多人对变法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所以如果谁愿意暂时替我顶个班的话,我愿意辛苦一趟,去民间查一查赈灾的事情!”

    于是群臣纷纷赞同他的变法举措,认为他借变法而帮助赈灾的事情,乃是上天对大夏的护佑……云云。

    然后,南夏城内听到的民间论调,突然就不怎么谈变法了。

    所有被问到这类话题的官员和文人,全都一脸晦气,像锯嘴葫芦一样,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七章、秋闱将至

    这场政治斗争的结果,很快就由苍渊告诉了潘龙。

    苍渊说的时候兴致勃勃、神采奕奕,显然是因为这一场大胜而兴高采烈。但潘龙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苍渊和帝洛南获胜,关他潘龙什么事呢?

    虽然说,从他的角度看来,这一场斗争的结果还算是让他满意,但变法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现在……才不过只是开始阶段而已。

    现在赢了这一场,无非是接下来的工作能够继续开展下去。到最后究竟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说完这件事之后,苍渊又说:“潘老弟,如今已经到了七月底。明日便是秋祭,然后从八月初一到八月初十,依次举行天下十科的京师大考,八月十三放榜,八月十五早上开始最后一场金殿选材,当天晚上便是琼林宴,八月十六赏月大会……未来这半个月,便是这京畿之地最热闹的时候,你有兴趣凑个热闹吗?”

    “凑热闹?”潘龙有些疑惑,“我怎么凑热闹?”

    “天下十科,皆有推举应试的名额。潘老弟有没有兴趣去参加初十的那一场‘兵法武道科’大考?”苍渊笑道,“以你的本领,若是赶考,就算不是状元,也不会掉出一甲之列。”

    潘龙倒并不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兵法武道科不仅要考武艺,也要考兵法。论武艺,他自信天下考生之中应该没人能胜过自己,但论兵法,他自我感觉大概就不怎么行。

    像他这种明显偏科的货色,如果不是武功太高的话,没准连个进士都考不到。

    京师大考,可是规定了最多十取一的名额限制——其实往往远不足这个比例,一场大考,十科加起来万人总是有的,但最后能录取的各种进士,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百之数。

    因为很多科目,都是以“难考”而著称。

    比方说十科之首的“兵法武道科”,便是只录三十人,极少破例。

    便是录取相对较多的“运筹算术科”和“法令诉讼科”,往往录取百余人,也就是极限了。

    毕竟,金殿选材大会,最后只御笔钦点前三名为一甲,称之为“进士及第”;三到十名为二甲,称之为“进士登科”;十一到五十名为三甲,称之为“进士出身”。

    至于五十名之后的……金殿选材是大考前五十名的事情,一般其实只是走个流程,很少和大考的名次不同。五十名之后的人根本没资格去参加金殿选材,自然也不需要再拘泥数量。这些人算是“乙榜”,统称之为“进士拾遗”。

    从“及第”到“登科”到“出身”再到“拾遗”,这一场大考之中的名次差距,差不多就决定了一个官员在官场前十年的运势。

    能够考上一甲的,除非倒霉,否则一般都顺风顺水,十年之后至少也是一方大员,未来的朝廷重臣、九州镇守,若是有科举出身的,基本都是从这些人里面选拔出来。

    能够考上二甲、三甲的,一般也能顺顺利利地进步,十余年之后,同样也能成为朝廷大员。但往往会遇到无形的天花板,想要更进一步成为三省六部的主官,或者是九州侯这样的要害官职,基本都很难。

    至于“进士拾遗”的,运气好的,也能升到高官,但大多数人基本上就是从县城到郡府,做到一郡知府,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所以科举之中的名次,对于考生们来说,着实是兴衰荣辱攸关的大事,尤其是一甲二甲以及甲榜乙榜的区别,更是简直称得上关系到身家性命。

    过去的岁月里面,可是不止一次有人名闻遐迩却没能考中一甲,又或者是自负才华最终考了个乙榜,一气之下生病乃至丧命的。

    苍渊认为潘龙能够考上“兵法武道科”的一甲前三名,就潘龙的感觉,已经是纯粹的恭维。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偏科到极点的货色,能够考上一甲。

    一般来说,参加科举的考生最多也就是先天巅峰的修为,偶尔有个先天精微半步真人的,已经是极为罕见的特例。如他这等货真价实的真人高手,便是别的考生一起上,多半也赢不了他。

    但是,考兵法的话……潘龙很怀疑,自己能不能考及格?

    别到时候一百分的卷子自己考了个二三十分,丢人现眼……

    他对自己的才华,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当然,如果他真的有心赶考,或许可以参加“博古通今科”的科举,搜刮一大批的书籍存放到山海经之中,等考试的时候进入山海经翻书就好。

    用这种方法,一甲未必,二三甲肯定是能有的。

    其实,“诗词文赋科”大概也可以这么考,当年老爹潘雷不就是用这个办法,靠着在山海经里面寻章摘句慢慢推敲,才能够写出一篇篇佳作,然后考上举人的,以才子之名名扬益州的嘛。

    但潘龙略一考虑,还是放弃了这些打算。

    虽然文超残影帮他在山海经上做了手脚,不怕被人拆穿,但在这京畿之地、科举之中使用山海经,终究不够稳妥。

    自己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作这个大死呢?

    没必要的!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婉拒了苍渊的建议。

    “苍兄,还是算了。”他笑着说,“我本是闲云野鹤之辈,喜欢到处漂泊、浪迹天涯。就算将来累了,停下休息,也只会落叶归根,回到北地居住。这京畿之地的确是繁荣昌盛,但终究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苍渊倒也没有惊讶或者生气,只是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开口之前,就猜到你可能会这么说,但还是抱着一些希望,想要努力争取一下。”他说,“你不能参加科举,是朝廷的损失!野有遗贤,野有遗贤啊!”

    他这么唏嘘着走了。

    潘龙心中也微微有点遗憾,他知道自己这一开口,便是绝了将来科举的路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不想要参加科举,便是不会参加。

    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笑了。

    自己一个反贼,考什么科举?当什么官儿?

    有病吗!

    这是嫌麻烦不够,还要特地自己送上门去不成?

    “呵呵,简直冒傻气!”

    这么想来,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摇摇头,继续逛街去了。

    大概是因为秋祭即将举行的缘故,这几天南夏城里面特别的热闹。除了原本就住在这里的人们之外,还多了很多来采购的,或者是来见见世面的。

    街头上多了不少小摊小贩,卖的东西也良莠不齐,其中颇有一些以次充好或者作假骗人的。

    潘龙每次见到那种借着摆摊骗人的家伙,都施展本领暗中下手,让他们暴露出来。

    至于他们的骗局被拆穿之后,是被人一顿老拳打得五劳七伤呢?还是被扭送官府法办呢?那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同情骗子的!

    这天正走在路上,他突然心中一动,看向路边一个卖玩偶的摊贩。

    那小贩须发皆白,看起来颇为苍老,但一双手却格外灵巧,无论顾客要买什么样的玩偶,只要详细说一遍,他就能很快地做出来。

    在他的手上,碎布、针线和木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上下翻飞,只是片刻工夫,就做好了一个笑眯眯的胖头猪,递给旁边的小男孩。

    “喏,这是你要的小猪。”

    那小男孩抓着小猪玩偶,兴高采烈到几乎要跳起来,带着他逛街的大人也满脸笑容,付了钱之后一家人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而小贩则继续做下一桩生意——他的摊子周围围着一群人,生意正忙火着呢!

    潘龙注意到他,自然不是因为他的手艺或者是生意,而是他认识这个人。

    这人可不就是墨家的高手,那个能把盒子变成各种兵器乃至于活人,巧妙到让人难以置信的那个嘛!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人应该叫古温,所用的那个奇怪的盒子,则叫“天机宝匣”,是墨家最重要的宝物之一。

    自从端午节一战,墨家巨子死在帝苍穹的临死反扑之下,这位古温应该就是墨家最厉害的高手之一了。

    他的修为大概是天人合一,但距离长生估计还有一大段路——不过这也说不定,排教只是诸子百家里面的末流,教中几位前辈尚且有本事苟活千载,一直熬到大战帝苍穹之后,才油尽灯枯含笑而逝。墨家乃是诸子百家的领头羊之一,古温身为墨家顶尖高手,未必就没有延续寿命的手段。

    如今的潘龙早已知道,长生之法从来就不是只有仙佛妖神那一个路子。

    只是,仙佛也就罢了,妖神之路,是所有长生之法里面,最容易走得通的那个。

    这条路都走不通,别的路就更难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绥桃山上的老祖宗任长生。

    任长生的修为,早就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极致,就算和仙佛妖神战斗,也不见得会逊色。以他的修为,想要修成妖神,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但他就是很固执地要修成仙佛,坚决不肯当妖神。哪怕是三次走到长生路前,三次发现道路已经被人占了,宁可自己垂老将死,也不肯在这个问题上让步。

    如今,他得到了自己综合圣杯和血苍穹而成的延寿秘法,能够延续寿命,继续活下去。或许再活个几百年,就能找到一条没有被人占据的道路,从而成就仙佛?

    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爷爷潘寿。

    潘寿明明有长生的机会,却坚决不肯长生。反而要回到冀州潘家的庄园,住在埋葬了奶奶的小花园里面,就这么老去、死去,等着夫妻俩一同埋葬在这花园里面。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真的不想要再继续活多久了。

    虽然以他的年龄,或许还能再活个上百年,但如果不能给他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会与世长辞。

    想到这里,潘龙顿时觉得心烦意乱,满肚子的不痛快。

    他尊重爷爷的选择,但……就算是要陪伴奶奶,也可以天长地久地一直守着那个花园嘛,为什么一定要死去,和她同葬在花园里面呢?

    这未免也太固执了一点!

    但潘龙也知道,跟这种固执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他们已经钻进了牛角尖,脑子里面只有自己的想法,再也容纳不了更多的道理。

    想要说服他们,几乎没有可能。

    他前世就遇到过这样的人,他们或者好、或者坏,但都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无论是别人的劝说还是命运的打击,都不能让他们动摇。

    他们可以死,但他们不会放弃。

    对上这种人,就算是前世那个人类已经踏入了星辰大海的社会,也只能通过催眠疗法来引导——还未必能够成功。

    在这九州世界,潘龙真的是没什么好办法。

    (或许……我也可以找老师帮忙,催眠一下爷爷?)

    他突然心中一动,升起了一个非常不孝的想法。

    (只要让爷爷对奶奶不是那么的执着,应该就能解决他想死的问题了吧?)

    (甚至于……或许还可以让他放下这段早已过去的感情,重新焕发青春?)

    (算算年龄,他其实在先天高手里面也算是个青壮年。续个弦,乃至于再生几个孩子,应该也都没问题吧……)

    虽然他知道这些想法很有问题,但心中一旦升起了这个念头,顿时便如同走马灯一般,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儿就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片刻之后,他已经在考虑爷爷如果再娶妻生子,大家之间的辈分该怎么称呼。

    哎呀呀,这可真是让人有些头疼……

    潘龙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到一边,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什么高手盯梢,便走到古温的摊子前面,装作观看他制作人偶的手艺。

    看了一会儿,他用传音之法问:“这位前辈,莫非不是墨家的‘天机’古温古老先生?如今朝廷正在追捕墨家的高手,您怎么自己跑到这京畿之地来了?”

    “难道说,墨家打算绝地反攻,在秋闱或者中秋赏月大会上搞一点大动作?”

第三十八章、夜访古温

    听到潘龙的传音,古温微微一愣,却没有抬头。而是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专心做生意。

    不知不觉,申时将尽(下午五点),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他才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将小摊收起来,并作一辆手推的独轮车,背上挂带,犹如一个寻常的穷苦手艺人一样,推着车向城外走去。

    七八月间,南夏城的城门大约在酉时四刻前后(下午六点)关门。大门关上之后,便只能从偏门通行。除非得到批准,否则不许进出。

    一个普通的手艺人,当然没能耐拿到特批,所以他只能抓紧时间赶快走。

    酉时二刻(下午五点半),他排在长长的出城队伍里面,慢慢地走出了南夏城。推着那辆破旧的小车,朝着更南方走去。

    南夏城的旅费很高,像这种穷苦的手艺人,一般会选择到附近关门村、五里村之类的地方投宿。又或者干脆就去驿站的棚舍过一夜,连这点钱也省下来。

    这段时间天气还算暖和,夜里也不冷。只要能填饱肚子,地上铺块厚布蜷缩一夜,也不是不行。

    古温推着独轮车慢慢地走,走过了关门村,又走过了五里村,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一直走到十里村的,才停下脚步,去村里投宿。

    像他这样的人,倒也不少。

    十里村距离南夏城有点远,寻常商贾不会在此投宿。只有那些行路太迟,来不及赶上进城的旅人,才会住在这里。

    这里不前不后有些尴尬,驿宿的行当不好做。当地里正拾掇了一间大棚屋,四壁虽然漏风,屋顶却也能挡雨,最难得的是地面特地垫高,火坑草堆都有,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能够睡在柔软的茅草堆上,已经可算是不错的住宿条件。

    古温跟里正谈了一下,给了五文钱。里正让他进了棚屋,还给他端来了一碗热面糊,两个烙饼。

    这面糊有点稀,里面放了不少野菜,想来味道并不怎么样。但配上**的烙饼,也算是一顿饭。

    古温慢慢吃完,将碗筷归还,便用一块厚布垫在草堆上,坐在布上休息。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落魄的江湖手艺人,任谁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一位天人合一的大宗师,跺跺脚就能把这个不大的小村夷为平地。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很快里正一家都睡了。古温却还没睡,坐在那里发呆。

    突然间,伴随着一声叹息,潘龙推开了棚屋的大门,走了进来。

    “古前辈,您这是何苦呢?”他叹道,“以您的本领,就算是要体验生活,也犯不着真的这么清苦吧?”

    古温看了看他,平静地说:“我们墨家崇尚简朴,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谈不上清苦。”

    “您好歹也是天人合一的大宗师,至于这样吗?”

    “至于,知行合一,才能不偏离正道。”古温回答,然后问,“我不记得曾经见过你,请问你是谁?”

    “我叫潘龙,来自北地,这段时间在京畿一带凑热闹,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潘龙回答。

    古温点了点头:“原来是当今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你的名字,老头子我也听说过。”

    不等潘龙开口,他又问:“你潘公子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可老头我籍籍无名,为什么你认识我?”

    “晚辈曾经有幸拜见过墨家巨子。”潘龙说,“巨子说,自从前代巨子逝去,当今墨家的第一高手便是天机一脉的传人,古温古前辈。”

    古温摇头:“就算这样,你应该也只是听说过我的名字,不该认识我。巨子他也没理由给一个晚辈介绍我的时候,还特地弄个画像出来。”

    “前辈您的画像,我是在排教‘落泪书生’言前辈那里见到的。”潘龙回答,“言前辈列了一个名单,上面有天下不少值得注意的高手。他因为要带着排教中人逃出大夏,晚辈替他将那份名单转交给他门下弟子,就看到了前辈您的资料。”

    古温点了点头:“你和排教交情不错,这件事,我倒也知道。言衷卿托你转交东西,倒也并不奇怪……那份名单,是交给谁的?”

    潘龙笑了:“前辈这就开玩笑了,言前辈如今乃是朝廷钦犯,被抓住了就要满门抄斩的。他信任我,才告诉我门下弟子的身份。我又怎么会再说出去呢?”

    古温干枯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吧,你找老头子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他问,“如果只是想要见一见我的话,现在你已经见到了,可以走了。我也是朝廷钦犯,你跟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潘龙说:“我特地追着前辈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拜见。我对墨家的思想颇为仰慕,想要向前辈请教一二。”

    古温微微一愣,问:“你想要学墨家的本领?”

    “如果前辈愿意指点一二的话,我当然很想要学。”

    “你可知道,诸子百家如今是个大忌讳,尤其儒墨二家,一旦扯上关系,就是灭门之祸!”

    “人在江湖,步步都有风险,哪里能顾虑那么多呢?”潘龙笑道,“要是这也怕、那也怕,那就别闯荡江湖了,趁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算了。”

    “……若能如此,其实倒也不差。”

    “前辈您一把年纪,还在江湖上奔波。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远没到隐退的时候呢!”

    古温又笑了:“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想要像你一样年轻有为。只是我运气不好,一直活到快二百岁,才有行走江湖的机会,仅此而已。”

    他叹了口气,说:“儒门有教无类,我墨家也差不多。你想要学习墨家的本领,我本该认真教你一些才对。只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如今我正在准备一件大事,将本身修为完全封住,暂时只是个普通老人。若是等这件事了结,我还有命在的话,那就再说吧。”

    潘龙皱了皱眉,问:“前辈准备在秋闱还是赏月大会上有所行动吗?”

    “详细情况,你就不用问了。”古温说,“以你的武功,只要自己不昏头昏脑地朝着危险的地方冲过去,应该也不至于有危险。总之,你既然是来看热闹的,那么就安心看热闹好了。”

    潘龙皱眉劝道:“前辈,这京畿之地高手如云,尤其自从端午大战之后,帝家颇有一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思,几乎将所有能够抽调的高手都调集到了附近一带——不是我看不起人,莫说是你,就算是端午之战里面威震天下的‘义乌’前辈,要是非铁头撞过来,恐怕也讨不着好吧……”

    古温大笑:“小子,你的见识还是太少!高手和高手之间,也是有很大区别的。若是义乌在此,老夫哪里需要躲躲藏藏!倒是那大夏皇帝,才需要找个地洞躲起来,免得被她一箭射死!”

    (……我觉得您对我老师的武力,可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错误幻想……)

    潘龙也是目睹了当初那一战的,他当然知道自家老师本领高强,就算龙潭虎穴也能硬闯。但如今大夏朝廷一方的高手真的是几乎云集于京畿一带,此刻这里简直比铜墙铁壁都更加安全。

    老师或许真的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闯进来闹个事然后跑路,但她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强杀大夏皇帝。

    她要真的这么厉害,当初就不用设下埋伏,将帝苍穹引出神都之后再进行伏杀。

    直接冲进去,一箭射死大夏皇帝,多简单!

    但这些话只是想想就好,并不适合说出来。

    他和古温之间没那么多的交情,交浅言深,乃是人之大忌。

    所以他笑了笑,作了个揖,说了一句“晚辈告退”,便转身离开。

    古温走到棚屋门口,看着他纵身一跃乘风而去,才重新关上门,坐回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说:“非非,你怎么看?”

    那辆小车突然变形,在空中转折扭曲,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孩。正是墨家至宝,天机宝匣“想入非非”。

    这宝匣早已通灵,能够变化自在。墨家天机一脉的继承人,与其说是古温,不如说是他。

    面对古温的提问,他满脸笑容,说:“这人虽然有秘法遮蔽了自己的气息,但距离近了,还是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有很深厚的功德,应该是个好人。”

    “潘龙别号‘一文钱大侠’,抱打不平、行侠仗义,杀了许多恶贯满盈的匪徒恶霸;他又曾经在荆杨之间仗义疏财,救助了数万灾民。如此人物,功德深厚乃是理所当然。”古温说,“江湖上一直有传说,有人怀疑他乃是佛门高僧转世。”

    “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个什么大人物转世的样子。”天机宝匣说,“他功力之深厚,修为之精纯,在这个年龄的人里面,简直无法想象。”

    说着,他又笑了一笑,神秘地说:“对了,小古你一定没注意到,其实他修炼的功夫……挺特别的呢!”

    “哦?”古温有些好奇,“他修炼的什么功夫?”

    “那功夫,你没见过,当今墨家也没人见过,但在很久之前,大夏还没建立的时候,曾经大大有名。”宝匣变化的小孩老气横秋地说,“那是大夏国师,帝甲子的老师,法家宗主,仙人‘兰陵’的绝学,名为‘律苍生’。”

    “律苍生?”古温皱了皱眉,问,“为何我没听说过?”

    “那功夫有很大的问题,后来出事了呗。”天机宝匣摇摇头,说,“兰陵自己以法家合道长生,这门功法乃是他长生之路的核心。但后人修炼这门功法,一开始还不觉得,等到修炼到深处,便越发的自私自利,处处只为自己考虑……据说武帝文相之所以反目成仇,跟这门功夫有很大的关系。”

    古温吃了一惊,问:“那潘龙修炼这功夫,岂不是也要出事?”

    “这不一定。”天机宝匣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也许兰陵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又或许……潘龙他功德深厚,能够化解戾气。毕竟,他可不像帝甲子,是从头开始学习的。他是佛门高僧转世嘛,心法的问题,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问题吧。”

    古温皱着眉,思考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说:“如果中秋之战后,我还能活着见到他的话,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这件事。横竖法家长生之路已经被兰陵仙人占了,他没必要再走这条路的。佛门功德金身之法虽然缺点颇多,但也是实实在在的长生妙法。他何必舍近就远呢!”

    “小古,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中秋之战后,你就算活着,也要亡命天涯,没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大夏。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天机宝匣摇摇头,说:“就算你能再见到他,又何必跟他扯上关系?他可不像咱们,孤零零无亲无故。他上有老下有小,不能牵涉到这种死全家的事情里面来的!”

    古温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彼此身份的区别,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们……还是根本不要扯上关系最好。”

    说完,他躺了下来,看着头顶的棚顶,沉默了一下,问:“非非,你觉得,我这一趟来京城闹事,是不是在找死?”

    “人都是会死的,是不是找死,很重要吗?”

    古温又愣了一下,笑了。

    “你说得对,人总归是要死的。”他轻松地笑了,“我这一生,能够死得轰轰烈烈,没有像天机一脉诸位前辈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在乡野之间,已经算是幸运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却越发坚定:“墨家有不成器的弟子,却没有怕死的弟子。趁着中秋之会大闹一通,让‘追查百家余孽’的势头更加猛烈一些,也算是我能够为天下百姓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这一条命,若是能够为百姓多争取到一些好处,也算值得了!”

    与此同时,潘龙坐在苍府客房的卧室里,默默沉思。

    (古温他要趁着这个时候闹事,为的是什么?)(现在闹事,可以肯定基本是死路一条,有必要吗?)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的大宗师,而且是墨家天机一脉传人,冒这样的风险呢?)

第三十九章、再见白映玄

    第二天,潘龙果然又在街上看到了古温。

    这位墨家天机一脉的顶尖高手,天人合一的大宗师,穿着破旧的衣服,推着一辆老旧的独轮车,来到南夏城的街头,将独轮车翻开变成摊子,向路过的行人兜售玩偶。

    他的手艺很熟练,做的人偶一个个憨态可掬、颇为有趣,而且他还能按照顾客的要求,现场制作人偶。不一会儿,就有了好几位客人,凑着一堆,等待他制作人偶。

    潘龙远远地看了一眼,心中好笑。

    别的不说,这位前辈制作人偶的时候,一定偷工减料了。

    以他的身份,若是认真制作的话,制作出来的人偶必定巧夺天工栩栩如生。没准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能鱼目混珠,看起来和活人没有半点区别。

    天机一脉最擅长的就是机关制作,傀儡人偶自然也在其中。

    身为天机一脉的传人,古温做别的或许可能不擅长,但做人偶必定是极为拿手的。

    只不过……如果他认真制作的话,且不说那样的人偶价值如何,光是“南夏城出现一个制作人偶的大师”这件事,就足以吸引各方眼光。

    大夏的官差、巡风使们又不是瞎子,有奇人异士,他们肯定会来探查一番。

    这显然跟古温的计划矛盾——他来卖人偶,只是为了掩饰而已,可不是为了成为著名巧匠的。

    潘龙只是略略一看,就转身离开,并没有久留。

    古温前辈要隐藏身份,那自己就不能对他太过关注。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他暴露了身份,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他才走了几步,突然皱起眉头——街头走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大汉,正恶狠狠地朝着古温的摊子那边走去。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潘龙的第一想法就是——古温引起了某个官员的怀疑,这是人家派来试探他的!

    (他这是要暴露了吗?如果他要暴露的话,我该怎么帮他吸引注意力,好让他能够逃走?)

    他心中暗暗盘算,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只一会儿,那几个大汉已经来到了古温的摊子前面,为首那人恶狠狠地问:“兀那老头!你在这街头做买卖,交份子钱了吗?”

    潘龙一愣,却见古温身体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各位大爷,我这……我没店铺啊。没店铺也要交钱?”

    “废话!你在这街头做买卖,就抢了别人的生意。别人都是交了份子钱的,怎么能让你这个没交钱的抢生意!”那大汉恶声恶气地大喊大叫,吐沫星子几乎都要喷到古温的脸上,“要么你搬地方,找个附近店铺没交份子钱的地方摆摊。要么你老老实实把这几天的份子钱交了!”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二选一,快选!”

    古温那满是皱纹的脸几乎苦得要滴出水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大爷,这份子钱……要交多少啊?”

    那大汉呵呵一笑,脸上凶恶之色缓和了不少,他左右看了看,问身边一个看起来似乎挺聪明的手下:“这条街上有做人偶买卖的吗?”

    “没有。”那手下显然对这条街上店铺的情况十分熟悉,看来是个狗头军师,“按照规矩,做独门生意的,份子钱减半。”

    大汉点点头,朝着古温说:“老头,别说我欺负你。我跟你按照规矩来——在这南夏街头做生意的,以一屋为准,一个月是五钱银,交铜钱的话则是四百文。不足一屋的,按照一屋来算。没有店铺的摊子减半,独门生意再减半——你要交一百文的份子钱!”

    潘龙挑了挑眉毛,稍稍有些惊讶。

    这些人看起来凶恶,但其实倒是挺讲规矩的样子。收的份子钱,感觉也不多。

    他不是很了解南夏城的情况,但定丰镇那些收份子钱的混子,每天是要负责在集市收摊之后打扫地面,以及抓捕集市里面的小偷什么的,若是有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也会出头帮个忙,并不是纯粹的抢劫。

    看这大汉的言谈举止,莫非也是这一类的“坐地虎”?

    古温满脸愁苦,可怜兮兮地说:“大爷,我就做半个月的生意,等中秋之后,我就要离开了啊。”

    大汉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爽利!我看你生意挺热闹的,至少也把一个月做下来啊!”

    “大爷,这人偶生意,其实也就一阵风。过些天,喜欢人偶的人都买过了,也就卖不出去了……”

    大汉满脸不高兴,跟那狗头军师商量了一下,说:“好吧,半个月就半个月!五十文钱,交来!”

    “大爷,能不能稍稍宽限两天?”

    大汉顿时怒了,声音粗大了好几分:“你这老头,忒的狡狯!看大爷我有些松口,就推三阻四……真当大爷我不会动手揍人的吗!”

    他这一吼,几个手下也跟着鼓噪起来。古温被他们这一吓,顿时哆嗦得犹如打摆子一般,一张老脸都吓得白了。

    潘龙又皱眉,正想要过去说两句,却见一个白衣服的漂亮女人走了过来,说:“几位大哥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何苦跟这穷苦老人计较呢?这份子钱,我替他给了就是。”

    古温一愣,惊讶地看向那女人。

    几个大汉倒是认得这人,那狗头军师有些为难地说:“白大夫,按说您开了金口,别说区区五十文钱,就算五十两银子,我们也该给您这个面子。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份子钱是不能由别人垫付的……”

    那“白大夫”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不会坏了规矩。”

    她看向古温,问:“老人家,你能为我定制一个人偶吗?”

    “……能。”古温犹豫了一下,点头,但又说,“可不值那个价……”

    白大夫笑道:“就按照我的样子来做,做得细心点。要跟别的人偶不一样,能做到吗?”

    “能!”古温的脸上多了几分自信。

    白大夫又一笑,拿出钱袋,取出一枚角银,递给他:“接下来几天,我都还要来这里定制人偶,这就当给个定金吧。”

    古温哆嗦着收下那枚印有“大夏通宝”字样的银币,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拿出钱袋,将钱袋整个翻过来,倒出了六十多枚铜钱,从中间数了五十枚,交给诸位大汉。

    整个过程中,大汉们客客气气,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等收了铜钱,那为首的大汉才拿出一块画着火鸟图样的竹牌,在上面做了个标记,然后递给古温。

    “你把这竹牌挂在摊子上,若是有人来找麻烦,便给他看这块竹牌,告诉他,你是我们南夏城朱雀帮罩着的!”

    他想了想,又说:“老头,你运气好,白大夫帮了你的忙。人家一番好心,你可别拿了钱,明天就不来——要是你贪了人家的钱,我白老三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打断你的手!”

    古温连连点头,这群朱雀帮的大汉们才扬长而去。

    于是古温便开始为那位白大夫制作人偶,他特地找出一些完整的布料,连针线都换了一些比较新的,看起来十分用心。

    此刻,潘龙已经坐到了附近一个茶馆里面,背对着这边,正用神识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他其实倒不担心古温吃亏——别看古温自己封印了功力,此刻只是个普通老人,但天机一脉的本事,可不只在自己身上。

    若是古温真的遇到麻烦,他随身带着的通灵宝物“天机宝匣”自然有护主的能力。

    相比之下,潘龙倒是更加好奇那位“白大夫”的身份。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正是广陵城的从良名妓白映玄。

    这个女人身怀绝技,却隐藏身份,在广陵城的画舫当名妓。后来她从良离开,中间还起了一点小风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潘龙并非第一次在南夏城见到她,此前闲逛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过这位转行当了大夫的前名妓。

    那时候他就很好奇,想要知道这女人跑到南夏城来干什么?

    虽然这边足够繁华热闹,适合做生意,但……一位从良的名妓,难道没钱吗?

    就算没有什么储蓄,以白映玄的本领,赚钱对她来说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她愿意,在哪里都能赚到足够过日子的钱,并不需要特地找个繁华之地。

    相比之下,名妓从良,按说应该去个能跟往事告别的地方嘛。

    比方说,沿着通天江逆流而上,去和广陵城相隔万里的锦官城……

    能够让白映玄特地跑到南夏城来当大夫的原因,必定跟她身怀绝技有关!

    所以潘龙一直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女人的事情,只是这女人深入简出,除了偶尔给人治病之外,几乎一步都不踏出落脚的客栈。潘龙也窥探过她在屋内的情况,却见她只是读书、弹琴、画画……俨然是一个隐居在闹市之中的风雅之士,看不出半点阴谋诡计的影子。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白映玄离开客栈,出门溜达。

    所以他十分好奇,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白映玄出来走动?

    白映玄就站在那里充当模特儿,古温则仔仔细细地制作人偶。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潘龙已经前后喝了三壶茶,吃了两笼包子,还陆陆续续吃了二十多个夹肉的烙饼。也亏得他身体经过淬炼,消化能力远胜常人,否则的话怕是要吃出毛病来。

    就在他吃完了最后一个烙饼,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再点一些别的吃食之时,突然微微一愣,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苍渊来了!

    苍渊今天打扮得跟平时不同,一身朴素的粗布长衫,手上提着一把折扇,肩上背着一个蓝布的小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他脸上显然经过了化妆,那张俊美的脸现在看起来朴实许多,再也不复平时的美男子模样,倒是比平时顺眼许多。

    他看到站在那里的白映玄,眼睛顿时就亮了,径直走了过来,问:“映玄,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是才到。”白映玄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正在请这位老先生为我做个人偶,你喜欢人偶吗?”

    据潘龙所知,苍渊这个人性格朴素,虽然也不排斥奢华享受,但是对于那些没有必要的装饰颇为不感兴趣。

    诸如人偶这类纯粹的装饰品——

    “我很喜欢!”苍渊毫不犹豫地说。

    潘龙摇摇头,砸了咂嘴,觉得已经喝过几次的清茶,又变得有味道起来。

    白映玄微微一笑:“我也喜欢人偶,不仅人偶,各种各样的动物布偶……我都喜欢。”

    苍渊连连点头,对古温说:“老人家,能给我也做一个人偶吗?”

    “没问题。不过要等给这位姑娘做完了才可以。”

    “放心,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

    (喂!你不是每天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不够吗?)

    潘龙在隔壁的茶馆里面默默吐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接下来苍渊和白映玄就在古温的摊子前面闲聊,苍渊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敏锐聪颖,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不止一次闹出笑话,让白映玄忍俊不禁。

    古温微笑看着他们,手上细细地一针一线,缝制人偶。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个特制的人偶终于做完了。

    他将人偶上面最后几根杂线剪掉,然后递给白映玄:“姑娘,您的人偶。”

    白映玄接过人偶,自己还没开口,苍渊已经惊讶地说:“啊!多精致的人偶啊!就算是朝廷的工匠,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补充:“嗯,就算后军右将军府的能工巧匠,应该也就这样了吧!”

    (哥儿们,你还能更蠢一点吗!)

    潘龙用手捂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说恋爱降低智力,但苍渊老兄……你这智力是不是降低过头了?这些话,可一点也不像是你的水平啊!

    苍渊自己也明白又说漏了嘴,满脸的尴尬。

    白映玄抿着嘴微微一笑,问:“常公子,你喜欢这个人偶吗?”

    “喜欢!我很喜欢!”苍渊毫不犹豫地说。

    只是,潘龙神识之中看得很清楚,他压根就没朝着那个人偶看去哪怕一眼!

第四十章、人偶

    做完了白映玄的人偶,古温又给苍渊也做了一个。

    这第二个人偶看起来甚至比第一个更加精致,用心程度也更胜一筹。

    白映玄看到了那个人偶,笑着说:“常公子,看来老人家很喜欢你呢。”

    苍渊虽然被恋爱降低了智力,但毕竟也是个聪明机灵的人,闻言看了看两个人偶,说:“或许是爱屋及乌吧。”

    这话让白映玄忍不住笑了,潘龙也暗暗点头。

    (这家伙,还是很会说话的嘛!)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古温做的苍渊人偶比白映玄人偶更加精致——古温是墨家的人,墨家一向注重维护平民,对抗权贵。苍渊和帝洛南的变法损害了权贵的利益,让平民得到了利益,自然会得到他的欣赏。

    但古温的解释却是:“只是手熟……我没做过几个这种细工人偶,之前都是给我的哥哥和两个侄儿做的。做男人的人偶,比做女人的要熟练。”

    苍渊笑了,问:“那你的侄子没跟着你学手艺?我觉得你的手艺不差啊。学会了你做人偶的本事,一辈子都饿不死了吧。”

    古温低下头:“我是荆南白溪郡人氏,二十年前,我在外学手艺……后来,每年他们的忌日,我就给我哥和两个侄儿做人偶,对着人偶祭奠。”

    中间他略过了很多话没说,但只要是对二十年前那场腥风血雨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苍渊顿时就说不出话来,满脸的尴尬。

    血洗白溪这件事,乃是帝洛南一生中最著名的事情之一。作为帝洛南的好友,他当然对此了解很多。

    遇到白溪孑遗,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大自在。

    白映玄叹了口气,问:“老人家,你年纪也大了,不考虑找个徒弟,安定下来吗?”

    “安定……我安定不下来。”古温叹道,“前些年,我也试着想要安定下来,结果在同一个地方住了一年多之后,就开始不停地做噩梦。只有到处走走,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我才能觉得心里舒服一些……我想,大概是当年回去祭奠的那一次撞了邪,他们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吧。”

    白映玄皱眉,说:“做噩梦有各种原因,撞邪的可能性其实最小。我也是个医生,您愿意让我把把脉吗?”

    古温当然愿意,于是白映玄为他把了脉,然后沉吟许久,说:“你这是郁气积累,损伤了心脑,并非撞邪。我开个药方,你照方抓药,几天喝一次……大概喝上三个月,应该能够有一些效果。不过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关键是你自己心里要放下往事——二十年了,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里面。”

    古温苦笑:“我今年四十出头,这些年身体都不大好,估计也没几年可过了。也就这样了吧。放下往事什么的……当年就有高僧跟我说过这个,可我做不到啊。”

    他的情况如此,白映玄也无可奈何,只能叹气。

    苍渊更是浑身不自在,想了想,说:“我认识不少本地人,或许能够绕个圈子,去找某位太医问一问,有没有什么解郁气的独门秘方。老人家,你会在这边住多久?”

    “应该会住到这一波热闹之后吧。”

    “那就行,今天七月三十,八月十五之前,我肯定给你把解郁气的独门秘方找来!”

    苍渊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

    然后,他和白映玄到旁边的茶楼里,喝了一杯茶,闲聊了几句,看看天色已经接近巳末(10点多),便道了个歉,约定初七那天再见,匆匆离去。

    等白映玄也离开,潘龙才微微一笑,从茶楼角落里面走出来,悠悠然出了门。

    古温说的那些话,他当然不信。

    这位墨家高手今年怕是都快二百岁了,他的哥哥和侄子?就算有,也早就死了一百多年了。

    他身为墨家天机一脉的顶尖高手,在天下的大宗师里面都算得上最厉害的那些之一,要骗过白映玄和苍渊这两个连返璞归真都还没修成的人,自然是易如反掌。

    只是……远远看着古温还有些忧郁的神情,潘龙突然觉得,也许古温说的那些话,并不都是在骗人。

    他的心中,定然的确有一些伤感的往事。

    “唉!少年子弟江湖老,在江湖之中老去的人,谁没有一点伤心往事呢!”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又想到了爷爷潘寿。

    潘寿平时是个乐天派,经常乐呵呵的傻笑,看起来好像没心没肺,完全没有什么伤心事的样子。

    可谁能知道,他背负着“山海经传人”这个足以抄家灭族的巨大秘密呢?

    乃至于,就连他的儿子孙子,也直到前不久,才知道他其实早在妻子去世之后就已经对人生失望,有了弃世的念头。

    每一个老江湖,心里都藏着许多叹息和泪水。

    甚至于,就算不是老江湖,年纪大了,谁不会有一些难过的事?有一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伤心呢?

    潘龙叹了口气,又想到了自己。

    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得以重活一次,而且能够活得比前世更加精彩,这固然是极好的。但如果可以交换的话,他却更加希望自己能够不是穿越,而是重生。

    回到前世的那个世界,回到自己的青少年时代,去避免一些错误,挽回一些人或者事……

    “唉!别做梦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又叹了口气,感觉连散步的兴致都没了,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苍府。

    这一整天,他的心情都不大好。

    第二天,八月初一,大夏朝廷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京试大考”正式开始。

    大夏朝廷的科举有三个等级,初级在郡府、中级在州府、高级在京城。

    通过初级考核,为秀才,可以充当对应项目的官府技术人员,类似于前世公务员的待遇。

    秀才通过中级考核,为举人,可以应聘低级官吏,比如九品乃至八品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从举人们之中直接选拔出来的。

    举人通过高级考核,为进士,正式加入朝廷官员序列。直接授官的话,一般至少七品,在翰林院进修之后,不少人出来就是六品甚至五品官。

    而大夏科举分为十科,既有前世著名的文化类“诗词文赋科”,也有前世听说都没听说的“医巫祝由科”。

    从八月初一到八月初十,十科依次考过,顺次发榜。

    最先考的便是“诗词文赋科”,最后考的则是“兵法武道科”。

    就大夏朝廷的实践来说,兵法武道科作为诸科之首,别称“上科”,拥有超然的地位。这科招录最为严格,一旦考上直接授官,朝廷高官尤其武官里面,有一大半都是这一科出身。

    在武道科之下,是“运筹算术科”、“法令诉讼科”和“博古通今科”。这三科各有特长,都很容易得到重用,亦称“中科”。

    至于剩下的六科,也不能说差——能考上进士,就没有差的。

    只是有条件的话,终归还是考上科或者中科比较好,考个“下科”,在朝堂上总归不算是什么好的.asxs.。

    当然,也有很多人会选择报考几科,最常见的就是算术、法令、古今、百工、天文、诗赋……这几个之中选择兼修的。

    最牛逼的人,自然是十科全考,十科全中。这种十科全才,历史上倒也出过几次,每一个都是名垂青史的重臣能臣。

    另外,还有个著名的故事,说当年大夏初建,科举初开。大才子文超公曾经隐姓埋名参加科举,结果虽然十科全中,却一个状元也没考到。他感觉有些丢人,写了一系列以科举为主题的笑话故事。

    那些笑话故事后来被人整理编辑成一个话本,名叫《登科笑林广记》,在大夏颇为流行,里面的各个笑话广为流传,在比较有文化的群体里面,几乎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潘龙自然也看过那本书,里面的故事的确很好笑,但……如果不是跟他前世印象中的许多笑话能够对得上号,那就更好了。

    文超这个人啊,抄袭起来,真的是一点也不讲究!

    难怪他本名文小贤,却要给自己取笔名叫“文超公”——说白了,他就是自己在讽刺自己呗!

    潘龙起了个大早,去看举人们赶考。只见天色微明,东南西北四城之中,一艘艘天舟鱼贯而上,直奔神都。

    京试顾名思义,是在神都考的。举人们平时住在地上的各个卫星城里面,这一天早上乘坐天舟登上神都,前往考场。

    对于很多平民出身的举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登上那座空中城市的机会。

    若是无法考上进士,就算以举人的身份当官,日后一般最多也就是到六品为止。

    而官员告老还乡的时候,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获得前往神都叙生平乃至于拜见皇帝的机会。

    八月初这十天,第一波天舟是赶考的举人们专用的,任何人都不能跟他们抢座位,潘龙自然也不能。

    但潘龙也没兴趣去神都——他之前去过一次了,那座空中城市远远看去的确奇妙,但进了城之后,跟普通的城市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无非道路更宽阔,路边几乎没什么店铺,都是各种府邸和衙门。无非路上许多官员往来,看起来似乎在路边捡块石头扔出去,都能砸死一两条朝廷命官。

    也就这样吧。

    要说天上的城市,难道还能比建立在拉克朗日点的永久性太空聚居点更瑰丽奇妙吗?

    前世潘龙也曾经去名为“天市垣”的太空聚居点旅游过,天市垣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叫做“太空漫步”。那是一个距离天市垣主体比较遥远的没有人工重力的区域,周围是特制的透明墙壁,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太空之中一样。

    漂浮在太空之中,远远看着地球和人造的太空聚居地,巨大的城市、遥远的蓝色母星……那场面,可比什么区区神都牛逼多了!

    潘龙看着那一波天舟离去,笑了笑,径直去了南夏城中漫步。

    看到这一波景色,想起当年见过的瑰丽奇景,让他的心情也为之开阔了不少。

    之前那些忧郁的想法,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人生不能重来,重要的始终还是把握现在。

    下午申时初(3点多),浩浩荡荡的一波天舟归来,将完成了科举的举人们送回了地面。

    落地之后,这些举人们从天舟里面出来,神情各异。

    考得好的,自然神采飞扬精神抖擞。考得差的,则脸色沮丧无精打采。

    另有准备参加接下来其它科目考试的,急匆匆地回去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总之,看起来真有点乱糟糟的。

    潘龙却没有关心这些举人们,他坐在茶楼之中,远远看着古温那边。

    今天白映玄又来了,她付了钱,让古温给她再做一个人偶。

    “我喜欢你做的那些笑哈哈的人偶。”她说,“请帮我做一个那样的人。”

    “之前的人偶不好吗?”古温疑惑地问。

    白映玄摇头:“之前那个人偶很精致,甚至于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我——它太精致了,也太像我了。看到它,总让我想起一些不高兴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看到这个人偶挂在床头,总让我有一种自己变成了人偶的感觉。”

    古温沉默了一下,说:“人活在世上,其实有时候也很像人偶的。”

    “嗯,人活在世上,难免会活得像一个人偶。”白映玄低声说,“可就算是像人偶,我也希望可以像一个开口大笑的人偶,不要总是愁眉苦脸。”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所以,请为我做一个笑哈哈的人偶吧,我喜欢那种什么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就是简简单单开口大笑的感觉。”

    古温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白大夫,我给你做一个笑口常开的人偶,包你满意!”

    白映玄点头,看着那个人偶慢慢完成。

    虽然它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甚至于如果不是对着本人的话,很难根据人偶认出这是白映玄本人,但拿着这个人偶,她却笑得很开心。

    “这个人偶,我很满意。”她低声说,“能笑得这么开心,真好!”

    看着她的笑容,潘龙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一个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浮现。

    (这人……怕是命不久矣!)

第四十一章、门当户对

    无论武者还是术士,一旦修炼到先天境界,就能产生某种奇妙的直觉。说是第六感也好,说是“先天灵觉”也罢,反正这种直觉毫无道理,也无迹可寻,可一旦触发,往往都是对的。

    随着修为渐渐深厚,这种直觉触发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所以那些修为高深之辈,往往都很难被暗算。除非你另有奇门手段,能够遮蔽对方的直觉,否则他们必定会事先有所感应。

    有所感应,就能想办法改变命运。

    最简单的,你感觉到某个事情、某个方向有危险,那么你直接离开,这辈子都不掺和,这辈子都不过去,那这预感自然就不会成真,命运自然也就改变了。

    但……事先有所感应,也未必就一定能够逃脱。天底下的事情有太多偶然,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而且,很多强者预感到危险之后,都不会逃跑,而是选择做好准备力求反杀——强者之路是打出来的,不是逃出来的,一个逃跑专家,就算修为再高,也没办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就像之前在云州流花河畔,毕灵空明知数十位妖神要联手对付自己,却并不逃跑,而是去迎战。最终她以一敌众,将那些妖神打得狼狈逃窜,甚至还有死在她手下的——这便是强者的气度。

    类似的,帝苍穹明明知道毕灵空要算计自己,本可以龟缩起来,以九州大阵将四面八方忠于朝廷的高手全都集结到神都来保护自己——若是那样做,毕灵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他不得。

    但他却想要趁机反杀毕灵空,结果一场恶战之后,终于还是毕灵空技高一筹,夺了他的性命。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潘龙相信,古温必定也能预感到中秋之战多半有死无生。可这位墨家前辈并不在乎,他就是来战死的。

    这都是感应自己的情况,感应别人的事情,就很少发生。

    潘龙闯荡江湖好几年,感应到别人的情况,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刚才他看到白映玄低声叹息,突然就有了感应,觉得这人怕是也活不久。这种感应一开始模糊,但随即就变得十分清晰,然后又转瞬消失。

    但就是在这清晰的一瞬间里面,他隐约看到了白映玄身穿嫁衣躺在床上,脸上带着笑容,却没有了半点生机的模样。

    (这莫非是她将来会死的样子?中毒?还是自杀?她这一身打扮……她的死,莫非跟苍渊有关系?)

    潘龙皱起眉头,心中细细推敲。

    说实话,他并不想理会白映玄的生死。这个女人看上去似乎是好人,但明显藏着许多秘密。江湖有谚语说“秘密是最大的毒药”,像这种实力不算特别高,却又藏着很多秘密的人,不仅什么时候死了都不奇怪,而且就算你想要帮她,都可能反过来牵连自己。

    潘龙有侠义之心,他也愿意为了帮助那些善良的人们而战,但要为了一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人拼命,他不愿意!

    可是,这事情若是牵涉到苍渊,那潘龙就忍不住要管一管了!

    苍渊也不见得能算是好人,但苍渊努力推动变法,对平民百姓有大利,这人思考问题的时候,也常常站在百姓的角度考虑。

    这就足够了,值得潘龙冒险去帮他!

    至于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能不能改变命运?潘龙没什么把握。

    总之,努力去做就可以了。就算做不到,只要出了力,也就问心无愧了。

    世事哪有什么努力就能成功的道理?但不努力的话,对自己都交代不过去啊……

    潘龙细细琢磨了一番,决定未来一段时间多关注苍渊一些。若是苍渊真的遇到了麻烦,情况合适就出手相助。

    若是情况不合适……那就没办法了。

    毕竟,他一个反贼,要是为了保护大夏忠臣而送命,怕是死了都要被人嘲笑的吧……

    当天晚上,他找到了苍渊,提到了白映玄的事,也提到了自己的预感。

    刚听说“我偶然看到你和白大夫在街头见面”的时候,苍渊忍不住尴尬地笑起来,颇有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但潘龙神情严肃地说了自己的预感,苍渊的笑容就完全收敛起来,也变得满脸严肃。

    “潘老弟的灵觉,我是绝对相信的!”他先肯定了潘龙的话,然后说,“只是……就算预先知道了什么,想要破局,也十分不容易啊!”

    “我觉得你可以现在就跟她成亲。”潘龙说,“我的预感里面,她是穿着嫁衣而死的,这大概代表着你们最终没有成亲吧。若是你们成了亲,也算是改变了命运。”

    苍渊点头:“我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办法,未来是很模糊的事情,现在的一点点改变,都可能让未来变得截然不同。也许就是这一点点微小的改变,就能让事情完全逆转。”

    但他随即又叹了口气,说:“可是,我想要娶亲,真的没那么容易!不瞒你说,我家中长辈有些古板,而且……”

    他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无奈之色:“我知道老弟你在广陵和映玄见过面,也知道她的来历。虽然她在画舫多年,靠着奇门法术的帮助,并未真正卖身,可毕竟名声难听。我家长辈断然不会允许我将她娶进门的!”

    “那你之前准备怎么办?”潘龙皱眉问。

    “我之前的打算,是等变法成功之后,谋一个外放的职务。到时候我就算是自立门户了,长辈们就算不喜欢,也不可能真的拦着我娶妻生子。”苍渊说,“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这计划肯定用不上了!”

    潘龙点头,按照苍渊的计划,他想要和白映玄结婚,至少在十多年后。

    原本这点时间其实不算什么,二人都是先天高手,年龄也不大。以苍渊的身份地位,想要取得一些延寿灵药也不算难。更不要说他资质非凡,等变法之后重新埋头苦练,突破真人境界也顺理成章。而白映玄乃是术士,更有许多延寿的特殊法门……

    他们二人本来至少可以有二百年甚至更久的夫妻缘分,现在等个十来年,并非不能接受。

    只是如今,苍渊为了改变命运,需要和白映玄尽快结婚——这就很麻烦了。

    大夏皇朝的婚俗,大致上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江湖儿女自由恋爱的当然也很多,但越是高门大户,婚恋就越不得自由。

    他们结婚,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追求的是通过婚姻巩固和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乃至于结成忠实可靠的盟友,确保大家共同进退,以维护彼此的利益。

    这种婚姻便是明明白白的政治婚姻,它未必就不幸福,但肯定不符合年轻人们浪漫的向往。

    但,不符合,也就不符合了,你还想怎么样?

    像是苍渊这样的人,一百个人里面,至少有九十九个是政治婚姻。就算有什么感情,无非也是后来培养起来的。

    毕竟,人是社会动物。又要享受高门大户的好处,又不愿意承担家族对自己的需求,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苍渊想要当那个“例外”,谈何容易!

    “而且这事情,我还不敢让长辈们知道。”苍渊叹了口气,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段时间每次见映玄之前都要化妆,其实主要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不让这消息传开。”

    “此话怎讲?”

    “我家长辈,不会介意我跟映玄交往,就算跟她生了一男半女,他们也不会在乎。但是,若是此事传得沸沸扬扬,那就不同了……他们……他们……”

    苍渊摇着头,唉声叹气,没有再说下去。

    潘龙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苍家长辈看来,如白映玄这等女人,苍渊想要玩玩,那也就玩了,无所谓。但若是他想要娶这个女人,哪怕只是有了一些风声和流言,都是他们无法容忍的。

    要是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他们必定会痛下杀手,将白映玄直接杀死!

    白映玄毕竟只是个没什么靠山的先天境界术士,对苍家这种朝廷重臣家族来说,杀了,也就杀了。

    所以,如果苍渊真的告诉家中长辈,说自己想要跟白映玄结婚。只怕等他从神都回到南夏城的时候,就已经只来得及给白映玄收尸了……

    这个问题,潘龙也无法可想。

    苍渊自己没这面子,他潘龙更没这面子。

    老师毕灵空倒是肯定有这面子,但……呵呵,呵呵呵呵。

    另外,列御寇、兰陵况两位仙人应该也有这面子,可潘龙能为了苍渊的事情去找他们帮这个忙吗?

    他们肯帮潘龙的忙,都是因为老师的情分,情分可不是这么用的!

    想来想去,潘龙说:“看来这事,恐怕只能请二皇子帮忙了。”

    苍渊也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如今能够帮得了我的,或许只有洛南兄了……”

    他苦笑着说:“洛南兄一向醉心于武道,除了武道之外,就只有天下大事才能让他分心。为男女之情这种事情找他帮忙……也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你跟他关系那么好,两肋插刀可能夸张了一点,但这个忙,他怎么会不帮?”潘龙惊讶地问。

    虽然他觉得帝洛南对苍渊,未必有苍渊对帝洛南那么好,但两人毕竟也算是好友,只是帮个忙都不行吗?

    苍渊叹道:“洛南兄一向认为,男人和女人要结婚生育后代,乃是对生命的巨大浪费。他就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不止一次说过,今生若是能修成长生,要什么女人?若是不能修成长生,那努力修炼还不够,要什么女人!”

    “我为了女人的事情找他帮忙,他怕是会勃然大怒,说我为了女色而堕了志气什么的……”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你觉得他是个‘何必强求’的人吗?”苍渊反问。

    潘龙默然,的确,他印象中的帝洛南,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暂时苍渊能想到的办法,也就是找帝洛南帮忙了。

    至于帝洛南肯不肯帮忙?以及这位二皇子究竟能不能帮苍渊说服他家长辈?那就真的是未知数。

    一番商谈之后,潘龙告辞离去。

    他思考了许久,最后还是连夜出发,去十里村找到了住在棚屋里面的古温。

    “你又来找老头子我干什么?”古温对潘龙并不热情。

    潘龙笑了笑,将苍渊和白映玄的事情告诉了他。

    古温听得连连皱眉,最后问:“你找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难不成要老头子我出面,去给那小姑娘撑腰?”

    他呵呵一笑,说:“若是老头子我不是墨家弟子,而是道门、佛门这些光明正大的宗派。以我的修为和身份,倒是足以帮那小姑娘撑这个腰。但你也知道,老头子我自己还是朝廷钦犯,一旦泄露身份,朝廷高手立刻就会蜂拥而至,跟我不死不休。我跟她扯上关系,对她来说,并非好事!”

    潘龙点头,他自然也没打算让古温去给白映玄撑腰。

    “我只是把这件事告诉前辈而已。”他笑着说,“至于前辈怎么做,想来以前辈的身份和神通,并不需要我指手画脚。”

    古温顿时显得有些犹豫。

    他大致上猜出了潘龙的意思,是想要让自己暗中保护白映玄,免得她被苍家长辈派来的杀手莫名其妙给杀了。

    只是……这跟他之前的计划,就有些不大相符了。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先是长叹一声,然后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随即板起脸,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并且表示不希望再见到潘龙,此后大家就算在路上遇到,最好也是装作彼此完全不认识!

    潘龙干笑两声,知道他十分不高兴,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古温才低声说:“非非,这件事,你怎么看?”

    “一切都是命,半分不由人。”天机宝匣这次没有显化人形,只是有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古温愣了一下,叹道:“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命。人的命运,谁能说得准呢?”

    他站在棚屋门口,看着无月星满天的晴朗夜空,深深叹息,满脸沧桑。

第四十二章、麻烦临门

    回到苍渊府上,潘龙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能为苍渊和白映玄做的,已经都做了。如果事情能有好结果,固然是皆大欢喜。如果这样依然悲剧收场,那他也没办法。

    从明天开始,他就不准备住在这里,而是住到白映玄居住的那个客栈去了。

    只要条件允许,他会一直守在那里,避免白映玄被苍家或者不知道哪里来的高手给杀了。

    苍家虽然是朝廷高官,但能够私下动用的高手估计也不会太多,顶天了来一位真人宗师,而且还不大可能是老祖宗任长生这样大宗师顶峰,乃至于能够和长生之辈过招的人物。

    最多最多,就是像厉武那样,踏入宗师境界没多少年的人物。

    面对那样的高手,他就算打不过,要拦住对方,让对方没办法无声无息地杀人,总归做得到。

    而宗师们总归是要面子的,不可能被自己拦住了之后还死缠烂打。何况这南夏城乃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让两位真人宗师大战三百回合的地方。

    只要被自己拦上一拦,那位宗师就只能放弃。随后只要白映玄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南夏城内不出去,等苍渊想办法说服了家中长辈,这事情就算结束了。

    整个过程中,其实并不一定需要古温出手。他去找古温,把事情告诉古温,也只是希望古温能够在关键时刻稍稍帮点忙而已。

    潘龙可不是初出茅庐时候的他了,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他起码也知道,老江湖里面没有白莲花。

    古温这种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老前辈,必定心坚如铁。就算他对白映玄和苍渊有好感,也不大可能为了帮他们而让他自己的计划失败。

    合适情况下,他当然不介意帮一点忙。但情况若是不合适,就算苍渊死在他的面前,也别指望他会出手。

    ……不过,能在情况合适的时候帮一点忙,也已经足够了。

    没准到时候就差这一点点呢?

    潘龙将自己的行动计划仔细捋了一番,确定大致上没明显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睡觉。

    今天,大概是未来一段时间,唯一能够睡个安稳觉的晚上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主动找到苍渊。不等苍渊开口,他就告诉了苍渊,说自己要搬出去住,住到那个客栈去。

    苍渊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紧拳头,满脸感激之色。

    一位名震天下的少年真人,当今大夏年轻代的第一高手,愿意放下身段,去为一个从良的名妓当保镖,这自然是给他苍渊面子。

    这个面子太大,大到超乎他的预料。

    他本拟只想请潘龙偶尔去看一看就好……

    “潘兄,苍某……苍某……感激不尽!”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只要一封信,千山万水、刀山火海,苍渊绝无二话!”

    说完,他深深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脚步坚定。

    潘龙笑了笑,提着一小包行李,径直来到了那个客栈,开了一间客房住下。

    这客栈的房间设计颇有严谨,有专门一层楼给女客们居住。这一层楼,就连端茶送水的伙计都是女的。

    潘龙自然不可能住到“女宾层”去,但对他来说,只要在附近百丈之内,其实哪里都无所谓。

    要是有人能在无声无息地闯入这个范围里面动手杀人,而完全不让他知道……那他就算看到了,估计也拦不住。

    他住下没多久,就看到古温推着独轮车过来,将车子停在了客栈附近,继续做生意。

    整个过程中,古温没有抬头朝客栈这边看哪怕一眼。

    今天白映玄没有去买人偶,她留在房间里面读书。午饭时候,她下了一趟楼,为一个拉肚子的病人把了脉,然后开了一剂药。

    “喝了药之后就休息,今天肚子饿的话可以喝一些糖水,切忌进食。”她叮嘱说,“若是还腹泻,再来找我。若是不泻了,明天晚上可以喝一些粥。未来五天之内,切忌油腻和重咸重辣。”

    看她那温和认真的样子,潘龙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今生见过的许多医生大夫。

    他们的医术水平各不相同,但大多如此。

    (医者父母心,此之谓也!就算冲着她能够这样用心给人治病,也值得我来为她当一回保镖!)

    他心中微微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傍晚时分,一个小厮来到了客栈,拜见了他。

    “潘先生,公子让我亲口告诉您,说事情进展顺利。二爷把他骂了一通,但还是去找了老太爷……回来之后又把他骂了一通,说‘自己在先皇面前都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你等着做牛做马还我吧’。公子说,等此事了结,要专门请你们二位喝酒。”

    潘龙闻言,忍不住笑了。

    “事情能够顺利,就是最好。”他说,“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这里,让他尽管放心。”

    小厮点头记住,然后便匆匆告辞走了。

    潘龙目送着他离开,正要回去,却听到了古温的声音。

    “这小子被人下了咒法,刚才说的话未必全是真的,你追上去看一看。”

    潘龙一惊,转头看去,却见古温依旧在忙着做生意,甚至都没有朝着这边看上哪怕一眼。

    只是,当他看向人偶摊子的时候,分明看到摊子上挂着的那块朱雀帮竹牌随风晃荡之际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原状。

    这暗示已经很足够了!

    潘龙立刻冲出客栈,当他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眯眯眼,身材也稍稍瘦高了一些。

    他一路循着那小厮离开的痕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厮。这人正急急忙忙走在路上,看方向,应该是赶往苍府的。

    (古温说他被人下了咒法,可能说了谎,那他究竟是说了什么谎呢?)

    (刚才那些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潘龙心里暗暗盘算,决定等一下直接去问苍渊。

    突然间,他心中一动,升起莫名的警兆。

    不及细想,潘龙脚下发力,整个人冲天而起,一下子就冲到了空中。

    对真人境界的高手来说,在空中战斗比在地面要方便得多,四面八方都能腾挪躲闪,最适合以弱敌强。

    虽然不知道要对付自己的是什么人,但先把自己放在较弱的位置上,肯定不会有大错。

    果然,他才飞上天空,就看到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地面微微一震,一块铺在地上的坚固条石骤然裂开,尤其是自己原本要向前走一步之处,条石整个变成了齑粉,碎到不能再碎。

    这让他不由得心头火起——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这人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手段,已经激怒了他。

    然后,他便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自己,要把自己给捏碎。

    刀光一闪,蝉翼刀划过,无形之手土崩瓦解。

    潘龙持刀而立,冷冷地说:“想要杀我,靠这点小把戏是不够的。出来吧!”

    一声苍老的叹息声传来,远处一片云之中,走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紧随其后,伴随着冷笑声,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停在旁边,却是一个满脸伤疤的魁梧大汉。

    再然后,周围的空气微微震荡,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像是照片显影一样浮现出来,朝着潘龙点了点头,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龙皱起了眉头。

    这三人里面,他只能认出一个,便是那魁梧大汉。

    若他记得不错,这人应该名叫荆湾,江湖人称“神行饕餮”。有地行异术,最擅长在地下伏杀对手,是天下闻名的真人境界杀手,杀死过不止一位真人。

    ……但这人最后一次出现,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至于另外两人,那老者的气息和苍渊有几分相似,可能是苍家的长辈。但那中年道士,他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我还真是有面子。”他冷笑着说,“能够让苍家老祖宗带着两位早已退出江湖多年的供奉,三人联手伏杀——三位很看得起潘某啊。”

    老者神色冷峻,说:“我苍家以兵法立身,自然懂得‘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兵者凶器也,君子不得已而用之。所以用了就要能成功,否则不如不用。”

    潘龙点头:“此话有理,但我倒是有些好奇。三位找潘某麻烦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

    “当然想过。”老者说,“若是今天被你跑了,最多二十年之后,你就能来神都苍府,把老夫的人头当众割了,到时候天底下怕是没什么人拦得住你。而若是你死了,只怕用不了二十年,就会有人来割老夫的脑袋,到时候估计也没什么人拦得住他。”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找死?”

    老者虽然话说得很丧气,但身上的气势却不见半点衰弱,反而越来越强:“子海(苍渊字子海)乃是我苍家未来的希望,他若是娶了一个烟花女子为妻,便要成为天下的笑柄。为了阻拦这件事,老夫丢掉脑袋,也是可以的。”

    潘龙皱了皱眉,劝道:“一个人是否被人看得起,关键在于他做了什么。苍兄如果能够推动变法成功,那便是流芳千古的人物,些许瑕疵算得了什么?若是他变法失败,只怕苍家都要给他陪葬,娶个从良的名妓,又有什么关系?”

    老者摇头:“君子立身,必从小事而慎重。子海若是流芳千古,那老夫便容不得他的名声有瑕疵。而我苍家若是为变法陪葬,更不能让他多一条私德败坏的恶名。”

    他神情严峻地看着潘龙,说:“潘一文,老夫年纪大了,怕死惜命。多活二十年也是好的。所以请你现在离开半个时辰,可否?”

    潘龙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苍兄和我意气相投,我不能看着他打光棍。”

    老者叹了口气,说:“动手。”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已经到了潘龙的后心,寒意森森,几乎浸透皮肉。

    潘龙挥动蝉翼刀,刀光如雪,不用转身,已经斩在剑光上。但刀光与剑光相遇,却一刀斩了个空。那剑光骤然迸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一般。

    转瞬间,剑光却又出现在了潘龙头顶,以毫厘之差,被刀光打散,依然没有刺中他。

    接下来的几个瞬间,那一道剑光仿佛幻影一般,在潘龙周围不断出现。潘龙将蝉翼刀挥舞成一团雪亮的刀光,把自己团团护住,却还是难免有些空隙,不得不脚下连连后退,才避免了被剑光刺中。

    短短两三次呼吸的时间,他却感觉好像过去了几个时辰那么久。

    好在也就是几次呼吸之后,那中年道人的身影在远处云层边浮现,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些汗珠。

    “果然是后生可畏!”他说,“老道虽然不善厮杀,但至少对这虚空剑影之术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一直觉得只要能够让我在暗中尽情施展,就算是长生妖神,仓促之下怕是也要吃个大亏。长生之下,更是纵然不死也要重伤。结果刚才猛攻一轮,却连你一根汗毛都没有斩落。难怪你被成为年轻代的第一高手,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也!”

    潘龙眼睛一亮,问:“道长莫非来自益州青城山?”

    道人摇头:“我的身份,不便告诉你。但这虚空剑影之术,的确和青城山虚空剑法有所关联。”

    “青城和邛崃一向交好……”

    “老道知道你是邛崃一剑任长生钟爱的杰出晚辈,若是有的选择,老道绝不敢招惹那曾跟空空儿大战七日的绝代剑侠。但正如你所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道也别无选择。”

    他叹了一声,说:“看剑!”

    转眼间,虚空之中又有剑影浮现,这次却不是一道剑影,而是两道。

    这两道剑影并未发起攻击,只是在空中震荡,然后猛地互相一撞,散碎成无数光影。

    中年道人闷哼一声,脸色微白,鼻孔里面流出血来。

    但那散碎但无数光影,却化为了数不清的剑影。

    他擦了擦鼻血,说道:“老道苦修四十年,从虚空剑影之术中推陈出新,创造出了一剑数影之法。此法创造至今,尚未遇到敌人,你是第一个!”

第四十三章、给老夫个面子

    凡俗之中的剑术,无论如何机巧变化,攻击距离总共不过手臂加上剑身,再没办法长出一星半点。

    用剑之人若是遇到几杆长枪,将自己进攻的方向都封锁死了,顿时就要抓瞎。要么冲上去被刺得爹妈都认不出来,要么灰溜溜狼狈逃走。

    长胜短、远胜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高手们就很不服——由此衍生出了两种解决“剑不能及远”这个问题的流派来。

    一个流派手中持剑,以功力化为剑气乃至剑意攻击远处;另一个流派用法术御剑,从而攻击远处。

    “持剑”这个流派后面没太多的变化,就是功力越来越深厚、杀意越来越强烈,到后面一剑出手几乎无物不斩,号称“一剑破万法”。

    对潘龙青眼有加的绥桃山任家老祖宗任长生,便是这个流派的典型。

    “飞剑”这个流派变化就多了,“剑”可以有很多变化,“御剑术”也可以有很多变化,千变万化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所以又有“一剑生万法”的说法。

    在这个流派里面,有一派选择将飞剑从实体炼化成剑光,剑光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可分可合,还能与法术、符箓、阵法融合,又演化出了许多的变化。

    光潘龙知道的,就有“剑光成丝”、“剑光化虚”、“剑光分化”等多种变化。

    而“剑光分化”是其中极为高深的一种,能够将一道剑光分成几道、几十道、几百道……乃至于无穷无尽。这么多的剑光四面八方涌来,乃至于结成剑阵,威力的确大得令人害怕。

    只是这种剑术修炼起来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能够练成的基本都是长生之辈——也只有长生之辈,才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花在这个方面。

    人还没修成长生,却能够施展剑光分化这种手段的,潘龙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更不要说亲眼见到。

    看着那数十道剑光影影绰绰,他顿时心里发毛,第一个念头就是“也不知道我吃不吃得消这一轮板刀面”!

    但他仔细一看,却又看出了一些名堂——那些剑光看起来似虚似实,有一种明显的不真实感,却似乎比正常的飞剑剑光要差了一筹。

    再对照这道人刚才所说所做,心里顿时猜出了几分。

    (这道人说他的手段是“剑影”而非“剑光”。莫非这“剑影”本身的威力大有问题?)

    他正在暗暗猜度,道人已经缓过气来,手一指,一道道剑影闪了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潘龙手上蝉翼刀挥舞,雪亮的刀光将自己团团护住,可这次剑影的数量比之前大大增加,纵然他的刀光再怎么快,也被不止一次找到破绽,刺到了身上。

    奇怪的是,被剑影刺中,身上虽然有疼痛感,却不见破皮流血,只是受伤之处略略有麻痹的感觉。

    只一会儿工夫,他的左腿上就中了好几剑,渐渐的觉得整个左腿都有些麻痹僵硬起来。

    (这是什么剑术?怎么如此古怪!)

    潘龙心中大惊,他本拟自己的身体经过天罡地煞淬炼,坚固程度堪比那些专门修炼硬功的真人宗师,就算被飞剑砍几下,也不见得就会受重伤。却不料这道人的剑影之术根本无视他的身体的强度,似乎竟然是他的克星!

    而对面,那道人的脸色却渐渐红润起来,仿佛吃了什么补药似的,慢慢的整个人都精神焕发,就像年轻了好几岁。

    “潘龙,老道这剑影之术不伤血肉,却会汲取中剑之人的魂魄元气。就算你年轻、血气旺盛,这样打下去怕是也要被损伤根本。你既然挡不住老道的剑影,且退去如何?”

    他对潘龙如此说,态度十分客气。

    天下人都知道,潘龙能够以二十四岁修成真人,不仅自身资质震古烁今,背后多半还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师傅。

    九州大地藏龙卧虎,隐居不出的长生之辈,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潘龙背后那位师傅,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只要有可能,谁都不想把潘龙得罪得太狠,更不要说害他的性命。

    被一位隐居多年的长生强者找上门来,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么?

    而且,潘龙本身也极为不凡。很多人都猜测,他可能是佛门高僧转世,前世可能就已经修炼到了距离长生一步之遥的地步,甚至可能前世就是修成长生的金身罗汉。

    也唯有佛门修功德而成金身的那一派,才会积累如此深厚的功德,以至于转世之后还能有无量功德护身。

    这样的人,你就算杀了他,也未必就算完事。天晓得他会不会再次转世!

    要是他再次转世,又被那位师傅找到,重新培养几十年上百年,然后找上门来……到时候他依旧年轻力壮,你却已经垂垂老朽,该怎么办?

    所以无论苍家老祖也好,这位无名道人也好,对潘龙都颇为客气,一心想的就是逼他退让,而不是真的要弄死他。

    潘龙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他反而有些纠结。

    若是这三人一上来就全力围攻,想要杀死自己,那他无可选择,只能拿出全部的手段,将这三人斩杀于此。

    至于杀了这三个人之后该怎么收尾的问题……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这三人态度颇为客气,摆出一副只论胜负不分生死,逼自己退走就行的架势,反而让他十分为难。

    这意味着,他出手也要注意分寸,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那就比较麻烦……毕竟他的硬实力的确还不够强。

    就比方这无名道人的剑影之术,在“潘龙”这个身份的限制下,他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对付。

    略一考虑,他左手上便多了几枚铜钱。

    “道长小心,潘某的暗器来了!”

    说完,他手一挥,只听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然后便是金属破碎的声音。

    那一直没有开口的“神行饕餮”荆湾已经冲到了无名道人的前面,双手挥舞,将潘龙的铜钱一一打碎。

    潘龙的暗器手段并不差,但他主要精力花在抵挡剑影上,分心施展的铜钱镖,面对一位专心防御的真人高手,就差了几分火候。

    眼看铜钱镖没有奏功,潘龙叹道:“能让三位前辈高手围攻我一个,潘某也算是有面子了!”

    荆湾沉默不语,苍家老祖笑着说:“你不用挤兑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次是我们三个拉下面子来围攻你。若是你还有更多的手段,老朽也一样会出手。”

    无名老道劝道:“潘龙,今天无论如何,你也没办法突破两位道友的阻拦。老道立于不败之地,剑影尽情施展……这样打下去,你始终是要败,何苦呢?”

    潘龙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并不甘心。

    这样输掉,理所当然。但是……想起今天早上苍渊那激动的模样,他就不愿意输。

    他知道身为一个反贼,跟朝廷忠臣讲义气讲信用,是一件有些荒谬的事情,但他就是想要帮苍渊这一把。

    大丈夫生在世间,苦练武功,谋求机缘,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的“痛快”二字!

    就这么认输退去,他不痛快!

    他的脸色渐渐涨得通红,一股怒气如同火焰般充塞在胸中,最后化为一声怒吼。

    “你们可不要后悔!”

    说着,他收起蝉翼刀,手上红光一闪,却是将当初排教所赠的“金乌离火旗”拿了出来。

    这“金乌离火旗”,从道门最著名的防御法器“五方五行旗”之中演化而来的,却完全舍弃了防御,转而追求彻底的进攻,能够汲取天地间的一切火力,化作熊熊烈焰。更能和天上红日感应,储存无穷无尽的太阳火力,白天作战的时候还能和煌煌大日呼应,爆发出更强的威能。

    当年魔道大宗师哭老人横行天下,便是被手持这杆法器的高手率领十三位正邪高手满天下追杀。熊熊烈焰逼得哭老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死在了小天山。

    从那之后,这杆旗帜沉寂多年,一直没有遇到需要全力出手的机会。积累在其中的太阳火力,已经不知储存到了什么地步。

    这一招出手,就算潘龙自己,也难以估算它的威力!

    随着他的怒吼,小小的旗幡猛地变大,化作一杆丈许大旗,被他双手抓住旗杆,狠狠一挥,巨大的旗面展开,上面绘画的那些火焰和云纹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旗面上那红日正中的三足金乌更是在火焰里面上下翻飞,几乎要从旗面里面冲出来。

    无名道人是个识货的,一看到这面旗幡,顿时脸色发白,尖叫一声,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见了鬼一般,吓得亡魂皆冒。

    “金乌旗!快跑!”

    他倒也还算讲义气,逃跑之前还记得通知一下同伴。

    苍家老祖虽然不认识这面旗幡,但一听无名道人连声音都变了,立刻明白厉害,想都没想,转身就跑。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神都冲了过去,却是想要借助神都大阵,抵挡金乌离火旗的无穷火力。

    而荆湾却比较惨,他站得离潘龙比较近,又不认识金乌离火旗。眼见潘龙展开旗面,才听到无名道人的提醒。

    这时候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又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无穷烈焰从旗面上汹涌而来,顷刻间整个南夏城上空一片火红,火光上冲云霄,和阳光勾连一体。从远处看去,仿佛从太阳上落下了一道火柱,朝着南夏城这边轰了过来。

    那火柱砸下,先是将无名道人根本没顾得上收走的剑影一扫而空,然后便将已经被烈焰困住,正在全力释放真气抵挡火焰的荆湾给吞没了。

    被这火柱吞没的瞬间,荆湾这位曾经不止一次刺杀真人境界高手的著名刺客,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火柱吞没了荆湾之后余势未尽,眼看要轰向地面。

    潘龙吓了一跳,连忙催动法器,强行将火柱一抬。

    于是那巨大的火柱便转了一个方向,追在苍家老祖和无名道人身后,朝着神都的方向轰去。

    二人飞遁的速度极快,火柱的速度也是极快,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二人就要被火柱吞没,像荆湾一样死在烈焰之中。

    就在这时,神都之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何苦呢!”

    说着,一道水流飘然,挡住了火柱。

    这道水流乍看上去并不如何汹涌,但却绵绵无尽,无论火柱如何猛烈,都不能将其烧尽。

    水火相争,呲呲声连成一片,更有无数雾气升腾,迅速化为一片白云,转眼扩大,将神都乃至于周边数十里地都笼罩在其中。

    也拦住了天上太阳和金乌离火旗之间的呼应。

    呼应被截断,金乌离火旗的威势顿时降低下来。潘龙顿时觉得手上轻了几分,这才能够控制得住它。

    他急忙运用法诀,将这件法器的威能收敛,于是烈焰重新回到旗面上,一丈多的旗幡又重新变成了巴掌大的小旗,被他收了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那片云气之中弥漫着酒香和米香,刚才那道水流,原来却是米酒。

    “莫非是‘醉仙’陈老前辈在此?”他大声问,“潘龙拜见前辈。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雾气之中传来“醉仙”陈彦的叹息,他说:“小潘啊,这一场你已经赢了。之前荆湾想要从地下暗杀你,被你用火焰烧死,也算是报应,可否给老夫一个面子,就此作罢?”

    潘龙微微一笑,说:“既然是陈老前辈的吩咐,晚辈照做就是。”

    说着,他转身跳下云头,回到了南夏城中。

    陈彦看到潘龙走了,总算松了口气,摇摇头,拿出酒葫芦一挥,满天酒云便被重新收回葫芦里面,却见葫芦之中还是那小半葫芦的酒,一滴也没有多。

    他举起葫芦喝了一口,叹了口气。

    “唉!酒里都是火气,这一葫芦酒算是毁了!”

    帝项尤的身影浮现在他旁边,嗤笑道:“谁叫你强出头?明明只要拉他们一把,等他们进了神都大阵之后,借神都大阵挡住就好了。”

    “老赵,神都……经不起折腾了!”陈彦叹道,“就算大阵拦得住那金乌离火旗,朝廷的面子也吃不消再被人轰一次了!你当我真的不顾惜美酒吗?我是要掩人耳目啊!”

    帝项尤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的事情,也算是有失有得。”陈彦说,“经过这件事,变法会顺利很多。朝廷今日的损失,没准通过变法能够弥补回来。”

    “但愿如此。”

    “但愿如此!”

第四十四章、至少没有白来

    天上两位长生者的对话,潘龙自然是听不到的。

    他回到地面之后,看着南夏城的百姓渐渐从慌乱之中恢复,却还是各自奔跑回家,不敢留在外面,原本繁华的城市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街市仿佛鬼域一般,不由得心中感慨。

    “难怪那些正派高手们,都喜欢到荒野之中去打。强者交锋,太容易牵连无辜了!”

    他和苍家的三位高手已经算是刻意在避免殃及无辜了,就算是之前三人偷袭他,也刻意避开了附近的无关人等。后来他们更是去天上战斗,距离地面至少二百丈以上。

    二百丈的距离真的已经不算近了,但这个距离却依然还是不够远。

    虽然他们之前战斗的时候,对地面没有半点影响,可当潘龙展开金乌离火旗,放出这面宝旗漫长岁月里面积累的太阳火焰,顿时就把南夏城也笼罩在了攻击范围里面。

    若非当时潘龙努力扭转了攻击方向,只怕那条通天彻地的火柱,便要轰在南夏城之中!

    当然,从后来的情况看,估计“醉仙”陈彦早已在暗中保护,避免双方的战斗波及无辜。就算这条火柱真的轰下去,他也必定能够挡得住,不至于把几条街甚至小半个南夏城都给烧成一片火海。

    但回想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潘龙依然有些后怕。

    “要是那一下轰下去……这南夏城的百姓,未免就太冤枉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这祖传的大反贼,真的适合在京畿之地久居吗?

    若是某天自己的身份泄露,在这里跟大夏皇朝的高手们动起手来,只怕一转眼就是生灵涂炭,都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当初老师毕灵空刻意将帝苍穹引到荒野之中伏击,既是为了确保成功,应该也有避免误伤太多的原因吧?

    若是他们在神都这一带交手,帝苍穹全力以赴的时候,就连远远观战的他都感觉血气震动,需要用真气镇压血气,才能避免被影响。要是附近有普通人,绝对第一时间就被吸干鲜血,变成了一具干尸。

    假如当初毕灵空和帝苍穹在神都全力一战,怕是东南西北四座卫星城的居民全都成了干尸……那场面,啧啧。

    潘龙想着这些事情,坐在空荡荡的客栈大厅里面,摇头叹气。

    这时,他听到了古温的声音:“你以一敌三,杀了著名的‘神行饕餮’,打得苍家老祖和清虚道人落荒而逃,可以说一战就奠定了自己在真人层次里面近乎绝顶,甚至已经可以比肩天人宗师的地位。理应高兴才是,为什么要叹气?”

    潘龙一愣,左右找了找,才发现古温不知何时已经把小车推到了客栈里面来,正像极少数惊魂未定却暂时无法回家的人一样,躲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

    奇怪的是,明明大家可以算是近在咫尺,他刚才偏偏居然就没看见!

    墨家高人的本领,果然神妙莫测!

    难怪朝廷派出那么多的人手追查百家余孽,却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像样的收获。

    他想了想,用传音之法说:“我只是觉得,高手交锋,太容易殃及无辜了。”

    “本来就是如此。所以才有‘兵者不祥之物’的说法。但即便会殃及无辜,该战斗的时候依然要战斗。因为当你选择战斗的时候,你所要战斗的理由,必定比‘殃及无辜’更加重要。”

    “……当真如此?”

    “你若是没有这样的决心,那不如隐居山林,永远都不要踏入红尘算了。”

    潘龙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一战,往大里说,是为了维护变法;但归根究底,其实不过就是想要帮自己欣赏的苍渊完成一段姻缘罢了。

    一个人的姻缘,真的比这南夏城的百姓更加重要?

    (若我刚才退一步,只坚持带走白映玄,苍家老祖应该会点头吧?)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够避免南夏城的这场危机?)

    (苍渊的婚事肯定是泡汤了,但只要白映玄不死,他们日后总有相间之日。苍家老祖总不能长生不死,苍渊也总有成为苍家家主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们依然可以……)

    他默默思考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选择有问题,不该那么强硬。更觉得心情越来越低落,精神也越来越差。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心中一动,兰陵况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下最重要的东西,不在外,而在内;不在物,而在我。‘我’是一切思想和意志的根本,一个强者,必须坚持他的自我,坚持他的意志,坚持他的立场。因为若是他不能坚持,就会变得和草木一样腐朽,再也没有任何前进的机会。所以,‘绳律天下、我律苍生’并非要把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而是要坚持自己的意志,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绝不动摇!”

    然后,他自己的声音响起。

    “可如果我自己犯了错呢?”

    “人生在世,总是会犯错。犯了错,改正就好。”

    “那又怎么谈得上‘坚持自己的意志’呢?”

    “坚持自己的意志,并不是死不认错。只是说,你要预设自己是正确的,只有在确凿无疑的事实面前,才确认错误,进而改正。”

    “哈哈,你看,这家伙词穷了!”老师的声音响起来,“我跟你说,他当年靠着这套谬论坑了不少人。结果等到问题出现的时候,他自己也一脸茫然,最后消沉地缩在广陵书院,几百年都没有出门……没脸见人啊!”

    “天底下没有绝对不会错的理论。”兰陵况说,“如果不预设自己是正确的,那怎么能立身处世呢?难道要学道门中人,嘴上说着‘逍遥’,其实就是躲在红尘之外当个逃兵?”

    “你跟我争论有什么用?跟你那些走火入魔死掉的,乃至于拔剑抹了脖子的学生们说啊!”老师的话音里面颇有恶意,“我们儒门当年好歹是被人围剿才覆灭的,你们法家可是天下无敌然后自己灭亡的,比我们有面子多了!”

    兰陵况的声音顿时就低沉下去,透出许多无奈和痛苦:“人生于天地之间,总归不是圆满之物。人如此,理论也如此。但如果不坚持自己的正确,又怎么能够自立?这个问题,夫子当年也没能回答我啊!”

    “夫子说,君子要谨言慎行、敏锐好学、注意观察和思考,发现自己有错误的苗头,就要停下来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去做——不是挺好的吗?”

    “得了!夫子他坐在讲坛上讲课,当然可以这么慢悠悠地说。可人生之中种种际遇、各种机缘和危险……哪里来得及慢慢观察和思考!就算是他自己,敌人一剑刺来的时候,难不成他还先考虑‘我跟他谁对谁错’不成?”

    “我只是一只鸟,你没必要跟一只鸟争论。”老师的话音轻松而愉快,“夫子和你都是合道长生的人,只要你慢慢等待,总归会等到夫子回归人间的时候。到时候你再跟他讨论吧。我现在就是告诉学生,你那套看上去似乎很好,但其实一点也不靠谱!”

    “从道理来说,我这一套理论明明比夫子说的那些合理得多!”

    “呵呵。”

    潘龙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满是深深的思索之色。

    刚才,他回忆起了前些天在“世外楼”之时,老师和兰陵况的一段争论。

    当时双方就法家的根本心法之一“绳律天下”的对错讨论了一番,最后就胜负来说,应该算是老师占了上风。但他扪心自问,却觉得兰陵况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默认自己是正确的,那该如何立身处世?

    这个问题,老师并没有回答。

    而现在,他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如果我默认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就算可能殃及无辜,该打的还是要打。因为我的退让,会让那些习惯于欺压百姓的人得势,他们得到了优势,必定又要祸害更多的人。)

    (所以,从法家心法来说,坚持自己的信念,就不能顾虑太多。哪怕是会殃及无辜,也是一样!)

    (但从儒家心法来说,仁爱之心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我之所以行侠仗义,就是因为我有仁爱之心。如果我为了行侠仗义,连仁爱之心都舍弃了,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两种想法各有各的道理,我该选择哪一个呢?)

    他思考了许久,始终得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渐渐偏西。等到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苍渊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他坐在这里,一把抱住了他。

    “潘兄!多谢!多谢了!”

    潘龙这才回过神,诧异地看着他。

    刚才那短短的一个多时辰的思考,对他来说却犹如过了许久一般,一时间,连思绪都有些迟缓。

    “我家老祖已经答应了我的婚事!”苍渊兴高采烈地说,“他说‘你这混小子,瞎得厉害。可瞎子偏偏却有好运气,竟然让你碰上了一位靠谱的朋友。你的婚事,自己做主吧’……潘兄,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潘龙顿时明白了苍家老祖的意思,摇摇头,说:“如果不是你自己坚持,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只能算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将刚才那些纷乱的思绪暂且抛开,看着苍渊那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无论如何,至少帮助苍渊完成这段姻缘,应该是没做错!

    苍渊说了几句,便一步三跳地冲上楼,去找白映玄报喜了。他本是个彬彬有礼的人,此刻却连女宾层也闯了进去。

    很快,楼上传来了白映玄的惊呼,传来了二人的交谈,传来了欢喜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苍渊和白映玄从楼上下来,要向潘龙道谢。

    但他们却没有见到潘龙,只看到角落那张桌子上,用茶水写了“我去也”三个字。

    “潘兄真是潇洒之人!”苍渊由衷感叹,“来得潇洒,走得潇洒。他这个人,就像是先贤所说的那样,乘着一艘没有系绳子的船,在红尘之中自由自在地到处游荡——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潘大侠固然洒脱,但你这样为苍生疾苦天天辛劳,却更加让人敬佩!”白映玄说,“也许有的人欣赏这种仗剑天下的游侠,但我却更加喜欢背负天下的行者。”

    苍渊咧嘴大笑,喜不自禁。

    “映玄,这几天朝廷秋闱,一应民政都暂停办理。等秋闱结束,又是赏月大典——八月十六,咱们就成亲!”

    白映玄点头,笑得有些羞涩。

    苍渊又说:“不过……八月十六还是太迟了一点。不如我们先去远处的城镇,把户籍的事情给办了,如何?”

    “妾身都听郎君的。”白映玄低声说。

    苍渊笑得越发开心,就像是一只快活的羚羊,在荒野里面肆意奔跑。

    而这个时候,潘龙却已经离开了南夏城。

    “京畿之地虽然繁华,但其实并不适合我。”他打扮得如同一个寻常的行路人,默默走在路上,“这里人太多,各种各样的纠纷太多,我留在这里,只是徒然招惹各种麻烦,乱了自己的心绪而已。”

    “我这样的人,还是适合在民间游荡。远离政治,远离那些让人难以选择的事情……至少,在我能够想通之前,离它们越远越好。”

    “暂且离开吧,等中秋赏月大会的时候,再来凑个热闹好了。”

    “这不是逃避,而是谨慎。”

    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笑,想起了刚才苍渊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这一趟来,至少促成了一桩姻缘。苍渊这人不错,白映玄也是个不错的女人,两人能够百年好合,总归是让人高兴的结局。”

    “能够改变命运,把坏事变成好事,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人生在世,要是每一次都能有这样的结果,那其实也就没必要考虑那么多了……”

    “唉!但愿如此吧……”

第四十五章、开个新世界,散散心

    潘龙一路向北,虽然没有刻意施展轻功,但也大步流星,健步如飞。

    等到新月渐渐落下,天空已经开始明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二百多里,走出了“京畿之地”的范围。

    到了这里,早就已经看不到那座飞在天上的大夏都城。附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繁华的城市,只是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偶尔有一两座城镇,规模也都不大。

    这也是大夏的潜规则之一。

    整个中州的格局,大致上是内外两圈。内圈是以神都为核心的京畿地区,外圈是以四方重镇为核心的军镇。

    这两圈都很繁华,但两圈之间的地区,则相对落后,差不多是纯粹的农庄。

    如此设计,为的是确保神都周围没有可能威胁到它的军事力量。至于对民生的影响——百姓能够得到温饱,还不够吗?

    正是因为这种内外强盛中间空虚的结构,才让之前绿林袭扰的时候,地方上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各个城镇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损失惨重。

    事后朝廷重臣们讨论得失,纷纷认为要改变这种情况,让中州内外两圈之间的城镇也发展起来,增强对神都的支援。

    只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端午节那场大乱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可“发展全中州”,依然还停留在嘴上,甚至连个书面计划都还没出台呢。

    潘龙在南夏城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讽刺朝廷“说就天下无敌,做就再等三十年”。此刻亲眼所见,果然和那些人讽刺的差不多。

    眼前那座挂着“鲁家村”牌子的村庄,虽然从房屋看来,百姓过得还算殷实,却连一圈比较高的篱笆围墙都没有。

    朝廷对地方上的警惕,由此可见一斑!

    此刻天色已经到了早上,村庄里面也传来了早起的人们忙碌之声。潘龙远远看了一眼,见他们看来似乎没什么麻烦需要帮忙,便没有进去,转身往附近的山野走去。

    中州之地山灵水秀,虽然山大多不高、水大多也不深,但山水之间的灵秀却格外胜人一筹。潘龙走进山林,很快就发现了好几处灵气盎然之地。

    但这些灵气盎然的地脉节点,却都已经被人占了。不是佛寺、就是道观,便是没有这些出家人的,往往也有一栋小屋别院,占据其上。

    “中州果然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一连找个几处灵脉,却发现都已经名花有主,潘龙不由得叹了口气,“连占个地方修炼的,居然都这么多!”

    好在他孑然一身,并不一定非要找那些山明水秀的灵气蕴结之地,就算是山洞中乃至于地下,也一样可以。

    放低要求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潜修地点——那是一个深邃的山洞,深入地下近百丈。到了地底深处,空中弥漫的已经是混合了灵气的煞气,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灵煞合一”环境。

    这煞气并不浓烈,也不算污浊,应该是由纯粹的大地之力孕育而成的。就地煞而言,这里的地煞算是超低烈度,估计就跟前世一些著名辐射景点残留的核辐射差不多。

    但因为煞气沉重,排斥了空气,导致这里的空气极为稀薄。一般生灵在这种环境里面别说修炼,就算想要活命都很难。反正他在这里转了一圈,除了看到少许植物,以及一些生命力极为顽强的虫子之外,就连老鼠都没找到一只。

    这就像是那些太空景点,说起来挺普通的,但你要是不穿宇航服去——潘龙估计,大概就算是现在的自己,也没办法在那种环境里面长期生活。

    潘龙倒是不受地煞的影响,他的修为也早就可以直接吸纳外界的其它能量,代替呼吸空气。所以他在这环境里面反而如鱼得水,觉得颇为舒服。

    走在阴森昏暗的洞穴深处,他这里看看,那里找找,寻觅煞气最浓烈的地方。

    纯净大地之力形成的地煞是很稀罕的,若是能够吸纳这种地煞之力以淬体,必定对他的修为大有好处!

    但他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没能找到煞气特别浓烈的地方。到后来,反而找到了一个残留着显著的人工开凿痕迹的竖直坑洞。

    他沿着坑洞一直向下,又下降了百余丈,坑洞见底,却见到了一个残破的法台,法台旁边还立着一块碑。那块碑上有法术的光芒闪烁,应该是前人留下的。

    潘龙刚走过去,石碑上的光芒就明亮了几分,将镌刻的字迹完全显现了出来。

    【后来之人,你来得太迟,这里的纯净地煞已经被我抽走了。不过大地之力无穷无尽,再等个三五千年,估计又能重新积蓄满。希望你的运气足够好吧。】

    【先行者:赵某。】

    潘龙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几分。

    什么狗屁“先行者赵某”,那多半就是赵胜了!

    他有九州鼎,能够观测和控制地脉,自然也能找到地煞,乃至于把地煞抽走。

    其实抽走了地煞也就罢了,关键他还特地留下一块石碑来,这就很贱!

    “混蛋赵胜,你就不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吗?占了便宜还要跳脸,你就不怕后来者是个小心眼的,去找你的麻烦?”

    “你的陵墓能够坚持一千年都没被人给挖了,可真是洪福齐天……”

    此地的地脉格局虽然没有被破坏,但地煞已经稀薄,若是潘龙要用这里的地煞来修炼的话,只怕要耗费许多的时间精力。

    ……大概,就和当初在邛崃群山的山顶上,慢慢采撷天罡时候一样。

    若是没有急事,他倒也愿意这么慢慢修炼,横竖不过一两年时间就能完成。但考虑到八月十五还要去参加中秋赏月大会,此刻就不便闭关修行了。

    潘龙考虑了一番,决定先将此地灵气吸纳再说。

    此地灵气和煞气混合,虽然形成了奇妙的布局,但却影响了煞气凝聚的速度。若是他把灵气尽可能吸收,那煞气凝聚的速度自然就会加快不少。

    这么一来,虽然他暂时用不着,但也许几十年后,凝聚的煞气就足够他修炼了。

    几十年后,说起来有点遥远,可对他而言,却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里面。

    想到这里,潘龙就在那石碑旁边坐下,运转山海经,全力吸取灵气。

    自从山海经合一之后,吸取灵气的能力大大增强。此刻被他催动,更是犹如一块干燥的海绵,源源不断地将周围的灵气吸纳进来。

    灵气如同水流,哪里稀薄就往哪里流,同时地势的高低,对它的流向也颇有影响。赵胜也是行家,他打的这个坑洞,正是一个最巧妙的节点。当潘龙全力吸收灵气的时候,就感觉到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朝着这里聚合,然后被他吸收进去。

    半天之后,潘龙停了下来,却是这里游离的灵气已经被他吸完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大多依托于实物存在,游离在外的本来就是少数。此刻如果他还要强行吸纳灵气,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破坏周围的环境,让蕴含在土石草木之中的灵气重新释放出来。

    那样的话,倒是能够再收集许多灵气,但却会对这里的环境形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但凡灵气的节点,只要不被破坏,都能慢慢蓄积灵气。可若是被破坏,蓄积灵气的能力就会降低,甚至完全消失。

    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潘龙当然不愿意!

    他甚至都不用考虑,就摇摇头,离开了这个坑洞。

    查看了一下山海经的情况,却见灵气倒也填充了大概一半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灵气,如果单纯用来打开一个世界,已经是绰绰有余。就算要在里面修炼,估计也能修炼上十天半个月。

    只是……若是那世界里面有什么稀罕的宝物,大概就没办法将它再带回来了。

    潘龙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决定先开个世界进去转转。

    反正这几天他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找个以前没去过的世界,进去开开眼界、散散心,也算不错。

    转眼前,他已经来到了那片浩瀚的星海之中。

    “给我来个奇妙点的世界。”他说,“整点有趣的东西,让我散散心。”

    星海旋转,一颗不大的星辰浮现,飞到了他的面前。

    这次,坠入那星辰的过程中,潘龙甚至都没失去知觉。

    他感觉自己从浩瀚的宇宙里面朝着一颗星球坠落,那星球表面大片大片碧蓝的海水,看海陆分布,着实有些眼熟。

    (唉?这不就是地球吗?)

    (莫非这次给我整的是某些现实风格的世界?)

    (生活类的游戏吗?也好。回现代社会生活一段时间,倒也是很好的娱乐。)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随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眼前那“地球”的景象变得影影绰绰,仿佛有若干个重影叠在一起。

    某一个重影里面,他看到战火纷飞,大地上到处都是战争,颇为凄惨。

    另一个重影里面,他看到世界统一,人民安居乐业,甚至在建立星际的前进基地。

    又一个重影里面,他看到了古代风格的宗教,各种祭祀仪式蔚为大观。

    ……

    (这是怎么回事?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平行世界?)

    (以“平行世界”为主题的游戏,我倒是玩过不少,可这是不是“平行”过头了一点?)

    (连时间都平行的吗?)

    潘龙满心纳闷,感觉心里一口老槽,不知道该怎么吐。

    他下坠的速度极快,也就是心里吐个槽的时间,已经朝着地面坠落,眼看方向是英伦三岛那边。

    (等等!我这天外来客要是直接砸地面上,会不会跟砸了颗大陨石下去差不多?)

    (如果是高科技的时代,只怕我刚落地,警察和科研人员就找上门来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大惊。

    (不行!必须去一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时代!最好连飞机什么的都没有!)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他突然感觉到自己面前有巨大的飞蛾拍着翅膀飞过,隐约有一条丝线连在自己的身上,将自己微微一拽。

    下一瞬间,那虚影消散,他已经落在了地面上。

    左右看去,只见周围乃是阴沉沉的夜,雾气重重,街道上一片昏暗,只有几个店铺门口有灯光照明。

    那灯光和他所熟悉的电灯也不一样,是一种好像手提灯的模样,下面能看到有极为细小的火焰在燃烧,上面则是明亮的黄白色光芒,倒是跟白炽灯稍稍有些相似。

    “这灯……我在历史博物馆里面好像见过……”

    他喃喃自语,走近了其中一盏灯,可还没等他仔细看,那店铺里面就有人提着一把长叉子,警惕地走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东方人,你想要干什么?”

    潘龙一看,只见这人年纪大概二十五六,约莫一米八上下。一头凯尔特风格的红发颇为惹眼,有不少雀斑的脸上带着几分胆怯和强装的勇敢,虽然穿着一身用帆布缝制的工作服,但看起来倒也颇为健壮。

    “我是一个旅行者。”他说,“在我的家乡没见过这种灯,所以我有些好奇。”

    “煤气灯有什么可好奇的?”那青年大声说,“我们莫兰书店可不是什么做不正当生意的地方,你想要卖那些骗人的‘东方魔药’,找别的地方去!”

    潘龙愣了一下,没料到自己竟然被当成了贩卖假药的骗子。

    “我看起来很像骗子吗?”他忍不住为自己叫屈,“而且你看我的样子,我像是随身带着一大堆假药,随时准备骗人的人吗?”

    “天底下哪有把‘骗子’两个字写在脸上的?”那青年毫不让步,大声说,“诺曼先生说过,但凡骗子,必定先从小事骗起,比方说先跟你交个朋友,然后送给你极少数的魔药,等你得了好处,再大量兜售……这几年你们在伦敦骗的人还少吗!不要想唬骗我!”

    潘龙见他如此坚决和警惕,也是很无语。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次初来贵地,遇到的竟然是这种情况。

    他正要离开,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点不高兴。

    平白被人当成了骗子,要是现在走了,天晓得这个愚蠢而固执的年轻人后来会怎么说呢!

    没准等明天,“一个东方来的骗子”的事情,就在附近街道都传开了。

    就算为了自己的名誉,也要把这事先摆平了再说!

第四十六章、莫兰书店

    既然不愿意被人冤枉,那潘龙唯一的选择,就是让这店铺的伙计改口。

    而他的做法是什么呢?

    前世网上有句名言,叫做“一个人的说服力,跟他的拳头大小有直接关系”,这话发展到最后就是“你说话别人就信?那你多半是正在把枪指着他的脑袋”。

    潘龙手头上当然没有枪,但他有拳头。

    只是刻意控制力量的随手一拳,那红头发的伙计就被打倒在地,手上的长火叉也掉在了一边。

    潘龙将他打倒之后,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这种人。自己混不出个名堂来,就特别看不起那些能够混出名堂的人。看到一个东方人能够跑到西方来闯荡,让你觉得嫉妒了。所以你就造谣中伤我,为的是满足你自己那点嫉妒心理,对不对?”

    “不对!”那伙计满脸通红,一咕噜翻身爬起来,大声说,“你在胡说!”

    回答他的,又是迎面一拳,将他再次打倒在地。

    “从东方到西方,路程很远很远。”潘龙说,“我越过高山、越过草原、越过沙漠、越过海洋。我和土匪战斗过,和海盗战斗过,和贪官污吏战斗过,和想要烧死一切异教徒的狂信者战斗过,甚至跟那些热衷于抓人当祭品的邪魔外道战斗过……你还差得远呢!”

    伙计脸色更红,也不知道是羞还是气。他再次站起来,嘴里大喊着毫无意义的音节,冲向潘龙。

    于是他第三次被打倒在地。

    如果潘龙认真的话,一拳就能把这出言不逊加种族歧视的小子打成一片马赛克,但他要的不是那样的结果。

    他到这个世界,是来散散心,找点乐子的。

    不是来当变态杀人魔的!

    所以他刻意控制着拳头上的力量,每一拳都恰到好处地将这伙计打倒,却并没有让对方受伤。甚至于那伙计摔倒在地上的力量和角度,也一样在他的控制之中。只会摔疼,不会摔伤。

    当然,身上青一块或者肿一块,那是难免的事情。

    有趣的是,这伙计被他打倒了三次之后,居然一点都不见气馁。居然还再爬起来,朝着他冲过来。

    潘龙也不客气,他冲上来几次,就打倒几次。

    对西方文化,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西方由于长期战乱的缘故,强盗之风盛行。一个人到了某个地方,要得到当地人的友好相处,最好的办法不是向他们送上一些礼物,而是把他们暴打一顿。

    强盗不尊重道德长者,只尊重强大而且凶狠的人。

    他不清楚这世界是否也流行这种风气,但看自己第一个遇到的就是个种族歧视的货色,估计用拳头开路,应该比较的入乡随俗。

    只一会儿工夫,那伙计已经倒下来再爬起来、爬起来再倒下去十几次。

    正常来说,就算是没受伤,一个人被击倒这么多次,也该胆气涣散,吓得战战兢兢才对。但他却恰恰相反,虽然被摔得有点犯糊涂,但眼神却越发明亮,身上的气息也越发的旺盛。

    甚至于,此刻他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有力,就像是有人在用力拉扯风箱一般。

    伴随着他的呼吸,潘龙仿佛隐约看到有火星在他的口鼻之间跳动,就像是在喷火的样子。

    (咦?我这随便遇到个人,竟然就不是等闲之辈吗?)

    他正在疑惑,突然眼前的画面一闪,看到了几个虚幻的影像。

    第一个影像,是这伙计穿着铠甲,双手分别抓着一把战斧,正率领一群人冲向对面大群模样古怪的怪物。

    第二个影像,是他衣衫褴褛,带着一群同样穿得跟乞丐差不多的人,在街头大声呼喊,拿着棍棒石头甚至于干脆就是赤手空拳,冲向一座被许多士兵围着的高大建筑物。

    第三个影像,是他浑身是血,在战场上拼命的厮杀,周围穿着跟他类似军装的人已经倒了满地。大群军装不同的人将他围住,雪亮的刺刀向他刺去。

    第四个影像,是他穿着兜袍,正在教堂里面向一群人激动地高喊着什么,那些人也同样激动,脸色通红地大喊大叫。

    第五个影像,是他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焰,走向一座发光的大门。临走的时候转过身,向这边挥手致意。

    潘龙正要细看,突然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斯通,冷静下来。热情是好的,但你需要控制住它。否则,内心的热情会化为火焰,将你燃烧殆尽。”

    说话间,一个穿着简朴长裙、外面罩着厚重风衣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

    她有着日耳曼风格的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到比寻常男人都要高一些,笔挺的身姿和强硬的脸部轮廓,勾勒出一个坚强独立的新女性。但她的声音却相当柔软,就是前世被俗称为“软妹音”的那种。

    外表和声音,形成了显著的反差萌,给这个原本就可以算是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增加了额外的魅力。

    她快步走过来,一手搭在几乎要喷火的伙计的肩膀上。有微弱的白光在她的身上闪烁,然后那伙计亢奋的神情就渐渐平静了下来,神情慢慢变得平和而充满理智。

    他重新看向潘龙,眼神里面除了畏惧之外,还有歉意。

    “抱歉,先生!”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今晚喝多了……这段时间黑夜杀人魔、假药诈骗犯之类的事情太多了,晚上值班的时候,我总是有些紧张……”

    潘龙笑了:“没什么,人在危险面前总是会紧张。而我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危险。”

    他对这伙计点点头,用笑容表达了善意,然后看向那女人。

    “这位女士,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莫兰。”女人回答,“大家都叫我莫兰小姐,我经营这家‘莫兰书店’。在伦敦这个大城市,靠着运气和少许努力,勉强拥有一席之地。”

    她看着潘龙,沉静的目光里面有几分疑惑:“请恕我冒昧,但……来自东方的先生,使用无形之术漫游的确是很有趣的事情,可您这样贸贸然出现在伦敦街头,真不是什么好主意。防剿局很容易就会注意到您的。”

    潘龙愣了一下,反问:“防剿局?”

    “在东方的话,应该叫锦衣卫?或者是钦天监?抱歉我不是很熟悉东方的情况。”莫兰小姐说,“反正,就是专门找我们这些民间人士麻烦的地方。”

    潘龙皱了皱眉,说:“这里的鹰犬——我们那边都这样称呼他们——这么嚣张的吗?”

    “也不算很嚣张,毕竟伦敦是英国的首都,政府总归是要防剿局给他们留点面子的。”莫兰小姐笑了,“要是在卡斯特桥之类的地方,也许防剿局早就把我的店给查封了,或许连我本人都已经被抓起来,用哪怕是编造的理由判了罪……就像当年烧死女巫那样,只要原因,罪名总是可以编造出来的。”

    “让·达克当年只因为有洗澡的习惯就被判处女巫,然后烧死了。从历史看来,我们应该感谢时代的进步。”

    潘龙笑了:“那么,你一定可以给我一些靠谱的建议。”

    “靠谱谈不上。”莫兰小姐说,“但如果你想要在伦敦长住的话,你首先需要一个固定的住所,一份稳定的工作。”

    “工作就不必了,我并不缺钱。”潘龙说。

    “有工作的人,比较不容易吸引防剿局的目光。”

    “好吧。”潘龙点头,“那你能帮我介绍一下合适的住所和工作吗?”

    莫兰小姐微微点头:“请跟我来。”

    她说:“今晚,你可以暂且住在莫兰书店。明天,我的朋友诺曼会来这里,到时候我们商量一下,也许能够为你找一份不那么花时间的工作。”

    “诺曼?刚才这位斯通先生提到过的‘诺曼先生’吗?”

    “是的,他是我一位交情不错的友人。作为追寻无形之术的伙伴,我们每周都会聚会。”莫兰小姐说,“而且,他是克莱顿大学的讲师,比我有地位多了。”

    潘龙跟着进了店铺,店铺里面有好几排书架,书架上都是整整齐齐的书籍。

    他略微看了一眼,发现这些书大多半旧不新,崭新的反而极少。看来这间书店是经营旧书生意的。

    伙计斯通最后一个进门,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就将门板关了起来,但并没落下门闩——看得出来,这间商店经营一些夜晚的生意。

    潘龙想到了刚才莫兰小姐的那些话……很显然,这个世界的英国,存在一个叫做“防剿局”的官方组织。这个组织对于那些私下研究超凡知识的人们相当的不友好。而莫兰书店,看来就是一个地下研究者们的小据点。

    他跟着莫兰小姐从店铺后面的楼梯上了楼,楼上是内外三间。最里面是莫兰小姐的卧室,中间是客厅——楼梯就连到这里,客厅向外,小小的厨房连着不大的阳台,玻璃窗户紧紧关着,将阳台和外面隔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到那些玻璃山有蓝色或者绿色的光芒闪烁,光芒里面有一盏灯光跳动,但一闪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方的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潘。”潘龙回答,“叫我‘潘先生’就好。”

    “好的,潘先生。”莫兰小姐说着,走到客厅的沙发前面,将长沙发的坐垫拉起来,然后翻转,把一对折叠的支撑腿放下,于是沙发就成了一张简单的床,“很抱歉我这里的借宿条件比较简陋。您需要吃点什么?或者喝一杯热茶吗?”

    “不用,谢谢。”

    “那就这样吧,请好好休息。诺曼先生大概在每个周六的早上十点拜访这里,您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睡一觉。”

    于是潘龙就像她说的那样,好好睡了一觉。

    但他并没有真的睡到早上十点,当他起床的时候,客厅里面的座钟正好指向八点。

    莫兰小姐卧室的门开着,她应该是已经起床开店了。

    潘龙注意到,窗外的雾气很重。

    他已经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英国伦敦,而伦敦是著名的雾都,尤其在工业革命时代,雾气更加的厚重。据说那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面,伦敦会有超过三百天下雾,超过两百天内的雾气厚重到几步之外就看不清行人。

    相比之下,至少他能够透过雾气看到附近的街道和房屋,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的大本钟——今天的雾,应该不算大。

    他将沙发重新叠好,沿着楼梯下楼,便看到莫兰小姐坐在店铺里面,正在默默看书。

    她的样子依然像昨晚那样沉静,感觉这个人似乎有一种和社会格格不入的冷淡感觉。如果用前世比较熟悉的虚构人物来形容的话,大概有点“古墓派小龙女”的味道?

    看到潘龙下楼,莫兰小姐微微点头,说:“如果您想要兑换一些钱币,或者是别的什么,还请稍稍等一下。斯通已经下班,但艾洛很快就来上班了,到时候可以让他为你带路。”

    于是潘龙也随便找了本书,翻看着,等待那个叫“艾洛”的人。

    这本书是一本地理书,介绍欧洲大陆的地理。从潘龙的角度看来,这本书上的内容十分的简单和枯燥乏味,整个书都乏善可陈,完全不值得花费什么时间。

    但他还是随手翻看着,懒得再去换一本。

    很快,一个有着日耳曼金发的中年人不急不忙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向莫兰小姐问好,然后才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事情。

    “艾洛,潘先生是一位从东方来的学者。”莫兰小姐说,“他需要英国的货币,你带他去附近的古董店。”

    于是潘龙就跟着这个艾洛一起出门,沿着不那么平坦的地面走了一条街,来到了位于附近一个比较开阔路口的店铺里面。

    那个店铺的门面比莫兰书店大得多,地理位置也好得多。即便以潘龙的眼光也看得出来,那个商店的“商业价值”要远远超过莫兰书店。

    但那个店铺的胖胖的中年人老板,却对艾洛十分的客气。这种客气不像是那种纯粹营业性质的礼貌,而是带有明显的尊敬感觉的礼貌。

    看来,艾洛先生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第四十七章、初来乍到

    所谓“古董店”,在这个时代除了做正经的古董生意之外,往往还会兼营类似当铺的生意。

    无论你想要卖什么东西,只要看上去有些价值,他们就愿意掏钱——当然,只是相当于估价的最多三分之一。

    至于这东西究竟怎么来的?山上的、地下的、水里的、天然的、人造的……都无所谓。

    我们还可以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一些,他们这是销赃,还特么是专业的!

    这种店铺自然不会在乎卖东西的人是什么来历,不如说,来历不明其实最好,可以趁机压价。

    潘龙拿出了两块大金条,古董店老板先是检查了一下,确定这不是什么古董,然后将其切开确定没有夹心,最后通过称重和划痕的方法确定是九成九以上的纯金,于是就按照重量付了钱。

    “皇家铸币局规定每盎司九成金,价值3英镑17先令10便士,你这个黄金纯度更高,扣除加工费,我算你每盎司4英镑4先令。”他说,“你这两块金条加起来一共21.3盎司,就是89镑12先令。”

    潘龙微微一愣,他虽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英镑、先令、便士乃至于盎司什么的究竟是多少,但从这老板说的话看来,似乎并没有压价。

    那些数字看起来乱七八糟,但仅仅用盎司和英镑这两个主要计量单位换算一下,就能明白大差不差。

    他又不是那种“人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非数学”的人,每盎司4英镑,21.3盎司就是85英镑多一些,加上零头,可不就是89英镑多吗。

    这不符合“私下收购”的一般做法吧?

    然后他随即意识到,这是艾洛先生的面子。

    自己是艾洛先生带来的,古董店老板这是在给艾洛先生面子,所以才给了自己一个几乎可以算是官方价格的优惠收购价。

    当然,就算按照这个价格收购,古董店依然还是有得赚的,但相信利润已经不高了。

    对习惯于低买高卖的奸商来说,这面子可给得真不小!

    他点点头,笑了笑,向老板道谢,然后从老板那里接过了厚厚的一叠钞票。

    一英镑一张的纸币89张,一先令的12张,抓在手上厚厚实实,宛如一块小号的砖头。

    (就没有十英镑乃至于五十英镑的纸币吗?最大面额才一英镑……)

    他心里嘀咕着,觉得实在有些麻烦。

    但他随即注意到,古董店的伙计看着那厚厚一叠钞票,眼珠子都在发光。

    乃至于,刚离开古董店,艾洛先生就问:“要不要去一趟银行?这么多钱放在身边,不大安全。”

    很显然,这叠钱的价值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很可能相当于前世那种从银行柜台直接提取十万联邦元,划拉一个大包的情况……

    很快,潘龙就理解了这么一叠钱的价值。

    因为他拒绝去银行的关系,所以艾洛先生先带他去了服装店。

    两套男式成衣——从内到外,基本全新,经过专业的清洗和熨烫,立刻就可以换上,尤其两件外衣做得很精致,一看就知道不是廉价货色——正好一英镑。

    然后是租房子,艾洛先生问他想要住在哪里。而他对伦敦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也只有从太空看过伦敦——哦,还在几个动作游戏里面逛过伦敦,但那显然是缩水版。

    “莫兰书店附近有房子可以租吗?”他问。

    艾洛先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带着他回到书店那条街上,敲了一栋公寓的门。

    公寓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艾洛先生和他们略微谈了一下,便商定可以用每月两英镑的价格租下二楼的一间房间,然后再加一英镑的话,可以和他们一起共进三餐。

    潘龙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们36英镑。

    “先租一年吧,如果中间我有事离开,也不用退钱。”他说,“房间给我保留到租金到期就行。”

    这么豪气的做法,让中年夫妇有些惊讶,大概是他们从来没见到掏钱掏得这么爽快的人。

    房间里面的摆设倒也齐全,有床铺、有桌椅、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基本是空的,只有两本骑士小说。

    “这是我儿子之前的房间。”房东海文先生介绍说,“他前年结婚,自己买了房子,搬出去住了,就一直空着。”

    看得出来,这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夫妻俩应该一直很用心地维护着这间房间,好让儿子偶尔回家的时候有地方可以住。

    “那你儿子……”

    “他现在也有孩子了,就算偶尔回来,这一间屋子也住不下一家三口。”海文先生笑着说,“只是我们会习惯性地整理这间屋子,就像过去那样……”

    他的声音低沉了一些,稍稍有些伤感。

    潘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前世他也是生儿育女的人,孩子大了,自己成家立业了。就像是雏鸟翅膀硬了,出巢飞走了。但父母总还是忍不住维持着那间他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将房间里面的一切摆设,都努力维持着他还住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有时候半夜醒来,还会下意识地走到那间房间,看看孩子有没有踢被子……

    孩子刚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妻子不止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然后就偷偷地哭。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有些忧郁。

    前世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那一生过得不错,虽然没什么成就,但至少没有辜负什么人。

    父母、妻子、孩子……他扪心自问,都还算是对得起他们。

    一生到头来,也算是不差吧?

    (唉!要是能够把穿越换成重生,那该多好!)

    他忍不住又这么想。

    他不是那种纠结于“我是谁”的人,但比起在一个茫然无知的世界重新打拼,他宁可在自己过了一百多年的熟悉的世界里面,顺风顺水地再走一回。

    但他转念又想,自己今生大概可以活得很久很久,成千上万年都大有可能。相比之下,前世那一百多年,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自己前世过得不差,也并没有什么巨大的遗憾需要弥补,在这个世界乘风破浪一回,有什么不好呢?

    归根究底,重生也罢、穿越也好,都是小概率到不能再小概率的事情,撞到一次已经是超乎想象的好运。再想要追求更好的,未免太贪心了一些!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笑着说:“这屋子的摆设的确很合用,我大概也不会改动它。”

    说完这句话,他注意到海文先生很轻很轻地松了口气。

    看完了房间,海文先生又带他在屋子里面别处转了一下,主要是厨房、厕所、浴室什么的。

    “卫浴是分开的。”海文先生说,“要洗澡的话,和我们说一下就行。屋子里面有燃气热水器,只要等十分钟,就有热水可以用。喝水也是一样。”

    潘龙点头,特地去看了那个可以自动烧开水的热水龙头,试着操作了一下,跟前世他熟悉的东西也没多大区别。

    一切都谈妥了,海文先生给了他两把钥匙,一把是大门的钥匙,另一把是卧室的钥匙。

    “你可以更换卧室的锁,但要提前跟我们说一下。”他说,“我们会找锁匠把原来的锁拆了,换成你想要的。”

    “不用了。”潘龙笑着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他是真不在乎,大夏有很多客栈都根本没有“房间钥匙”这东西,他闯荡江湖的时候住了那么多次,也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何况,在山海经的世界里面,他根本就不会遭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危险。

    在这个世界里面死了,无非身上的东西全都爆掉,丢失在这个世界里面。且不说还有可能再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他真正珍贵的东西基本也是收在融合于身体之中的那份“仿制山海经”里面的,那东西早就被他给安装在了物品栏上,根本不怕丢失。

    收下钥匙,告别了海文夫妇,他跟着艾洛又回到了莫兰书店。

    进书店的时候,座钟正好敲十点半的那一声。

    书店里面除了莫兰小姐之外,多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中等,五官端正,眉宇之间有一种称得上“凛然正气”的感觉,一看就知道是个正派人。

    他穿着街上常见的风衣,里面是马甲内衬,看起来利于行动。身边还搁着一条俗称为“文明棍”的绅士手杖,想来这东西应该不仅仅只是装饰品。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戴着的那双眼镜。乍看上去只是一副近视眼镜,但潘龙注意到,眼镜上似乎有奇妙的光芒流过,应该别有蹊跷。

    “为你们介绍一下。”莫兰小姐说,“这位是潘先生,来自东方的旅行者,因为使用无形之术漫游的缘故,偶然来到了伦敦,计划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潘龙,给他介绍另外那个人:“这位是诺曼先生,克莱顿大学的讲师。跟你我一样,都是无形之术的研究者。”

    “我对无形之术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诺曼先生开口了,“我感兴趣的,是追寻历史的真相。”

    “历史?”潘龙笑了,“哪个历史?”

    诺曼先生的眼睛一亮:“潘先生也对‘诸史’有研究吗?”

    “在无形之术的研究者里面,很多人都知道‘诸史’的存在。”莫兰小姐笑着说,“过去的历史,因为某些事件可能有不同的结果,因此衍生出了一个个不同的分支。我们所生活的,是眼前这个分支。但别的分支也同样存在,研究那些分支的学问,就被称之为‘诸史’——东方的学者似乎称之为‘诸天’或者‘小千’。反正是一回事。”

    潘龙微微点头,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那不就是自己已经两次看到的“平行世界”嘛!

    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疑惑——自己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天了,却连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游戏,都还不知道呢!

    无论莫兰小姐、诺曼先生,或者是斯通先生、艾洛先生、海文夫妇,乃至于那个古董店的老板和店员……这些人的脸,他一张都没印象。

    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些人!

    非但没有见过这些人,自己也同样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伦敦。

    这究竟是什么游戏?

    自己前世真的玩过这样一个游戏?

    三人闲谈了一会儿,在闲谈的过程中,潘龙得知诺曼先生、莫兰小姐,乃至于斯通和艾洛这两位店员,都属于一个叫做“诸史研究会”的组织。

    这个“诸史研究会”就是以莫兰书店为主要活动地点,由几位研究无形之术、追寻诸史真相的人们组成的一个小组织。

    他们每周都会聚会,但一般不会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总是像现在这样,分别拜访莫兰书店,交流自己的研究心得。

    又或许他们其实也会定期进行全体的聚会,但彼此的关系还不够好,他们没把这事情告诉潘龙。

    潘龙很清楚“交浅言深”的道理,当然不会追问这些。不过他始终很好奇,这群人搞得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为什么呢?

    研究历史,应该不犯法才对……吧?

    莫兰小姐和诺曼先生聊了一段时间,当座钟敲十一点的时候,诺曼先生就起身告辞。

    “我该走了。”他说,“下周见。”

    “下周见。”莫兰小姐点头,“小心防剿局,最近他们来了几个厉害角色。”

    “再厉害的警探,关我这个安分守己的大学讲师什么事呢?”诺曼先生笑着说。

    莫兰小姐也笑了:“如果这位大学讲师别动不动就写一篇谈论‘历史记录之中某些奇妙偏差’的论文,那我就真相信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了。弗里森主任已经不止一次批评你‘有灵感,但灵感的方向稍稍有些偏差’了吧?”

    诺曼先生毫不在意:“克莱顿大学本身就不是一个学风严谨的大学。当初他之所以特招我当讲师,不就是因为我写的论文谈到了诸史内容,让他觉得奇妙而富有想象力,能够吸引年轻人来听课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总是这样出风头,很容易就被防剿局盯上的。”

    诺曼先生依然一脸的满不在乎:“英国法律维护学者自由地发表他的研究结论,无论这个结论多么荒谬,只要不和国家安全抵触就行——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历史学者的研究成果,会妨碍到国家安全吧。”

    “那可不一定。”莫兰小姐叹了口气,“你的论文是明明白白的,但防剿局可不是什么明明白白的地方。如果你真的进去了……相信我,他们会有一千种办法让你认罪。”

    诺曼先生笑了笑,戴上礼帽,抬了抬帽檐,轻快地走出了门,叫了一辆在路边等待客人的马车,很快走远。

第四十八章、关于防剿局

    看着诺曼先生的马车走远了,莫兰小姐突然叹了口气。

    “东方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国王去打猎,偶然遇到一只本领高强的白猩猩。一个士兵用箭射它,它不仅能够躲过箭矢,甚至能够接住箭矢反过来掷向国王。于是国王很生气,让所有的士兵一起射箭。白猩猩抵挡不住雨点一样密集的乱箭之,最终死了。”

    她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潘龙自然也知道这个故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诺曼先生自然是本领高强的,可本领再高,也不是他经常把那些“悖逆常识”的研究结果写成论文发表,或者干脆就在课堂上对学生口无遮拦的理由。

    一两次无所谓,但要是因此激怒了那个被称之为“防剿局”的政府部门,只怕接下来就是极为猛烈的打击。

    到时候,诺曼先生本领再大也抵挡不住,只有死路一条!

    他点点头,不谈这个话题,问:“我初来乍到,对伦敦这边的情况不熟悉。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人或者事吗?”

    莫兰小姐看向艾洛先生:“要说对伦敦的熟悉,艾洛在我之上。你可以让他给你详细谈一谈。另外,如果你愿意晚上不睡觉的话,斯通也了解不少日夜颠倒的人们的情况,你可以跟他详细聊一聊。请相信这绝非我在推三阻四,我这些年一直沉迷于在漫宿之中寻觅诸史各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对现世了解得很少。”

    说完,她看了看座钟,问:“我等下要去‘海之歌’餐厅,需要为你们订餐吗?”

    “老规矩。”艾洛先生说。

    “葡萄酒,干酪和面包,蔬菜烤鱼——都要第二便宜的,对吧?”

    艾洛先生点头。

    莫兰小姐又看向潘龙:“潘先生,你呢?”

    “我去海文先生家吃吧。”潘龙说。

    他觉得那对夫妻应该很欢迎有人和他们共进午餐——尤其这人愿意每月为此付一笔可观费用的情况下。

    果然,当他来到海文家时,海文夫妇准备的午餐里面,包含了他的那一份。

    家常菜没什么可说的,涂着奶酪的面包,鱼汤,用热水烫过的蔬菜,还有土豆泥。总的来说口味比较清淡,和潘龙想象中的“咸鱼+油炸薯条”完全不一样。

    至于“仰望星空”什么的,吃饭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下,海文夫人先是很好奇,让他详细介绍一下,听了详细介绍之后,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

    “占星师馅饼做起来很麻烦。”她说,“要把鱼骨鱼刺都去掉,还要保持鱼基本的形状。只有一些顶尖的大厨才能做得到。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来都没吃过。”

    “伦敦有餐厅能制作这个吗?”潘龙好奇地问。

    海文先生思考了一下,说:“如果你想要吃这道菜,可以提前去附近的‘海之歌’餐厅预订。只要愿意花钱,厨师应该会愿意花上一个小时为你剔除所有的鱼骨鱼刺鱼鳞等等一切杂物,然后把它们拷到半熟,再放进馅饼里面一起烤熟完成的。”

    潘龙吃了一惊,没料到这道黑暗料理竟然需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

    前世生活在美食之乡的他,虽然自己的厨艺只能说“不会毒死人”,但对于烹饪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当然知道需要专业厨师花一个小时来准备的一道菜,究竟会多么麻烦。

    但这让他对“仰望星空”更加好奇,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吃上一回。

    吃完了午饭,海文夫妇还要喝些茶,休息一会儿。但潘龙可没有这种懒洋洋的习惯,直接出门,随便找个路人问了一下,便找到了那间名叫“海之歌”的餐厅。

    刚走进这间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餐厅,他就微微皱眉。

    平行世界的景象,再次在他的眼前展开。

    这次,他看到了这座餐厅在另外几个平行世界里面的情况。

    它能是一个地下秘密组织的集会地点,类似于莫兰书店那种。餐厅的包厢里面,一群穿着兜袍遮住了脸的人正在交谈。

    它可能是一个邪恶组织的据点,深夜的大厅之中,邪魔外道们正在举行阴森可怖的仪式,将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祭品献上,召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凡之物。

    它可能是一个小画廊,一位画家在这里展示和出售他的作品。生意颇为红火,观众如云。

    它可能是一间警局,穿着制服的警探们来来往往,神情严肃。

    很快,这些影像就在潘龙的眼前消失,眼前很快又只剩下热闹的餐厅大厅。

    他见到了坐在一个不引人注意位置的莫兰小姐,靠着她的介绍,找到了餐厅的老板兼大厨萨利巴先生。

    “我很高兴遇到一位对美食有如此追求的旅行者!”萨利巴先生是个身材魁梧、声音洪亮的大汉,他身上同样有那种带着显著神秘感的氛围,那是一种旺盛勃发的生机,如果是感觉敏锐的人,看到他的一瞬间,很难不联想到诸如“雨后春笋”之类象征勃勃生机的东西。

    萨利巴先生愉快地拍着潘龙的肩膀,如同粗人那样用这种手段表示亲热:“占星者馅饼对吧?没问题!这道菜我做过好几次,除了花时间之外,其实没什么难度。”

    “那么,我需要为此支付多少钱呢?”潘龙问。

    “两英镑。”萨利巴先生竖起两根粗短的手指,很难想象那双粗糙乃至于有许多伤痕和老茧的手,竟然属于一位优秀的厨师,“不是这一道菜,而是整个套餐。我会为你准备一整套适合它的餐点,包括酒水。”

    潘龙点头,虽然这价格似乎不低——相当于四套成衣,或者是在伦敦租个条件不错的房间住上一个月——但为了体验一下异域风格的美食,这些代价显然都是值得的。

    关键是,他不缺钱(笑)。

    带着艾洛先生的那份午餐,他回到了莫兰书店——莫兰小姐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她的午餐才吃到一半,关键是餐后茶点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

    艾洛先生吃饭的风格和潘龙有些类似,用好听的说法叫豪迈,用难听的说法叫狼吞虎咽,更难听一点,叫饿死鬼投胎也行。

    他只用了几分钟,就解决掉了那顿午饭,然后提着足有一公升的大玻璃瓶,直接仰起脖子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打了一个愉快的饱嗝。

    “好了,东方来的旅行家。”他说,“现在,让我给你介绍一些本地的‘土特产’吧。”

    “伦敦这边,首先值得注意的当然就是两伙人,苏格兰场和防剿局。”

    “苏格兰场?我听说过英国分为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所谓‘英伦三岛’,但伦敦应该属于英格兰吧,为什么要注意苏格兰人?”潘龙问。

    艾洛先生大笑:“英伦三岛?不列颠、爱尔兰,英国就两个岛而已。不列颠倒是分为三个部分,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可那又关爱尔兰什么事?莫兰小姐说过,故事流传得有多远,就跟真相相差有多远。想不到东方人会对我们产生这样的误解!”

    潘龙也笑了:“那请你详细谈谈吧。”

    “放心,我一定会详细说清楚的。”艾洛先生说,“所谓‘苏格兰场’,指的是伦敦警署,因为他们的大门对着一个叫‘苏格兰广场’的地方,所以常常被这么代称。”

    潘龙点头。

    “做我们这一行的,你也懂的,肯定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尤其苏格兰场最近又开始搞便衣警察制度了,更是给我们这些老实的生意人增加了额外的麻烦。”艾洛先生说笑着,潘龙可一点都不相信他是什么“老实的生意人”。

    “但苏格兰场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容易打交道的,毕竟他们是警察,做事要讲证据。”他继续说,“相比之下,防剿局可就难打交道多了!”

    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防剿局啊……是我们这一行的噩梦!”

    “之前莫兰小姐说过,她说防剿局就是类似我们东方‘锦衣卫’或者‘钦天监’的部门。但老实说,我实在不大理解。”潘龙说,“锦衣卫是负责为皇帝办事,秘密调查所有各种他们认为有必要调查的消息的特殊军队;钦天监则是一群皇家学者,专门负责研究天文、核定历法,顺带着还负责镇压各地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防剿局究竟是类似这两个部门当中的哪一个呢?”

    艾洛先生想了一下,说:“按照你的说法,可能类似锦衣卫更多一些。”

    他叹了口气,说:“所谓防剿局,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处理‘无形之术’相关案件的部门。因为做事隐秘的缘故,它的名声很差,大家都不相信它。”

    “只因为做事隐秘,大家就不相信一个政府部门?”

    “谁叫英格兰对民众隐瞒无形之术以及相关知识的存在呢?既然这些都是‘不存在’的,那么罪行也就无从谈起。”艾洛先生思考了一下,说,“我举个例子吧。我们都知道,大多数人进入漫宿,要通过睡眠和做梦。那么,如果一个人在漫宿将另外一个只能依靠做梦进入的人杀掉了,这案子该怎么算?”

    ——————(睡过头了,请在半个小时之后刷新页面,以看到最后一段)

    “好了,东方来的旅行家。”他说,“现在,让我给你介绍一些本地的‘土特产’吧。”

    “伦敦这边,首先值得注意的当然就是两伙人,苏格兰场和防剿局。”

    “苏格兰场?我听说过英国分为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所谓‘英伦三岛’,但伦敦应该属于英格兰吧,为什么要注意苏格兰人?”潘龙问。

    艾洛先生大笑:“英伦三岛?不列颠、爱尔兰,英国就两个岛而已。不列颠倒是分为三个部分,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可那又关爱尔兰什么事?莫兰小姐说过,故事流传得有多远,就跟真相相差有多远。想不到东方人会对我们产生这样的误解!”

    潘龙也笑了:“那请你详细谈谈吧。”

    “放心,我一定会详细说清楚的。”艾洛先生说,“所谓‘苏格兰场’,指的是伦敦警署,因为他们的大门对着一个叫‘苏格兰广场’的地方,所以常常被这么代称。”

    潘龙点头。

    “做我们这一行的,你也懂的,肯定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尤其苏格兰场最近又开始搞便衣警察制度了,更是给我们这些老实的生意人增加了额外的麻烦。”艾洛先生说笑着,潘龙可一点都不相信他是什么“老实的生意人”。

    “但苏格兰场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容易打交道的,毕竟他们是警察,做事要讲证据。”他继续说,“相比之下,防剿局可就难打交道多了!”

    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防剿局啊……是我们这一行的噩梦!”

    “之前莫兰小姐说过,她说防剿局就是类似我们东方‘锦衣卫’或者‘钦天监’的部门。但老实说,我实在不大理解。”潘龙说,“锦衣卫是负责为皇帝办事,秘密调查所有各种他们认为有必要调查的消息的特殊军队;钦天监则是一群皇家学者,专门负责研究天文、核定历法,顺带着还负责镇压各地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防剿局究竟是类似这两个部门当中的哪一个呢?”

    艾洛先生想了一下,说:“按照你的说法,可能类似锦衣卫更多一些。”

    他叹了口气,说:“所谓防剿局,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处理‘无形之术’相关案件的部门。因为做事隐秘的缘故,它的名声很差,大家都不相信它。”

    “只因为做事隐秘,大家就不相信一个政府部门?”

    “谁叫英格兰对民众隐瞒无形之术以及相关知识的存在呢?既然这些都是‘不存在’的,那么罪行也就无从谈起。”艾洛先生思考了一下,说,“我举个例子吧。我们都知道,大多数人进入漫宿,要通过睡眠和做梦。那么,如果一个人在漫宿将另外一个只能依靠做梦进入的人杀掉了,这案子该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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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他终于拿到了家族祖传的金手指,也知道了家族祖传的秘密。——他们家,是大夏天字第一号逆贼!夏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