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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白     夏逆txt下载     夏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四章、迟来的讲学

    七月十四,中元前夜。

    一大早,毕灵空就带着潘龙去了青州。

    他们来到了一个山谷之中的小镇。

    镇子不大,方圆不过三里,居民不足两千。但在镇子外面,却有一处军营,驻扎着五六百士兵。

    这些士兵一个个身体强壮、装备齐全,此刻明明太平无事,他们却分为两军,在进行模拟作战的训练,一个个汗流浃背,极为刻苦。

    潘龙一看就知道,这些士兵们并不曾怎么见过血,但训练量却是极为充足。属于那种只要拉出去打个一两仗,立刻就会变成王牌部队的精锐之师。

    “奇怪,这小镇交通也不算很便利,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支军队驻扎?”他好奇地问。

    “他们是防备夫子复活的。”毕灵空说,“这个小镇名叫孔乡,夫子当年就在这里出生。如果他复活的话,有很大的可能会借助自己后世远亲的身体。”

    潘龙吃了一惊——这个不起眼的小镇,竟然是儒门大圣鲁夫子的故乡?!

    “老师您带我来这里,莫非是凭吊吗?”他问。

    毕灵空笑了:“凭吊什么啊!夫子是仙人,不死不灭。我死了他都不会死,谁凭吊谁呢!”

    “我带你来,主要是带你认个路。以后如果你要搞事,想吸引大夏皇朝的注意力,那么在这里稍稍做点手脚,就足以让至少三四个妖神急急忙忙赶来坐镇,一步都不敢离开。”

    潘龙恍然大悟。

    这里是鲁夫子的故乡,若是出了什么怪事,自然就是鲁夫子可能要复活的征兆。

    对大夏皇朝而言,鲁夫子不仅仅是一位仙佛,更是反对大夏的诸子百家首脑之一。

    昔年诸子百家诸位仙佛之中,地位最高的是三位。

    儒门鲁夫子,墨家初代巨子,还有道门的杨子。

    道门和大夏皇朝并未翻脸,杨子至今都还在。据说他住在昆仑山上,代替道门太清祖师主持十年一次的论道大会。

    而鲁夫子和初代巨子都被帝甲子以周天星斗大阵镇杀,迄今尚未复活。

    若是鲁夫子复活,不仅意味着诸如毕灵空这类儒门“余孽”们有了主心骨,会迅速团结起来,形成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更代表昔年帝甲子镇杀诸子百家仙佛的手段可能已经失效,那些当初被他镇杀的仙佛们,很快就会陆续归来。

    ……那可真是挺要命的。

    诸子百家高手如云,仙佛多到双手双脚加起来都数不完,若是这些仙佛们纷纷复活回来,便是帝甲子重生,将昔年订立盟约的诸位妖神们重新召集? 再次布下周天星斗大阵,也未必一定能赢。

    现在的大夏朝廷,可做不到这种事。

    所以正如老师所说? 如果有朝一日,潘龙想要做什么大事? 需要牵制那些支持大夏皇朝的妖神们? 在这个孔乡镇弄出“鲁夫子要复活”的迹象,算是一个投资小回报高的好办法。

    接下来? 毕灵空又带着潘龙去了另外几处村镇。

    这些村镇,自然就是儒门其余几位仙佛的故乡。

    他们没有进入村镇? 只是在每一处村镇远远地看了看? 毕灵空给潘龙介绍了这座村镇的来历,又介绍了对应的那位仙佛的相貌、性格、爱好、特征,便就此结束。

    有这些情报? 已经很足够了。

    四处村镇走完? 毕灵空让潘龙自行回家,她却一个人来到了泰南。

    泰南是青州大城? 古名奄城? 又名鲁都、儒都。在天雄皇朝时代,这里是奄侯的封地。战国时代这里儒门建立鲁国? 便以此地为都城。

    在泰南城西? 是广袤的农田。但在战国时代? 这里有一片连绵的建筑,名闻天下的儒门总部? 便坐落于此。

    后来帝甲子剿灭儒门,儒门的总部也被夷平,成了田地。

    毕灵空独自走在这片广袤的田野里面,看着一眼看不到边的田地里面,被穗子压弯了腰的小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赵胜那家伙,虽然犯了许多错误,但只凭他推动农业发展,让天下百姓数百年间免于饥寒交迫,就不愧是天降伟人。”她自言自语,“把我们的学宫夷平了,变成这一片农田……若是夫子看到现在的景象,或许会说‘种田也不错’之类的话吧。”

    凡人看上去似乎哪里都一样的农田,在毕灵空的眼中却清清楚楚映出昔年儒门学宫的模样。她沿着学宫的大道一路向前,穿过弟子们练武的广场,绕过仓库和藏,最终来到了讲学的大讲堂。

    当年那座大讲堂,是整个学宫最早的建筑物。夫子带着最初的那几个学生在这里建立学宫,第一步就是建造讲堂。

    那时候曾有人建议随便造一间屋子就好,将来如果弟子多了,可以再扩建。但夫子却坚持要一步到位,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建成了那座足以容纳上千人同时听课的讲堂。

    结果,后来儒门鼎盛之时,这么大的讲堂,居然都不够用。

    毕灵空走着走着,眼眸中映出一个个身影,有的不急不慢踱着方步,有的急匆匆狂奔而来,有的一边走路一边在看书,有的讨论学问,甚至还有人因为起床迟了没有吃饭,正拿着馒头烙饼边走边吃……

    她微笑着,走在这记忆中的人群里,来到了早已不存在的讲堂之中。

    作为儒门的核心弟子之一,她在这里当然也是有固定座位的。

    但这次,她却没有去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迈步走上了讲台。

    “咱们儒门的规矩,是大家若有心得,便要和同门交流。”她朗声说,“我最近正好有了一些挺好玩的发现,从中整理出了一些道理。今天厚着脸皮在这里讲一讲,大家听着满意的,给我鼓鼓掌。不满意的,自己睡觉就好,不许喝倒彩——谁嘘我,我接下来就去他家吃白食,吃一个月!”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洪亮的声音被真气推动,朝着四面八方传去。

    泰南城的人们自然听到了这声音,高手们纷纷腾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那片广袤的田野上,一片古朴的学宫重新屹立。虚幻的道路和建筑之中,人群接踵摩肩,挤挤挨挨地涌向学宫深处的大讲堂。

    泰南城的高手们纷纷赶去。

    一路上,他们听到有人在介绍电和火的区别,那人认为,天地万物之“动”也是分类型的,虽然所有的“动”都会产生热,进而可能产生光、爆炸、响声,但电这种“动”却比火焰的“动”更加深入细致。

    “以同样的真气法力为能源,以电表现出来的话,对世间万物得影响,会比以火表现更加的‘深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用电来拆分那些融合的元素,所需的真气法力,远比用火来拆分,要容易得多……”

    最终,他们走到了学宫最深处的讲堂里面,看到那个穿着千年之前儒门纯黑礼服的女子,正在向台下和周围拱手作揖。

    “……以上的这些,就是我对‘电’的理解和研究。虽然它来的有点迟,但我相信,就算老师和诸位师兄复活,我凭这份成果,也有资格抬头挺胸地和你们并列,成为儒门的第五位仙人!”

    光柱冲天而起,大道之音响彻九州,声势远胜不久之前绥山上那一回。

第一百八十五章、仙佛毕灵空

    当年儒门有一个规矩:但凡儒门弟子,学有所成、思有所得,乃至于有什么独特的见闻,都应该和同门分享。

    儒门当然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它首先是一个教育组织,是一群对知识充满了热情的人们的组成的团体。

    所以儒门大讲堂的讲台上,讲课的常常不是儒门宗主鲁夫子,而是诸位儒门弟子。

    儒门内部,则将那些经常上台讲课的弟子们尊称为师兄——即便他们往往入门的时间并不比别人更早。

    “学有所长者为先”是儒门的核心规矩之一。

    有趣的是,作为儒门核心弟子之一的毕灵空,却一次都没有上过讲台,给诸位师兄弟们讲过课。

    她的实力很强,儒门高手最强的自然是四位仙佛,次一等是几位大宗师,而几位大宗师以下,基本上就轮到这只乌鸦了。

    但虽然实力强大,可毕灵空的学问水平却真的不怎么样。

    用赵胜和文超的说法,她属于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尽管她的头脑其实挺聪明的,记忆力很强,但也只是记忆力强而已。

    分析归纳总结乃至于推理……这方面,她的确是完全不行。

    她在儒门数百年,看着儒门从无到有,一点点发展壮大。

    她学了很多东西,以博闻强记来说,整个儒门能超过她的寥寥无几。

    但她始终没有能够提出一些独特的观点,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可以向诸位同门讲述的知识。

    直到此刻。

    蓝白色的光芒带着犹如群鸟齐鸣一般响声,朝着四面八方伸展。

    在这光芒之中,依稀能看到许多东西分解和融合,各种元素组成世间万物,又从万物之中分解,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这是毕灵空在讲课时刚刚领悟到的东西。

    电可以将结合起来的元素分解,这或许意味着,让各种元素结合起来的力量,也是电。

    换句话说,“电”是单纯的“元素”和复杂的“万物”之间的桥梁。

    她原本并没想到这么远。

    但当她换上庄重的礼服,以儒门弟子的身份走进久违千年的学宫大讲堂,生平第一次登上讲台的时候,便感觉到千载之前夫子和诸位同门的目光,跨越了悠久的岁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目光绝非虚伪,他们对自己的期待、对自己的肯定,都是确实存在的。

    一时间,她灵感大起,过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或者始终模模糊糊不得要领的各种思绪和念头,纷纷变得清晰,就像是一池浑水变得清澈见底,无数乱麻被整理得丝丝顺滑。

    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她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昔年听赵胜文超谈过的零碎的内容,这段时间研究中的所见所想,以及潘龙的一些暗示……将这些东西整理对照,从表象之中抽丝剥茧,她终于找出了背后的真正原因。

    所以最终,她可以信心十足地说出自己将要成为仙佛的预言。

    或者说? 这已经不是预言,而是现实。

    开辟道路、可成仙佛。

    毕灵空对于“电”的理解和阐述,在这个世界里面实实在在地开辟了崭新的道路,足以让她成为仙佛。

    光柱冲天。

    无形的震动荡漾在天地之间? 万物寂静无声,一切生灵却莫名感动? 就连最固执最骄傲最敌视毕灵空的大夏铁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九州大地上隐世不出的诸位仙佛妖神们? 此刻都忍不住看向青州方向,看向那道通往九霄之上的光柱。

    “悠悠千年? 大夏未曾新增哪怕一位仙佛。却不料现在接连出了两位。”

    “任长生修成仙佛? 算是出人意料。但毕灵空修成仙佛? 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惊讶。”

    “的确? 她本来就已经强得不像话。虽然只是妖神,但别说是妖神,就连仙佛也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她修成仙佛? 的确给人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

    “她是这世界上第一个从妖神修成仙佛的人吧?由此可见,从妖神修成仙佛,的确是可行的!”

    “是啊,要是能听她讲一讲心得体会就好了!”

    “只是……想不到她竟然不是以儒门的道路修成仙佛的……”

    “说起道路,她出的那本书,你们看了吗?”

    “看了,前面的部分倒也一般,但后面那些内容的确是发人深省,让人眼前一亮,对这世界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我觉得……从她那本书,只怕可以引申出不止一条长生之路来……”

    “此话当真?”

    “不确定,或许我们该去问她本人?”

    “还是算了!这鸟儿跟咱们都是有仇的,当年剿灭儒门那件事,咱们手上可都不干净……”

    漫长的距离对妖神们来说并无影响,身处天南海北的他们很容易地就聊成了一团。

    和妖神们相比,仙佛们则要矜持许多。

    看到毕灵空修成仙佛,素来跟她交好的佛门高人们纷纷祝贺,道门之中则以列御寇为首,同样纷纷道贺。

    但他们也只是祝贺一声而已,没有再讨论更多。

    妖神还想要修成仙佛,但仙佛已经无所求了。

    他们永生不灭,实现了作为生命体的最高追求。因此大多数仙佛都显得很淡泊,没什么特别追求的,也没什么特别在乎的。

    而且仙佛们的年龄大多很老,比妖神们要“高龄”得多。

    年纪大了,好奇心自然就会稀薄很多。就算发现了新的知识,也不需要急着去获取。也许等个几十年上百年,这知识会更加完善,学习理解起来也更加的方便。

    神都之中,老龟“水元子”看着东边那道光柱,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企鹅,你念念不忘想要找乌鸦报仇,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他说,“你本来就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她修成仙佛,永生不灭。你就算呼朋唤友,靠着阴谋诡计暂时占了上风,乃至于让她吃了大亏,也没什么意义了。”

    穿着长衫佩着剑,看起来像是一个游学书生的“黑白郎君”脸色阴沉,皱眉说:“妖神居然还能修成仙佛?这种事情……听说都没听说过,简直荒谬!”

    “世界上没什么荒谬不荒谬的,主人当年就说过,存在即为合理。”

    “你究竟是哪边得?”

    “我是哪边的,当年不是就已经很清楚了吗?”

    “……这件事背后肯定有秘密!那只乌鸦只会死记硬背,根本不擅长思考。她不可能琢磨出那些知识来!”黑白郎君的声音有些尖锐,“她刚才展示的那些东西,正是当年主人和二老爷始终说不清楚的。连他们都没能弄得清楚,那只乌鸦又怎么可能做到!”

    “她毕竟花了上千年的时间,岁月有功。”

    “蠢货就是蠢货,笨鸟再怎么先飞也是笨鸟,乌龟怎么努力也跑不过兔子,天才和庸人的关键差别不在什么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而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赋!”黑白郎君冷声说,“一千年前,她没天赋。一千年后,她依然没天赋。没天赋,就是没天赋!”

    水元子微微一笑,没跟这位老朋友争论。

    他拄着拐杖,摸着胡须,看着那道渐渐收拢的光柱,若有所思。

    直到光柱完全消失,他才低声说:“小企鹅,大夏皇朝绵延至今,恐怕……真的快要到尽头了。”

    黑白郎君转身就走,只有一句话在空中回荡。

    “这朝代是主人所建,想要它灭亡,先等我死了再说!”

第十八章、毕老师

    与世隔绝的竹楼之中,潘龙居中,毕灵空和列御寇一左一右,三人并排坐着。

    潘龙的右手握住了列御寇的左手,他的左手则握住了毕灵空的右手,血苍穹神功全力施展,澎湃如江河一般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从列御寇那边抽取过来,在他体内转化成适合毕灵空的那种,再传输给毕灵空,以修补暗伤。

    三人里面,列御寇神情平静,面带微笑;毕灵空满脸好奇,要不是正在疗伤,怕是已经着急地问这问那;只有潘龙满脸严肃,双眼紧闭,额头上微微出汗,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马虎,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他的脸色也忽红忽白,红的时候就像是被浇了满脸的血,显得极为狰狞;白的时候则像是已经死了许久的尸体,看不到半点生机。

    兰陵况站在他的面前,皱眉看着他,神情也微微有些紧张。

    四人之中,列御寇只负责提供生命力,对于永生不死的仙人来说,简直毫无压力。毕灵空靠着潘龙帮忙疗伤,其实可以说是生死一线,但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幅漫不经心的欢脱模样,就算有压力也不会告诉别人。

    相比之下,正在一心三用全力运功的潘龙,和全神贯注随时为他保驾护航的兰陵况,倒是更有压力一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许久,兰陵况突然说:“差不多了,收功吧。”

    潘龙慢慢收敛功力,一点一点减缓生命力的流动,最后将出入两端一起关闭。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

    转头看向毕灵空,只见她的模样和疗伤之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他顿时大感纳闷——疗伤的这段时间里面,他至少从列御寇那边汲取了相当于普通人上千倍的生命力,就算毕灵空的修为再怎么强横,这么多生命力传输过去,总不该一点效果都看不出来啊!

    不等他开口,兰陵况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说:“毕灵空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转多了,甚至可以说,她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半。”

    潘龙顿时大喜,说:“那太好了,我们明天再这样治疗一下怎么样?”

    兰陵况摇头:“血苍穹能够治疗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潘龙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受的伤,一半在身,一半在魂。”毕灵空自己解释说,“血苍穹能够修补我身上的伤势,但魂魄上的伤势却依然只能靠吃药和修养。好在这次完全不需要再治疗身体,托那种怪味药汤的福,魂魄也基本弥合起来了。剩下的就是拿一些诸如鲛人泪之类的东西,慢慢温养就好。”

    潘龙这才明白,忍不住问:“那大概要温养多久?”

    毕灵空笑了:“这可说不准。如果就这么慢慢修养的话,或许修养个三年五载也就差不多了。但如果这段时间又跟人动手厮杀,十年八载甚至百八十年,都不奇怪。”

    “不奇怪个屁!”兰陵况没好气地说,“你还想再跟人动手厮杀?像之前那种战斗,再打一次,你就等着神魂耗尽变成石头吧!”

    “变成石头又不是真的死了。”毕灵空笑嘻嘻地说,“只要摆在大地气脉的枢纽之处,被大地元气冲刷。顶多三五百年,就能恢复过来。”

    列御寇叹道:“不要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三五百年的时间,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怎么会有意外呢?我这不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帮忙罩着嘛。”毕灵空嬉皮笑脸地说。

    列御寇的表情反而严肃起来:“毕小鸟,我知道你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就有些厌世的意思。但人生在世,总归是要向前看的。既然你没有死在儒门覆灭的那一战里面,那就该好好活着,把儒门传承下去……”

    “我已经有很好的学生了。”毕灵空说。

    兰陵况冷笑:“学生?别看潘龙修炼了从心所欲心法,但他的根基是九转玄功。九转玄功是什么?是当年顽石大仙石敢当的功夫!他就算修成长生,也是石敢当的传人,谁给你那么厚的脸皮,拿他来儒门传人?”

    潘龙急忙说:“我愿意当儒门传人。”

    “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兰陵况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地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以儒门功法成就长生的弟子门人,如何向世人证明儒门传承未绝?”

    潘龙顿时无语。

    他对儒门功法的评价是很高的,但若是说想要依靠儒门功法修成长生……反正他想不出办法来。

    相反,九转玄功的长生之路却是明明白白的,只要坚持修炼,不断淬炼自身,迟早可以超凡入圣,修成不死之躯。

    若非九转玄功天罡地煞淬体那一关实在难过,只怕这功夫流传天下,顿时就能把其余各派功法碾压成一地碎渣,只剩下在图书馆里面吃灰的资格。

    兰陵况显然对九转玄功也有所了解,说道:“当年顽石大仙虽然名声不怎么响亮,但一身神通可谓通天彻地。在众多的神魔仙佛之中也称得上独树一帜,更有‘近战无敌’的美誉。不是我看不起人,别说区区一个儒门,就算当年诸子百家联手,怕是也没办法跟他老人家正面厮杀,双方摆开阵势硬打的话,他能够把咱们这些人打得跌跌爬爬,站都站不起来。”

    “潘龙能学到他的功夫,是自己福缘深厚、天资绝罕。未来他必定比毕鸟儿你更强,比我们诸子百家任何人都强。用他作为儒门的代表,不合适。”

    毕灵空被怼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再去收徒弟?”

    列御寇点头:“对啊,再多收一些徒弟好了。”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教徒弟!”

    “养伤的这几年,你哪天不是闲工夫?”列御寇微微一笑,反问。

    毕灵空顿时无语,嘀咕:“你们绝对是合起来坑我……”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既然低了头,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列御寇的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潘龙再来的时候,他已经帮毕灵空安排好了教学生的事情。

    他用法术炼制了一具身外化身,看外表是个四十出头的高大书生,头发胡子都微微有些白,但身材魁梧健壮,眼中精芒四射,一看就知道武功不低。

    “未来几年,你人在‘世外楼’修养,用这具化身出去教学生。地点我也帮你选好了,在扬州南部钱塘县城,那边差不多到了九州的边界,这些年有大量的船只从那一带出发,绕过海天岬、穿越东海暗礁,前往交州。总的来说,是一个民风开放、朝廷管束相对薄弱的地方。”

    “你到那边当个教书先生,花费个三五十年,先教出两三批学生来再说。”

    毕灵空一听,脸都绿了,大声问:“三五十年?!”

    “三五十年已经算是短的了。有道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没让你去那边教一百年的书,可见我是个厚道人。”

    毕灵空没好气地说:“你厚道个鬼!你是算准了我能够忍受当三十年老师,才说这话的。要是一百年的话,我直接就跑了!”

    列御寇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否认。

    他转头看向潘龙,说:“潘龙,从明天起,你没事的话就不用来世外楼了。好好修炼,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比什么都好。”

    潘龙点头,问:“我打算以延年益寿丹药为潘家的产业,你们觉得如何?”

    “延年益寿?以那个阵法配合血苍穹吗?”毕灵空想了想,说,“产量低一些,质量差一些,倒也无妨。”

    “那产量和质量,究竟该怎么控制呢?”

    “产量方面,一年控制在少则三五份,多则六七份的地步就好。质量方面,控制在十年之内。”毕灵空说,“延寿灵药,十年是一道坎。十年以下的和十年以上的,珍贵程度完全不同。只要潘家的药物延寿不超过十年……八年也好,九年也罢,都可以——就不容易引人注目。”

    “十年以上的延寿药能够帮助气血开始枯竭的武林高手恢复气血,得到冲击先天境界的机会。但十年以下的,哪怕九年的,都没有这个效果。”她解释说,“所以,延寿九年的灵药和延寿十年的灵药,完全不同。以你的身份,潘家出产九年延寿药,只要数量不太大,基本就没有问题。”

    潘龙点头,将这些叮嘱记在心中。

    潘家的江湖地位终究还是太低,缺乏这种高层次的经验。遇到这种事情,还是问老师比较妥当。

    随后,他回到了潘府,就跟家人谈起了这件事。

    “你找到了制作延寿灵药的秘方?”听了这话,爷爷和父亲四只眼睛瞪得滚圆,就连一向比较淡定的母亲也有些震惊,父亲潘雷更是忍不住问,“能延寿多久?代价是什么?”

    “具体要等造出来之后才知道。”潘龙说,“代价倒也不太高,就是需要经常活捉凶兽作为祭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仪式理论上的最高效果说了出来:“按照我得到的资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理论上只要住在那个阵法之中,就可以长生不死,甚至连不老都有可能。”

    这下,就连母亲任玥也忍不住问:“那个阵法可以布置在绥桃山上吗?”

    潘龙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

    任家的老祖宗任长生,如今已经活了二百八十多岁,尽管服用过多种延寿灵药,可寿命差不多也快到了尽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活不过二十年了。

    这位老祖宗不仅是整个大夏最厉害的大宗师之一,也是任家最重要的支柱——倒不是说离开了他,任家就要灭亡。而是他的存在,对任家子弟来说犹如精神寄托一般。

    若是能够帮他延续寿命,乃至于让他能够真正修成长生,对任家可以说是巨大的帮助。

    而且,这位老祖宗人品坚挺,多年来也是江湖正道的支柱之一。能够帮助他获得长生,对全天下都是好事!

    潘龙还没回答,爷爷潘寿就点头说:“没错,这阵法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那么的确是只有设在绥山,才能让人放心。”

    他笑着说:“就算它不能帮助阵法里面的人长生不死,只要能够稳定地出产延寿药,就称得上是一桩重宝。如此重宝,没有真人宗师坐镇,是绝对不行的。”

    说着,他看向潘龙:“但是,你小子是肯定不会乖乖坐镇阵法之中看家的,对吧?”

    潘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的确就像爷爷说的那样,虽然他也知道这阵法极为重要,但如果代价是要他天天坐镇,那他还真的不乐意。

    “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潘雷点头,拿定了主意,“潘家和任家合起来做这门生意,潘家出技术,任家负责保护,收益平分。”

    于是任玥写了一封信,交给潘龙,让他带着信去绥桃山找老祖宗。

    潘龙拿了信,乘风而起,不到一天就飞到了绥桃山。

    到了绥桃山,老祖宗任长生见他来了,十分高兴,开口没两句就表示,打算召集家族聚会,当众宣布把绥桃山传给他。

    潘龙吓了一跳,连忙推辞。

    “这可由不得你!”任长生笑道,“绥桃山这份基业,总归是需要个继承人的。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护得住山头,也护不住仙桃。你少年有为,才华绝世,日后必定比我更强。由你继承绥桃山,就算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也不至于被人夺走仙桃。”

    “就算我不继承绥桃山,只要一句话,我也必定来帮忙的。”

    “那不同,咱们正道中人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你来继承仙桃,实力足够,又是我任家的血亲,谁也不能指手画脚。若是别人继承,你来帮忙撑腰。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场面上总归是不好看。”

    说着,任长生就叹了口气,露出了几分寥落之意。

    潘龙见他如此神情,知道他也是在感伤自己的衰老,便低声说:“老祖宗,我这段时间闯荡江湖,偶然得了一个方法,或许能够再帮您延续不少寿命……”

第十九章、任,长生

    一言说出,如石破天惊。

    饶是任长生已经活了近三百岁,心灵修养极为深厚,乃至于差不多已经看透了生死,当听到潘龙还有办法帮自己再延续一些寿命的时候,都不由得脸上变色、呼吸急促,失去了一贯的仙风道骨。

    他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下来,等到完全恢复过来,才问:“究竟是什么灵药良方,居然还能延续我的寿命?”

    各种延寿灵药的药效是重叠而非叠加的。比方说延寿十年的灵药和延寿二十年的灵药,两个人分别服用,加起来可以延寿三十年;但如果同一个人先后服用两种,就只能延寿二十年。

    九州世界之中,延寿效果最强的是一些传说中的东西——没人真的见过,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那些正常存在,能够找到并且给人服用的灵药,延寿时间最长差不多也就六十年左右。

    天人合一的大宗师一般极限寿命是四个甲子也就是二百四十年,任长生修炼的是道门心法,本身就善于养生,大概可以多活个一二十年。他又曾经服用过延寿六十年的灵药……总的来说,他理论上应该能活到三百二十年——这就是极限,绝对不可能更多了。

    事实上他活不到那么久,他一身纵横天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厮杀。“多管闲事”这个名号的背后,是无数次的以寡敌众以弱敌强。在一次次的战斗之中,他损耗了许多的元气,积累了许多的暗伤,也折损了许多的寿元。

    如今的他,大概连三百岁也活不到。

    而他已经两百八十多岁了。

    也就是说,他其实真的已经时日无多,少则几年,多也不过十几年,就要耗尽寿元。

    潘龙见老祖宗已经平静下来,笑着拿出了那份资料。

    任长生接过资料,仔细看了一会儿,眼睛渐渐亮了。

    他修炼多年,修为早就已经臻至高深莫测的地步。就像他曾经说过的,若是以同等年龄的眼光和修为而论,便是妖神仙佛,也未必比得上他。

    这份资料,他看一看,心中盘算一下,就觉得大有道理,或许真的可行。

    他并没询问这份资料的来历,直截了当地说:“我这就安排人手,准备布阵。你觉得阵法放在哪里比较好?”

    “山上不是有个闭关室吗?就放在那里吧。”潘龙说,“这阵法本来也不占多大地方,可以做成上下两间。上层的房间给老祖宗您居住,下层的房间用来安放祭品,两间分别设立出口。这样互不干扰,也省得弄脏了您休息的地方。”

    任长生笑了:“弄脏不弄脏,其实很无所谓的。”

    “能不弄脏,还是不弄脏的好。”

    二人来到闭关室,此刻这里正好没人使用。他们在闭关室里上下走了一圈,对照地形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根据此处的地脉流向,对阵法进行了一些微调。

    数日之后,任家子弟就将布置阵法所需的各种材料运上了山。

    为了确保安全,负责运送材料的都是任家嫡亲,而且是经过时间考验,完全值得信任的人。潘龙的外公任安民,也在其中。

    见到外公,潘龙自然很高兴,还偷偷递给外公一瓶天寿酒。

    天寿酒以还魂草为原料,相传还魂草每百年生长一片叶子,每多一片叶子,吃了之后就可以多活一百年。而若是生长到九片叶子,吃了之后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这当然是以讹传讹,且不说还魂草只能长到三片叶子,然后就会脱去躯壳修成仙灵,原本的躯壳药效尽失再无用处。就算用各种手段限制它,真让它长到九片叶子,也只能延寿二百年左右。

    这是它药效的极限。

    而且,还魂草……在人间其实早就绝种了。

    潘龙这份天寿酒,乃是文超残影所制作。材料来自于山海经的创造,若非山海经能够转化灵气虚空造物,就算是仙佛妖神,也没地方再找一株还魂草出来。

    文超残影制造了不少天寿酒,潘龙身上就带着四五瓶。只是这东西实在不大好解释,当初屠龙宝藏里面,倒是有人得到了一些,总共加起来约莫也就十来瓶而已。

    这十来瓶天寿酒,大多被人当场喝了,就算带出去的,一般也在脱离宝藏之后就尽快服用。真正流入江湖的,不过两三瓶。

    就是那两三瓶天寿酒,引起了无数的纷争,围绕着那几瓶酒,死掉的人怕是已经过千。

    潘龙不想惹麻烦,所以他一直没把自己的天寿酒拿出来。

    至于能延寿更久的宝物……文超根本就没给他。

    “在修成长生之前,身边别带着那种东西,当心惹麻烦。”文超如此说道。

    潘龙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天寿酒已经足够麻烦的了。

    外公今年刚过六十,比祖父潘寿还要年轻一些。但和祖父不同,外公修为深厚、功法精妙,若是能够活得长一些,未来未必不能冲击真人境界。

    所以潘龙干脆一步到位,直接给他天寿酒就好。

    按照他的判断,外公若是能够活到一百八十岁,怎么也足够踏入真人境界了。

    至于祖父……那就只能让老爷子作为潘家的代表,驻守在阵法的范围之中。希望这阵法能够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让他能够一直延寿下去……

    十余日之后,各种材料凑齐。便由潘龙和任长生二人亲自出手,在山腹之中挖掘铺设,将阵法完成。

    前前后后,大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最后这个阵法终于完成了。

    绥桃山里面没有了闭关室,而是多了上下几间密室。上面的有三间,下面的则是一个大厅。

    天地间的水汽被凝练成一股泉水引入其中,先给予上方三间密室以水源,剩下的汇入大厅之中的一个池子,等满溢之后,再由法术重新引上山巅,流进山顶那个小湖之中。

    那三间密室里面,一间归任家,一间归潘家,还有一间谁需要就给谁住,但不许久住,只是拿来修养或者闭关。

    下方的大厅和上方密室不相通,但有一条密道,通往任长生平时居住的木屋。

    它的主通道穿过山体,出口在山下任家的庄园里面,更有重重阵法守护。就算任家子弟,大多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每当要运送祭品的时候,既可以由任长生这里送去,也可以从山下庄园送去。

    至于祭品……阵法完成之后,潘龙和任长生就出去捕捉了一只凶兽,乃是一只益州、荆州一带颇为常见的鬼车鸟。

    鬼车鸟生有九头,乍看上去像是灵兽九凤。然而九凤其实只有一个头,其余八个是备用的摆设。除非被斩断了中央那个最大的主头颅,否则其余八个头颅没有任何用处。但鬼车鸟的九个头不仅大小差不多,更是都有灵智。九个头之间常常互相争吵,甚至还经常撕打起来,打得浑身是血,飞行的时候污血滴到地上,形成毒水。

    这种凶兽喜欢吃小孩子,也只有在吃人的时候,它的九个脑袋才会意见一致,不再争吵。

    作为九州中南部颇为常见的凶兽,九州的高手们常常剿灭它。可这东西繁殖能力颇强,屡屡剿灭不尽。甚至有人怀疑它是不是能够秉天地间阴邪之气而生,否则怎么会杀来杀去都杀不完呢?

    潘龙和任长生抓的这只鬼车鸟,看上去年纪不大,连翅膀的羽毛都还带着几分软,不像寻常强大的鸟类那样翅羽坚硬如钢。

    但就是这么一只可能还算“未成年”的鬼车鸟,在它的巢穴里面,已经找到了三具残破的孩童骨骼!

    若非要拿它来试验阵法,依潘龙的脾气,多半直接就给它一刀两断,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将这只被打昏了捆起来的鬼车鸟放进水池中央的祭坛,阵法随即发作,一条条红色的光芒如同绳索一般,将它牢牢捆住。

    然后,上方三间密室里面的水源,立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潘龙和任长生来到密室之中,以仿制的圣杯取水饮用,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体内的生命力增加了一大截。

    然后,潘龙乘风远离。发现离开绥桃山一定距离之后,那些生命力就开始流失。等他一直飞到东海之滨的时候,剩下的生命力已经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他又重新回到绥桃山,但生命力也没再增加。

    再见到任长生的时候,他虽然依旧须发皆白,长长的白眉甚至都快长得跟胡须并齐,但脸上的衰老迟暮之色却淡去了很多,那种迎面而来的垂暮之意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

    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恢复到“老而不衰”的地步。没准,甚至可以重返青春呢!

    任长生自然也明白自己的情况,感叹说:“我本以为这一生差不多到了尽头,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抓住这最后的时间,试着冲击一下以执念成就妖神的道路,却不料你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老祖宗情况如何?”潘龙问。

    任长生笑着说:“情况很好,甚至可以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好过了。”

    他说:“现在我的感觉,大概是回到了二百岁左右的样子。而且似乎还在缓慢变得年青,最终可能会稳定在一百七八十岁左右。那对我来说,差不多算是壮年时代了。”

    潘龙将自己实验的结果说了一下,任长生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从此不会离开绥桃山——嗯,也不一定,等我修成长生之后,可以离开一下,测试一番。”

    潘龙自然没有异议。

    长生者拥有无尽的生命力,就算损失掉再多,只要不当场死亡,就能恢复过来。

    若是老祖宗修成长生,那就算是这阵法和“圣杯”给他带来的生命力消散了,他也一样能够活着。

    而以老祖宗的本领,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相信他必定能够修成长生!

    当初潘龙在云州跟着毕灵空学艺的时候,就曾经向老师打听过外公的情况。当时毕灵空说:“任长生这个人,才华是有的,机缘也不缺。只是他所求甚高,立志要修成仙佛。但仙佛之路可不好走,就我所知,他已经先后三次走到仙佛之路面前,却发现这条路早已被人占了,无法成就长生……他如果再这么固执下去,大概也只有寿尽而死的结果。”

    老师的言外之意自然就是——若是任长生愿意退而求次,修成妖神的话,大概早就成功了。

    任长生自己也感叹过,自己生得太迟,机会都被别人占去了。

    他所寻找的那几条道路,都是他经过多方勘探,确定人间没有对应这些道路的仙佛,才朝着那个方向突破的。结果谁知道早就被人占了……想来占掉这些道路的仙佛可能都已经陷入道化多年,转化成了人间的一座山、一条河、一片云、一阵风……连在人间的故事,都早就已经湮没。

    被这种老朽们占了道路,以至于自己不能修成长生,任长生是极为憋屈的。

    但人生就是如此,先来后到,无法可想。

    不过现在,他却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再寻找新的道路。

    “老祖宗,您还是打算寻找没有被占掉的道路,以修成仙佛吗?”临别之际,潘龙问道。

    任长生点头:“能成仙佛,何必要追求妖神?”

    “这些年,我也认识了几位妖神。感觉妖神……似乎还行啊。”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修成妖神之前的模样!”任长生叹道,“一个人若是成了妖神,往往所思所想,就会围绕着执念展开。时间短暂的话,可能还不明显。时间长了,整个人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比方说著名的‘义乌’毕灵空,她的性格就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她出身不凡,乃是昔年儒门的大贤,更是曾经和帝甲子起过纷争的人物……她能做到的事情,别人未必能够做得到。”

    “所以,我终究还是希望能够保持自己的样子,不要变成一个……我自己都认不出来的人!”

第二十章、前往中州

    阵法建成,后续的运作就交给了任家。潘龙将那份资料也留给了任长生,以便于检查修缮。

    他自己则返回了广陵城,将事情告诉了几位至亲长辈。

    “这么说来,等事情安稳下来之后,我就要去绥桃山住着?”爷爷潘寿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显得有些不大高兴,“我不喜欢住在山上……”

    “绥桃山山顶乃是洞天福地,除了地方不够宽广,不能骑马奔驰之外,环境和地面上没什么区别。而且气候温和、风景宜人,一年四季都繁花盛开。”任玥劝道,“您老去修养一些年头,武功没准能够更上一层楼,未来修成真人。然后就换雷哥去修炼……过些年,潘家三代真人,全天下都会传为美谈。”

    “别说笑话,真人宗师哪有那么容易修成!我那亲家翁天资比我好、修炼比我刻苦、家族的资源也比我充足,尚且看不到什么修成真人的希望,更不要说我了!”潘寿摇摇头,不以为意。

    “努力努力,总没什么坏处。”潘雷劝道,“您今年也才七十出头,还年轻得很呢!”

    “七十出头还年轻?”潘寿笑着摇头,“那多大才算老啊?”

    “最好……自然是长生不老。”潘龙说。

    潘寿呵呵笑了几声,说:“长生不老……人人都想长生不老,可最后有几个人能做到?何况,长生不老也未必就真是什么好事,有生有死才是人间常态。我一个糟老头子,总是拖着不肯死,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变得沉默,过了许久,才摇摇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父亲!”潘雷忍不住了。

    “不要再说了。”潘寿没回头,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说,“等阿龙成亲,我这辈子的心愿就算是了结了。接下来哪怕多过一天也是赚的,何苦追求什么长生不死?”

    他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低沉:“何况,活得太久,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着他就这么离开,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公公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任玥问。

    “我去问一问。”潘雷说着,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告诉妻子和儿子:“父亲他不想离开母亲……”

    任玥和潘龙默然伤感,再也想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来。

    潘寿的妻子去世之时还不满四十岁,可谓早逝。当年她身体情况已经不大好的时候,常常念叨着想要离开寒冷的北地,去温暖的中原看看。后来潘寿便辞去官职,放下一切,陪着她去了中原。

    那年春暖花开之际,她死在了中原。潘寿将她葬在一个精心设计的花园里,园中种植各种花木,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

    这些年来,除非有事,否则他就住在这花园之中,几乎从不离开。

    大概对他来说,如果长生不死的代价是离开妻子,那他宁可死了葬在花园里,夫妻二人也算生死相随……

    这些事情,任玥和潘龙都知道。只是他们本以为这几年潘寿开朗了许多,也许改变了想法。

    现在看来,潘寿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相反,因为孙子很优秀,超乎想象的出色,所以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负担已经可以彻底卸掉。等办完潘龙的婚事,他可能这辈子就隐居在花园之中,再也不会离开。

    甚至……也许,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虽然先天高手能活到一百二十岁,而且他还服用过延寿灵药,估计能活到一百四五十岁。但若是一个人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愿已了可以死了,那他当然就离死不远。

    越是高手,越是如此。

    但这种情况,他们也无法可想。

    人的想法是没办法改变的,就算是长生不死的仙佛妖神,也不能让一个已经对生命失去了渴望的人继续活下去——何况潘龙才不过只是真人境界。

    爷爷觉得心愿已了,觉得人生到此可谓圆满,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这种事情,他有什么办法?

    无法可想!

    片刻之后,他说:“或许我们可以把婚期稍稍往后推一点……”

    任玥立刻反应过来,盘算了一下,说:“挑选黄道吉日的时候更加严谨一些,要求更高一些的话,应该能拖到明年八月。但再拖就不现实了,这已经是天子大婚筛选吉日的规格了。”

    “那就先拖到明年八月再说!”潘雷立刻拍板,“或许在那之前,事情会又有转机。”

    说到这里,他猛地反应过来,看向儿子:“阿龙,要委屈你一下了……”

    “这算什么委屈,无非就是多等几个月而已。”潘龙笑了,“但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在这几个月里面,找到让爷爷重新振作起来的方法才行。”

    潘雷和任玥相顾点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却又欣慰地笑了。

    (儿子长大了……)

    因为要设法拖延时间的缘故,潘龙下一次去武府拜访的“纳征”日期自然也就被推迟了。

    按照日子算来,大概要等到今年冬月(十一月)中旬,才是合适的大吉之日。

    现在七月都还没到,距离冬月尚有三个多月,潘龙便打算趁着这三个多月,去中州看看,了解一下诸子百家之乱后,朝廷具体都干了些什么。

    同时,他还要去见一见苍渊,又或者是帝洛南。

    当初在那一场纷乱之中,他曾经和这两人见过面,还因为消灭了一些趁火打劫的绿林中人,得到了对方的友谊。

    当时比较仓促,双方来不及详谈,苍渊便将自己侍御史的腰牌暂借给潘龙,让他可以用这腰牌作为凭证,方便行事。

    毕灵空击杀帝苍穹之后,潘龙带着苍渊的这块腰牌,又处理了几伙劫掠百姓的强盗,然后便随便找了一处衙门,将腰牌交给当地官员,请他们代为归还给苍渊。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不料十余日之后,苍渊的信使便来拜访了广陵城的潘府,送上了一张请柬。

    那是今年中秋赏月大会的请柬。

    大夏朝廷每年都会举行一些大大小小的庆典和宴会,在这些庆典和宴会之中,最为重要的是新年的正祭,其次便是秋收的祭祀,以及端午、中秋的两次宴会。

    其中,秋祭时间往往和中秋相差不远,祭祀和宴会连在一起,便形成了大夏朝廷最著名的“秋节”。

    每到这个时候,各地也会召开科举,在科举之中脱颖而出的优秀人才们汇聚一堂,可谓群英荟萃。

    定丰镇因为气候寒冷,冬天来得较早,所以谈不上什么“秋节”。这么多年来,潘龙甚至没有参加过哪怕一次那样的庆典。

    如今,倒是可以借着苍渊的邀请,去中州见识一下大夏朝廷的秋节,看看这九州最繁华之地,在秋节前后究竟会有多热闹。

    于是他跟家人交待了一下,便前往倚天别院,打算把这事情也告诉武极星——主要是防止武家担心。

    结果他到了倚天别院,却发现武极星正在养伤,病怏怏的无精打采。

    “你怎么了?”他惊讶地问,“最近又跟人火并了?”

    武极星苦笑:“哪里,我是被人给打伤了。”

    “……我一看就知道你被人打伤了,而且伤势很重,应该几乎危及到性命。可究竟是怎么回事?”

    武极星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叫雷震天的小人物吗?”

    潘龙回忆了一下,很快想了起来:“那不是一个可能是间谍的家伙吗?怎么,难道他是死间,骗你落入了陷阱?”

    “那倒不是,我根本没打算相信他的任何话,就算他是死间,也骗不到我。”

    “……那你怎么伤成这样?”

    武极星苦笑:“那个我以为不值一提的家伙,其实修炼了一种非常厉害的秘术,能够在一击之中,爆发出接近真人层次的力量。”

    她连连摇头,眼中微有后怕之色:“那天我带着老丁去找他,准备给他来个了结。等见了面,他一看我满脸杀气,二话不说就出手了——只是出手一刀,老丁和我都身负重伤。要不是旁边还有别的兄弟在,要不是他一刀之后整个人都干枯得跟一块晒干了的木头似的,你恐怕就只能在墓地见到我了。”

    潘龙大吃一惊——能够一刀差点杀了丁老哼和武极星,这手段在先天境界里面可谓登峰造极,甚至比起较弱的真人境界,大概也并不逊色。

    那个雷震天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你们查过他的来历了吗?”

    “查了,就像他说的,他是一个在东海闯荡多年,却始终没有能够发财的落魄江湖客。”武极星叹道,“身份很清楚,整个人生经历,一笔一笔都有迹可查,看起来清清白白。”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之前也不会被他骗。”宋小哈苦笑着说,“当时是我亲自去盘他家底的,前后花了差不多一个月,连他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老实说,我真的无法想象,他竟然是间谍。我更没办法想象,他竟然有那么大的本领!”

    “说实话,若不是看到那一刀,我甚至还以为可能冤枉了他。”脸色比武极星好看一些,但也显得有些虚弱的丁老哼说,“我一开始的想法是,混江湖的,谁手底下没几条冤死的鬼?冤枉了……也就冤枉了。结果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没冤枉他!”

    “以他的来历,根本就不该有那样的手段!”武极星脸色阴沉,满脸都是被人愚弄的愤怒,“我事后多方查探,才得知那一招名叫‘化血神刀’,是魔门绝学。祭血刀、化血刀、沥血刀、刺血刀……乃是魔门血河派的手法。而血河派,又是当年血神宗的传承。血河四刀之中,最厉害的自然是祭血刀,相传只要祭品足够,甚至连仙佛妖神都能斩杀。而这化血刀虽然威力比祭血刀低,却胜在足够隐蔽,出手之前根本谁也看不出来……”

    “我曾经和使用祭血刀的人交过手。”潘龙说,“那人的武功倒是平平,可那一刀挥出,真的是神鬼莫测,不可小看!”

    “是啊,化血刀也是如此。”武极星叹道,“雷震天那一刀也平平无奇,论刀法,我能在他那一刀之中至少找出二十个破绽,每一个破绽都足够我杀他至少三四次。可当那一刀迎面而来的时候,所有的破绽都不再是破绽,只有那一刀横贯天地,锁死了我一切的腾挪变化。”

    丁老哼点头,脸上余悸犹存:“如果不是当时我们两个人在,他一刀分袭二人,力量分散了很多的话……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那一刀过来,我必死无疑!”

    “我也一样。”

    潘龙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当初使用祭血刀的那个人,荆州西北地区的黑白两道应该都在追查他,你们不妨去跟他们联系一下,找他们打听打听。血河四刀没理由分别出现,这两个人彼此之间应该有些联系。”

    武极星点点头,吩咐宋小哈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准备等伤势痊愈,就动手追查。

    而潘龙也说出了自己将要前往中州的事情。

    “朝廷的秋节……有机会参加一下,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武极星闻言笑道,“要不是有伤在身,而且帮里面的事情走不开,我都想跟着去看看热闹!”

    秋节盛会的名声,只要不是孤陋寡闻之辈,谁不知道?

    大夏的年轻人,但凡觉得自己有点本事,想要出人头地的,谁不想要在朝廷的秋节之中大展身手,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名声?

    她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本事,就算去了,大概也只是凑凑热闹,开个眼界而已。

    在广陵城乃至在整个扬州,“破军”武极星都是赫赫有名的年轻高手。但若是在整个九州,她就只能算是普通人物。

    想要一鸣惊人,乃至于名震九州,大概只有潘龙这样的人,才能够做得到。

    半个时辰之后,带着“多带点纪念品回来”的嘱托,潘龙纵身乘风,朝着中州飞去。

第二十一章、苍渊

    中州的首府自然是神都——官方的名称叫“帝都城”,但大概从帝乙亥时候开始,便以“神都”称呼,渐渐的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这么称呼那座飞在天上的城市。反倒是“帝都城”这个名字,除非是诸如户籍之类的地方,否则几乎看不到使用。

    但潘龙的目的地不是神都。

    神都是一个封闭的城市,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许擅自进出。除非你有本事硬闯守护神都的大阵,否则还是老老实实在神都附近的那几座卫星城住下,等待审批比较好。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

    “任何人”都不许擅自进出,但如果不是“人”呢?

    修成长生,超凡脱俗,便可以得到自由进出神都的资格,甚至不需要申请。

    除非有人专门发动,否则神都的守护大阵根本就不会阻拦长生者。

    但潘龙距离长生还远得很,他甚至连天人合一都还没修炼成功呢。

    所以他只能像别人一样,暂且住在卫星城里面,排队等候。

    好在,他其实也并不需要急着进城。

    因为他要见的人,平时也一样不住在神都城内。

    “南夏城……”潘龙看着城门上挂着的牌匾,点了点头,排在进城的队伍里面,像一个普通的行人那样,没有任何特别。

    苍渊和他约定的见面地点,便在这南夏城里面。

    神都土地狭窄,除了皇宫和官邸之外,只有不多的住宅。苍渊想要住在神都的话,要么住御史台,要么住“六将军府”——前军左右将军、中军左右将军、后军左右将军,合称六将军,是朝廷的禁军,负责拱卫神都。他的父亲苍旻便是当代的后军右将军,是天子最信任的重臣之一。

    禁军六将军,在神都自然是有府邸的。但苍渊年纪也不小了,他也需要自己的宅邸。

    作为区区一个从五品侍御史,他当然没资格拥有一间神都的宅子。所以他的房子在神都周围的卫星城里面——不在别处,就在南夏城。

    神都周围有许多的卫星城,其中东春、南夏、西秋、北冬四城历史悠久,也极为繁华。这四座城市,又被称之为东南西北四城,或者春夏秋冬四城,每一座都不亚于寻常州府,至于那些小型的卫星城,干脆就数不胜数。

    一般来说,文官大多喜欢住在东城,武将则大多喜欢住在西城,商人和学子喜欢住在南城,外邦和百工则多住在北城。

    苍渊出身武将家庭,自己又是文官,但他偏偏既不住在东城也不住在西城,反而在南城买了房子,和一群在这里学习备考的书生们当了邻居。

    潘龙来到侍御史苍府的时候,一群书生正在这里饮酒吟诗,讨论国家大事。

    对潘龙的到来,苍渊十分欢喜,甚至亲自出门来迎接。

    于是这似乎就得罪了一些人,潘龙跟着他来到宴会厅,看到不止一个书生朝着自己投来不友好的目光。

    (这些人怎么回事?)

    他皱了皱眉,略一琢磨,觉得这些书生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竞争对手。

    苍渊作为帝洛南的亲信,御史台的干将,虽然品级不高,但在朝廷之中颇有地位。要是能够得到他的赏识,或许可以进入御史台工作——众所周知,御史台是一块很好的跳板,很多文官都是先在御史台工作几年,然后调去别的部门,从而飞黄腾达。

    不仅如此,如果能够通过苍渊,结识帝洛南,得到帝洛南的赏识,那直接就一飞冲天了!

    自从帝洛南主持变法以来,积极选拔人才,任命了一大批年轻官员。虽然这些官员们暂时做的是类似巡风使的工作,可谁都知道,一旦变法取得初步成效,这些第一批参加变法的官员们必定能够得到升迁,成为全面变法的栋梁支柱。

    这可真的是一步登天!

    但别说帝洛南,就连苍渊也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要是他们很好忽悠的话,凭什么能够说服那么多文武官员,推动变法展开?

    所以宴会厅里面这些书生,想来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才算是搭上了苍渊的线。可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他们还是白身,尚未得官。

    自己被苍渊重视,乃至于亲自去大门口迎接,在一些人看来,可不就是横空出世,抢了他们的机会嘛!

    想到这里,潘龙不禁心中冷笑。

    (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想不到我初来乍到,就惹上了麻烦。)

    (这些人应该算是帝洛南和苍渊的班底了,但他们却也不过如此……大夏皇朝所谓的青年精英,也就这样了。)

    苍渊背对着潘龙,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看到也没用,潘龙的演技现在越来越好了,一般人根本别想看穿他的心思。

    这位侍御史苍府的主人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后便向大家介绍了潘龙。

    他说话非常的客气,将潘龙捧得很高,什么“青年才俊”啊,什么“大夏武林的未来之光”啊,什么“长生可期”啊……反正怎么好听怎么说,若不是潘龙心里早就存着警惕的意思,只怕会被他说得飘飘然忘乎所以,甚至于对他产生知己的感觉。

    那就被他给忽悠了。

    但潘龙当然不会如此。

    他可不会忘了,自己是个反贼。

    不仅他潘龙自己是反贼,他们潘家更是反贼世家,他的老师是天下第一号大反贼,他未婚妻的好姐妹是个想要当女皇帝的预备反贼……

    他跟帝家,跟朝廷,跟帝洛南和苍渊,注定只会是敌人!

    所以面对苍渊的夸赞,他只是微笑,却没有说什么。

    但他的态度被某些人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倨傲无礼”。

    一个相貌英俊的书生忍不住说:“苍御史,我们讨论国家大事,你找一个出身乡野的武夫来干什么呢?”

    “是啊。”立刻就有人附和,“论武功,我相信这位潘少侠必定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但武功再高,跟变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自古只有骑马打仗的,却没有骑马治国的、治国这种事情,终究还是要靠读书知理的人。”

    眼看书生们七嘴八舌,态度越发不善,潘龙却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

    他本来也没打算受到什么重用,到中州来,无非是想要看看热闹罢了。

    要是帝洛南和苍渊真的重视他、重用他,他反而会觉得麻烦,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他的目标是造反啊!

    眼看众人议论纷纷,风向渐渐一致排外,苍渊皱起了眉头。

    过了片刻,他笑着说:“诸位,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无论潘少侠是不是懂得治国之道,他远道而来便是客人,我觉得对客人应该友好一点,你们觉得呢?”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也有些缺乏力量,书生们自然不买账。

    还是那个英俊的书生说:“苍御史说得对,我们的确应该对潘少侠以礼相待。潘少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觉得应该先安排他休息才对。”

    苍渊皱了皱眉,看向潘龙。

    潘龙心中又叹了口气——这苍渊身为杀星帝洛南的亲信,性格却偏于柔软了一点。

    看他这软绵绵的样子,真的无法想象他竟然是一个出身武将家庭的高手,甚至于已经修炼到先天巅峰,距离真人境界近在咫尺。

    ……刚才一见面,潘龙就已经感觉出来,苍渊的气息收而不放,却时不时偶然泄露一丝,正是已经修炼到先天巅峰,在完善入微境界,为踏入真人境界做准备。

    算算年龄,苍渊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如果不出意外,他四十岁之前应该就能修成真人。

    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真人宗师,在整个大夏都是出类拔萃的天才晚辈,苍渊本该更有自信,更加霸气一些才对。

    潘龙回忆自己前几次见到苍渊时候的情况,发现这位帝洛南的亲信,似乎性格真的是比较柔软。

    也许,他天性如此。

    (或许,正是因为他性格柔软,才能够和帝洛南相处得那么好吧?)

    想到这里,他笑着说:“这位书生说得有理,我也该休息休息才对。”

    苍渊露出一丝苦笑,他自然也知道这做法不是很好。可既然潘龙都已经松了口,那他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所以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叫来管家,让管家带着侍女一起陪同潘龙前往客房。

    远离了大厅,那位外表看起来大概四十上下的管家叹了口气,说:“少爷他并不是有心怠慢贵客,实在变法的事情千头万绪,天天都要忙碌……”

    潘龙点头:“晚辈明白。身为朝廷重臣,自然应该以国家大事为重。”

    侍女笑了:“少爷他不过是个从五品,重什么臣啊。潘公子不要取笑。”

    潘龙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苍渊的官职的确不高,可他是帝洛南的亲信,而帝洛南目前主持整个变法事务。

    别看苍渊说起来是御史台的侍御史,其实他所做的事情,只怕相当于宰相的秘书,端的是位卑而权重。国家大事什么的,想来他是肯定有资格参与的。

    对目前的大夏朝廷来说,变法就是头等大事!

    ……哦,可能不对。

    或许对现在的大夏朝廷来说,最重要的是挽回因为帝苍穹被杀而丢失的面子和威严。

    不过那实在不大容易,也不大现实。

    想要挽回面子,最好的办法是把毕灵空抓出来处死——很显然,大夏朝廷做不到这种事。

    次一等,可以让帝苍穹出面稳定军心——虽然大夏朝廷对外宣布说帝苍穹只是身负重伤,并没有死,但无论毕灵空还是兰陵况、列御寇,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若是帝苍穹没死,早就该出来见人了!

    想来所谓“武成王尚在”的话,只是忽悠人的谎话而已。

    大夏皇朝挽回面子的最后方法,就是把诸子百家的高手们找出来消灭。

    按说这应该比较容易一些,毕竟诸子百家人多,而且实力似乎也不怎么强。但直到现在,大夏皇朝都还没能抓住诸子百家的尾巴。

    诸子百家这上千年东躲西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做了大量的准备。想要在仓促之间把他们重新找出来,谈何容易!

    大夏朝廷唯一能够确定的,大概就是排教。

    之前伏杀帝苍穹的时候,那座覆盖山谷的大阵,便是排教的罗天大阵。而主持大阵的高手们,关键自然就是排教的诸位掌教。

    可排教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朝廷一番追查,只查封了许多排教的产业,至于人员……一个都没找到。

    也不知道排教跑到了哪里!

    但潘龙却知道一些内幕。

    排教的忠实教众和重要人员,早就已经秘密离开了九州。

    他们走得很早,甚至还在端午节伏杀帝苍穹之前。

    现在大夏朝廷想要再把他们找出来,那可就难了。

    在九州地界,大夏皇朝自然拥有无上的权威。可出了九州,到了别的国家,谁会买大夏皇朝的帐呢?

    人家不反过来找你的麻烦就算好的了!

    过去的这段时间,大夏皇朝挽回面子的全部工作,就是抓了一大批参与袭击中州各地的绿林人,剿灭了一大批的山贼水匪,砍了许多颗脑袋。

    根据潘龙了解的情况,其中尤其以雍州地区为最。

    短短一个多月,雍州被剿灭的山贼水匪超过百处,加上一些独行强盗或者是没有占山为王的,砍掉的脑袋超过万人。

    一口气砍了这么多的脑袋,雍州的风气倒是大为好转。如今雍州虽然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至少在城镇里面,一个人半夜出门,是不用担心遇到强盗的。

    ……这个时候还敢出门作案的强盗,早就被已经红了眼睛的朝廷官员们抓住,咔嚓一声砍掉了脑袋,变成自己的功劳了。

    一直等到了客房住下,潘龙还能隐约听到,前面宴会大厅里面,传来书生们的话语。

    “朝廷的当务之急,还是追捕诸子百家。虽然消灭了许多盗匪,但要震慑四方,总归还是需要几颗有分量的脑袋才行!”

    听声音,说话的正是那个英俊的书生。

第二十二章、苍渊问计

    那书生说得慷慨激昂,但潘龙只是想笑。

    他突然想起前世一个著名的笑话。

    提问:该怎么把大象放到冰箱里?

    回答:打开冰箱,把大象放进去,关上冰箱。

    什么?你说“冰箱那么小,大象那么大,大象怎么可能放进冰箱?”

    朋友,你只问该怎么做,又没问能不能做得到……

    这书生的说法就跟那个笑话差不多。

    谁都知道,要威慑天下,必须要杀几个有份量的大人物。就算杀不了儒门大圣毕灵空,起码也要杀个墨家巨子,或者是阴阳家的太一君……诸如此类。

    但是,且不说到哪里去找这些人。就算找到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比方说墨家巨子,前代巨子虽然死了,但当代巨子手持天陨神剑,一样有正面抗衡妖神仙佛的力量。更不要说墨家高手自从上次发动起来之后,现在估计都聚集在一起,要打就是打一群。

    想要歼灭墨家那些高手们,怕是要整个天机营出动,才可能做得到。

    但天机营就算是全体出动,也不可能聚集在一起。力量分散的话,哪怕是遇到霸王将军帝项尤,墨家的人估计都能跑得掉。

    ……事实上如果真的遇到了帝项尤,双方喝茶聊天的可能性,怕是比动手开打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这里,潘龙忍不住摇头,叹道:“书生之见啊!”

    守在房间外面随时等待吩咐的两个侍女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她们没有潘龙的本事,自然听不到宴会大厅那边传来的声音,当然也就没办法理解潘龙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好好工作。

    她们很快为潘龙送来净水和香汤,伺候他洗脸洗手。然后原本还要请他沐浴更衣,但潘龙拒绝了。

    他当然知道回家就沐浴更衣,是大户人家的惯例,但这一套他真的不习惯。

    侍女们倒也并不强求,又询问他是否准备用膳。

    此刻距离傍晚还早,潘龙没有一天吃六七顿的习惯,于是侍女们便送上了水果。

    那些水果灵气盎然,都是在洞天福地环境里面栽培出来的,和绥桃山桃林里面那些大桃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们当然不能像六十年才结一次果的仙桃那样洗毛伐髓改善资质,可如果能够长期食用的话,滋养身体、补益元气,倒也是很有好处的。

    如此佳品,在苍渊府上却只是用来待客的寻常水果,这位区区从五品侍御史的待遇,显然远远超出了官职的品级。

    潘龙吃了一个水果,觉得满嘴生香,大为赞叹,好奇地询问这水果的来历。

    但侍女们却也不知道,她们只知道有这水果,而且很多。

    “那你们平时吃这个吗?”潘龙问。

    两个侍女一起摇头:“这是待客之物,我们不得擅用。”

    “尝尝,味道真不错。”

    于是侍女们也各吃了一个,却只是从容微笑,看来她们过去应该也不止一次吃过这些水果。

    潘龙心中微微点头,对苍渊这个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这人性格柔和,缺乏掌控一切的霸气,但待人不错,就算是府里的仆人,也常常能够得到一些好处。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那种没大没小、完全不把尊卑高低放在眼里的人,他还是注意规矩和秩序的。

    跟这种人相处,应该还是挺容易的吧?

    吃过水果,潘龙随手从屋内书架上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这是一本介绍占卜之学的书籍,内容颇为有趣,通过数字的排列和推算,来完成占卜的过程。

    但潘龙一看就知道,它纯粹是胡扯,只是那种无知之辈对于数学一知半解的迷信罢了。

    神通之士的占卜,本质上是以自身灵机感应世界的流向,借此窥探命运。严格来说,占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没有什么必须的仪式。那些繁琐复杂的仪式,往往是为了给施术者一个心理暗示,让他们可以更好地集中精神,激活自身的灵性。

    所以这些仪式一般都讲究“感而不思”——占卜需要的不是思考推测的智慧,而是感应命运的灵性。但凡折腾一堆数字算来算去的,基本上都是骗子,无非有人骗自己,有人骗别人。

    但不可否认,这种神神道道的“占算”,看起来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潘龙看着看着,随手从书架上又拿来一些蓍草,按照书上所说,起了一卦。

    卦象很有趣,乃是雷火丰。此卦说的是将要得到上司的重用,但需要谦虚谨慎,不可得意忘形,要如同判案一般小心翼翼——总的来说,看起来挺好。

    “恭喜贵客,此卦颇为吉祥。”一个侍女笑着说,“君子得丰卦,意味着气运旺盛。只要小心自守,必定万事无咎。虽然不是大吉大利,却也是吉利之兆。”

    潘龙笑了笑,将蓍草收好。

    这苍渊府上的侍女都懂得占算,论水平,只怕比街头那些算命先生还要高明几分呢!

    正说话间,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却是苍渊已经结束了宴会,来拜访潘龙。

    “潘少侠,刚才苍某失礼了!”一见面,苍渊就先赔礼道歉,“如今诸事纷扰,常常分身乏术。怠慢之处,万望见谅!”

    潘龙摇头:“没关系,我也的确是需要盥洗一番。这次能够得到苍御史的邀请,来参加中秋赏月之会,我还不曾感谢呢。”

    他态度客气,苍渊也客气,彼此自然就没有矛盾,相处得很是和睦。

    双方聊了几句,陪在苍渊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就向潘龙询问对当今局势的看法。

    “当今局势?”潘龙作略略考虑之状,然后说,“我觉得当今局势,最重要的还是变法。”

    苍渊微微一愣,问:“前番诸子百家作乱,武成王身负重伤,朝廷官员和百姓死伤甚重。如今大家多说要整肃天下风气,搜捕百家狂徒,何以少侠却说最重要的是变法呢?”

    “因为抓不到诸子百家啊。”潘龙一点都没有给大夏朝廷留面子,“若是能够抓得到,那当然应该杀人立威。可朝廷忙了这么久,连个诸子百家的影子都没找到——人家可能早就跑到大夏之外的异国他乡去了。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浪费人力物力,做那些毫无用处的事情,还不如记下这笔帐,先把变法的事情重新拾起来再说。”

    他笑了笑,说:“毕竟,人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不是吗?”

    苍渊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那中年文士却笑了:“潘少侠果然不愧是二十四岁就能修成真人的天才人物,这说法和国栋先生的说法如出一辙!”

    “国栋先生?莫非是扬州侯?”

    “正是。几日之前,国栋先生便上书朝廷,痛陈厉害,说法和少侠你刚才说的颇为相似。”

    潘龙笑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和那位贤能之名遍传天下的扬州侯不谋而合。

    “只是国栋先生的说法被许多人反对,目前朝廷还在争论此事,尚未有个结果。”苍渊叹道,“我也明白你们的说法有道理。可若是就此放下追查诸子百家的事情,朝廷威严何在呢!”

    潘龙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罢了,并不打算给苍渊乃至帝洛南当参谋。

    说得极端一点,大夏朝廷自己出昏招,乃至于把自己给弄死了,那是很符合他利益的,他为什么要帮忙?

    苍渊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便告辞离去。

    临走的时候,他约潘龙等一下共进晚餐,却被潘龙拒绝了。

    “我在北地的时候,就听说中州繁华,但一直都没机会见识一下。”潘龙笑着说,“如今到了中州,更住在天子脚下,不去街市上逛一逛,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苍渊也笑了:“既然如此,少侠自可随意行动。无论何时回来,这屋里都会安排侍者等候。一应洗漱饮食,随时都可以吩咐下人去办,切莫客气。”

    片刻之后,潘龙走出了御史府,在南夏城街头闲逛。

    南夏城规模不算很大,比广陵城这扬州首府要小了不少。但市面上的繁华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扬州。

    之前那一场纷乱,并没有影响这里——绿林中人也不是傻瓜,就算要兴风作浪,也会离神都远远的,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潘龙走在街上,看到一处处店面都颇为热闹,不由得暗暗点头。

    (若是九州各地都能像南夏城这样,那可真是太平盛世了!)

    他还注意到,街上的行人里面,许多都佩着特殊的腰牌。

    那腰牌他也见过,正是大夏官员的身份象征。

    按照大夏法律,官员出行的时候,必须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挂在可以被人一眼看到的地方,否则便是“失仪”,要扣俸禄的。

    除了官员之外,一般人自然也可以佩戴腰牌。只是不许佩戴和官身腰牌一个款式的,如果冒用,要按照“冒充官员”的罪名处罚,请则罚款、重则坐牢。

    反正潘龙闯荡江湖这些年,还真没见过官员之外的人佩戴这种腰牌的。

    所以腰牌也就成了官员身份的象征,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更可以作为一个凭证来使用。

    之前苍渊就曾经把自己的侍御史腰牌交给潘龙,让他以此为凭证,在消灭袭扰城市的盗匪时,可以得到官府的帮助。

    事后潘龙自然将这腰牌归还——倒没有还给苍渊本人,而是找了一处衙门,直接交给了衙门的官员。

    从苍渊后来写给他的信看来,那官员已经将腰牌归还,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此刻一眼看去,街上行人之中,往往十余人里面就有一个佩着官身腰牌的,数量颇为惊人。

    比方说此刻潘龙闲逛的这个书店,店里的六个客人,便有两个佩着腰牌。

    以潘龙的眼力,略一注意,就看清了腰牌上的身份,却是两个翰林学士。

    大夏朝廷的文官里面,“翰林学士”是一个颇为特别的群体。论品级,他们大多品级不高。但因为经常能够见到皇帝,更有直接将奏折递交御书房的权力,这些翰林学士们在朝中的地位却不低。

    要当翰林学士,并不容易。只有通过科举考到前三名,才有资格当学士。若是没有这个身份,无论有什么功劳或者资历,也只能当别的官员。就算勉强进了翰林院,也没办法在官职上挂“学士”二字。

    所以,翰林院里面可能有水货,但翰林学士必定是有至少一种极为厉害的特长,在全天下都称得上极为优秀的人。

    潘龙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街上闲逛,居然就遇到了两位大才子。

    这两个才子之间明显也有主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就显得有些拘谨,而一个看起来年近三十、相貌微胖的人,则明显是二人之中的主脑。

    他笑着说:“子勉老弟,你初来乍到,有空应该多在街市上走走。不要总是逛书店。”

    那个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读书,却不喜欢应酬之类。”

    “你这个习惯呢,做学问,是极好的。但做官,就不是那么合适。”胖子说,“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各种应酬。我也不是要你天天和人欢饮达旦,但官场上应酬的事情是很多的,避不开的。”

    “可我这么多天下来,也没遇到多少应酬啊……”

    “那是因为你在翰林院。”胖子笑道,“我们翰林院大多是书生,书生嘛,大家都是同一类的人。对我们来说,读书、写文章,是最愉快的事情。两三个朋友聚在一起,喝一点酒,谈一谈诗文,或者讨论一下天下大事,这就是我们的应酬了。”

    他见青年连连点头,叹了口气,说:“可你总不会一辈子都待在翰林院啊!难道你想要跟我一样,当个十年的老学士?”

    “张兄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哪里称得上老呢!”

    “我十六岁考状元,进了翰林院。如今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十六年。”胖子叹道,“整个翰林院里面,除了看门的老头,大概就属我在这里待得最久。你当‘老学士’这话,是什么好的称呼吗!”

第二十三章、过劳死

    听到二人的对话,潘龙心中一愣,却是已经知道了那胖子的身份。

    “十六年翰林院,小状元老学士……这人是张国忠。”

    张昊张国忠也算是天下颇有名气的人物,此人十六岁就中了状元,而且是在郡府、州府、京城三级科举之中拿了三个第一,可谓士林俊杰。

    只是他虽然文采出众,但却不知为何,始终只是在翰林院蹉跎。

    民间有传说,说他中状元之后,有朝廷大员说他年轻气盛,需要磨砺一番,磨掉锐气,才堪大用。所以便让他始终留在翰林院,十多年来,也不知道读了多少书,做了多少诗文,但却眼见着同僚陆续离开,甚至于比他晚进翰林院的也走了,只是他还留在这里。

    翰林院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秘书处,专门负责为天子作文,乃至于起草诏书之类。天下文人,无不以进入翰林院为荣。

    只是……一般来说,文人在翰林院供职五六年之后,就会离开翰林院,担任其它官职。如张国忠这种在翰林院十六年的,整个大夏历史上,却也寥寥无几。

    好在他还没成年就中了状元,年轻得很,倒现在也算是个年轻人,似乎好像……也耗得起?

    潘龙早就听说过这人的故事,却不想今天亲眼见到了这位“小状元”本人。

    (我记得天下盛传大小张,大张自然就是扬州侯张鸿张国栋,小张便是张昊张国忠。二人都是状元,但人生际遇却大不相同——当然,大张乃是横扫同代的文坛第一人,除去没有考武科之外,囊括八科状元,才能冠绝古今。小张虽然少年英才,但比起大张来,终究还是逊色一筹。)

    (却不想……故事里面那个少年俊杰,如今却也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了。)

    潘龙心中感叹,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张国忠和同僚的对话。

    听了一会儿,二人只是谈一些文章和感慨之类,却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内容。

    又过了一会儿,这两人买了书离开。潘龙也随便选了几本书付账,无声无息地远远跟在后面。

    片刻之后,两人走进了一个小酒馆,点了些寻常酒菜。

    潘龙在隔壁的酒馆靠墙的地方坐下,也点了些酒菜。

    他实在有些好奇,这位小张状元究竟都会聊些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多喝了两杯,那个年青的翰林学士问:“国忠兄,最近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古怪?”

    “古怪?”张国忠反问,“什么事情古怪?”

    “朝廷说武成王只是受伤,但却不曾有谁再见过他老人家……”

    张国忠笑了:“武成王乃是修成不死之身的人物,若是寻常的伤势,他大概吃顿饭、睡一觉,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对他来说算得上‘重伤’的情况,至少也要修养个三五十年吧。这才短短一两个月,我们见不到他,才是正常。若是他在这种情况下都硬撑着见客,那我反而要担心他是不是伤势过重已经难以治疗,在强撑着假装呢。”

    他这说法倒也颇有道理,如果不是当初潘龙亲眼看到武成王帝苍穹被老师毕灵空以摇光弓星散箭射死,只怕都要相信他的话。

    那年青的翰林学士显然不曾如同潘龙这般有准确的情报,他沉吟了一下,便赞成了张国忠的意见。

    然后他又说:“如今朝廷忙于缉拿乱党,变法之事却拖延了下来,让人多少有些担心啊!”

    张国忠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对朝廷来说,维持自己的威严,是天下一等一的紧要大事。若是朝廷维持不住威严,只怕各地便要乱象四起。相比之下,变法……拖上一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我就不赞成国忠兄的说法了。我以为,变法之事如今正在关键时刻,要是拖延太久,失了锐气,只怕事情就未必能够做得好了。”

    “拖延太久失了锐气?此话从何说起?”

    “变法乃是牵涉到全天下,牵涉不知道多少人的大事。其中因此利益受损的,大有其人。朝廷之前能够逼得他们让步,殊为不易。可若是拖延太久,这些人互相联系起来,做一些阳奉阴违的事情……变法的形势怕是就要糟糕了!”

    潘龙听得暗暗点头,觉得这人不愧是翰林学士,真是颇有眼光!

    张国忠却笑道:“你想多了。变法乃是百年大计,本来就不需要那么着急的。昔者有民谚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鱼,勿要乱翻’。要改变过去的一些做法,扫荡弊端,本来就应该逐步逐步地做。想要一口气全都做好……依我看,反而会让各种矛盾在短时间内激发,到时候收拾起来怕就不大容易了。”

    听声音,他似乎是喝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像现在这样,拖一拖,让彼此再谈上一谈,乃至于将来先选择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达成妥协,随后慢慢扩展到其它地方。最终花上三五十年完成整个变法,才是治国的正道。”

    那年青的翰林学士立刻反对:“国忠兄此言差矣!殊不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么?虽然变法也许当真是长久之计,但开头的这一波却最为重要,正应该趁着锐气勇猛精进,一口气把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办完。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将来慢慢收拾。”

    他又说:“我以为,变法犹如治病。对于那种身体还算强健的人,总归是要先下一剂猛药,将病情扭转过来,然后再慢慢调理。”

    张国忠轻轻一笑,说:“也许你说得对,我却是年纪大了,失了锐气。朝廷的将来,还是要看你这样的年轻人啊!”

    潘龙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张国忠的话听上去是服老认输,但仔细揣摩,却觉得话里有话,似乎是对朝廷颇有怨言的样子。

    ……当然,他对朝廷有怨言,也是应该的。莫名其妙就被“磨”了十六年,好比一个人年轻时候考了公务员,在单位当领导秘书,结果一转眼十几年过了,多少跟他同一届的乃至于比他年青的,都已经陆续升迁,只有他始终还是原来那个秘书,看上去似乎要把这秘书做到天荒地老——这是个人就该有怨言才对。

    赏罚不明,何以服人!

    那年青的翰林学士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又或许他想到了,但故意装作没想到,二人接下来又闲聊了一些别的事情。

    那些事情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大多是翰林院内的趣事,以及对朝政的讨论。

    在这些事情上,双方倒是没多大分歧。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大概是渐渐喝醉,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所说的内容,渐渐有些犯忌讳的意思。

    突然间,潘龙听到张国忠说:“……唉!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考虑的,变法如此大事,该当由太子殿下亲自负责才对啊!”

    “国忠兄此言有理!变法乃是震动天下的大事。若是失败,自然一切休谈。但若是成功,这主持变法之人立刻便能得到极大的威望……若是太子负责此事,对他将来登基大有好处。而如今却是由二皇子负责,唉,也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啊!”

    “是啊,让人担心啊!”

    “国忠兄,你觉得……会不会是陛下他……想要换个太子?”

    听到这话,潘龙不由得精神一振,忍不住微微侧耳,更加细心地倾听。

    张国忠却没回答这话,而是趴在了桌子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哈哈!国忠兄年纪虽大,酒量却不大行啊!你醉了,醉了!”那年轻的翰林学士哈哈大笑,然后又大喊,“小二!结账!再找两个靠谱的人,雇一架马车,送我和国忠兄回书香坊!”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载着二人离开,朝着南夏城文人聚居之地“书香坊”驶去。

    潘龙远远听着马车离开,点了点头。

    “这一趟来中州,果然是来对了!接下来正好在这南夏城多住一段时间,好好了解了解大夏核心地区的上流社会,是怎么看待变法的。”

    自言自语之后,他也喊小二结账。

    正要离开,他突然心中一动,感觉附近似乎有什么自己认识的人。

    (这却怪了!我在这南夏城里面,除了苍渊和他家里几个仆人之外,应该没有认识的人才对啊!)

    他心中纳闷,定下神来仔细观察,发现那股稍稍有些熟悉的气息,却是在自己这个客栈的楼上。

    而且这人的气息……他还真是蛮有印象的。

    (这是……雨师白映玄?那个广陵名妓,从良之后却是住在了南夏城?)

    他有些惊讶。

    按照他的想法,名妓从良,应该找个地方隐居,或者是找个合适的人家结婚才对。住到南夏城这种繁华之地,若是被熟人认出来,岂不是有些尴尬?

    但他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又想错了。

    白映玄本领高强,来历也颇为神秘,根本不是寻常名妓可比。她住在南夏城,只怕不仅仅是从良那么简单,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好奇起来。

    能够让这广陵名妓隐匿于此的事情,却又是什么呢?

    他忍不住侧耳倾听,但白映玄那边显然没有什么别人,只得她自己一个,从声音听来,似乎是在弹琴。只是琴声颇为微弱,大概是用法术隔绝了声音。

    又听了一会儿,那边的情况始终没变,他只能摇摇头,结账离开。

    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明天再来听听究竟,看看能不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消息。

    回到苍渊府上,仆人报告说苍渊被二皇子叫走了,大概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办。

    (这苍渊倒也是个忙人,感觉似乎一刻不得闲的样子。)

    潘龙笑了笑,回房休息。

    半夜时分,他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却是苍渊终于归来。

    “少爷,您回来了。是要吃点什么,还是沐浴休息?”管家问道。

    “今天够累的,就不吃了。睡觉吧。”苍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对了,潘少侠回来了吗?”

    “天色刚黑不久,他就回来了。现在已经休息。”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却是没有。”

    “唉,真是羡慕他啊!自由自在,犹如不系之舟,比我这劳心劳力的,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少爷您是国之栋梁,所谓能者多劳,辛苦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哈哈!你真会说话!”

    潘龙微微一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第二天,他又没见到苍渊。

    听仆人说,却是天还没亮,苍渊就已经进了神都,去御史台处理公务了。

    (昨天半夜回来,今天天还没亮就出去……苍渊这也太辛苦了吧?)

    不仅如此,当天晚上,苍渊疲惫不堪地回来之后,次日又是一大早出门,却是要去附近的一处城镇,勘实一件传闻。

    御史负责监督百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但苍渊显然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人,听到了重要的消息,不实际勘定一下,他不会轻易上奏。

    这一天,他又回来得极迟。

    然后第二天,他上朝归来之后,便召集门客讨论事情,又是好一番忙碌。

    忙碌之后,他还找到了潘龙,询问潘龙这些天过得习惯不习惯?是否有什么事情?

    ——————(如果看到这一段,请在五分钟后刷新)

    潘龙微微一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第二天,他又没见到苍渊。

    听仆人说,却是天还没亮,苍渊就已经进了神都,去御史台处理公务了。

    (昨天半夜回来,今天天还没亮就出去……苍渊这也太辛苦了吧?)

    不仅如此,当天晚上,苍渊疲惫不堪地回来之后,次日又是一大早出门,却是要去附近的一处城镇,勘实一件传闻。

    御史负责监督百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但苍渊显然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人,听到了重要的消息,不实际勘定一下,他不会轻易上奏。

    这一天,他又回来得极迟。

    然后第二天,他上朝归来之后,便召集门客讨论事情,又是好一番忙碌。

    忙碌之后,他还找到了潘龙,询问潘龙这些天过得习惯不习惯?是否有什么事情?

第二十四章、南夏街头见闻

    七月二十这天,苍渊终于又有空了。

    早朝归来之后,他找到了正在房间读书的潘龙。

    “潘少侠,苍某有一事相请。”稍稍寒暄了两句,他就说,“之前少侠在江湖闯荡,涉及几桩案件。如今案件早已办妥,若是结案文书能够得到你本人的签署,此事就算圆满。不知少侠你意下如何?”

    潘龙笑着点头:“没问题,那就走吧。”

    这件事他倒也听说过,江湖中人仇怨厮杀,往往打完了就走——不走,难道等着被别人寻仇么?但朝廷可不能一走了之,相反,朝廷要负责各种清理和收尾的工作,用潘龙前世游戏影视里面的说法,叫做“洗地”。

    地要洗、尸要收,事情的来龙去脉要弄清楚。每一场江湖仇杀,最后朝廷那边都要形成一份卷宗备案。

    而如果一个江湖人想要投身官场,或者是想要表达自己对朝廷的支持,那么就有一种很直观的表态的手法——把跟自己有直接关系的那些案卷找出来,以当事者或者证人的身份审阅一下,最后填一份简单的文书。

    这份文书并不是什么“犯罪证明”或者别的用来审判他的东西,而是代表他愿意支持朝廷对案件的整理总结。或者说,代表他认可朝廷这个“秩序”。

    类似的事情,当初爷爷潘寿就任定丰镇镇尉之前,就做过一次。

    当时朝廷官员拿出了大概有一人高的卷宗,全都是他闯荡江湖期间经历的一场场厮杀。潘寿一份一份地仔细看,一份一份详细批注,一份一份写报告,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些卷宗处理完。

    处理完这些卷宗,就意味着他是朝廷的“自己人”,算是进了体制内。从此遇到麻烦,可以向当地官府寻求帮助——至于能不能得到?能得到多少?那是另外一回事。

    当然,有得就有失,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既然进了朝廷这个体系,日后再有什么恩怨厮杀,免不了事后补报告。

    大多数江湖人不怕挥刀跟人厮杀,却很怕案牍劳神,尤其是要跟成堆的卷宗打交道,更是让他们烦不胜烦。

    久而久之,除了像是当初潘寿那种想要洗白上岸投身官场的人之外,一般的江湖中人都不愿意去朝廷结算自己的那些案子。

    潘龙却没这个顾虑。

    他才闯荡江湖没几年,在朝廷也没多少案底。想必结算起来,应该也不会很麻烦。

    尤其他喜欢挂个马甲混江湖,真正以“潘龙”身份经历的案子就更少了——要是朝廷能够把他那些马甲都给拆穿了,那也算朝廷有本事,大不了他跑路就是。

    潘龙和苍渊上了马车,马车在路上不急不慢地走着,时不时被后面过去的骏马或者马车超过。

    潘龙看着那些“超车”的人,忍不住问:“苍御史,你这辆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苍渊有些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我的车挺好的啊。”

    潘龙指了指一辆刚刚从他们后面超车过去,正大摇大摆行驶在他们的前方,而且迅速拉开距离的马车。

    苍渊皱了皱眉,说:“按照朝廷的法度,车马在城中的速度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四十里,这速度已经不慢了。寻常士兵急行军的时候,也不过就这个速度罢了。”

    “前面那辆车,一个时辰怕是已经超过六十里了吧?”

    苍渊叹了口气:“这是当年太祖时候定下的规矩,这么多年来,除了在神都城内,别的地方已经很少有人遵守这规矩了。”

    他有些无奈地说:“尤其这东南西北四卫城,城中高门大户甚多。当街纵马屡见不鲜,有司也管不了……”

    正说话间,潘龙突然纵身冲出了马车,如同一只捕捉猎物的游隼,呼啸着飞了出去,转眼冲出超过三十丈,冲到一匹不久前超过他们的骏马前面,将一个差点就要被骏马撞到的老人抱住,送到了路边。

    那骏马也被猛地一惊,嘶鸣一声人立起来,长着鳞片的前腿上陡然生出利爪,却在马上骑士的呼和之中被约束住,纵身一跃跳得远远的,就这么扬长而去。

    潘龙听到马背上传来了一声不愉快的冷哼,显然那骑士被潘龙打扰了纵马狂奔的兴致,却又不敢对一个能御风而行的大高手翻脸,只能就此作罢。

    但他作罢了,潘龙却没打算作罢。

    “差点伤到人,就这么走了?”他冷冷地问。

    那匹已经冲出十余丈的骏马被勒住了缰绳,调转过来。

    马背上的骑士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大概是平时习惯用鼻子看人的缘故,神情颇为倨傲。可此刻他却显得有些慌张,大声问:“你要怎样?”

    潘龙慢慢站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我要怎样,取决于你自己。”

    那青年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再说什么可能激怒他的话,解下腰间的钱袋,一把扔了过来,被他伸手接住。

    “我可以走了吧?”青年带着怒气问。

    潘龙微微一笑:“请便,下次记得小心一些,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我知道你出身不凡,但出身再高,性命也只有一条,不值得为这种小事丢了。你说对不对?”

    青年的脸白了又红,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这次,他的马速明显慢了许多。

    不仅他的马速慢了下来,就连附近的诸多车马,速度也都慢了下来。

    刚才潘龙一飞数十丈,有此身手的人物,就算不是真人宗师,也是先天境界里面极为强横,乃至于可能越级挑战的人物。

    他明显不喜欢车马在城中超速,那大家当然不敢触他的霉头。

    那种明明实力不怎么样还要飞扬跋扈到跟谁都敢炸毛的货色,在这个世界是活不久的。

    就像潘龙刚才说的,出身再高,也只有一条命。死在江湖人手下的皇子王孙都不乏其人,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刀两断的时候,谁管你爹是不是姓赵!

    就算事后能报复,能上天入地追杀,可你已经死了啊!

    潘龙没有理会这些明显是被吓破了胆的人,将钱袋递给惊魂未定的老人,笑了一笑,转身走向正在驶来的马车,纵身一跃,回到了车上。

    “刚刚那是户部侍郎鲁河的儿子鲁子文。”苍渊说,“这南夏城里面喜欢当街纵马的,他算是比较出名的一个。”

    “你们不管管?”潘龙问,“御史台不就是负责监察百官的吗?”

    苍渊苦笑:“鲁河因为教子无方,已经被罚俸四次了。鲁子文本人也六次被判了拘禁或者徒刑。只是鲁家有爵位在身,这种程度的罪行,以钱抵罪就可以了……”

    “难怪变法里面有削闲职、易民爵的条款,若是这一条能够推行。鲁子文除非袭了爵,否则就只能有民爵。民爵抵罪要减等,不够减,就要伏法……你们也花了不少心思啊!”

    苍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一条变法能否全面实施,并无多大的信心。

第二十五章、当街刺杀

    看苍渊那全无信心的样子,潘龙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老实说,他对于洛南变法的那些条款,并不是很……也不能说不赞同,主要是不大看得上。

    嗯,就是那种“小伙子你是不是傻”的感觉。

    帝洛南和苍渊折腾的这一套,不是说没道理,相反,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能够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去变法,去改革,必定能够扫荡大夏皇朝积累千年的暮气,让这个国家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借用前世阿美利加最后一代总统的口头禅,大概可以说是“让大夏再次伟大”吧。

    但是……大家都知道,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从“知道”到“做到”,简直比从天到地都遥远!

    比方说潘龙自己,他就知道不少高端的科学理论,但想要把那些理论运用到实践之中……抱歉,他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帝洛南和苍渊的这一套,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又不能用足够的利益交换,结果就是要别人白白受到损失。

    如果他们损害的是那些无权无势的人,那损害了也就损害了。斗升小民们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否则就算利益受损,往往也就是骂两句,然后也就忍了。

    但他们损害的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那些人可不会用骂来解决问题……就潘龙所知,历代变法之所以大多失败收场,主要原因就是损害了上流社会的利益,却没能给予合适的交换来妥协,也没能扶植新的上流社会将其取代。

    就潘龙的猜想,帝洛南变法的核心思路可能是依靠军方,用武力扫荡敢于反抗的势力。

    如果帝洛南是大夏皇帝的话,这个办法或许行得通,但他甚至连太子都不是……

    总而言之,其实潘龙自己也一点都不看好他们。

    所以见苍渊担心变法能否成功,他也只能笑一笑,什么都不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远处有很小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群人正在刻意压低了呼吸,却依然因为紧张而大口喘气的声音。

    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潘龙一瞬间就明白了。

    (附近有人在埋伏,他们要埋伏谁?)

    他迷上眼睛,将感知放开到极致,很快就确定前面不远处,路边的酒馆、店铺里面,有二十几个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道路。

    这些人身上杀气腾腾,明显不是来跟人客客气气讲道理的。

    潘龙有些好奇——南夏城乃是天子脚下,按说治安应该是极好的,怎么也有当街杀人的事情呢?

    而且……看这阵势,规模还不小呢!

    马车不急不慢地向前,很快就路过了那些人两边埋伏的区域。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猛地响起。

    “动手!”

    话音刚落,那些埋伏的人猛地冲出来,不止一个人拿出短短的投矛,掷向马车。

    苍渊的车夫武功不差,虽然事发仓促,他还是挥舞马鞭,挡住了两枚投矛。但射向他的投矛有四枚,他只挡住一半,剩下的两枚依然射中了他。

    好在那两枚投矛射中的只是手臂和腿,虽然伤口看起来有些惨烈,一时间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而拉车的马就惨了,被两枚投矛分别射中头颅和身体,惨叫一声直接倒下,连带着整个马车都缓缓倾倒。

    潘龙一伸手,将射穿车厢的几支投矛在空中抓住,其中一支投矛仅仅以毫厘之差就要射中苍渊。

    他叹了口气,问:“你得罪了很多人?竟然有人在街头埋伏你。”

    苍渊脸色阴沉,拔剑冲了出去。

    厮杀声响起。

    他的武功其实极高,论修为甚至已经达到了先天巅峰,距离真人境界也不远了。只是看来他的实战经验并不多,在战斗之中不止一次因为经验不足而差点被人偷袭。

    好在,今天有潘龙保护他。

    虽然潘龙大多数的精力都花在帮车夫处理伤口,避免死亡或者残疾,但以潘龙的本领,只是分出一些精力,就已经足够帮苍渊挡住那些偷袭。

    一番恶战,围攻苍渊的十几人倒下大半,剩余的却并不逃走,反而越发狂热,甚至有人冲上去一把抱住苍渊,只求让同伴们能够趁机将他杀死。

    潘龙看得啧啧称奇——看这些人的神情相貌,一个个都苦大仇深或者义愤填膺的样子,却没有哪怕一个神情冰冷宛若机械,分明不是专门培养的死士。

    能够让一群不是死士的人这样豁出一切去杀他……苍渊究竟拉了多大的仇恨?

    就在这时,巡城士兵们也终于赶到。他们呼啦啦冲上来,大呼小叫着将这些刺客纷击毙或者击倒,很快就控制住了场面。

    眼看战斗结束,潘龙忍不住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苍渊?”

    “祸国奸佞,人人得而诛之!”一个满脸血污的青年怒吼,“狗贼,你杀得了我们,杀不光天下心存正义之士!”

    潘龙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苍渊。

    这家伙居然有这么招人恨吗?

    另一个被按在地上的大胡子也愤怒地高喊:“狐媚惑主之徒!洛南殿下一世英雄,竟然被你这小人迷惑!当真苍天无眼!”

    潘龙皱了皱眉,觉得这话似乎哪里有问题。

    苍渊顿时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吼得比他还大声:“少血口喷人!我没有!”

    “区区一个分桃断袖的**!”

    “放你妈的屁!”苍渊大骂,随即冲过去,一剑捅了他一个透心凉,被鲜血喷了一身也毫不躲闪。

    他挥着剑朝着周围怒吼:“还有谁!还有谁想要造我的谣?来啊!你们苍爷爷就在这里!有种的站出来跟老子真刀真枪分个生死啊!孬种!滚出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暴怒了。

    甚至于……比刚才被刺杀的时候更加愤怒。

    潘龙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

    (苍渊这家伙也够倒霉的,居然落得这种名声。)

    (不过……仔细看他的相貌,的确是个有些俊美的人,加上他平时特别爱干净,也有一些粉面阴柔气息。难怪会被人怀疑是帝洛南的男宠。)

    (哎呀呀,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他怕是要抓狂……)

第二十六章、苍渊的苦恼

    长街上的混乱已经平息,蜂拥而至的士兵和官差完全控制了场面,侥幸活下来的刺客们平均每个人都分配到了至少两三个看守,更被各种束缚法器捆了一圈又一圈,折腾不出任何风浪。

    但苍渊却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他浑身是血,持剑狂呼怒吼,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

    “不是想要杀我吗?我就在这里!来啊!来杀我啊!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滚出来!是男人就别躲躲藏藏的!”

    “来杀我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怒吼着,声音渐渐嘶哑,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士兵和官差们沉默不语,围观的人群也一样沉默不语。

    潘龙冷眼旁观,在许多人的眼中看到了再明显不过的恶意。

    最终,苍渊放弃了。

    他将那柄价值千金的宝剑重重地摔在地上,毫无仪态地坐在血泊之中,神情阴沉得可怕。

    潘龙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一掌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妙到毫巅的力量游走一圈,将他身上、衣服上沾着的血污都震开,落在旁边。

    于是苍渊就又恢复了战斗之前的模样。精致、干净,俊美得有些女性化的味道。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让官差们另外安排一辆马车,送他们去南夏城的空港。

    坐在马车上,潘龙看着他那垂头丧气,犹如打了败仗一般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劝慰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为一个反贼,眼看大夏朝廷之中变法派和保守派斗得不可开交,乃至于局面正在越来越糟糕,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劝慰?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吗?

    所以他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车厢里面一片安静,安静得就像灵堂一样。

    苍渊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大概是因为太用力的缘故,指节有些发白,手背上甚至隐约看到一些青筋暴起。

    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终于慢慢地彻底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突然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

    “为什么你这么说?”

    “我从小就觉得,大夏皇朝出了问题。”苍渊用很低很慢的语调,带着一种显著的回忆的感觉,说道,“十二岁那年,我觉得应该努力去寻找问题出在哪里。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直到二十二岁,才确定是朝廷的法度出了问题,需要调整。”

    “然后我花了三年多的走遍天下,初步总结了一些问题。经过和洛南的讨论,我们上书朝廷,得到批准,再次行走天下——这次花了超过六年时间。最后,我们总结出了一套变法的计划,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讨论和争论,终于将这套计划付诸实施。”

    他抬头看着马车的顶棚,轻轻地叹了口气。

    “十年思考、十年调查,对大夏皇朝各种问题的了解,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及得上我!”

    潘龙点头,他一点也不怀疑这话。

    “在变法之前,所有人都说我是大夏军方的第一才子,虽然因为从小授官的缘故,我没参加过科举,但所有人都说,若是我参加科举,至少能中得一个状元。甚至有人说,我是天下唯一有可能破张鸿(张国忠)记录,拿到全部八科状元的人——毕竟他不会武功,而我十四岁就修成了先天境界。”

    潘龙笑着点头,苍渊的才子之名,他也是听说过的。

    “可等到我推动变法之后,短短几个月,人们对我的评价就都变了。”苍渊垂下头,“他们不再称赞我的才华,相反,开始对我不断地批评。”

    “那些关系比较好的人,说我想法太偏激,被偏见迷惑了心灵,需要广泛听取多方意见,不能刚愎自用。那些关系本来就不好的,干脆就说我是用美色迷惑君王的奸佞妖孽,宣布要杀死我——类似这样的刺杀,我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

    “他们为什么不去刺杀帝洛南?”潘龙问。

    “因为洛南兄能杀他们全家。”苍渊苦笑一声,“而我不能。”

    “以你的权力和影响,至少杀鸡儆猴什么的,应该也不难吧?”

    苍渊摇头:“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日‘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这段话的意思潘龙当然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做。

    “我也听过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潘龙说。

    “掌兵这种事情,是洛南兄负责的,我是个文官。”苍渊说。

    潘龙看着那张即便被苦恼和愁闷折磨得有些阴沉,却依然漂亮过分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苍渊的武功极高,早已经走到了先天极致,距离返璞归真也只是一步之遥。

    但若是他始终被这沉甸甸的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来,那别说返璞归真,他会不会忧愤而死,都要打个问号呢……

    “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他说。

    苍渊点头:“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他又叹了口气,眼神却渐渐坚定了起来:“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总之要我尽力把我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至于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就看老天的安排吧。”

    “老天想要让我流芳百世,那我很高兴;老天想要让我遗臭万年,我也无可奈何。”他笑了,“反正,我要做的事情,是不会变的!”

    他抬起头来,看向潘龙:“大夏必须变法,这一点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不知道你是否赞同我们的计划,但我相信,你至少赞成其中的一部分——否则你不会来拜访我,更不会愿意住在我家。以你的身份和本领,这南夏城里面愿意邀请你居住的人家比比皆是,甚至于那些大客栈宁愿不收住宿费,也愿意请你住下。”

    潘龙笑了:“你们的变法计划,的确有很多地方令人眼前一亮,乃至于拍案叫绝。”

    “但也有很多问题,对吧?”

    “瑕不掩瑜而已。”潘龙说,“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没问题的。总之先做,在做的过程中发现问题,然后改进;再继续做,继续发现问题,继续改进……不断地改进,就能不断地进步。世界上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好事总是多磨的。”

    “你的说法和我父亲很相似。”苍渊笑道,“想不到你虽然年纪比我还小,眼光却跟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差不多。”

    潘龙又笑了笑。

    论年龄,他其实比“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还大。只是前世后半生的生活实在是平淡枯燥,将雄心壮志磨平,将热血男儿磨成了平庸的老人。

    (看到他的模样,就让我想起青年时代高喊“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的自己……可谁能想到,当通往星辰大海的道路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们却成为了整个社会可有可无的陪衬。甚至连螺丝钉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至少这一世,我不会再辜负时光,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马车上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眼神也都各自坚定。

    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行程,走了一段路,马车便来到了南夏城外一个戒备森严的营地。

    营地上空,一艘艘平底大船正缓缓升空,朝着神都方向飞去。

    神都城高悬天空,上下往来大多依靠这种被称之为“天舟”的飞船。据说它们的式样还是当年帝甲子时代定下来的,直到今天都没改变。

    尽管如今的天舟都是后来建造的,可乘船上下神都的过程,却和千年之前没有多大分别。

    来到名为“空港”的营地,在这里搭乘天舟,飞到神都的空港——或者反过来。

    整个过程,让潘龙想起前世的长途公交。

    庞大的客运飞船定期从各个城市出发,前往其它的城市。想要长途旅行的话,要么才能出色考到飞行执照,再自己买一辆个人飞船,要么就乘坐公交飞船。

    比方说,一个人要从地球上东亚区的s市前往月面的“月桂市”,他需要先在个人终端上登记,然后天网系统会为他安排行程,他只要按照行程去空港乘船就好。

    想要享受旅行过程的,往往会选择公共舱。这样既可以和旅行的同伴们聊天打发时间,也可以享受转乘的乐趣。

    而仅仅只想要简单快捷地抵达目的地话,大可以去个人舱,躺在个人舱里面,开个游戏玩上几十个小时,被内置闹钟叫醒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转乘什么的,全部交给自动管理系统。

    潘龙自然是后一种人。

    但他觉得,估计赵胜和文超是前一种人——从他们设计的天舟就能看得出来。

    (不对!那两个人穿越的时候,似乎还是前联邦时代呢。那时候压根没有什么天舟……)

    潘龙远远看着那些停泊在一座座高台旁边的天舟,不由得浮想联翩。

    苍渊以为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有些震惊,笑着解释说:“此乃天舟,相传为文相发明,专门用来运载神都和地面之间的人和货——对了,你看这天舟,有没有觉得它哪里有问题?”

    潘龙仔细看向那些天舟,并没有觉得它们有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天舟船体前半部分都有一个很大的破洞,一点也不安全?”苍渊笑着说,“其实等它升空之后,因为防护法阵的缘故,那些‘破洞’反而是最为坚固的地方。到时候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试着在那些空荡荡的地方走一走,享受一下‘脚踏虚空’的感觉。”

    潘龙笑着点头,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力场护盾嘛,我当年连全护盾结构的‘空心船’都乘坐过,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而且……你究竟是发什么神经,跟一个能够御风飞行,日行上万里的人谈这个?凭空而立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稀罕的?)

    苍渊也随即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笑了:“啊,我倒是忘了,潘真人你本来就能够脚踏虚空……跟你说这个,我却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不,我还真没乘坐过‘无底船’这种东西。等一下上了船,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正说着,马车缓缓行驶到了一艘不大的天舟前面。这艘天舟比别的天舟稍稍小一些,船身除了大夏朝廷的各种徽记和文字之外,还有“御史台”三个大字。

    “这是我们御史台自用的天舟。”苍渊解释说,“虽然我们御史台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但在朝廷之中,我们也算是个独立的部门,所以有自己的天舟。”

    “只有独立的部门才有自己的天舟?”

    “是啊,大多数的官员,都是乘坐公共天舟的。甚至还有人会挤民用的天舟——毕竟赶时间最重要,朝廷的公务不能耽搁,别的事情,凑合凑合也就算了。”

    “相比之下,我们这些有自己天舟的部门就舒服多了。不需要跟别人挤,只要及时到空港就行——御史台是个清水衙门,能享受到的福利,大概也就这样了。算了,有总比没有好。你说对不对?”

    潘龙点头。

    苍渊笑了笑,又说:“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嗯……我知道这天舟稍稍小了点,坐着可能没有那些大型天舟舒服。但我们御史台本来也没多少人……就算是年底开会,所有人都聚集在船上,一艘船也能坐满。实话实说,我到御史台也有段时间了,还真没听说过这艘天舟曾经坐满过哪怕一次……谁叫御史们都要面子,做不出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蹭天舟的事情呢!”

    潘龙被他给逗笑了,敢情这神都除了蹭饭蹭车的,竟然还有蹭天舟的?

    乘上天舟,进了其中的客厅,很快就有仆人送来蔬果。

    潘龙才拿起一颗果子,仆人就走过来,通知天舟将要。

    果然,几秒钟之后,天舟微微一震,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外面的景物慢慢下降,却是天舟已经升空,朝着神都飞去。

第二十七章、摘星妙手,暗器切磋

    天舟缓缓飞向神都,窗外看到的地面越来越远,地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小,便正如前世乘坐飞船时候一般。

    只是飞船升空比这更快、更稳,而且……一般来说,人们登上飞船之后都直接进入vr娱乐室,根本不会关注外面的景色。

    又不是从地球飞往火星,区区一个寻常的超短途航行,有什么可在意的?

    何况潘龙现在自己就能够飞行,“上天”这种事情,他自己就熟悉得很呢。

    他不再注意窗外的情况,转而和苍渊谈起了武功方面的话题。

    虽然他的武功修为比苍渊高得多,但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苍渊好歹也是修炼自家武学,走到了先天尽头,差一点就能返璞归真的人物。他的武学心得,和潘龙自己的颇能互相印证,听起来别有一些启发。

    苍渊的武功叫做“风霜拳”,来历也颇为著名。大概在战国时代末期,有一个女剑客曾经感叹人生的悲凉、世情的冷漠,有“人生六十载,满身落风霜”的诗词。后来她修成真人,活到了大夏皇朝,建立了一个名叫“风霜诗社”的组织。

    苍家的祖上,便是这风霜诗社第一批学员。那位祖先天资不凡,将风霜剑意化入拳法,自创了风霜拳。

    苍家历代一直修补完善这套风霜拳,将其演化成一整套丰富而完善的武功。理论上说,这套武功足以修炼到长生境界。只是这么多年来,苍家最厉害的高手也只是天人合一的大宗师,并未有人真正修成长生。风霜拳法长生境界的手段,乃是基于理论的纯粹推演。

    “我少年时候意气风发,总向着超越祖先,真正完善风霜拳长生境界的部分。等到后来年岁渐长,才知道‘长生’是极为艰难的事情……”苍渊和潘龙讨论了一阵,突然叹了口气,说,“如今俗事缠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苦修武功。或许这一生,连返璞归真都做不到吧。”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潘龙劝道,“又要潜修武功,又要推动变法,除非你会分身术。”

    苍渊笑了。

    就在这时,侍者进来,提醒说:“乘客请注意,天舟即将穿过风雷区域。”

    苍渊急忙用座位上的安全带将自己绑住,同时示意潘龙也一样做。

    待得二人都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他才介绍说:“风雷区域是神都守护大阵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天舟猛地一震,桌上蔬果若不是用罩子固定住,怕是早就掉了满地。而潘龙和苍渊二人也猛地一震,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潘龙朝着窗外看去,只见转眼间就黑风沉沉,遮蔽了视线。

    黑风之中,更有雷声不绝于耳,还能时不时看到电光闪烁。

    “昔年文相布置神都大阵的时候,借天时地利,为神都周围添加了一圈风雷。”苍渊说,“最奇妙的是,远远看去,这圈风雷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只有在靠近神都的过程之中,它们才会显现出来。‘平地生风雷’乃是神都奇景之一,不可不看!”

    潘龙也不由得连声赞叹。

    风雷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种无声无息之间就风雷大作,而且从地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的手段,着实让人佩服。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我在地上看神都,从来没见到过风雷。莫非地上看到的神都,和真实的神都是不一样的?”

    苍渊笑着点头:“地上所见的也是神都,但只是神都的虚影。如果有人朝着地上见到的神都虚影攻击,那么有很大的可能是攻击直接偏离,打到神都外面去。”

    潘龙这才明白,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我曾听说,前段日子诸子百家之乱的时候,曾经有乱党攻入神都,甚至连神都山体都遭到毁坏。他们怎么做到的?”

    苍渊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大概他们也有自己的手段吧。”

    他叹了口气:“当初那一场大乱,为首的乃是妖神义乌。那是昔年跟太祖帝甲子都厮杀过的人物,神都的这些布置,对祂来说,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吧……”

    二人感叹了一阵,天舟却已经飞过了风雷区域,靠近了神都的空港。

    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一座庞大的山峰倒立,在被削平的山峰底部,无数的建筑鳞次栉比,其中更有巍峨高大的皇宫,位于整座城市的正中央。

    这艘天舟朝着附近一个营地靠近,不一会儿就在阵法的牵引之下渐渐减速,最后停在了一个高台旁边,和出发时候的样子颇为相似。

    潘龙和苍渊下了船,乘坐马车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刑部。

    刑部作为大夏朝廷三省六部之一,地位颇为崇高,官邸也颇为广阔。马车从一处侧门进去,在一个院落停下。苍渊带着潘龙下车,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面几间房屋,不少人正在忙碌。

    苍渊早已把这件事在刑部报备过,刚刚出发之前又已经送过消息,此刻前来办理手续,一切都顺利无碍。

    片刻之后,一份厚厚的卷宗送到了潘龙这里。

    潘龙打开卷宗,只见自己闯荡江湖的不少事情都记载在其中。不仅“潘龙”的事情有记载,就连“一文钱大侠”的事情也是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说:“我还以为这个身份很隐秘,想不到你们早就知道了。”

    “大夏巡风使遍及天下,很少有事情能够完全瞒得住我们。”负责和他接洽的,是一个相貌颇为英俊的小胡子中年人,闻言笑着说,“你的化妆掩饰技术也不算多高明,巡风使稍稍调查一下‘潘龙’和‘一文钱大侠’的行踪,基本就能判断出你们是同一个人。”

    潘龙也笑了。

    虽然那个身份当初算是秘密,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一文钱大侠”时代结下的那些个仇家,已经不算什么了。

    如果一文钱大侠只是先天高手,就算先天巅峰,他的仇家们也可能疯狂报复。但如今的潘龙乃是真人宗师,而且是大夏历史上最年青的天才真人,未来大有可能成就长生的人物。

    在这种人面前,他的那些绿林仇家们,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扯上关系,哪里还敢报仇!

    绿林人固然有重义轻生的好汉,可那种好汉一般是不会招惹到盘龙的。

    又胡作非为,又重义轻生,这种人一般只存在于戏文故事之中。现实中漠视道德的人,自然也不会重视义气;注重义气的人,就算做坏事,一般也有底线,所谓“盗亦有道”说的就是这一类人。

    潘龙将卷宗里面的记录详细看了一遍,然后在每一个案件最后都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其中有两处记载错误的,他还特地指出,将其修改过来,然后加以注明。

    所有的这些事情做完,便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等到卷宗收走,苍渊刚开口告辞,那个小胡子的中年人就笑着说:“潘大侠,你的暗器功夫了得。鄙人对暗器也有一些心得,有兴趣切磋一下吗?”

    潘龙微微一愣,不料竟然在大夏刑部之中遇到了武痴。

    他问:“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在下孙郎,因为擅长接发暗器,被朋友们送了一个‘摘星手’的别号。”

    潘龙眼睛微微一眯,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摘星手”孙郎,大夏著名的神捕,曾经单枪匹马拘捕二十余个先天高手。那一战之中,他的暗器如同暴雨一般飞洒,将那群高手连带着数百喽啰全都击倒,但所有人都只伤不死,事后除了被审判和处决的之外,竟然连一个死在他手下的都没有。

    这位神捕最出名的,就是下手极为有分寸。他出道近百年,死在他手下的犯人屈指可数。

    老师毕灵空给潘龙介绍天下高手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这人。当时毕灵空赞许他为“天下暗器高手众多,但要说暗器打穴生擒活捉的本事,长生者暂且不论,长生以下,大概以摘星手孙郎为第一”。

    面对连老师都如此夸赞的人物,潘龙要说没有一些跃跃欲试,那绝对是骗人的。

    “不知道孙神捕准备怎么个比法?”他饶有兴趣地问。

    “先易后难,逐渐加码,如何?”孙郎问。

    潘龙自然没有异议——要是双方一上手就是暗器交锋,那倒是有故意欺负人的嫌疑。

    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不大的练武场。

    孙郎吩咐了一下,便有侍者送来双方惯用的暗器。

    潘龙用的自然是铜钱镖,只不过不是“天下太平”铜钱,而是寻常的铜钱——反正大小和重量都差不多。

    而孙郎用的则是飞蝗石——就是那种拇指大小的鹅卵石,大小形状并不完全统一,只是大差不差而已。

    潘龙看了彼此的暗器,心中微微点了点头。

    从暗器上来说,孙郎要稍稍吃亏一些。

    暗器是一门精细的功夫,失之毫厘就可能差之千里。孙郎使用这种规格有些差别的飞蝗石,来和潘龙的制式铜钱比试,先天就吃了一些亏。

    若是两人成绩一样,那显然是孙郎更加高明一些。

    “第一轮比试,就从打固定靶开始,如何?”孙郎指着不远处的一些木靶子,问。

    潘龙点头,随手抓起一把铜钱,一枚一枚扔出去,每一枚铜钱都嵌在一个靶子最中心的红点上。

    只是说一句话的功夫,由近到远十余个靶子上,已经各嵌了一枚铜钱。

    这些靶子近的大约十步,远的在百步之外。对于寻常射手来说,想要将一枚轻轻飘飘的铜钱扔到百步之外,已经十分困难,更不要说击中靶子并嵌在上面。

    但对潘龙来说,这算是简单不过的正常操作。

    苍渊看得连连叫好,孙郎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百步靶一般都是给弓箭用的,潘大侠能用暗器击中百步靶并且还有如此威力,不愧是以一文钱之名威震益州的人物!”

    他赞了一句,飞蝗石接连发出。每一枚飞蝗石都打中了潘龙射出的铜钱,却都只是在铜钱上轻轻一碰,便落在地上。嵌在靶子上的铜钱则依然如故,没有半点影响。

    潘龙看得眼皮一跳,对这人的本领大为佩服。

    若只是用飞蝗石击中铜钱,他自问也做得到。但那些铜钱嵌在靶子上,深浅不一。飞蝗石击中每一枚铜钱,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枚打落,这种事情就超出了他的水平。

    老实说,这个他真的做不到。

    “不愧是大夏暗器打穴的第一人,这精妙的手法,潘某自愧不如!”他诚恳地说,“这一场,是我输了。”

    孙郎摇头:“暗器并不一定非要留人活口,潘大侠著名的是一文钱一条命,本来就只讲究准确和强力,根本不考虑手下留情的。普天之下,像我这样会专门苦练暗器的轻重,练到确保暗器击中敌人之后只伤不死的人,屈指可数。靠着这个来占便宜,说不过去。”

    潘龙不禁一笑——这人倒也光明磊落。

    “你我这场比试,只比精准,不比力量。”孙郎说,“刚才那一局,乃是平局。”

    既然他自己这么说了,潘龙如果再固执,那就是矫情。

    于是二人便开始了第二场比试,这次比的,是移动靶。

    孙郎让人启动了阵法,由近到远,上百个靶子飞来飞去,飞行的轨迹一片混乱,看不出任何的规律。

    “这次,且荣我先出手,如何?”

    潘龙笑着点头。

    于是孙郎便掷出一颗颗飞蝗石,每颗飞蝗石击中靶心之后,那靶子便应声而落。

    只听得簌簌飞石之声和靶子落地的声音连成一片,最多也就是七八次呼吸的时间,那上百个靶子已经全都落在地上,一个都没有遗漏。

    孙郎笑了笑,后退一步,让侍者再次开启阵法。

    上百个靶子重新飞起来。

    潘龙抓起铜钱,先是一把掷出去,直接将离得比较近的十几个靶子同时击落,然后双手如飞,铜钱破空之声凌厉猛烈,最多也就是说一句话的时间,所有的靶子已经又都落在了地上。

    以击落的速度来说,他比孙郎快了不止一点。

    孙郎看得连连点头,赞道:“潘大侠的铜钱果然是又快又准,我扔飞蝗石却是真没有办法这么快。这一场,是我输了。”

    潘龙却像他刚才那样摇头:“我们比的是精准,又不比快慢。这一局,也是平局。”

    他说着微微一笑,感觉直到现在,才算是扳回一城。

第二十八章、苍渊的苦恼

    天下暗器手法千变万化,但归根究底,无非“更快、更准、更多、更强、更诡异”这些方向罢了。

    摘星手孙郎的飞蝗石,将“准”字发挥到了极致,当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误差。潘龙怀疑,这位暗器高手若是使用绣花针当暗器的话,没准能够在一块绸布上纯靠暗器手法绣出一朵花来。

    而潘龙的铜钱镖,则追求极端的“快”。他追求的只有一点,就是让敌人来不及反应。所以他不仅出手快,铜钱的速度也快,一眨眼的瞬间,就能射出好几枚铜钱。若是寻常江湖高手,可能直到被一枚铜钱打死,才反应过来——啊,我死了。

    今天这一场切磋,双方虽然嘴上都说“平局”,实际上两轮结果算是一胜一败,打了一个平手。

    第三轮,孙郎和潘龙都认真了许多。

    他们倒也并不是输不起,只是彼此既然都是暗器高手,自然都不想要输给别人——武林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汗水鲜血流了无数,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一个“赢”!

    “我们这个训练场,有一个特殊的效果。”孙郎介绍说,“可以借助阵法的力量,创造‘箭如雨下’的效果——当然,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箭矢射来,只是阵法产生的幻象而已。潘兄弟若是有兴趣的话,第三场我们就比用暗器抵挡乱箭,如何?”

    潘龙一听,顿时眼前一亮——用暗器挡乱箭,这个他还真没试过!

    “好!”

    于是孙郎吩咐下去,片刻之后,阵法调试完成,可以开始。

    因为潘龙没接触过这个玩法,所以自然是孙郎先来,顺便演示给他看。

    孙郎走到地上一个画好的红圈之中,现在身边的台子上按了几下,只见一个挺大的盆子升起来,里面全都是飞蝗石。

    他抓了一把飞蝗石,然后对着阵法那边挥挥手,喊了一声:“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支支箭矢簌簌飞来。

    孙郎手一挥,飞蝗石接连掷出,将迎面飞来的箭矢不断击落。

    渐渐的,箭矢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孙郎双手接连挥舞,飞蝗石不停地掷出——身边那个平台上的盆子显然也有古怪,明明已经掷出了数以百计的飞蝗石,但盆子里面的飞蝗石却还是那么多,丝毫不见减少。

    过了大概一刻钟,箭矢已经密集得如同下雨一般遮天蔽日,速度也快得带着激烈的呼啸声。孙郎的额上满是汗水,双眼紧紧盯着前方,聚集全部的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此刻他已经没办法击落所有的箭矢,只能将那些射向自己的打落,至于别的……也就算了。

    在他身后,一道光幕上有数字显示他的成绩。其中“被射中”的数量始终是零,但“未拦截”的数量却已经越来越多。

    又过了片刻,孙郎终于没办法拦住所有的箭矢,随着一声脆响,阵法骤然停下,却见光幕上浮现出一个人形,咽喉位置中了一箭。

    如此一箭,自然必死无疑。倘若这是战场的话,孙郎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后,箭矢、飞蝗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拦截了两千零三十七支箭,好本事!”苍渊赞道。

    孙郎回头看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很久没练这个项目了,成绩有些退步。未拦截的高达一千四百支,总数两千四百三十八……我以前最好的成绩,是坚持到两千七百多的。”

    他看向潘龙:“潘兄弟,你看明白了吗?先试一下看看?”

    潘龙笑着点头,像他这样走到红圈之中。孙郎为他调整了阵法,身边平台上升起了一盆铜钱。

    他抓了一把铜钱,在手上颠了两下,感觉和真货没什么区别,不由得赞了一句:“这阵法果然巧妙!”

    然后,他也学着孙郎的样子,向对面招了招手,说了句:“开始吧!”

    果然,便有箭矢飞了过来。

    潘龙将铜钱掷出,打落一支支箭矢。

    他的动作比孙郎更快,那些箭矢往往距离很远就被击落,甚至无法靠近。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箭矢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密,但潘龙掷出铜钱的速度同样在提高。

    渐渐的,他的双手已经快到看不清,发出的铜钱宛若一道黄色的旋风,将箭雨牢牢挡住。

    远远看去,阵法里面就像是一片黄风挡住了一片黑风,虽然黑风似乎稍稍占着优势,将阵地慢慢朝着黄风的方向推移,但推着推着就停了下来,双方僵持不下。

    苍渊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人光靠投掷暗器,就能够把暴雨一般的无数箭矢都给阻拦下来。

    孙郎面露异彩,连呼吸都有一些急促。他苦练暗器多年,自问也是天下闻名的暗器高手,但何尝见过如此场面?

    暗器……竟然可以这么快?!

    (看来,我还需要加倍苦练啊!)

    他微微点头,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却是他自己想差了,潘龙此刻投掷暗器的速度已经快到难以想象,若非他修炼九转玄功,经过天罡地煞淬体,身体坚固得堪比神兵利器,只怕关节早就已经吃不消,不是手腕脱臼,就是指骨伤裂。

    最起码,皮肉肯定已经磨破了。

    又过了一会儿,潘龙终于也抵挡不住越来越猛烈的箭雨,被一支冷箭射中胸膛,结束了训练。

    光幕上,他拦截的箭矢赫然达到了一万两千多支,反而是没拦截的数量很少,只有十余支。

    “果然神乎其技!孙某佩服之至!”孙郎向潘龙作了个揖,以示赞叹,“孙某想都没想过,天下竟然有如此迅猛的暗器手法!”

    潘龙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心中暗叫侥幸。

    其实到后面,他也已经看不清那些箭矢是怎么飞过来的,纯粹是凭借直觉,一把一把铜钱抓起来,散成一片撒出去,在空中散布成一个“火力网”而已。

    反正铜钱的数量是无限的,那就不用考虑什么浪费或者弹药不足的问题,尽可能多扔出去一些好了。

    这就像前世有一套著名的防御系统,名叫“电磁暴风”,二十四架每分钟两万发的电磁机炮在智能ai的统合下,能够在大概一百六十度范围的一个防御面里面做到滴水不漏。

    联邦星舰部队演示这套系统的时候,用了四百枚子母式导弹发动饱和攻击,结果全都被拦截了下来,除了少数破碎弹片弹射之外,没有任何有效攻击能够突破那些针状子弹的防御网。

    倘若潘龙的暗器也能有这个效率,就算那些箭矢的数量再多十倍,也别想突破他的防御!

    记得当初联邦星舰部队在演习里面展示这套系统的时候,就有网友嘟囔:“靠!联邦的火力这么猛,那没高达什么事了啊——扎古第一轮就全变成铁渣了嘛……”

    当然,这只是个笑话,毕竟……拿一百多年前文艺工作者的虚构和一百多年后的高科技较量,实在是有些欺负古人。

    这场暗器高手之间的切磋,以潘龙的大胜而告终。

    切磋之后,潘龙告辞离去,在马车上,他仔细回忆这场比试,却不由得有些疑惑。

    虽然可以用“见猎心喜”来解释,但刑部的神捕那么闲的吗?可以花上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跟一个江湖人比武?

    他问了这个问题,苍渊笑了。

    “潘老弟,你可知道我们大夏朝廷的高手,有哪几个派系?”他问。

    “我只知道天机营……”潘龙回答了一个几乎尽人皆知的答案。

    苍渊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我大夏朝廷的高手派系,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天机营,三白六十锐士,每一个都是有特长的先天高手;二十四校尉,每一个都是真人境界之中的佼佼者,甚至有不少天人合一的大宗师;再加上天霸、醉仙两位长生高手……纯以武力来说,天机营不仅是最著名的,也是最强的。”

    “除了天机营之外,便以军方为第二大派系。军方人手众多,九州各地的军队里面藏龙卧虎,也不知道有多少不显山不露水的绝顶高手。但这个派系总的来说比较松散,彼此之间互相没什么关联。所以只能排到第二。”

    “第三个派系,便是直属于天子的‘暗卫’。这支队伍的情况,我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其中真人宗师甚多,想来应该不差。”

    潘龙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有些好笑。

    暗卫?大夏皇家那批实力强大的暗卫,已经被老师毕灵空杀了个精光。剩下的要么是还没培训出来的,要么就是实力相对较弱,主要负责调查情报的。

    现在皇家暗卫的实力,只怕是整个大夏历史之中的最低点。

    苍渊自然不知道潘龙其实对皇家暗卫很了解,接着说道:“第四个派系,便是天子六军。天子六军名义上也算军方,但无论俸禄还是选拔,都和寻常军队没什么关系。六军选拔将士的时候,一向是宁缺毋滥,只要对朝廷忠心的,别的一概不要。所以天子六军的数量虽然不算多,实力也未必很强,但最为勇猛顽强、敢打敢拼、不怕牺牲。”

    说着,他笑了一下,强调:“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我自己就出身天子六军!”

    潘龙也笑了,问:“第五个派系呢?”

    “第五个派系,便是刑部和巡风这一块。”苍渊介绍说,“虽然变法之后,巡风使独立了起来,直属天子。但就传统而言,巡风使依然属于刑部序列。而在实践之中,巡风使们和刑部的捕快们之间也有很多的合作,大家关系密切,算是一家人。”

    “这一个派系里面同样有许多的高手,但他们往往比较忙,天天在外奔波,很少会停留在神都之中——就像你刚才怀疑的那样,‘摘星手’孙郎作为刑部五品神捕,按说应该没那么多闲工夫,能够花一个下午的时间留在这里,和你切磋暗器。”

    说完这些,他拿车厢桌山的密封杯,吸了一口茶水,然后接着说道:‘我对刑部这些人也并不很熟悉,但这几年我跟巡风使们打过很多交道,彼此的关系也不错。孙郎之所以要找你切磋,可能是代表巡风使们出面,来试探一下你的本领。”

    潘龙微微皱眉:“我跟巡风使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为什么要试探我的本领?”

    “大概是因为你跟我关系不错吧。”苍渊思考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我算是洛南兄麾下的第一大将,现在巡风使这块基本都属于洛南兄的麾下。严格来说,他们也算是我的下属了……但我相信,这些巡风使们多半并不愿意当我的部下。”

    说着,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谁叫我武功低微,名声又不行,而且长得娘娘腔,一点也不够威猛呢!”

    他看着潘龙那络腮胡子、横眉大眼的脸,露出了羡慕之色:“潘老弟,你武艺高强,我是佩服的。但我最佩服的,其实是你的长相。若是我也能长你这样一张宛若要去打家劫舍的脸,相信很多谣言都不会传起来,大家跟我相处的时候,也会更加相信我一些,不至于那么多的怀疑!”

    说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们苍家祖传的小白脸,实在是无法可想啊!”

    ——————(看到这个,请在五分钟后刷新)

    说着,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谁叫我武功低微,名声又不行,而且长得娘娘腔,一点也不够威猛呢!”

    他看着潘龙那络腮胡子、横眉大眼的脸,露出了羡慕之色:“潘老弟,你武艺高强,我是佩服的。但我最佩服的,其实是你的长相。若是我也能长你这样一张宛若要去打家劫舍的脸,相信很多谣言都不会传起来,大家跟我相处的时候,也会更加相信我一些,不至于那么多的怀疑!”

    说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们苍家祖传的小白脸,实在是无法可想啊!”

第二十九章、苍渊的面具

    苍渊的确是很重视相貌的问题,马车离开了刑部之后,并没有离开神都或者前往御史台,而是直接就前往工部。

    不多时,马车就来到了工部。工部对这位侍御史的来访十分友好,甚至由一位将作大监亲自接待。

    将作大监乃是大夏工匠能够得到的最高级别官职,一位工匠,如果他只专心研究技术,完全不去琢磨怎么当官,那么正常情况下,他积累资历而能提升的极限,就是“将作大监”。

    这个官职是正四品,“中品”的极限。再往上就是所谓的“上三品”高官,是整个大夏都屈指可数的人物。

    有趣的是,御史台的主官“御史中丞”也是正四品——只就品阶而说,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和御史台主官也就是帝洛南本人的品级是一样的。

    整个大夏朝廷,将作大监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人。这几位都是国宝级的工匠大师,便是天子对他们都存着几分客气。

    能得这么一位大师亲自接待,苍渊如此有面子,让潘龙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位江大师听闻苍渊想要给自己做一个鬼面具,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而是笑着点头,让下属去拿来了一叠图样,供他挑选。

    结果反而是苍渊惊讶了,他忍不住问:“想要做鬼面具的人很多吗?为什么您直接就能拿出这么多图样来?”

    江大师笑道:“百官之中,有资格在我们这里定制铠甲的人,数量并不少。而这些人当中,不少人都喜欢在铠甲上添加一些装饰。”

    “鬼脸、兽头,这都是很普通的装饰类型。除此之外,各种花纹、文字,也都颇为常见——花纹里面,以象征福寿的鸟兽花草居多;文字里面,以佛经道藏、太祖文相的名言居多……这些都是现成的。”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件事,笑得胡须都在颤抖:“苍御史你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普通。前些年,我曾经遇到一位将军,在铠甲上镌刻了十个大字‘保证不太监’、‘保证不烂尾’。我一位同僚,也曾经遇到过将自己十二位红颜知己的相貌都镌刻在铠甲上的人。”

    潘龙忍不住问:“那位有十二位红颜知己的将军……他后来怎么样?”

    “大约是那身铠甲太引人注目,他上了战场之后就被人集火,几次战斗之后伤势严重,最后只得将那身铠甲束之高阁,换了一身普通的。”

    潘龙也忍不住好笑,顿时感觉“个性化”似乎也并不全是好事。

    苍渊办事效率颇高,或者说,他原本就只需要一个鬼面具,并不在乎这鬼面具究竟是什么样子,对照着那一叠图样,他直接选择了最上面一样,甚至懒得一个个翻看。

    “这个就不错。”他说,“有现成的吗?”

    江大师问了一下,部下随即回答:“没有。”

    苍渊皱了皱眉,说:“我要急用,不管是什么鬼面具都可以,只要是现成的就行。”

    江大师吩咐了一句,片刻工夫,便拿来了三四个鬼面具。

    这些面具看起来并不十分的狰狞,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凶恶,可以吓唬吓唬胆小的小孩子——但若是放在定丰镇,估计连三岁小孩都吓不住。

    潘龙看得暗暗皱眉,但苍渊却颇为喜欢。选了一个大小差不多的遮住脸,问:“我看起来是不是比刚才威武多了?”

    潘龙想了想,点头。

    虽然这面具也不算是多么凶恶,但起码比他原本那个人畜无害的小白脸要凶多了。

    苍渊大喜,便请诸位工匠帮自己稍稍修改一下,让这面具能够方便携带和佩戴。

    这当然难不倒那些专业的大师傅,仅仅半刻钟不到,那面具已经改制完成。大师傅们给它加了两条弹性的皮带,可以直接套在头上。

    苍渊拿到面具之后,就喜滋滋地将它戴在脸上,对着旁边的镜子照了几下,笑得十分开心。

    他向江大师等人连声道谢,反而让性格忠厚的将作大监微微脸红——在这位老人看来,这事情简直比吃饭喝水还容易,着实没什么可谢的。

    回到马车上,苍渊正要带潘龙离开神都,转念一想,却说:“走,我们去一趟御史台,把这个面具登记一下。免得有人不知道。”

    他说得似乎也有道理,但是潘龙听他的意思,却分明听出了小孩子得到了心仪的玩具,要向小伙伴们炫耀的意味。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御史台。诸位官员见到戴着鬼面具的苍渊,无不吓了一跳,不止一个人直接拔出了兵器严阵以待——他们大概是觉得有人来蒙面袭击御史台了。

    好在苍渊可以摘下面具,并没有形成误会。

    片刻之后,他们就见到了御史台的主官,御史中丞帝洛南。

    帝洛南正在看一份卷宗,对苍渊的到来,他显得既惊又喜,问:“你今天不是轮休吗?怎么又来了?难道说是知道我在工作,良心不安,想要主动加班不成?”

    “不,我只是让你看看我的面具。”苍渊快活地说,“至于工作……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那点工作,我平时不用半个时辰就能都做完,哪里需要什么加班!”

    被友人讽刺了一下,帝洛南也不生气,他让苍渊戴上面具,仔细看了看,点头说:“这面具虽然其实也不算多凶恶,但戴在脸上,你整个人的气质的确是焕然一新,看起来有男人味多了。嗯,潘少侠不愧是武林天骄,果然有眼光!这个很适合你啊!”

    苍渊哈哈大笑,就像是一只吃饱了撒欢的狗,得意洋洋。

    帝洛南则看向潘龙,问:“潘少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在朝中担任一个官职?”

    潘龙对这个询问早有心理准备,微微一笑,问:“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官职吗?”

    “五品以下,应该都没问题。”帝洛南说,“不过如果你真的愿意接受官职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当个巡察御史或者巡风使。这两个官职虽然不高,可胜在自由,只要不定期地上交一份巡察报告,就算是履职完毕,想来最适合江湖中人。”

    潘龙微微点头,他倒也并不介意身上有个官职。

    但是……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帝洛南的变法,如今算是轰轰烈烈十分热闹,但按照潘龙自己的看法,如此变法大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算帝洛南身为皇子,算是有护身符,怎么都不会有事,但那些追随他变法的官员,日后怕是免不了要被清算一番。

    自己要是接受他的推荐而担任官职,必定会被视为他的同党。日后等到变法失败,恐怕会有一些麻烦。

    想到这里,他就表示“兹事体大,我要仔细考虑一番”,将这件事暂且搪塞了过去。

    帝洛南倒也不强求——看得出来,他对潘龙并不如何在乎。

    二十四岁的真人高手,的确称得上是武林之中的一代天骄。可对帝洛南来说,也就那样了。

    他乃是长生有望的人物,又怎么会在意一位区区真人呢?

    若是潘龙过几年修成天人合一,成为长生以下最强大那个层次的高手,他大概才会多重视一些。

    当然,如果潘龙能够修成长生的话,那就轮不到他来重视了——长生者愿意为官,必定是天子亲自接待,帝洛南的身份,却又稍稍低了一些。

    小小的插曲之后,潘龙跟着苍渊、帝洛南一起离开了御史台。

    苍渊大约是觉得“来都来了”,展示过自己的面具之后,就动手处理公务。他果然是个政务高手,不过一刻钟,帝洛南身边那一叠足有半尺高的公文已经全都处理完毕,速度之快,让潘龙啧啧称奇。

    “每当看子海(苍渊字子海)处理公文的速度,我就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智力。”在一旁和潘龙一起喝茶的帝洛南低声说,“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两只手,为什么他只要扫一眼,就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然后就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却需要花上好一些时间呢?”

    “人各有长。”潘龙说,“论武功,他比你差远了。”

    “那是他整天忙着各种公务,耽误了练功。”帝洛南叹道,“他十四岁就修成先天,也一样是天才人物。如果不是要忙着公务的话,他应该也已经是真人境界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说:“子海是被我给拖累了,要不是为了帮我的忙,他或许能够向武成王、武英王那样修成长生吧……”

    “等变法成功之后,他再潜心修炼,应该也来得及。”潘龙说。

    帝洛南却摇头叹气:“案牍劳形,形销气竭。就算变法成功,他恐怕也要修养好些年,才能完全恢复。尤其是锐气消磨在卷宗书案之间,怕是再没希望踏入长生境界了……”

    听这话,潘龙心中就有些不大舒服——你知道别人很辛苦,就不能为苍渊找几个帮手来吗?

    但他却没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他能想到的,帝洛南又怎么会想不到?就算帝洛南自己想不到,他身边那么多人,怎么会大家都想不到?

    只怕这个“想不到”的背后,另有含义吧!

    潘龙对于帝家并无好感,对帝洛南更是非常的不喜欢——血洗白溪郡那件事,足以证明这位帝家的“七杀星”骨子里面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能够下令搞大屠杀的人,不管他表面上看起来是多么温文有礼或者亲切友好,都应该对他存着十二分的提防。

    这样的货色,内心还不知道会有多么阴暗呢!

    相比之下,潘龙对苍渊倒是颇有好感。

    苍渊的智慧显然在帝洛南之上,可这人虽然智慧过人,但性格却颇为单纯,是个能够被人一眼看穿的人物。

    如果分别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两个人,帝洛南是“深不可测、需要小心提防”,苍渊则是“忠诚能干,热心友善,值得深交”。

    只可惜苍渊是帝洛南的挚友,更是帝洛南变法的骨干大将,便是潘龙想要拉拢他,也绝无可能。

    毕竟……潘龙是个反贼。而苍渊大概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去当反贼的。

    只一会儿,苍渊就把公务给处理完了。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又把帝洛南弄错的一些东西纠正,然后将这些文件交给侍从官,三人便一起乘车,离开了御史台。

    “今天公务结束得比较早,有兴趣去吃个点心吗?”帝洛南兴致勃勃地说,“现在正是吃水果冰沙的季节。”

    苍渊摇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还有事?什么事?”

    “有十几个郡县的巡查报告,还有二十几份地方官员和巡查官员之间发生纠纷的文书……都需要一一批复。”苍渊说,“当然,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等这些事情办完了,我们应该来得及去夜市吃冰沙。”

    帝洛南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犹豫了一下,说:“啊,我想起来了,等一下还要入宫拜见父皇……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说着,他一个闪身冲出马车,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龙看得咋舌,忍不住问:“他一直就这样?”

    “也不是一直。”苍渊说,“除非是遇到一堆公务要处理,否则他一般不会逃跑。”

    “那可不就是‘一直这样’嘛!”潘龙吐槽。

    苍渊微微一笑,说:“他本来就是个武人,让他去刻苦练功也好,去跟人厮杀也好,他都不会退缩。但是让他跟一大堆文书卷宗打交道,那真的是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他此刻没有佩戴面具,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暖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犹如兄长对幼弟的宠溺:“既然我能够做得好,那就我多忙一些,把事情都给做完了。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武功不高,能帮他的,也就是这些事情了。”

    潘龙看着苍渊的笑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但是他的心中,却闪过了一丝预兆。

    一个莫名的感觉突然浮上心头——苍渊这人,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第三十章、鞠躬尽瘁,君臣之道

    帝洛南被加班吓得落荒而逃,马车里面便又只剩下了潘龙和苍渊。

    过了一会儿,潘龙想起刚才苍渊说的那些工作,好奇地问:“苍老兄,你刚才说的那些个工作……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公务怎么能开玩笑?”苍渊纳闷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既然是公务,那为什么不在御史台的官署里面办理?”

    苍渊笑了:“你有所不知,那些公务乃是变法的相关事务,和御史台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我如果坚持在御史台办理这些工作,应该也没人会出来挑刺,但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是御史台的事情,还是别放在御史台里面办比较好。”

    潘龙点了点头,却又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一些不尽不实,忍不住问:“就这么简单?”

    苍渊愣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然后说:“当然不只是这么简单。变法的事情千头万绪,其中很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封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文书里面,就有牵涉到千百个家庭兴衰乃至生死的大事。放在御史台里面办理,免不了外人经手,万一有人从中作梗,岂不是坏了大事!”

    他叹了一声,说:“变法这件事,虽然于国于民都有大利,但却破坏了不少人原本的利益。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们除了自己一亩三分地里面的收成之外,别的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我们做什么,只要动到了他的那一亩三分地,他就要跟我们为难,乃至于把我们看成生死仇敌!”

    “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常常遇到这样的人。”潘龙说,“二皇子对付这种人,应该很有心得吧?”

    苍渊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着摇头:“那可不行!洛南兄的办法……倒也不是说不能用,但哪有变法才刚刚开始,大家还在试探和过招的阶段,就动用最后一招的?这不对劲啊!”

    潘龙笑道:“我想起一个笑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承诺不首先使用帝洛南’对吧?”苍渊愉快地说,“诚如你所说,洛南兄的威慑力,是变法的重要保证。如果真有必要的话,我们并不介意让‘七杀星’出马。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国之重器,不可擅动。洛南兄就是那个能镇压气运的国之重器,哪有为这点小事就让他出马的。”

    “你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妖怪一样……”

    “咦?他难道不是妖怪吗?”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苍渊说:“其实在家里办公,还有另外的好处。我找了一群各有才干的白身幕僚。在家里办公的时候,如果遇到什么碍难,随时都可以和他们商量。但如果在御史台就不行了,他们既没有官职,也没有名声。偶尔带他们去一趟御史台,没什么问题;但天天带他们去,怕是就有人要奏我一本了。”

    潘龙点头:“这却真是个问题。”

    “所以我也没办法,只能在家里处理变法相关的事情。”苍渊笑着叹了口气,说,“不过也好,在家里办公,时间上更加自由。想做就做,想歇就歇。有时候做着做着累了,我就先去睡一觉……在御史台办公,可没这么轻松自由。”

    潘龙也笑了笑,却知道他说的这番话,其实只能算是苦中作乐。

    以苍渊的武功,怎么会“做着做着就累了”呢?除非是熬夜熬太多,才可能会疲惫不堪,以至于需要“先去睡一觉”。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住在苍府的这几天,的确不止一次发现深夜里面的时候,书房那边还亮着灯。

    想来,应该是苍渊在熬夜办公吧……

    “苍老兄,你这样日夜连着转,身体吃得消吗?”他忍不住问,“虽然你武艺高强,修为高深,几天不睡觉都没问题。但长期睡眠不足,修为再高也扛不住吧?”

    苍渊微笑着说:“没你说得那么夸张,一般最多四五天,我就会好好睡一觉。像我这样的先天巅峰,四五天睡一觉,加上平时时不时地趁着坐车的时候眯一下眼睛,也就足够休息了。”

    潘龙看着他那不以为意的笑容,不由得在心中叹气,对帝洛南的看法又恶劣了一分。

    帝洛南说起来是苍渊的挚友,两个人好到犹如兄弟一般。但苍渊为了帮助帝洛南变法,简直要把自己的心血都给熬尽了。可帝洛南呢?他真的关心过苍渊吗?

    潘龙觉得,如果自己是帝洛南,哪怕彼此不是朋友,看到有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乃至于几乎要把心血都熬尽了,自己是肯定会难过的。

    不仅难过,更要想办法帮他减轻压力。

    招募更多的人手也好,亲自加班加点也好,总之无论如何,绝不能别人在没日没夜的加班,我在休息。

    那特么是人做的事情吗!

    但帝洛南看来并没有真正关心过苍渊,一听说有公务要处理,他甚至跑得比兔子还快。更不要说找人帮苍渊的忙……他似乎完全想不到这些。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为君之道”吧?身为主君,臣子为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里,潘龙心中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然后,他忍不住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社会里面,当然也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处理。但从来没有说“事情太多,我们需要让办事人员加班”的道理。

    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时间紧急的话,那就增加人手;时间不急的话,那就慢慢来。

    反正无论如何,法定的工作时间是神圣不可动摇的。就算工作人员自己想要加班,也绝对不行!

    这一点不止一次被人诟病,甚至有人写了一些讽刺小说来讽刺这种机械化的制度。但讽刺归讽刺,联邦政府在这个方面从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用自己那位熟知历史和政治的老朋友的说法就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联邦政府何尝不知道适当放松,更有利于提升效率?但“工作时间”这件事,乃是曾经震动整个世界的大是大非。联邦高层为了避免留下隐患,宁可降低效率,也绝对不肯在这个方面开哪怕一点点口子。

    潘龙自己也经历过那个以加班加点为理所当然,乃至于可以厚颜无耻地喊出“996是福报”的时代。虽然他觉得老朋友的说法可能有点太夸张,但此刻对照苍渊和帝洛南,他感觉自己多少理解了一点老朋友当初说这件事时候,那无可奈何却又坚定不移的样子。

    “我觉得你应该跟二皇子谈谈,让他帮你安排一些帮手。”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乘坐天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这话说了出来,“只靠你一个人处理那么多公务,这太辛苦了。”

    苍渊笑着摇头:“需要我处理的,都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分给别人做,洛南兄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既然我能够处理得了,那就我来做好了。”

    “可是,随着变法逐步地推进,你迟早会处理不过来的。”潘龙说,“如今变法才只是筹备阶段,你所要处理的基本上也只有中州、青州两地的变法事务。等到变法全面推开,九州各地千头万绪,就凭你一个人,哪怕是三头六臂不眠不休,也做不完吧。”

    苍渊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但那毕竟还是将来的事情——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露出几分憧憬之色,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变法在整个九州全面推开。那时候我带的这批人也该学习有成了。到时候他们处理小事,我来总领重大的工作,洛南兄充当最后的定海神针……要是真的能那样,那该多好!”

    潘龙叹气,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苍渊非要朝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道路狂奔,他也没办法。

    或许对苍渊来说,那样的死法,也算是最好的结果吧……

    每个人都要选择自己的道路,苍渊选择了这样的道理,就算累死在这条路上,他应该也是笑着瞑目的。

    人的一生,或长或短,但无论能活多久,死到临头的时候可以面带微笑,说一句“我死得其所”,那也算是蛮幸福的了。

    天底下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到临头痛苦纠结而无法瞑目,有太多太多的人辛苦一生到最后连理想的边缘都摸不着,和他们相比,苍渊已经是个幸运儿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何况,苍渊如果真的在变法期间积劳成疾活活累死,其实也未尝不是个好事。

    ……总好过将来潘龙举起反旗,率领大军进攻神都,跟他在战场上见面,乃至于将他斩杀于刀下吧。

    想到这里,潘龙也就释然了。

    苍渊当然不知道潘龙竟然已经在考虑日后造反的时候和自己兵戎相见的场面,他说着说着,大概是有点累了,向潘龙道了个歉,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平缓悠长,却是已经睡着了。

    天舟很快落地,马车从天车里面驶出,慢慢地回到了苍府。

    等到马车停下来,潘龙还没来得及开口叫醒苍渊,苍渊自己就先睁开了眼睛。

    “呵呵,睡得不错。”他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节发出几声脆响,“感觉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潘龙摇了摇头——他总共也就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就算“睡得不错”了?

    看他的样子,今天多半又要熬夜了吧。

    (苍渊这人啊……要是哪天我听说他累死在书房里面,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

    潘龙并没回苍府,他反正没什么事情要做。

    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在南夏城转一转,多看看京畿之地的风土人情。

    片刻之后,他已经走在南夏城店铺林立的商业街上。

    此刻接近傍晚,官员们正好都已经下班,正是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店铺都在抓紧这一天里面最后的黄金时段努力做生意,各种吆喝声连成一片。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几乎每一间店铺门口,都有伙计在大声吆喝,吸引顾客前来光临。

    潘龙走着走着,就被香味吸引,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街边一家挂着“老朱烧烤”的店铺。

    烧烤,是赵胜和文超留在人间的痕迹之一。在他们之前,九州大地上当然也有“炙烤”这种烹饪手段,但往往将原料和佐料分开,烤好了之后再蘸着酱汁来吃。某些讲究的人,还认为原汁原味最有利于健康,以至于什么佐料都不用。

    那样烤出来的东西,能吃自然是能吃,但要说美味……反正潘龙是无法接受。

    赵胜和文超改变了这个传统,由他们开始,才有先将食物腌制入味之后再烤的做法,以及一边烤一边刷油和调味料的做法。

    这两种烤法分别被称之为“文烧烤”和“武烧烤”——文烧烤,指的是文相发明的烧烤;武烧烤,指的是武帝发明的烧烤。

    这间老朱烧烤,用的便是“文烧烤”的手法,各种食材预先腌制妥当,客官想要吃什么,伙计便为他烤制。在烤制的过程中,除了时不时加一点油防止烤干了之外,不再添加任何额外的调料。

    这种烧烤方法的关键在于食材的选料和腌制的手法,至于烧烤火候的把握,倒是相对没那么严格——前世那些铁板烤肉、纸上烤肉的店铺里面,让客人们自己去烤,都没有问题,更不要说现在好歹还是由专业人士处理火候。

    店里的生意很忙,潘龙坐在角落里面,等自己点的菜烤好送来,倒也并不着急。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个稍稍有些熟悉的声音。

    “国忠兄!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一定要向太子殿下进言才行啊!”

    “那个……我觉得你们未免有些太紧张了……”

    潘龙循声看去,只见之前曾经遇到过的“小张状元”张国忠正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面,愁眉苦脸地面对着几个人,看起来十分尴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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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逆介绍:
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他终于拿到了家族祖传的金手指,也知道了家族祖传的秘密。——他们家,是大夏天字第一号逆贼!夏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