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全员集结
时间倒退几分钟。
狂奔在乌撒城街道上的辛胖子与张季信,心急如焚。
为他们带路的毛豆越来越频繁的从虚空中进出,在两人腿脚边打转,似乎恨不得咬着他俩的腿拖着向前跑,它的喵喵声也越来越急促刺耳。
辛胖子喘着粗气,心底大骂那两个妖魔来的不是时候。因为体格的缘故,他跑步原本就比别人费力许多,即便用了十分的力气,跑的稍微远一点,就有点跟不上张季信的步子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蓝色的胖脸因为涨红的缘故,露出一点酱紫色,看上去反而与张季信的脸色有了几分相似。
直到路过一处卖肉汤的摊位前时。
距离两人还有一条街的某个店铺里呼啦啦涌出一大群客人,尖叫着,四散逃离。风中隐约传来‘妖魔’‘巫师’‘打起来了’之类的字眼儿。
胖子大急,但脚下却愈发费力。
待他又向前跑了数十米,距离那处店面不足半条街的时候,店里忽然涌动起剧烈的魔法波动。即便隔着厚厚的墙壁、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两位巫师都能清晰感触到那股魔力。
“抓住我的手!”
辛胖子大吼一声,一把拽住前面张季信的胳膊:“我把你丢过去!”
红脸膛男巫没有丝毫犹豫,脚下一顿,身子猛一回转,双手已经抓住了辛胖子的手腕。蓝胖子一手抓住同伴,一面沉下心努力进入平静状态,同时以左脚为支撑,右腿用力一蹬,拽着张季信原地抡转起来。
每转一度,胖子的身形都涨大一分,当一圈转完,他的脑袋已经与路旁最高的那栋屋子齐平,张季信已经变成他手心里的一颗‘垒球’。
“扔准点儿!”
红脸膛男巫蜷着身子,抱着脑袋,冲外面大吼一声:“现在!”
蓝巨人转身、蹬地、转髋,身体重心前移,舒展手臂,仿佛一条鞭子般向前抽打了过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一如他们训练时做过的那样:
“着!!”
伴随着闷雷般的低吼,一道红色的影子脱离蓝色的巨大手掌,直直的撞向那间店。与此同时,巨大的蓝色身影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嗤嗤着缩水。
只是转眼间,他便由一个巨人,重新变成了普普通通的蓝胖子。
但借着这一转眼的功夫? 班纳向前跨了一大步,他的后脚还在半条街之外? 前脚已经踩在了那间酒馆的门槛上? 整个过程只比‘飞’过来的张季信慢了几秒钟。
“咔嚓!”
巨大而又飞速缩小的脚掌踩塌酒馆前的台阶,腾起一片灰尘。
……
……
轰!!
受到青色巨龙的阻碍后,那枚‘炮弹’终于放慢了速度? 最后砸碎酒馆吧台后? 停了下来? 露出一道穿着红色长袍的身影。
酒馆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幅场景。
蒋玉红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嘴唇颤抖片刻,最终闭上,然后她默默从包里摸出第二块玉佩。
萧笑扶了扶眼镜? 拍了拍沾在袍子上的灰尘。
郑清看着被那条青色巨龙撞破的屋顶? 以及它消失的光点? 然后又看了看刚刚从吧台的碎片中爬起身? 晃着脑袋的张季信,心底哀叹一声? 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
对面的小女妖则瞅着那枚‘炮弹’身上的红袍子,然后再瞅瞅对面几位年轻巫师身上的袍子? 愣了半秒钟? 便捂着肚子疯狂大笑起来。
她笑的如此卖力,以至于岔了气,笑着笑着便捂着腰肋嘶嘶的抽起气来。一边抽着凉气,一边抹着眼角的泪花——这反而是双方对峙以来,宥罪猎队对妖魔第一次造成的伤害。
虽然是间接伤害。
“尼基塔!”张季信晃着脑袋,还没从落地的冲击中缓过神,但他却一眼看见了不远处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妖,咬着牙说道:“……真是运气呐!”
“我…呼呼……没迟到…呼呼…吧!”门口,伴随着翻滚的尘土,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郑清循声望去,辛胖子湛蓝色的面孔恰好穿过灰尘,出现在酒馆里。
宥罪猎队全员终于集结。
尼基塔的声音隔了许久,再次在酒馆内响起。
“命运的诡计。”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厌烦,目光在年轻巫师们脸庞一一滑过:“命运总喜欢捉弄祂麾下的生命……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而你们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郑清注意到她这句话里似乎有深意。
“你来幻梦境干什么?”年轻公费生死死盯着尼基塔,一边向新出现的两位同伴打着手势,一边示意蒋玉稍微冷静一点:“还有你,朱……不,现在应该叫你无面魔。你们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视线的缘故,他看不到蒋玉的表情,但侧后方起伏不定的魔力波动告诉他,女巫现在心情仍旧很激动,但还可以控制。
辛胖子与张季信缓缓向三人靠近,五位猎手很快交织出一道五芒星战阵。毛豆在虚空中蹿进蹿出、若隐若现,为五人掠阵。
“把你们的魔力收敛一点,”尼基塔并未立刻回答郑清的问题,反而教训道:“狩猎的时候,要时刻控制魔力消耗,节省每一点精神……学校的猎队现在都这么水了吗?”
五芒星战阵里几乎要溢出的魔力顿时一滞。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敛着被浪费的魔力。女妖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对错郑清还是可以分辨出一二得。
尼基塔满意的点点头:“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正式见面了。”
她伸出手指,在郑清、萧笑、张季信三人身上虚点了一下:“……上一次见面,你们在我面前连身子都站不稳。这一次,你们已经敢冲我翻开法书了。这算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呢?”
年轻猎手们没有回答,而是在默默调整状态,使战阵共鸣度更高一点。
“既然是第二次见面,我也不需要再作自我介绍了。”
尼基塔完全没有在意年轻巫师们的小动作,她反手撩了撩长发,猩红的目光落在郑清身上,嘴角微微翘起:“……其实刚刚在店里看见你,我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没有以前那么香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招徕
郑清与尼基塔第一次见面,是在入校专机上。
当时女妖奉命潜伏,却被郑清身上的莫名涌动的诱人气息吸引,暴露了身份。尼基塔对此印象深刻。
“就像故事书里,小孩儿的骨肉都是香甜的,大人骨肉就腥臭了……不不,距离我们再次相见的时间还没过那么久。”
“或许是第一大学现在气息太污浊,所以把你身上的香气消磨干净了吗?”
“还是你在学校吃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尼基塔抱着胳膊,曲着手指,敲打着,揣测着:“……虽然不是自夸,但作为一名顶尖的注册巫师,能够让我失态的气息都非常罕见,而能够让那股气息存在或消失,更加罕见。”
郑清木着脸,毫不畏惧的盯着女妖那双猩红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上一次爆炸后,在空白之地,先生已经向他解释过他身上吸引妖魔或黑巫师们的气息从何而来了。
那是禁咒种子的副产品。
在入校之前,郑清灵魂深处的禁咒种子被先生下了封印。但因为某个夜晚与苏施君不期而遇,让禁咒种子萌了芽,戳破了封印,露出了一丝气息——包括他复发的头疾、时不时发作的‘红眼病’,都是那股气息在捣乱。
当时先生不在书店,所以没有发现气息泄露。
而后郑清便踏上了前往第一大学的求学之路。也就是在那趟专机上,尼基塔察觉了那丝蕴含了‘超越规则’的诱人气息,失控杀害了一名空乘。
只不过现在,更换新的皮囊,先生为他施加了新的封印,已经萌芽的禁咒种子重新隐匿,尼基塔自然嗅不到心心念念的那股气息了。
“……那天被你搅了局,失去潜伏进第一大学的机会后,我就失去了迷雾船长的信任。”尼基塔放下抱着的胳膊,背到身后,歪着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女妖:“而这个小家伙,则得到了四位大海妖的青睐。”
原本蹲坐在椅子上的朱朱顿时感到后背汗毛炸起,猩红的眼睛剧烈闪动了一下。
她按在肋骨上的手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尼基塔的目光挪开,小女妖才弱弱的嘘了一口气,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张狂与挑衅,变得低眉顺眼,乖巧了许多。
郑清微微眯起眼睛,他隐约察觉到尼基塔与无面魔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紧密或者牢靠。
“……失去信任,我只是迷雾号船底的一名厨娘。”女妖语气有些沮丧? 也有些无奈:“我从沉默森林逃走、从撒哈拉逃走、从枯黄之地逃走? 最后逃到迷雾号上? 虽然是为了活着? 但不是为了当一名厨娘、每天为了几罐血浆抠抠搜搜的活着。”
“活着总要有点梦想,没有梦想的活着,与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想当咸鱼。”
“所以,这次船长带我下船后? 我就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要活的大气一点。怎么才算大气呢?就是比船长让我做的? 做的更多一些。”
“比如船长让我在沉默森林招徕魔法生物? 准备在它们攻击黑狱的时候? 用兽潮冲击第一大学。那么我就不能仅仅在沉默森林准备? 还要去的更远一点? 比如寂静河底,再比如幻梦境——知道吗?当我在沉默森林深处发现勾连幻梦境的通道后?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天从人愿……”
女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经历。
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猎手脸色却越来越白——他们渐渐意识到? 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些可怕的计划。
比如,大海妖们暗地里在学校捣鬼? 给第一大学掺沙子。
比如? 迷雾船长曾经登上布吉岛,还计划利用沉默森林里的魔法生物鼓动起兽潮。
再比如? 妖魔们试图攻击黑狱。
以上任何一个猜测,上报学校或者巫师联盟? 都会引来一大堆调查与关注,进而阻止海妖们的阴谋。而女妖则毫不在意的当着几位年轻巫师的面说了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在她不怕他们上报。
不怕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海妖们的计划即将开始,年轻巫师们即便上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另一种则是年轻巫师们即使知道也没有办法上报——至于没有办法的方式有很多,比如他们全员战死在这里、或者他们被妖魔俘虏、或者他们在妖魔影响下堕落,等等。
不论哪一种可能性,都很糟糕。
“……天从人愿,这种感觉在我遇到你们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了。”说到这里,尼基塔终于不再迂回,伸出手,目光灼灼的看向郑清:“怎么样,考虑考虑,成为我的伙伴吧!第一大学能教你的,迷雾号,或者我,都可以教你……第一大学教不了你的,我们也能教你。”
“你不需要在这个幻想勃发的年纪,被一道无形的绳索束缚了天性。”
“也不需要呆在狭小无趣的校园里,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出神。”
“你完全值得更大的世界。”
美尼斯酒馆屋顶破开的大洞中落下一道明亮的光线。
尼基塔的手向前伸着,摊开的手掌恰好落在这道光线中,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光线中微微发亮,显得非常迷人。
郑清盯着她那漂亮的手,看了许久。
久到宥罪猎队的几位同伴都不安的回头,看了他几眼。
“束缚,”许久,年轻公费生终于咕哝出这个词,他抬起头,看了尼基塔一眼,声音多了一丝调侃:“束缚的反义词,是自由吧……自由是阿尔法的规则,而我是九有学院的。你用阿尔法的招生原则去诱惑一个九有学院的学生,是你在阿尔法呆太久,脑子呆坏了吗?”
尼基塔脸色一僵。
她确实出身阿尔法学院,所以在招徕郑清的时候,下意识使用了对阿尔法人来说最有诱惑力的说辞,但她忘记身前这几位年轻巫师身上的红袍子是什么意思了。
“嘿,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张季信嘲讽得声音在战阵中响起,他已经摆脱不久前落地冲击带来的眩晕,恢复了一位主猎手应有的霸气:“……巫师当的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去吃人肉喝人血?油焖大虾它不香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真言
“第一大学一点也不小。”
紧随张季信之后,郑清继续开口,回答着尼基塔之前那番招揽的话:
“校园很大,学校里有趣的地方、有趣的人也很多,校园里头顶的天空也不是灰蒙蒙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蓝色,偶尔也是金黄色或者白色。”
“你说第一大学能教我的,你们可以教我……第一大学能教我做人,你们能吗?不,你们只能教我怎么吃人。”
“你说第一大学教不了我,你们也能……第一大学确实不太会教人堕落。我也不想学这种东西。”
“你之前说我身上的某些气息消失,就是在你看不起的学校,遇到的几位稍有能力的先生,学到了一点微小的技巧,让我能够摆脱你们的窥伺。”
与女妖相似,年轻公费生也絮絮叨叨着,在这紧张的对峙中浪费唾沫。不是他对尼基塔的招揽有了辩驳的兴趣——诚然,这确实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郑清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些细节,这让他在宥罪猎队全员集合后,仍旧不敢大胆动手。
他在原地踟蹰。
猎队的主猎手便有些焦躁了。
“队长!”张季信没有回头,但稍稍加重了语气:“废话还是少说一点吧!大家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辛胖子也开口提醒道:“她是我们的前辈,比我们狩猎经验更丰富……想要把她送回地狱,技巧与谋略是不行的,我们需要更直接一点的方式。”
所谓更直接一点的办法,自然就是无脑莽过去。
郑清稍稍犹豫了一下。
“在我看到你们的那一瞬间,你们就应该明白,该来的可能会迟到,但祂终究会到来。”尼基塔在阳光下的手掌慢慢张开,五指对准五芒星的战阵的五个顶点:“……第一大学正在死亡,新的世界在向每一个有勇气的人招手,所以我离开了大海,而你们离开了学校!”
“明白了吗?!”
“在命运的操纵下,你们的每一次挣扎,都像掉进琥珀里的小虫子般,显得可笑而又无力!”
郑清没有完全听懂女妖的这番话,但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怒气正在自己心底酝酿。还没等他想清楚这股怒气的由来,便看到那道从屋顶破洞落下的光线中,尼基塔原本摊开的手掌慢慢合拢,攥紧,似乎想抓住那束光线一般。
她手腕上那枚黑色的镯子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摇晃。
“……堕落,或者不堕落,真的那么重要吗?”
女妖动听的声音在酒馆大厅内回荡着,陪同这道声音一起飞舞的,还有她的身影。
几抹轻尘在阳光下飘扬。
尼基塔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又同时出现在五个年轻巫师的头顶? 她挥舞着那攥紧的、秀气的白色小拳头,仿佛用榔头砸钉子一般? 擂在了几个年轻人的脑袋上。
咚!咚!咚!咚!咚!
郑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一道灰色的影子蹿出虚空,勇敢的冲了出来。毛豆的几道分身嗷嗷叫着? 张大嘴一口咬在那枚小拳头上,崩碎了满口利齿,也将那枚小拳头拽入虚空。
蒋玉脸色一白? 一枚碧色玉石从她发间的头饰上飘起? 撞在那枚小拳头的锋芒之下。拳锋退却,玉石也化作湮粉? 簌簌着,从半空中落下,仿佛深冬的细雪,沾满她摊开的法书。
萧笑头顶蓦然浮现出一重金黄色半透明的龟壳? 挡住了那枚小拳头? 但拳锋凌厉? 将那龟壳锤的摇摇欲坠,隐隐传出内质破碎的声音。
辛胖子动作不快,只来得及歪了歪脑袋? 露出结实的肩膀。淡蓝色的皮肤下蓝意涌动,似乎在一瞬间,他身上的蓝色都凝聚在了肩头。当拳头落下,砸碎那抹蓝意后,胖子只是闷哼一声,整个人便矮了一截,又胖了几分。
几人中唯一做出有效反应的,只有张季信。
在那枚秀气的小拳头落下来的一刹那,这位宥罪猎队的主猎手大吼一声,双手握拳交叉,撑在了头顶,以拳对拳,迎了上去。
砰!
然后他又一次飞了出去,再次砸在了已经被毁坏的吧台间。
灰尘腾起,酒香弥漫,木柜与酒瓶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意外有种奇特的美感。
尼基塔的身影重新回到了原地,攥紧的拳头仍旧沐浴着那道从屋顶空洞里落下的阳光,隐约有些晶莹剔透的感觉。
直到这时,郑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不及查看同伴们的情况,举起手中早已具现出的柯尔特银蟒,对准那道站在阳光后的身影,径直开了一枪。
砰!
枪响。
尼基塔嘴角向上勾了勾,向前伸出两根手指——她有充足的信心将那枚符弹夹在手指之间——她完全可以想象对面那些小家伙们看到符弹被她用手抓住后,脸上的震惊与绝望。她甚至开始考虑稍后说点什么漂亮话,能更好的打击那些小家伙们的信心。
然后,她注意到那些年轻巫师脸上的表情。
有恍然、有惊喜、有胜券在握、也有目光中透露出的希望,唯一缺失的,是绝望。
女妖心底浮起一丝不安,巫妖的直觉在她脑海中疯狂预警。
那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符弹已经滑过一半的弹道,符弹表面的纸壳在空气与魔力的作用下破裂,露出一丝淡淡的血色。
沉重的压力从那丝血色中弥漫出来,四周的空间似乎都凝结成了一块,令人窒息。女妖手腕上的黑镯子剧烈颤抖起来,身旁蹲坐在椅子上的朱朱眼神中闪过错愕与惊惧。
尼基塔知道自己大意了。
她伸出的两根手指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角度扭曲回来,双手十指翻飞,在一瞬间掐出九道法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来不及咬牙切齿那枚符弹见鬼的威力,只能拼了命鼓动身上全部魔力,试图挣破那枚符弹落下时庞大得威压。
九重金色的大山从虚空中降临,一重嵌套着一重,层峦叠嶂,将女妖笼罩其中。山间有无数魑魅魍魉的身影,在手舞足蹈、祈并神圣。又有巨大的眼珠、蜿蜒的触手,附着在那九座大山身上。
眼珠睁开,触手舞起。
血符弹落在了上面。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控制错觉
人们总是高估了自己对事情的控制程度,而忽略了机会、运气等其他不可控因素所带来的影响,但事实上,决定事情成败的很大因素,就包含在机会或者运气之中。
这种判断上的偏差,在心理学中被称为‘控制错觉’。
眼下,尼基塔就出现了这种错觉。
她错误以为自己控制了场间的局面,自忖凭借她顶尖注册巫师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碾压面前这些年轻的猎手。
但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真·重重的一击。
缭绕着一丝血色的符弹落在她召唤出的九重真言守护屏障上,毫不费力便戳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仿佛有人拿针尖戳肥皂泡一般。
半透明的金色屏障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连续、且平滑的弹洞。
每出现一个弹洞,那层外观看上去像座小山、通体半透明如黄玉般的屏障,便像一辆全速前行的列车撞上一块玻璃,玻璃轰然破碎。
琥珀色细密的光点如雨点般从半空中落下,纷纷扬扬,给这间昏暗的酒馆笼罩了一层迷人的梦幻般的色彩。
九重屏障。
九座小山。
九场纷纷扬扬的光雨。
仅仅让那枚疾驰的符弹速度稍稍放缓了一分,缭绕在符弹上的血色变淡了一点。
女妖手指微抖,几块惨白的骨片从她的指间飞了出去,迎上那枚符弹。这些骨片是她在迷雾号的厨房,为船长大人熬汤时偷偷昧下来的‘食材’,据说是某位大巫师肋骨上的碎片,但在那间厨房里,也不过是一堆不太新鲜的血肉里几块硌刀子的骨头。
除了很硬、很难熬煮之外,这几块骨头再无一点奇特的地方。
骨头上没有神秘的魔纹,骨头里也没有令人垂涎的魔法物质,错非需要一点骨粉配制某些对巫妖有特殊用途的药剂,尼基塔也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从船长大人的汤碗里捞起这几块没熟透的骨片。
眼下,她脑海中能够找到的最坚硬的东西,也只有这几片骨头了。
惨白的骨片悄无声息滑过半空,像几张飞舞的塔罗牌,迎面撞上了那枚急速飞来的符弹。锋利的骨片边缘切在尖锐的弹头上,时间在一刹那似乎停滞了片刻。
酒馆里,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刹那。
——看样子,不用考虑怎样把它们磨成骨粉了。
尼基塔脑海蓦然浮现这个念头。
骨片与符弹相撞,灰白色的骨粉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符弹上缭绕的血气愈发黯淡,符弹的速度也变得更加迟缓。
女妖抖落手腕上的那只黑色镯子。
“狗屎!”张季信只来得及低声咒骂一句,毛豆不满的瞥了他一眼。
郑清脸色惨白,倚靠在一张餐桌上,勉强睁着眼,看着那只镯子落地——他现在使用的符枪都是亲自在脑海中观想出来的,所以以往用符枪发射血符弹后,被符枪承受的反馈,此刻都会被他的意识所承受。
即便那些血气、符文都出自他手,血符弹强大的‘后坐力’还是让男巫险些昏死过去。
黑色的手镯立刻女妖白皙的手腕,在半空中迟疑了半秒钟,便舒展身体? 化作一条筷子粗细的黑色小蛇。
那条小蛇迎着漫天光雨与纷纷扬扬的骨粉? 见风而涨,须臾间便从筷子粗细,涨至水桶粗细? 落地后轰然有声? 震的整座酒馆都颤抖不已。
即便落地后,它粗大的身躯仍旧未停止发育? 只是片刻间,庞大的黑色身影便填满了几乎半座酒馆大厅。
漆黑的鳞片上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惨白的獠牙间吞吐着蚀骨的气息。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高高昂起的三颗头颅。
这是一条三首黑蛟。
昂!!!
黑蛟嘶吼一声? 左侧头颅低下? 短小但坚硬的蛟角狠狠的迎上那枚动作迟缓的符弹。血符弹缓慢但坚决的撞在蛟角上。
咔嚓。
蛟角碎裂,绿莹莹的血液混杂着黑蛟痛苦的嘶吼,四下飞溅。但那枚血符弹在经历接二连三的狙击后,也终于耗尽了血气,卡在黑蛟颅骨间? 停止了前进。
自始至终蹲坐在椅子上的朱朱重重松了一口气,小腿一软,瘫在了椅子上。
尼基塔脸色苍白,看向几位年轻巫师。
“精彩的反抗。”
她站在黑蛟蜷曲的身躯中,抬手安抚的拍着黑蛟身上那些粗大的鳞片,声音一如之前般平静与自信:“一年前,你在我的视线下只会瑟瑟发抖,一年后,你已经能做点有模有样的反抗了……我最喜欢投资有成长价值的目标。”
“怎么样,我之前的提议依旧有效……希望你们在这个小家伙暴走之前,做出最后的选择。”
尼基塔口中的‘小家伙’其实一点也不小,它就是那条巨大的三首黑蛟。
此刻,差点被符弹打爆一颗脑袋的黑蛟,正拖着血淋漓的左首,表情狰狞的打量着屋子里几道可口的血食。
它受伤的那颗脑袋盯着肉质最肥美的蓝胖子,右侧的脑袋盯着肉质最有嚼劲的张季信,而中间最大的那颗脑袋,则死死对准郑清,嘴角露出凶横而又贪婪的笑容——所有人当中,郑清现在的状态最差,反抗也最弱。
蒋玉站在男巫身旁,手中攥着几块青色的玉石,嘴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
郑清目光在黑蛟与女妖之间徘徊,心底度量着双方之间的战力差别。尼基塔自然是顶尖的注册巫师,这是巫师联盟确认过的;无面魔即便稍差一点,也不会差太多;而那条看上去最凶残的黑蛟,看它的体型,郑清非常怀疑它已经无限接近大巫师的级别了。
在战力完整得情况下,单独面对尼基塔一人,宥罪猎队还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但眼下,自己因为那枚符弹近乎半废,张季信与辛胖子也被尼基塔之前那一拳锤的差点吐血,而对方又增添了一条强大的三首黑蛟。
此消彼长,继续硬碰硬的作战方案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看了萧笑一眼。
萧笑为不可查的点点头,冲他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最准确的预言
宥罪猎队几位年轻猎手之间的小动作并未逃过女妖的眼睛。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尼基塔决定不再忽略这些细节,她打算用更简单与直接的办法处理掉面前的麻烦——打晕或者打死面前这些年轻人,然后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但就在她抚在黑蛟鳞片上的手指刚刚抬起。
对面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小个子巫师忽然举起了手。
就像在课堂上提问似的。
这激起女妖的一丢丢好奇心。
“请问,”小个子男巫似乎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又有一些局促,声音发紧,但用词还是非常礼貌的:“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尼基塔很喜欢礼貌——不管那份礼貌是出于畏惧还是尊重,也不管那份礼貌是食客之间的寒暄、还是食物对食客的问候。
礼貌就是礼貌。
“明智先生?”女妖仍旧清楚的记得,去年的入学专机上,面对她的出现,这个小个子男巫表现出的明智举动,因此稍稍对他有了几分期许:“什么问题?”
“您会占卜吗?”
女妖抬起的手指悬在半空中,迟疑半秒钟,然后脸上露出矜持的微笑:“一般般。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我的占卜课平均评价是a+。”
a+的评价,意味着占卜课考核成绩在九十分以上,即便在九有学院,这个分数也属于年级前百分之十的行列了。
“哇哦,那真的很了不起了。”萧笑恭维着,继续问道:“那么请问,您知道所有占卜师都能预测的最准确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尼基塔扬起眉毛。
“什么?”她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好奇。
“巫师可以最准确预知的一句话就是‘世事难料’,”萧笑扶了扶眼镜,很有感慨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左右,看了看准备妥当的同伴们,‘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法书:“还在等什么?”
在他合上法书的一刹那,尼基塔便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一直悬在半空中的手指重重的按在了三首黑蛟的鳞片上。
昂!!!
黑蛟三个狰狞的脑袋不分先后,齐刷刷嚎叫起来,喷出一股腥臭中夹杂着毒液与唾沫的飓风,扫荡着整座大厅。
喵呜!!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只毛豆从虚空中蹿出,咆哮着,凶狠的咬向黑蛟的脖子、眼睛、脸颊、须角等诸多敏感部位。
被这灰扑扑的小东西一阻,黑蛟的动作一时顿了顿。
有了这丝停顿的时间,辛胖子已经飞快的从手表中摸出几个玻璃瓶,砸在了宥罪猎队与黑蛟之间的空地板间。
一股泛着浓郁绿色的烟雾迅速蔓延开来,遮蔽着女妖的视线。
她看到的最后场景是那位年轻女巫给郑清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药丸。这份警觉让女妖与三首黑蛟都下意识的避开了那片看上去很危险的烟雾。
“抓住他们!”
女妖的手指再次重重按在了黑蛟的鳞片上,目光警惕的看着四周:“不要让他们跑掉!”
话虽如此,她与无面却齐刷刷给自己罩上了几重厚重的防御魔法,唯恐烟雾中再次飞出一颗致命的符弹——即便这种可能性很低。
黑蛟愤怒的咆哮着? 粗大的尾巴用力一甩? 精确而又凶狠的抽在那些灰皮狗子们的身上。那些灰扑扑的身影仿佛一颗颗气泡般? 在半空中‘啪啪’的爆裂开,化作一缕缕轻烟,消散不见。
就像一拳砸在了空气中。
黑蛟呆了呆。
当它回过神,场间那弥漫的绿色烟雾已经被两位女妖驱散一空? 而烟雾对面? 那些年轻巫师以及那条灰扑扑的狗子,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们跑不掉的!”
朱朱终于从椅子上跳下来? 熟练的从一张桌子下面揪出那三头躲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的祖各,很有把握的对尼基塔说道:“在幻梦境里,没有比这些小家伙更擅长逃跑的了……它们才是逃跑的专家。”
三头年迈的祖各在女妖猩红的目光下? 只反应了不到一秒钟? 便争先恐后,用力拍打起它们瘦骨嶙峋的胸脯,表示追踪这种小事绝对不在话下,云云。
“在此之前? 还有一些小问题需要解决。”一个尖利刺耳? 仿佛生锈门关开合的声音忽然在酒馆门口响起:“你们需要就你们的来意做出说明,并赔偿美尼斯的猫猫酒馆相应损失。”
两位女妖的目光落在那个声音的主人身上。
那是一只看上去苍老且可怕的猫。
它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瞳孔漆黑? 眼珠几乎占据了脸上四分之一的面积。它的皮肤苍白,上面密布着瘢痕与褶皱。
老猫拄着一根枯枝模样的拐杖,在酒馆那破碎的蝴蝶门口,站在阳光与阴影之间。
“你是谁?”小女妖毫不客气的瞪了老猫一眼,似乎想与它比较谁的眼珠更大。
“乌撒神庙的侍者。”老猫扶着拐杖,用它那难听的声音回答道。
三只祖各不安而又紧张的回头,看了女妖一眼。
对迷魅森林的祖各部落来说,乌撒城的神庙,比环绕它们村子周围的那些竖立的高大石碑更具威信。它们固然没有胆量反抗女妖的命令,但也没有勇气拒绝乌撒神庙的要求。
“我们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小女巫语气恶劣的、态度蛮横的回答道:“我们是海妖王的下属,不是你们神庙的信徒。”
“因为这里是乌撒城。”老猫点了点手中的木杖,几道无形的波纹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隐约与这座城市的呼吸相应和。
尼基塔稍稍皱了皱眉。
她并不害怕乌撒神庙这种无声的抗议,也不担心那位传说中的神庙大长老会对她们做点什么。唯一令她在意的,是如果在这里与神庙发生冲突,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冲突,会浪费时间,而且交恶乌撒神庙。
不冲突,只会浪费时间。
只用了几秒钟,女妖便做出了最终得决定。
“后面的工作交给你们了,”她吩咐几头老祖各:“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立刻出城。我们在城外等着你们。”
第二百四十五章 糟糕的好消息
尼基塔没有选择在乌撒城与乌撒神庙发生冲突,让在场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不论那三头祖各长老,还是那只苍老的猫。
三首黑蛟已经重新化为一只黑色的镯子,挂回尼基塔的手腕上。不过与之前相比,镯子的接口处出现了轻微破损,镯身的光泽也较之前黯淡了许多。
即便它是一条阶位无限逼近大巫师的黑蛟,而那颗符弹的威力已经被尼基塔削去了一部分,但正面硬扛那颗血符弹,仍旧给这条黑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朱朱跟在女妖身后,向酒馆外走去,偷觑着她手腕上的黑色镯子,心底暗道可惜。倘若那个镯子是它的,一定不会遇到这种危险——如果它可以做主,绝对不会孤身进入这座魔法小城,把自己的‘军队’放在城外。
但在尼基塔面前,她是不会这么说的。
“我们不应该跟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小女妖半是抱怨,半是松了口气,嘀咕着小声说道:“……如果一见面就放出小黑咬死他们,他们肯定跑不掉。”
尼基塔走在朱朱身前,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微微叹口气。
过度消耗魔力,让她在幻梦境的存在感都削弱了许多。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正面被那枚血符弹命中后的结果。
但对峙后的挫败感,反而让她对捕捉郑清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兴趣。
“果子成熟了,立刻采摘食用,固然是确保食材新鲜的最佳办法。”女妖推开蝴蝶门,漫步走出美尼斯酒馆,来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声音在青石板与木头窗棱间窸窣:“……但如果想让食物的味道更醇厚,需要调味、需要窖藏、需要发酵……语言与思想是这个过程中最佳的调味。而窖藏或者发酵,都需要时间。”
“但那些神庙祭司来的时机太巧了!”朱朱察言观色,一面看着尼基塔的脸色,一面为她打抱不平,愤愤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些小家伙们逃跑的时候来了……”
身后的酒馆里,传来那只老猫难听的咳嗽声。
朱朱可一点都没有避讳它的意思。
与之相反,尼基塔对此并无一丝不满,看上去一点也不恼火或者沮丧,她只是抬起头,表情微妙的看向幻梦境流淌的天色,轻声回答道:“命运之下没有任何巧合,换言之,他们运气好,或者乌撒神庙来的巧,是因为命运对此早有安排……”
朱朱从来不知道同伴的宿命论会这么严重。
“命运那个婊子管的实在是太宽了。”小女妖满腹牢骚。
“秩序与混乱,原本就没有清晰的界限。”尼基塔只是单纯想到了巫师与妖魔的本质? 然后冥冥中有了几分体悟:“所以当命运干涉其中一部分? 另一部分也会受到相应的扰动,我们原本就应该知道这一点……你觉得他们会逃向哪里?”
朱朱站在街头,看着暮光中越来越模糊的乌撒的轮廓? 眼中红芒微动。
“任何一个方向都有可能。”小女妖每个方向都认真看了一遍? 最终得出一个沮丧的结论:“除非让乌撒神庙的那个什么大长老给点提示? 否则想要在这么大的幻梦境找到那几个小家伙,根本不可能。”
尼基塔红色的眸子看着天边那轮橘色的太阳,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去年八月底,我第一次见到郑清,”她回忆般对小女妖说道:“他的笨拙与香甜? 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今天是我第二次与他面对面? 或许是那份香甜的气息消失,所以我对他的笨拙感悟更加深刻了。”
“笨……拙?”朱朱眨眨眼,显然没有理解这个词语的深意。
“对? 笨拙。”尼基塔微微一笑:“或许我们不知道他们逃亡的方向,但按那个笨笨的小家伙的想法,我们可以猜到他想去的地方。”
小女妖眨眨眼? 忽然露出一丝恍然,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他会去找我!”
尼基塔摸了摸小女妖的脑袋:“准确说,他想去找你这张脸的主人,同时也想抓住你没有这张脸时的真身。”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好消息。”朱朱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所以,我们回迷魅森林吗?如果那个小姑娘还活着的话。”
“她会活着的。”尼基塔转身,向乌撒城外的方向走去,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淡漠:“她挣扎了那么久,甚至愿意喝毒药活下去,不会那么轻易死掉。就像我跟你曾经所经历的一切……”
乌撒城的街道上。
倾斜的阳光变得越来越柔和,也将两位女妖的身影拉的越来越长。
天空流淌着梦幻般的色彩,城里倒映着天色,也多了几分瑰丽。
白石灰浆刷过的石头墙壁上的颜色,在阳光下,由粉红色渐渐变成充满神秘气息的紫红色。橘黄色的灯光开始一盏一盏出现在木头格子的窗户后,窗户里倒影着绰绰的人影。
乌撒神庙所在方向传来悠扬的钟声,涤荡着喧嚣了一天的街道。
在这一片祥和之中。
在距离两位女妖几条街之外的地方。
宥罪猎队的年轻巫师们,正朝着远离乌撒的方向,飞快逃离。
他们的身下,是一片缭绕的白色云雾,这是滑云符虚化了他们的腿脚,使用这种符箓可以最大限度降低被追踪的几率。
他们的周身,挂满了各色符箓,正在落日的余晖中微微发光。符箓消耗时燃起的丝缕青烟与他们身下的白色云朵交织,使这些年轻猎手的身影愈发模糊。
正如尼基塔警惕于郑清的血符弹,最终未能阻止宥罪猎队离开一样,这些来自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们,也感受到尼基塔与那条三首黑蛟的巨大压力,没能处理掉无面魔。
“不过,多亏了乌撒神庙插手,我们有机会重新整理一切。”辛胖子摆弄着腕上得手表,皮肤上的蓝意仍旧没有完全恢复,显露出一丝灰白:“……或许事后我们应该向阿塔尔大长老道个谢。”
“如果他真的愿意帮忙,就应该一巴掌打死那两只妖精!”张季信抖了一把缰绳,回过头,暴躁的回答道:“而不是假模假样充当和事佬!”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失踪
与之前离开迷魅森林边缘时类似,这一次,宥罪猎队逃亡仍旧选择了‘毛豆+滑云符’的组合。
毛豆充当脚力,滑云符就是他们的‘雪橇’。
近百只灰扑扑的狗子,身上挂着柔软细长的藤条,藤条的尽头拽着五位年轻巫师,在曲折的乌撒城巷道间飞驰。这些年轻巫师的腿脚在符箓的作用下尽皆化作流云,最大限度降低阻力与重量,狗子们则纵情驰骋在虚空与幻梦境之间。
即便在撤离过程中,宥罪猎队仍旧保持了松散的猎阵。
处于阵首位置的是张季信,他的手中攥着所有从狗子们身上延伸过来的缰绳。整支猎队中,目前唯有他还有足够的臂力与技巧控制狗群的前进方向。
张季信左右,是萧笑与辛胖子。
萧笑已经收起他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本,怀里抱着一颗水晶球,负责占卜前路凶吉,并监控猎队附近风险;辛胖子则努力在迎面刮来的狂风中调制恢复药剂——尼基塔从天而落的那枚小拳头砸的他浑身气血溃散,没有魔药的帮助,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
蒋玉坐在战阵中央,闭着眼,捧着一本法书。
法书上绽起一尺多高的淡绿色的光芒,近百根细长藤蔓的身影在这片光芒中若隐若现。掌控这些‘藤条缰绳’的虽然是张季信,但有能力维系这么复杂的束缚咒,宥罪猎队中除了郑清,便只剩下蒋玉了。
因为受到血符弹反馈之力的冲击,郑清已经处于半废状态。他躺在一条由数十根藤蔓编织的简易席子上,仰着头,睁着眼,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与同伴们的闲聊,看着流云溢彩的天空发呆。
意识海中的惊天骇浪,卷起无数隐匿在郑清心底的记忆碎片,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陷入一种‘混沌的清醒’状态——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以看到身旁一掠而过的街景、听到同伴们的谈话,但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又不断浮现许多记忆深刻的画面,比如与小白猫在猫果树上的嬉戏、与吉普赛女巫在湖畔雪地的凉吻、与朱思享受火柴的光芒、飞机上双眼猩红的女妖、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精灵、摘下眼镜的苏施君,等等。
但出现次数最多的,则是尼基塔身旁那个小女妖,以及镜中世界穿着破旧黑袍的小女巫。
相同的面貌。
截然相反的气质。
瞳孔猩红的朱思与眼睛黑白分明的朱思重复出现在他的面前,前一秒张狂的大笑,嘴角淌着血丝,后一秒怯怯的偷笑,嘴里咬着一根颜色近乎淡白的青菜。
这种矛盾且聒噪的重复,让年轻公费生感到发狂。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郑清在眼前迅速交替的两个小女孩形象的间隙,看到了一根笼罩着金色光圈的稚嫩青芽? 它有白嫩的根茎,还有两片狭长的绿叶? 向上高举着? 仿佛撑起一片天空。
似乎察觉到郑清的目光。
那根青芽上的两片绿叶微微晃了晃,仿佛在招手。
交替出现在郑清眼前的画面定格在了朱思身上——小女巫穿着黑色长袍? 正站在镜子面前,用一柄小木梳打理她那头蓬松的棕发,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郑清眼前一花? 周身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
光晕一闪即逝? 眨眼便由一人大小收敛为一个黑点。
而原本躺在简易藤席上的郑清,也随着那个小黑点? 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迅捷且悄无声息。
宥罪猎队剩余四位猎手,包括正卖力拉扯的毛豆们,都对此毫无察觉,他们仍旧在闲聊着之前的话题。
“……谁也没想到乌撒神庙会突然插手? ”想到那头苍老的无毛猫? 辛胖子摇了摇头:“因为它们的帮忙? 我们受到的压力降低很多……它们也没有义务做更多。”
“它们的义务仅限于这座小城。”萧笑捧着那颗水晶球,盯着球身泛起的七彩毫光,眼镜几乎要贴到球面上去了:“乌撒神庙是乌撒城的神庙? 乌撒城是幻梦境的乌撒城,它不属于大海,也不属于布吉岛……”
迎面吹来的狂风将占卜师的声音撕的有些破碎,但仍旧完整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辛胖子仰起脖子,咕嘟灌下去一瓶魔药,若有所思的咂咂嘴:“……所以说,它既不想,也不会得罪大海或者大学的任何一方……这是标准的骑墙派作风。说好听点,这叫中立。”
“中立是每一个弱小势力存活下去的最优选择,就像宥罪猎队面对奥古斯都与雷哲的招揽时,也应该学习乌撒城的做法。”萧笑总结着,老调重弹的提起第一大学的糟心事,同时回头看向郑清所在的位置:“所以说,队长,我们应该试着……”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
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错愕。
宥罪猎队众人察觉不对,纷纷回头。
“吁!!!”
张季信猛的扯了一把手中的藤蔓缰绳,好几条跑的比较欢的狗子一时不察,被身后传来的沛然大力扯了个倒仰,一头栽倒在巷道的泥坑里。
但此刻没人关心那几只打着滚、身上沾了泥浆与煤渣的倒霉狗子。
所有人都定定的看着身后那条空荡荡的简易藤席。
上面空无一人。
他们的队长大人,失踪了。
一只花猫拐过墙角,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灰扑扑的狗子。察觉到陌生身影出现,狗子们齐刷刷的转过头,看向那只花猫。
花猫被数百只眼睛盯着,吓了一跳,尖叫着,用力一蹦,从墙角直接蹦到了那条藤席上,然后借着藤席上的一点支撑力,再次纵身一跃,仓皇逃离了这条可怕的巷子。
藤席被花猫踹的东摇西晃。
也终于唤醒了呆滞的众人。
“这…这是……掉半路了吗?”辛胖子吃吃的给出了自己得猜测,平日的伶牙俐齿此刻全无用处。
“不可能。”蒋玉表现的非常冷静,盯着藤席上的蔓苗,轻声回答道:“我的束缚咒,我了解。他的手脚腕、腰身、袍子上被我捆了好多下……你掉下去,他也不会掉下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见
“醒醒!快醒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睡着?这里很危险!”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郑清耳畔响起,声音有些焦躁不安,郑清感到一双小手在用力摇晃自己的身子:“快醒醒!”
他费力的抬起眼皮。
冰冷的空气立刻沾上了他的眼球,和着斑驳跳跃的光线,让男巫的眼睛有一丝刺痛,他忍不住闭了眼,皱了皱眉。
“啊!你终于醒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非常惊喜。
郑清的眼珠在眼皮下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很轻易的就从翻滚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朱思。他很想立刻睁开眼,确认自己的判断,但在那一瞬间,他又变得胆怯了。
万一朱思真的变成红眼珠怎么办?万一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办?如果这次她还不愿意出去怎么办?如果自己听错了怎么办?
眼底的潮意润湿了睫毛,缓和了眼睛生涩的刺痛。
男巫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高大的乔木树冠,茂盛的枝叶纵横交错,其间挂满了各色藤蔓,惨白的阳光透过叶片间隙,落了下来,鼻翼间缭绕着林子里特有的**与清新混杂的气息。
一个圆脸、棕色蓬发的小姑娘,正蹲在他的脑袋旁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满眼好奇。她的手里抓着一面小镜子,膝盖上躺着一本破旧的画册。
她的手腕上还挂着几片干枯的、早已失去光泽的迷榖木叶子。
就像他手腕上的那片一样。
“你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小女巫声音稍稍大了一点,但立刻把食指竖在唇边,满脸紧张,压低了声音:“呀,忘了……我们要小声一点,这里有很多怪物,会吃人!”
郑清的眼皮终于兜不住下面滚烫的液体,他抬起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哗哗淌了下来。
……
……
“没有藤蔓断裂的情况。”
“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会不会他突然变成猫?跟着路过的猫群跑掉了?你们知道,他偶尔会变成猫。而当他是猫的时候,思维会变得很跳脱……”
“这点我可以作证,上一次他变成猫后,竟然跟团团抢小鱼干吃。”
“嘿嘿,还记得春分后那次吗?他被猫果树上一群母猫追着跑……”
宥罪猎队几位年轻猎手之间的讨论忽然偏向了某个奇怪的方向。蒋玉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目光严厉的扫了一眼正傻笑的蓝胖子与张季信。
两名男巫顿时安静了下来。
萧笑伸手摸了摸仍有余温的藤席。
“……细碎而且有些混乱的魔力残留,意味着这上面发生了某些我们不清楚的魔法现象。”他摸出自己的笔记本,哗哗翻动着,水晶球漂浮在藤席与他的脑袋之间,缓缓旋转,平滑的切面上闪烁着五色毫光:“根据这份魔力残留,有理由相信这是一种幻梦境所特有的魔法现象,而占卜检测结论显示,这种魔法现象涉及时空与某些不知名的神秘学原理。”
“嚯!时空魔法!”蓝胖子拍了拍肚皮,满脸苦涩:“我们才上一年级,没道理接触这么高深的魔法吧!”
“如果在外面? 我可以找我哥帮忙。”张季信很没把握的开口? 声音有点小:“……但据我所知? 即便四年级的课程里,也很少有涉及时空魔法的内容。”
“不是很少,是极少。”萧笑纠正了红脸膛男巫的用词,环顾左右:“单凭我们几个,没有办法通过现场痕迹找到队长下落。”
“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出去。”蒋玉率先否决了最有可能的选择,但她同时没有完全堵死这条路:“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你们可以先回去找援兵,我留在这里继续想办法。”
“我记得清哥儿说过,你认识他家先生? ”萧笑看了女巫一眼:“而且除了长老外,我们几个里面就数钟山蒋氏的名头响亮,你出去后请到援兵的可能性,比我们几个更高……所以? 如果一定要出去? 也是你出去。”
“先别着急考虑最后的手段。”蓝胖子不知何时,抱了一只灰扑扑的狗子走了过来? 举到几人面前:“我们不是还有毛豆吗?它最擅长找人了!”
喵嗷~
毛豆的叫声同样很没底气。
蒋玉歪着头,看了看之前挂在‘缰绳’上的那些灰皮狗子。只见许多狗子面色匆匆,钻入虚空,须臾之后,又有几只从虚空钻了出来,不同狗子之间摇头摆尾,互相低声喵喵着,都板着狗脸,一副严肃的模样。
“追溯时空超出了毛豆的能力。”萧笑用平静的声音解释道:“它只是拥有一丝姆希斯哈的血脉——追逐它想追逐的气息,短暂在时空中穿梭——对它来说都没有任何困难,但如果想凭借这丝血脉挑战时空威能,就远远不够了。”
“即便姆希斯哈本人,也没有掌握这种能力。”辛胖子在一旁补充道:“祂不断挑战犹格·索托斯,就是希望收回优格身上那些时空权能。”
“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张季信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位同伴。
胖子虚着眼瞥了他一下。
“如果你之前少跟你哥参加几次研讨会,多跟清哥儿讨论讨论毛豆的血脉问题,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胖子努力用一种挖苦夹杂着得意的语气说道。
“不要再说那些废话了!”蒋玉难得没有礼貌,用一种焦躁的语气对几位男巫说道:“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决定怎么办!”
巷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即便那些在虚空中来去匆匆的狗子们,也乖巧的闭了嘴。
片刻之后。
萧笑收起了始终漂浮在藤席上空旋转的水晶球。
“这里是幻梦境,”他抱着那本黑壳笔记,认真的看向几位同伴:“没有人会比这里得原住民们对这座世界的领悟更深刻。”
女巫蹙起的眉尖稍稍舒展开。
“阿塔尔大长老。”她用肯定的语气反问道。
胖子小心翼翼的举了举手:“尼基塔还有那头三首黑蛟……”
“顶了天算它们一个大巫师。”蒋玉抿了抿嘴唇,眼神中露出一丝凶狠,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玉石:“如果它们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玉石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金色的符箓在微微发光。
第二百四十八章 花开三朵
“你怎么哭了?”
“是哪里疼吗?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你也是来找爸爸妈妈的吗?”
“别哭了!”
“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真丢人!我三岁起就知道不能在别人面前哭了!……别哭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女巫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回荡在郑清耳边,年轻公费生抬起胳膊,捂着眼睛,捂了很长时间,一直捂的指缝间不再淌下泪水,嘴角绽开灿烂的笑容。
“你怎么又突然笑了?”朱思不安的声音再次响起:“……突然哭又突然笑,真的很像传说中的神经病耶。”
郑清放下捂在眼睛上的手,露出微红的眼圈。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试着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反问道。
“多稀奇!”小女巫警惕的看着他,手腕上的迷榖木叶子哗啦啦碰撞响动着:“你在林子里遇到一个昏死在地上的陌生人,难道你就知道他是谁吗?”
陌生人,郑清听到这个词,心底再次涌出一股酸涩。
“我叫郑清。”他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根红绳,轻声回答道:“是第一大学的学生。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朋友,带她回家。她在这个世界迷路已经很久了。”
“这座林子确实很容易让人迷路。”小女巫叹了口气,陪着郑清一起靠着那株老橡木坐在了草地上,顺手摘下树根处的一株蘑菇,撕扯着它的菌盖:“虽然我在这里呆了挺长时间了,但有的时候还是会找不到方向……好多次,我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你是来干什么的?”郑清适时问道。
“我?当然是来找妈妈……还有爸爸的呀!”朱思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们在这片树林里吗?”
“应该在……吧。”对于这个问题,小女巫显然也不太肯定,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但我在这里找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就这这附近。”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朱思。”
“朱思,你为什么觉得你爸爸妈妈在这座林子里?”
“因为爸爸喜欢老鼠,他在家里养了好多好多大老鼠,给我的布偶都是老鼠模样的……而这片林子里,就有很多棕色的老鼠。”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片林子的?”
这一次,小女巫沉默了很长时间。她皱着眉,似乎在记忆中追溯自己的由来。直至过了许久,橡树下那些长着细长脖子的蘑菇们脑袋上开始冒出淡淡的光晕,林间的灌木丛被染上一层墨绿,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小女巫打了个寒颤,失神的目光重新找到了焦距。
然后她看到了郑清。
“你是谁?”她紧张的坐直身子,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举起手中的小镜子,对准郑清,圆圆的小脸上满是警惕:“为什么会坐在我旁边……嘘,小声点,这里有很多怪物,会吃人的!”
郑清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似哭似笑。
“我是郑清,”他用含糊却清晰的声音回答道:“我是来陪你找爸爸妈妈的……还记得你手腕上那些迷榖木叶子吗?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
……
“与现实世界不同。”
“幻梦境最大的特点就是幻与梦。”
“人在半睡半醒之间,是很难区分现实与梦境,而这就是幻梦境最真实的部分。”
乌撒城博物馆深处的大厅中,阿塔尔大长老再次见到了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猎手? 他坐在象牙色的讲桌后? 神态慈祥? 目光明亮:“……幻梦是人们心底某些隐秘念头在脑海中的反映。而那些念头的存在? 支撑了幻梦境的存在。当那些念头足够强烈? 又得到某些足够强大能量的支撑后? 幻想就会成为现实。”
“所以? 您的意思是说? 我们队长是去了‘他非常想去’的某个地方?”萧笑敏锐的理解了阿塔尔大长老这番解释背后的含义。
“可以这么理解。”老人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萧笑背后的蓝胖子。
班纳站在人群后? 正在给自己‘补充能量’? 因为吃的有点急,被噎到了? 所以他刚刚又摸出一小瓶青蜂儿顺气。
注意到老人的目光? 胖子愣了愣,举起手中的小酒瓶。
“要来一点吗?”他很有礼貌的询问道。
老人以超乎寻常的敏捷速度从象牙色讲桌后跳了出来,一把抓过那个小酒瓶,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弯成一片:“不客气……唔? 很久没喝过学校的青蜂儿了,这个滋味真是令人难忘。”
几位年轻巫师目瞪口呆。
场间沉默了几秒钟。
萧笑才期期艾艾着? 问起了他刚刚想问的另一个问题:“如…如果,队长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我,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阿塔尔老人咂咂嘴,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幻梦境的主体,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梦境。但除了这种普通梦境之外,还有许多个体‘独有’的梦境……可以想象成它们是这个宇宙里的另外一颗星球。”
“就像我们很难横渡星空,在漫天灿烂中找到那颗独特的星球一样。没有清晰的道标,你也很难在无尽幻梦境中找到那个独特的梦境。”
年轻巫师们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
……
夏塔克鸟群重新张开宽大的翅膀,冲进流光溢彩的天色中。
古革巨人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将山丘间的乱石砸的滚来滚去。紫色的大蜘蛛将肚皮贴在地面上,伏低身子,准备迎接主人的到来。
只有那些抬着礼物与贡品的祖各们,自始至终,都缩在草窠间,战战兢兢。
尼基塔与朱朱走出乌撒城。
一头强壮的祖各谄媚着,爬到女妖们的脚下,小心翼翼的拍打着胸脯,询问三位长老的去向,询问身后得贡品如何处理。
“回迷魅森林,”女妖跨上那头高傲的紫色蜘蛛,垂下眼皮,看着那些匍匐在泥地里的棕色老鼠模样的生物们:“我要你们召集所有部落的祖各,寻找那天离开营地的小女巫。”
她指了指朱朱。
小女妖立刻挺起胸膛,把她的面孔向四周展示:“看见没?就找这张脸!”
第二百四十九章 善意的谎言
“这么说,我们以前认识?”
“那是当然了……你记得一个有许多镜子的世界吗?那里有一座大大的镜子组成的迷宫,你给我指了路,告诉我怎么走出那个迷宫。”
“咦?我有那么厉害吗?不过……我最讨厌镜子了。”
“你手里不是有一面小镜子吗?”
“这是一件礼物!不算镜子!”朱思生气的藏起自己的小镜子,停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既然你已经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你请我吃过大餐,我要回请你呢。”
“我请的大餐?”小女巫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都有什么?”
“有鸡头、有青菜、还有米饭……就是你怀里那本画册上的大餐。”
“这本画册里原来是吃的东西呀!我说呢,闻上去香香的……”
“……你不知道这本画册里是什么吗?”
“它已经空了很久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抱着它?”
“忘了……可能是习惯吧。”
年轻的公费生与小女巫肩并肩,靠在一株老橡木的树干上,席地而坐。
郑清抬头,看着头顶那丝穿透树叶缝隙的斑斓夜色。小女巫则低着头,逗弄手心一只穿着巫师袍的小老鼠。
两人面前铺了一张大大的麻布,紫红色方格条纹,只不过在黯淡的夜色下,上面的图案显得模糊而又沉重,仿佛一颗颗审视的眼珠。
麻布上摆满了各色玩意儿。
双唐记的糖人、糖猫,在精致的玻璃盒子里嬉戏玩耍;喵喵甜品最新的水果泡芙,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引得林子深处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拍打胸脯的声音;牧饰娘的经典款发卡与头绳,即便隔了数十年、隔着一座世界,仍旧能够获得小女巫的喜爱;还有苹果阁里卖的潘多拉魔盒,整整齐齐摆了一溜,在开盒子之前,即便身为买主的郑清也不知道能开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刚刚,小女巫就从魔盒里开出一只穿着巫师袍的小老鼠,它头上戴着老式的尖顶巫师帽,手中挥舞着一根火柴棍长短的魔杖,在紫色的麻布毯子上跑来跑去,时不时挥舞一下魔杖,杖尖冒出一串金色的火花。
小女巫与它玩儿的不亦乐乎。
相应的,她对郑清的戒备也降低很多,愿意跟他说许多话了。
漫长的闲聊,让郑清意识到,只要不提及朱思是如何抵达这座世界,不询问某些涉及本质的话题,小女巫就还是那个小女巫。
机警、聪敏、稚嫩的老练。
最能击垮人心的,不是恐惧或者悲哀,而是令人无所凭依的无助感。只要有了凭依,即便身处深渊,也不会让人绝望。
更何况眼下两人并没有在深渊之中,只是在一座安静的橡木林里。
想到橡木林,郑清便回忆起刚刚掉进这座世界的落脚点——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两个人现在身处迷魅森林的深处——这份怀疑在他看到附近几株老橡木背后鬼鬼祟祟偷窥的棕色身影? 以及影影绰绰传来的拍打声后? 便成了肯定。
郑清曾经在阿塔尔大长老提供的‘真实视野’中见过尼基塔的‘军队’,那里面除了可怕的巨人、狰狞的大鸟之外,还有一大群皮毛油滑、个头矮小、状似老鼠的生物。
“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年轻公费生看了一眼幽深的林子? 挣扎着,试图站起身子:“这里太危险了。”
血符弹使用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退,男巫稍稍消耗了一分魔力,便感觉脑袋想被针扎了似的。他捂着脑袋,闷哼一声? 重新坐回橡木下。
“不要怕,祖各们看上去很凶,其实很胆小的。”与他相比? 朱思表现的就镇定多了? 她将手心捧着的小老鼠放到肩头? 伸出胳膊,拍了拍郑清的胳膊? 安慰道:“它们从来不敢袭击比它们个头高的家伙。而且它们最怕猫……”
说着,她偷觑了一眼郑清身后那条黑色的猫尾巴? 满意的点点头:“……这两条我们都占了。”
郑清有心辩解自己不是一只猫。
但身后的尾巴无力晃悠了两下后? 他最终放弃争辩。
“不是祖各,”年轻公费生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害怕那些棕色的老鼠:“而是某些更危险的存在。它们随时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这些祖各肯定是它们的眼线。”
“但是,”小女巫咬了咬嘴唇,手指无意识绞在了一起:“我要在这里找爸爸和妈妈的……他们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郑清张了张嘴,有心告诉她,这只是一座夹在幻想与现实之间的世界,不可能有她的爸爸妈妈,即便有,那也只是幻象。
但他说不出口。
不仅仅因为说出后,小女巫可能重新陷入混沌状态,更因为这份单纯而执着的信念,可能是她现在还保持清醒的唯一原因。
说出来,就会杀死她。
“你的爸爸妈妈在外面,不在这片林子里。”郑清犹豫了许久,最终选择了欺骗,他看着朱思的眼睛,认真说道:“这片林子里只有橡木、蘑菇还有祖各,没有巫师……你是一个巫师,你爸爸妈妈也是巫师,我也是巫师。”
身份认同的说服力,精美的糖人、香甜的泡芙,以及那只挥舞着魔杖嬉闹的老鼠玩偶,最终让朱思改变了主意。
“你说,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男生:“我信你。我跟你走。但如果你找不到他们,我还要回来的。”
郑清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稍微再歇一歇,我需要吃几服魔药。”
“你为什么要吃药?”
“因为之前过度使用魔力了。”
“哦,我知道,过度使用魔力很难受……我之前也有过那种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后来一个红眼睛得大姐姐给我喝了祖各们酿制的美味,才重新活过来。”
“……下一次看见那个红眼睛的大姐姐,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她不是好人。”
朱思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红眼睛确实不好,我也记得要躲开……但那个大姐姐人很好,她跟我说,只要能活下去,找到爸爸妈妈,眼睛是什么颜色都没有关系。”
第二百五十章 离开幻梦境的途径
巴菲的醒脑剂,可以明显增强使用者的脑力,属于一种强力清醒剂,处方魔药,大部分情况下需要专业治疗师的监督才能服用。 缓和剂,用于平息情绪、缓解焦虑的魔药。 镇定剂,在心灵受到巨大冲击与惊吓后服用,可以抚平伤害,使人保持镇定。 卢尔德的圣水,被誉为比利牛斯地区最强效的治愈剂,可以强化使用者的灵魂力量,效果囊括净化、治疗、祛邪。 满月的猫头鹰,夜间使用后可加快冥想及恢复速度。 郑清从灰布袋里数出可以使用的所有魔药,简单分析药效冲突后,一股脑全都用了。效果非常显著,原本抽痛的脑袋在这些魔药的作用下,几乎立刻恢复了正常。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随时观想出符枪,然后再打十发八发血符弹。 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在这些魔药灌进肚子里后,仅仅过了三秒钟,强烈的困意就涌了上来。郑清甚至来不及向朱思吩咐两句,只咕哝了一句‘完蛋’,便双眼一闭,身子向后倒去,酣然入睡。 一秒后,橡木树下响起了清晰的呼噜声。 男巫突兀的倒下与响亮的呼噜声把朱思吓了一跳,便是林子里那些偷窥的目光,也在这突兀的呼噜声里悄悄消失不少。 祖各们以为这个穿着红袍的巫师在向他们的神祈祷——对于这些头脑简单的幻梦境生物来说,这是一种顺理成章的推测——而任何祈祷都是神圣且危险的,因为神灵们会在祈祷声中把目光投向祂们的信徒。 祖各们绝对不会把它们的身影暴露在神灵的目光中。 朱思很快回过神。 “看样子,天亮之前是走不掉啦!” 她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夜色,重重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然后弯着腰,费力的扶着郑清,帮着他躺在松软的蘑菇丛里,让他睡的更舒服一点。 接着,她规规矩矩的坐在郑清身旁,手里握着那面小镜子,警惕的左右张望。那只戴着尖顶巫师帽、手里拿着一支火柴大小魔杖的老鼠巫师,则在小女巫的身上蹿来蹿去,时不时朝半空中发射一道金黄色的火花。 朱思打算帮忙守夜。 但她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呼噜是可以传染的。 郑清响亮的呼噜声悠长而富有节奏,听着听着,小女巫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很快,她脑袋便歪在了郑清肚皮上,细小的呼噜声也跟着响了起来。老鼠巫师把鼻子藏进尖顶帽中,也打起了呼噜。 大大小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那支一直被她握在手心的小镜子,淌出朦朦清光,如轻纱般笼罩在两位熟睡的巫师身上。 清光漫过林地,滋润了那片蘑菇。几个粗壮的蘑菇摇头晃脑,从腐殖层里抽出细长的腿脚,它们顶着宽大的菌盖,捡起地上的枯枝,仿佛手持长枪的士兵,开始气势十足的在两位巫师周围巡逻。 祖各们看着那些突然长了腿脚的蘑菇小人儿,愈发敬畏,离这片被魔法笼罩的地方更远了一点。 …… …… 夜色笼罩了整个世界,乌撒城的神庙中传来悠扬的祈祷。 那些祈祷声并不是祭祀与信徒们念着经典或唱着歌谣,也不是来自旋转的经筒或者指尖拨动的绳结。而是一片细密且混沌的猫声。 蒋玉站在神庙窗户,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宽大的广场与犬牙交错的巷道间,蹲伏着无数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猫,它们睁着黄色、绿色的眼睛,构成一片弥漫着神秘与诡异气息的海洋。 一圈又一圈、一列又一列,猫咪们的呼噜声由远及近,和着乌撒城神庙里那悠扬的祈祷,在每个巫师的心头回荡。 或许是这些祈祷换来了神灵的目光。 或许只是猫咪打呼噜声音的影响。 蒋玉心头的焦躁与不安,慢慢被化解,思绪也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身后不远处,神庙的那位阿塔尔大长老,正盘着腿,席地而坐,张季信正与他勾肩搭背,手里举着酒杯,哈哈大笑,辛胖子则不断从自己的手表里取出一瓶又一瓶美酒。 青蜂儿、琥珀光、海妖朗姆、黄油蜂蜜,甚至包括他稍早一些在乌撒城集市上买到的特产,一群祖各兜售的月亮酒以及某个农夫自酿的蘑菇酒。 大大小小的酒瓶摆满了一地。 酒瓶旁边还有装在盘子里的花生米、鸡骨架以及牛肉干。 胖子负责提供饮料与食材,张季信负责陪吃陪喝,萧笑则捧着他那本黑色的笔记,旁敲侧击着,与阿塔尔大长老聊天,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更多一点隐秘。 比如幻梦境与那些妖魔之间有没有达成某些交易。 比如乌撒城神庙有没有特殊渠道让他们与自家队长联系。 再比如,离开幻梦境的办法。 “……离开…嗝…来到幻梦境的路径各不相同。有人从天上掉下来,有人从树洞里钻出来,还有人撑着船,越过无边无际的大海,从另一面过来……但,嗝,离开,离开幻梦境,方法就很少了。” “或者你死了,从空白之地偷渡回去……嗝,不要问我什么是空白之地,不知道那里的巫师就没办法从那里走……或者你找到新的空间缝隙,这种可能性比逃离优格索托斯捕猎的可能性更小……当然,你还可以找恩格拉……嗝。” 说到这里,阿塔尔大长老似乎意识到什么,晃了晃脑袋,眨着泛红的双眼,把注意力从聊天转移到盘子里的盐渍青蛙干上:“唔,真是难得的美味……乌撒城的人更喜欢吃鸡腿,很少有人吃这种东西。” “恩格拉?”辛胖子从手表里摸出一袋新的青蛙干——他没注意口味,掏出来一袋糖渍青蛙干——同时若有所思道:“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诶。” “我好像也在哪里听到过。”张季信举起手中的酒杯,与阿塔尔老人手中的杯子重重碰了一下:“但这不是重点!” 他用力一挥手,气势十足:“重点是,我们要把那个女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当球踢!”阿塔尔老人笑眯眯的举起杯子里的琥珀光,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该死的妖魔,该死的世界。”
第二百五十一章 穿黄衣的人
当鼾声响起之时。 郑清睡着了,但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睡着。 他的意识脱离沉重的躯壳,被一阵冰冷的风裹挟着,穿过林间细小的缝隙,进入夜色最深沉的部分。 那阵风异常寒冷,如同来自漆黑的外层空间,郑清感觉自己的思维都被冻僵了。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那股阴风停止,他摔倒在地上。 男巫低声呻吟着,从漆黑的草坪上爬了起来。 他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黑色铁门。 这座铁门高大无比,长宽无法确认,可能几十里、也可能几百里、几千里,因为没有明确参照物,郑清只能判断出它非常巨大,站在它的面前,年轻的巫师仿佛一粒尘埃。 铁门上浇筑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形象。 有瘦骨嶙峋的怪人,身躯隐藏在褴褛破碎的黄色长袍下;有满身皱纹的怪物,浑身黑色,长着利爪与触角;还有浑身闪烁着光芒的僧人,绿色的皮肤上布满褶皱,面孔隐藏在阴影中。 但最多的则是一种长着翅膀、有节肢与短毛的飞行生物,以及一种浑身布满荆皮、长着鱼鳍的爬行生物。这两种生物仿佛仆从般,环绕簇拥在那些更加高大的形象周围,让整座铁门都流淌出一股狂热与信仰交织的气息。 男巫着迷的打量着铁门上的一切,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 祂披着黄色的长袍,面孔隐藏在一张柔软的白色面具后,隔着面具,郑清只能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无瞳绿眼。祂的双手隐藏在袍袖下,下身淹没在一片深沉的黑色烟雾中,郑清隐约在那片烟雾中看到数条翻滚的触角。 “欢迎……欢…迎。” 披着黄袍的身影用低沉嘶哑的声音打着招呼,然后顺着男巫的视线看向那座大门,语气中显出几分欢愉:“怎么样?喜欢吗?” 郑清意识的最深处,那株被隐藏在封印下,刚刚长出两片叶子的青芽,在这道陌生身影的面前剧烈颤抖起来,只是一刹那,便又长出一片新的叶子。 封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年轻巫师的眼底闪过一抹红色,意识骤然惊醒。 “这里是哪儿?!” 他紧张的左右张望,目光最终落在那道披着黄袍的身影上,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亚特拉斯?” 整个第一大学,只有亚特拉斯学院是穿黄袍的。 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仿佛那些冰冷的风儿在大笑。 “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祂用悠长的声音感叹着,但并未拒绝回答年轻巫师的问题:“对你,这里的地狱的门口。” “地狱?”郑清忍不住怪叫一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铁门。这一次,他的目光中除了敬畏,还多了许多惊惧。 “地狱的门口。”黄袍者很耐心的纠正了男巫的口误,同时用祂那嘶哑低沉的声音补充道:“在这里,你可能会获得救赎……也可能永恒沉沦下去。欢迎来到……地狱。” “我死了吗?” 郑清喃喃着,思绪有些杂乱:“不,没有,我在睡觉,我在幻梦境里睡觉……这里是梦境吗?幻梦境里睡觉也能做梦吗?这里的梦境与幻梦境是相通的吗?……或者我在睡着后被幻梦境里的怪物吃掉了?朱思也被吃掉了吗?她在哪里?为什么看不到她?” 黄袍的帽兜下,那双无瞳绿眼看着神情恍惚的年轻巫师,一语不发,任凭他胡乱猜测。但很快,郑清眼底那抹红色越来越浓郁,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 “不,我没死。”他抬起手,看着那半透明的皮肤与晶莹的血管,声音渐渐肯定起来:“我没有感到一丝死亡的气息,我也没有要来地狱的理由……我纯洁的生命,不属于这里。” 无瞳的绿眼微微眯了眯,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这只是一个梦。”郑清看着穿黄袍的人,心头的笃定忽然有些动摇:“这肯定是一个梦……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我家先生很厉害的,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黄色的长袍在夜风中摇晃,似乎那黄衣人在轻笑。 “这里是梦境,但也不是梦境。”祂的声音渐渐摆脱嘶哑,变得宽厚而慈祥,就像郑清印象中先生的声音一般:“幻梦境里没有单纯的梦境……至于我是谁?我只是一道影子。我站在这里,给迷茫的灵魂指路。” 郑清紧张的看着这个笼罩在黄色长袍下的身影,思维疯狂的旋转。 他的脑海中翻滚着图书馆里曾经看过的,那些魔鬼留下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魔鬼从来都是藏头露尾、装神弄鬼的形象,而且它们总是说一些很平常、很空洞、却又很吓唬人的说辞,它们的说辞中,布满了各种陷阱与阴谋。 此刻,郑清异常期盼自己能有萧笑的脑子,他相信,以萧笑的谨慎与博学,即便面对魔鬼的蛊惑,也能避开各种陷阱与阴谋。 黄袍下,那双无瞳的绿眼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我…怎么…才能回去。”郑清非常艰难的开口,询问道。他已经准备好面前这个家伙掏出一张数十尺长的羊皮纸,上面写满坑人的条款。 但他猜错了。 听到他的要求后,那道黄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向那座大铁门下飘去,祂身下的黑雾翻滚着,仿佛涌动的潮水,推着祂向前去。 黑雾中探出一根粗大的触角,伸向那座铁门,然后拉开铁门下方一道狭窄的小门。那道小门上,浇筑着一个巨大的、仿佛章鱼般的身影。 “穿过这道门,”黄袍下,那双绿色的眼睛微微闪动:“……你可以带着那个小女孩离开这座世界。” 果然是魔鬼。 郑清心底咒骂了一句,脸上却面无表情:“门后不是地狱吗?我为什么要自己进地狱?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如果我不进去呢?……我可以自己想其他办法带她离开。” 那双绿色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影飘摇间,便消失在那道狭窄的小门之后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墓碑
穿黄衣的存在消失在门后。 以铁门为中心,笼罩在这片世界上空的黑暗与阴沉慢慢退却。苍白的月色重新涂抹了夜的容貌。 郑清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再次呼吸了。 他有些怀疑那位穿着黄色长袍的存在是不是来自星空,因为与祂短暂接触的这段时间,他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 先生曾经告诉过郑清,他的头疼是因为那枚‘秩序种子’意外萌芽导致,而种子萌芽,是因为接收了大量神秘学知识。以郑清匮乏的魔法常识,他能够想到仅凭接触就传播大量知识的存在,只有那些来自星空深处的外神。 但即便猜测到那位穿黄衣者可能并不是魔鬼,郑清也决计不肯进入那扇窄门的。 或许触景而有感,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其实也没有太久,就是去年七八月份——在大明坊购买法书的时候,曾经在一本法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那是通向永生的。’ 这段话出自《新约·马太福音》,被印在一本巴黎装订版的法书上。当时,郑清曾经暗自嘲笑瑟普拉诺的弟弟,认为以他的身材进不去窄门。 然后那个没有礼貌的胖子就变成了一头野猪妖。 夜风掠过袍角,年轻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灵感’‘直觉’或者‘心血来潮’这类词汇,都是描述巫师对未见证、但与自己相关的某些事件的神秘感应。 眼下。 在这片荒芜之地,突然想到那段话。 直觉告诉郑清,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月色下,原本笼罩在阴影中的景色一览无余。目之所及,这是一片对郑清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巨大的铁门四周延伸出去的,是荒凉的原野,原野布满细长的、漆黑的枯草,仿佛野火过境后的焦黑,却又充斥着青草般的生机。 草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与散落其间的那些嶙峋的怪石做着无声的交流。在这稀疏的风声与草叶的沙沙声里,郑清隐隐听到了许多窃窃的私语,却始终找不到说话的人: “独自一人的时候,如果死亡没有被人目睹,那你就只是独自踏上了漫长的旅途……” “……灵魂可以与身体一齐死去,也可以独自苟活……苍白的灵魂在身体腐朽的地方重新苏醒过来,朝着月亮,夜夜哀嚎……” “……毕宿之间,黯秘之地,吾辈终将触及,神憎鬼厌,凡人退散,卡尔克萨,伟大哈斯塔君临之境……” “……那飘荡着王的褴褛衣衫的地方,必定逝去不曾听闻的魂之歌,我的声音已经死去,你也即将死亡……未颂者,你的泪水在滴落之前,就会干涸在失落的卡尔克萨……” “秩序……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可直视神!!” 那些窃窃的低语声如风一般从郑清耳边吹过。他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当他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却只能找到几块模样古怪的石头,或者已经干枯死去的树根。 “…卡尔克萨……卡尔克萨……” “…伟大的哈斯塔…” “……衣衫褴褛的王者…” 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零碎,渐渐的,只能听到几个关键的词,在夜风中不断重复,回荡在年轻巫师的耳畔。 郑清坐在一株干枯的接骨木下,揉着酸痛的脚腕。 他绕着这片荒原走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途径。这里看不到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没有炊烟、没有茅草屋、没有狗叫、没有鸡鸣、没有耕田、没有水渠、没有果树,甚至没有野兽的粪便、鸟雀的呼唤、虫豸的低鸣。 目之所及,只有那些仿佛被烧焦般的黑色的杂草。 还有草丛里那些嶙峋的怪石。 郑清拔起脚边的一丛黑草,泥土里流淌出一股烟雾般的气息,郑清隐隐听到那株杂草在风中尖叫。 当他低下头。 手中的杂草已经化成一蓬黑灰,顺着指缝落了下去。泥土间烟雾弥漫,片刻之后,刚刚被翻起的泥土已经重新平整,上面重新长出一株细小、但颜色更加黯淡的黑草。 郑清捡起脚边的一块怪石,发泄般的砸在了那株接骨木上。 干枯的接骨木树皮被他砸的哗啦啦落了一地。 树皮后,苍白的树干上,隐约露出一行漆黑的字迹,在惨白的月光中有些醒目。郑清惊喜的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下一刻,他惊叫一声,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那苍白的树干上,刻着的是墓志铭: “××(1990**—2009**)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生于华夏平阳府,卒于幻梦境卡尔克萨城,呜呼哀哉!” 墓主的姓名与出生年月处还有些模糊,就像宣纸上被水染的墨迹。 但郑清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墓碑。那清晰的经历,模糊的描述,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种遭遇,给这片荒原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的气息。 郑清甚至开始怀疑他所见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或者谵妄。低垂的夜色笼罩着阴郁的风景,天地间的种种都在做出威胁般的预兆。 自己已经死了吗?! 不,还没有!郑清忽然醒悟——他还没有死,但当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彻底清晰的时候,就是自己死去的时候。 这是一片充满邪恶与灾难的土地,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 预兆如此强烈,以至于郑清几乎可以听到那属于巫师的直觉在他的耳边大吼:快点离开这里!快点! “‘你们要进窄门’,”男巫咕哝着,最后看了一眼天边那抹惨白的月色,走向铁门下那扇窄小的通道:“……不,不是你们,是我要进窄门了。” “子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量天尊……阿克巴。” 他非常有诚意的向他知道的全部神圣祈祷后,抱着观想出的符枪,小心翼翼的钻进了那扇窄门。
第二百五十三章 门后的旅程
与那片荒芜漆黑的世界相反。 门后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的苍白——有点像郑清曾经去过的空白之地,但又不完全一样。因为这片世界不会偷窥来客的心思,也没有一个空灵的声音重复郑清内心的每一个念头。 门口站着那道穿着黄色长袍的身影,背对郑清。 听到郑清的脚步,祂转过身。 与之前一样,祂的脸上依旧带着白色软面具,双手拢在袖子里,下半身淹没在浓郁的白色雾气中,隐约可以看到触角在雾气中翻滚。 祂眼中的那抹绿色,是这片苍白之地为数不多的色彩之一。 “来了?”黄衣人嘶哑的声音响起。 郑清假装没有听出祂声音里的调侃——或许祂确实没有调侃的意思,但郑清自以为听出了调侃的意思。 “你,先生,您应该摘下面具。”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礼貌一些:“如果您愿意见我,想对我说点什么,为什么不摘下面具,坦诚相见呢?” “面具?”黄衣人显然有些困惑:“什么是面具?” “就是你脸上的东西。” 帽兜下那双绿色的眸子闪了闪:“我没有戴面具。” “没……没有?”郑清看着那白色的面孔,心头陡然一紧,嗓音不由有些发干:“没有……就没有吧。我认识一个无面,她长得跟你就挺像……您之前说这里是地狱,没想到地狱竟然这个样子……” 黄袍者打断年轻巫师语无伦次的寒暄: “对你,这里是地狱。” 郑清张了张嘴,像一条涸辙之鱼,他感到自己舌头有些发麻。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道:“……然后呢?” 让他进了那座窄门,然后呢? 这里是自己的地狱,然后呢? 自己已经到了地狱,然后呢? “……我总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吧。”年轻巫师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问道。 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袍袖猎猎,淹没袍角的白色雾气涌动着,里面那些粗大的触角似乎在翻腾滚动。 “真相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黄袍子的这句话,郑清听着有点耳熟,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久之前,吴先生给他私下补课的时候,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而在那节课上,郑清知道了许多真相——比如姚教授的真实身份、自己灵魂深处的那颗大炸弹,等等——让他对这句话的威力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 此刻,听到对面那位神秘的黄袍子也想聊‘真相’,郑清颇有一种从厕所捞一缸‘黄浆’糊在对方脸上的冲动。 他的人生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了。 懵懵懂懂的活着不快乐吗? “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你为什么被我拉进这座世界,想知道怎样离开这里,甚至怎样离开幻梦境,想要带走那个小姑娘,或者帮你的先生做点事情……那么就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下去吧。” 黄袍子的一席话,让郑清心底一片混乱。 郑清已经毫不怀疑对面这位黄袍,肯定是来自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也只有那些传奇,甚至超越传奇的巫师,才有底气让自己‘帮先生做点事情’。 唯一的问题在于,按照先生之前的说法,那些前往星空深处的巫师,走在了一条与巫师联盟、或者第一大学巫师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两条不同道路的行者,会有交集吗? 郑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为什么是我?” “巧合……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命运的安排。” “必须下去?”郑清低头看向脚下——两人站在一处圆形平台上,他的身后是那扇狭小的铁门,身前则是重重白色台阶。翻滚的雾气淹没了台阶,让他看不清台阶下面的景色。 黄袍者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是没有出路的。” “为什么让我下去?”年轻巫师勇敢的看了一眼黄袍子的眼睛。 “一个考验,”黄色的帽兜下,那双绿色的眸子中似乎隐藏了无数漩涡,郑清只是扫了一眼,就感觉头痛欲裂:“当你通过这个考验后,才有资格知道真相。” “如果没有通过呢?” “……那么你会直接出现在空白之地的彼岸。” 郑清嘴角抽了抽。 上一次‘爆炸’后,他曾经去过空白之地,先生告诉他,那里是介于生者与死亡世界之间的地带,迷茫的灵魂会在那里短暂停留,最后决定是重生,还是走向死亡——据说,死神的使者们就徘徊在空白之地的外面。 黄袍子口中‘空白之地的彼岸’,应该就是死神的怀抱吧。 没想到这面目呆板的家伙,说起话来还会婉转的带点儿诗意,年轻巫师苦中作乐的想着。 “下面危险吗?”他继续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知道。” “下面能使用魔法吗?” “不知道。” “进去后要走多远?” “不知道,”或许对年轻巫师的唠叨有些不耐烦,黄袍者说完第三个‘不知道’后,停了停,又补充了几句: “或许你需要走很远,或许只需要走几步……当你下去后,自然会知道结果了。在这上面,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友情提醒一下,这段旅途中,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随便拿,拿到的都能跟着你回到现实中;而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所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要你交一件东西作为费用的。所以,尽量多拿吧!为了更多的答案,也为了更多的财富!” 郑清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那些白色的台阶,走进那翻滚的雾气中。而他心底的思绪,则像那些雾气般,翻滚不休。 谁知道这个穿黄袍子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祂的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不,四分之一。比如最后那番话,如果下一次见面聊天要收费,那确实应该多拿一点东西;但如果没有下次见面,甚至我下去之后就死了呢? 从逻辑上看,如果我下去后就死了,他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提醒多拿东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巫师做事很少讲逻辑,尤其是那些星空深处来的家伙,据书上说,祂们都是疯子。 还有,祂说让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杂乱的思绪,让郑清想的头疼。
第二百五十四章 窗前的对话
郑清对那白雾淹没下的景象有许多猜想。 比如,下面是沸腾的油海,海中耸立着利刃构筑的山峰,残缺的灵魂在海中哭嚎,残破的尸体攀爬着山峰,被割下一片片血肉。就像真正的地狱一般。 再比如,下面是一座巨大的迷宫,迷宫门口蹲着狰狞的斯芬克斯,迷宫里徘徊着五花八门的怪物,每前进一步,他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但当他走下台阶,穿过迷雾,看到一片荒芜的黑色草地后,他不由愣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与他穿过窄门前看到的世界非常相似。 同样的黑色小草,同样寂静与荒凉。 所不同之处在于,草地的尽头,极远处,伫立着一座高大的青铜门,模样与他之前见过的黑铁门相似,但即便隔着极远的距离,他也可以清晰分辨出那座新门的材质,与黑铁门截然不同。 青铜门上升腾起的蛮荒气息,与黑铁门的肃穆,有着本质的区别。 那抹青色,在这片黑黢黢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 年轻巫师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有点怀疑那扇青铜门之后可能还有白银门、黄金门、甚至钻石门——难道他要一扇门一扇门的走下去,在这莫名其妙的世界里耗尽自己的生命吗? 抱着这丝糟糕的念头,郑清将手中的符枪挂在腰间,然后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符纸。 一张滑云符、两张甲马符。 他试着冲空气里喊了两声‘毛豆’,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灰扑扑的身影。 男巫自嘲的笑了笑,将那张滑云符换成了爬云符。 然后在‘突突’的爬云声中,他端着符枪,缓缓向极远处、黑色草地尽头的那扇青铜门行去。 …… …… 乌撒城的博物馆深处。 来自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与来自神庙的阿塔尔大长老之间规模很小、但很热烈的酒会已经接近尾声。 老人喝的很高兴,面孔发红,双眼明亮。 几位男巫也喝的很尽兴,张季信身上的长袍早已脱下,搭在腰间,拴出古怪的绳结——这是之前为喝酒助兴跳舞时的装扮。 辛胖子哭丧着表情,蓝色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灰白,他捂着自己的手表,一遍又一遍喃喃着‘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一瓶,不,一滴都没有了’。 萧笑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幻梦境的隐秘。 蒋玉自始至终都站在窗前,远离那片聒噪与混乱的世界。毛豆蹲在她面前的窗台上,两只前腿交搭在一起,脑袋放在上面,似乎睡着了,只有时不时从虚空中蹿出的一道道灰扑扑的身影告诉女巫,它还在努力寻找郑清的踪迹。 这也是女巫能够耐着性子站在窗前的缘故。 假如能够穿梭时空间隙的狗子都找不到郑清的踪迹,那么她即便在外面跑一晚上,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夜祷早已结束。 那些密布在大街小巷里的各色猫咪,重新消失在夜色中,只有个别,还在街头逡巡,似乎想找只落单的祖各打打牙祭。 女巫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蹲在窗台上的毛豆倏的一下抬起头,竖起耳朵,向窗外看去。 “找到了?”蒋玉顿时打起精神,发间那双白色的猫耳也跟着竖了起来。 毛豆狐疑的左右张望着,不确定的小声‘喵’了一下。 “没找到?”白色的猫耳重新垮了下去。 “它是在说,它也不确定。”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女巫脚边响起。 蒋玉低下头,是那只自称神庙侍者、拄着拐杖的没毛老猫。 “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女巫有些烦恼的拢了拢头发,将几根挂在猫耳上的发丝理了下去:“……连你自己的主人都找不到,真没用。” 毛豆伏下身子,冲她咧咧嘴,讨好的摇着尾巴。 这份乖巧让女巫的郁气无法继续发泄。 老猫难听的声音重新响起。 “幻梦境与现实世界最大的区别在于屏障。”它手中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倏然一跃,轻巧的落在了窗台上,盘着腿,坐在毛豆的肚皮上。 毛豆甩了甩尾巴,回头看了老猫一眼,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喵’出来。 蒋玉平视着老猫那琥珀色眼睛里巨大的漆黑瞳孔,不解的问道:“……这跟找人有什么关系?” “假如说,现实世界是一颗被存放在保险柜里、外面还安排了警报与警卫的宝石,那么幻梦境就是一颗被丢在大街上的明珠。”老猫打了一个非常通俗的比喻: “任何存在,都可以把手伸向那颗明珠……甚至有许多存在,栖息于这颗明珠之中。只不过因为伸向明珠的手太多,所以没有哪只手能够独霸这颗明珠。” “星空?”女巫稍稍领会了老猫这番话背后的含义,若有所思道:“您的意思是说,我们队长去了某位源于星空的存在的领域?” 老猫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猜测,而是继续分析道:“如果没有看错,这个小家伙身上有一丝姆希斯哈的气息……廷达罗斯一族在幻梦境也有分支,它们别的能力不见得多么出色,但追踪与杀戮的本能却令人称赞。连姆希斯哈的后裔都无法追寻的踪迹,必然有能够抗衡姆希斯哈的力量存在。” “在幻梦境,这样区域屈指可数。” 蒋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群星璀璨,在流淌的、多彩的夜色中闪烁着频率不一的光芒,仿佛一颗颗盯着这片大地的眼球。 她忍不住第三次叹气。 “太多了,”白色的猫耳彻底趴在了发间,显得有气无力:“那么多星星,我们怎么知道他被藏在哪一颗上面了?” “所以,最佳的选择就是等待。”老猫抱着木杖,抬了抬下巴,嘴角的胡须非常稳重的抖了抖:“等待是一种超越世界、超越种族与理念的,最值得称赞的美德……好消息是,你们找不到他,那些妖魔也找不到他,所以就目前来看,他还不会被那些妖魔吃掉。” 女巫在心底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