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络新妇
贝塔镇北区港口。
林货市场外一条狭长的老街上。
这是北区最古老的几条街道之一,铺在街道上的青石板已经发黑,上面布满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洞,石缝间攀爬着湿滑的绿苔。
街道里侧是高低不一的临街店铺,因为湿气侵袭,许多墙皮早已脱落,露出惨白的灰浆。街道外侧则是一排低矮的护栏,栏杆下是防洪堤坝,寂静河水便在这堤坝之下悄无声息的流过,宛如一块透绿的玻璃。
清晨时分,老街上行人稀疏,因为近水的缘故,街道上还弥漫着淡淡的薄雾,愈发显得空旷寂寥,除了巡逻的巫师,往来客人莫不行色匆匆。
但在这寂寥与匆匆之中,却有一位年轻少妇,推着婴儿车缓步前行。
那位少妇年约二十,鬓发乌润,皮肤白皙,脚踩木屐,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留袖——这很稀奇,因为在北区,极少能看到穿着如此高雅的女巫走在这种破旧的老街上。
婴儿车的小轮子压过一个个小石坑,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伴随着女巫木屐的咯吱声,在晨雾中传出很远。
转过街角,一位宿醉的酒鬼正抱着一瓶海妖朗姆,踉踉跄跄走出晨雾。
他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混乱歌谣,时不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几口辛辣的酒水,然后瞪着被狂欢与酒水熬红的双眼,迷迷瞪瞪看着这片无人搭理他的世界。
咯哒咯哒。
酒鬼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雾气中走出那位姿态优雅,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巫,正缓缓向他走来。
他晃了晃脑袋,用力吸了一口气。
似乎嗅到一丝馥郁的芳香,让他瞬间想起十多年前,与他一起钻进小树林里的那个女孩儿,想起来她的滑腻、她的温暖,还有两个人紧张的颤抖。
又是一口海妖朗姆下肚,酒液入口,涨红了他的面孔,灼伤着他的食道,暖和着他的胃袋,然后继续一路向下,让他的小腹一片滚烫。
啪!
酒瓶被他重重砸在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细碎的玻璃渣。酒鬼伸出手,拦在了那辆婴儿车前,阻止那袭黑色留袖继续前行。
“美人儿,嗝,陪哥哥,喝酒,嗝!”
他大着舌头,嚷嚷着,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出很远:“哥哥,嗝,马上也是巫师了!嗝!”
说着,他炫耀般拍了拍腰间装了几只青蛙的布口袋——这几乎已经是北区人的标配了,不论是否已经被基尼小屋接纳,每个北区人都会准备这么一个口袋,然后给袋子里塞几只青蛙。
毕竟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女巫受到惊吓,拽着婴儿车的扶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小声叫唤一声,向四处张望,似乎期待有路人能帮帮忙。
她的叫声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猫,酒鬼脑海莫名浮现这个念头,感到之前那口朗姆酒在肚子里愈发灼热。
他顺着女巫的目光,凶狠的向四处看了看。
晨雾中原本就没有几个行人,倒是不远处有一个罩在黑袍子里的瘦削身影,正在好奇的看向这边,注意到酒鬼凶狠的目光后,似乎感到了害怕,嗖的一下缩回街角后,不见了踪迹。
酒鬼心情愈发舒畅。
“别害怕!”他嚷嚷着,把那婴儿车扯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同时伸手试图去抓女巫的手腕:“只是喝点小酒……一齐去,一齐去,嗝!”
女巫小声说了句什么,但是因为声音太低,酒鬼没有听清。而且她一直低着头,看着婴儿车里的襁褓,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你说什么?”酒鬼身子前倾,同时歪过脑袋,想要看清女巫的面容。
女巫怯怯的向后缩了缩,露出柔美的面孔,柳眉月眸,皓齿红唇,声音清甜怡人:
“你想当他的爸爸吗?”
这一次,酒鬼终于听清了女巫的话,顿时大喜:“想啊!可以的!如果你不介意,从现在起我就是他爸爸!”
女巫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喜,伸手拽住酒鬼的胳膊,声音有些急切:“既然也是你的孩子,你也抱一抱他、亲亲他吧。”
酒鬼迷茫的张了张嘴,总感觉哪里似乎不对。
但美女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他顺从的俯下身子,把脑袋探进婴儿车,打算随便在孩子脸上涂点口水。
襁褓裹的很紧,只露出一双漆黑的小眼睛。
“亲不到。”酒鬼咕哝了一句:“他的脸太小了。”
“把绳子解开,就能亲到了。”女巫清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襁褓上的绳子被解开,露出婴儿肉嘟嘟的脸颊,还有小巧的嘴巴。即便是心怀恶意的酒鬼,在看到这个天使般的小家伙后,都忍不住张开嘴,笑了笑。
“真漂亮。”他赞叹道。
“真臭,”孩子嘟囔着,从襁褓下伸出他肉乎乎的小手,伸向酒鬼,同时抱怨道:“这属于垃圾食品吧……吃了会不会拉肚子。”
与那天使般漂亮的面孔相比,他的声音显得嘶哑而低沉,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然后在酒鬼惊恐的目光中,那双襁褓下伸出的小手越来越长,小手上的皮肤也从指尖的嫩滑、手背的肥腴,到手腕的皮实紧绷,再到胳膊的干瘦,直到露出枯瘦的反关节以及细密的白色刚毛。
而且随着那双小手越张越大,原本藏在襁褓下的另外几根足肢也缓缓探出、张开,拥向酒鬼的后背,把他扯向车里。
与此同时,小家伙也张开了自己的嘴,肉嘟嘟的脸颊被下颚拉扯、紧绷,小巧的嘴巴张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还在继续张大,甚至比他的脑袋都大。
酒鬼能够看到那张大口中满嘴的獠牙,以及那反曲的獠牙间残留的几丝血肉。
“救……救命啊!!!”
他终于醒悟自己遭遇的怪物,尖叫着,挣扎着,想从婴儿车逃离。
但旋即脚下一轻,一双柔荑抱着他的腿,把他往婴儿车里塞去。酒鬼只能用双手死死抵住车上的栏杆,同时继续大叫救命。
“周围没有人的,”美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显得有些不耐烦:“刚刚唯一的路人也被你吓跑了……别费劲挣扎,血气进了肉,吃起来腥味太重……呀!”
美女发出了一声惨叫。
第三百二十九章 被修正的支线
伴随那声惨叫,酒鬼感到身后一轻,双脚重新落回地面,找到了抓地的感觉。
那些平日里被他抱怨千百遍的湿滑石板,此刻显得格外可爱,让他有种匍匐在地上祈祷感恩的冲动。
前提是他能从面前这头怪物的嘴里活下来。
有了双腿的支撑,酒鬼双臂能够用上的力气更大了一些,他拼命向后挣扎,但揽在腰肩的那几条足肢仿佛铁铸般,纹丝不动,他只能看着那张血盆大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别过来啊!”他绝望的喊着:“滚开!!”
“唔,这应该就是那头络新妇了吧。”
耳畔隐约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让酒鬼心底重新燃起那名为希望的火焰:“救命!救命啊!有怪物!!”
“安静……然后,闭上眼。”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酒鬼完全没有听从那个声音的打算——酒精灼烧着他的精神,让他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状态,满脑子只有‘挣扎’这一个念头。
而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也只提醒了这么一下。
旋即。
一道白光从酒鬼眼前闪过。
唰!
酒鬼蓦然发现,他的挣扎奏效了,只觉上身一轻,在脚下力道的作用下,整个人用力向后仰倒,嗒嗒嗒,接连倒退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石板地上。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重新看向那头怪物。
只见那架婴儿车似乎被利器劈过,整齐的断做四五节,而襁褓中的怪物也随着车身被切成碎块,几根枯瘦的节肢胡乱散落周围,淡绿色的血液漫了一地,像是被烧化的蜡油。
酒鬼颤抖着,席地而坐,向后挪了几步。
然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着,顺着他的手指、手背与手臂,在四处乱跑。酒鬼打了个冷战,缓缓低下头,看了过去。
是一群白色的蜘蛛。
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浑身长满了细密的绒毛,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小眼珠,数量极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铺了一整地,从老街里侧的店铺门板,到外侧河堤岸的栏杆,仿佛一袋大米倾撒在了路上,只不过米粒稍大,而且还能动。
而就在距离他不远的路中央,白色蜘蛛们簇拥堆积在一起,连绵起伏,仿佛一条小小的山脉。
不,不是山脉。
酒鬼定睛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侧卧在地面的形状。至于那人是谁,随着白色小蜘蛛们四散逃跑,簇拥在一起的数量越来越少,露出下面干瘪的皮囊与骨架,酒鬼很轻易就判断出它的身份。
是那个漂亮的女巫。
此刻,她与婴儿车一样,也被斩做四五节,只不过地上没有一滴鲜血,那些蜘蛛就是从她被斩断的身体里爬出来的。
仿佛那些蜘蛛就是她的鲜血一般。
“离远一点。”年轻男子的声音再次在酒鬼耳边响起,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循声望去,只见数米外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提了一柄长剑,身上罩着黑袍,戴着帽兜,看不清面容。
酒鬼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他晃了晃脑袋,沉淀在身体里的酒精早已在三番五次的惊吓与冷汗中挥发掉大半,微醺的感觉反而很好的刺激着他的思维,让他很快回忆起,片刻之前,当他想趁着酒劲儿劫个色的时候,曾经吓跑一个路人。
那个路人就是这般模样打扮,只不过当时他手里没拎着那柄长剑。
“救…救命啊。”酒鬼仰着头,望着那看似高大实则瘦削的身影,喃喃着,声音极轻,他实在不确定这位路人会不会顺手把他也当做害虫斩掉。
见酒鬼一直傻乎乎呆在原地,黑袍男子摇摇头,伸手在剑身上一抹,长剑上便燃起一层淡黑色的火焰,而后那人将手中长剑四下挥洒一番,便有成百上千细密的火点落下,仿佛瓢泼大雨般,砸在襁褓、婴儿车以及那些四散奔逃的白色蜘蛛身上。
火焰炙烤时的吱吱声、蜘蛛们痛苦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地狱深处响起的交响乐,残酷中带了一丝解脱。
黑袍男子又看了酒鬼一眼。
“还不走吗?”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好奇。
酒鬼打了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不及道谢,连滚带爬,向老街尽头逃去。漆黑的火焰仿佛有灵,没有一缕缠到他的身上。老街上那些白色的晨雾,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仍旧漫不经心的,缓缓的,在街面上流淌。
黑焰很快吞没了一切。
黑袍男子四下看了看,满意的发现,在晨雾遮蔽下,没有任何其他巫师注意到这场小冲突,便收起长剑,施施然拐过街角,很快便消失在老街深处。
……
……
贝塔镇北区港口。
负责街面巡逻的罗伯特·李沿着堤坝街,志得意满的缓步巡视着四周。
年初那场短暂而猛烈的黑潮,成为这位巡逻队长新的吹嘘话题,即便已经过去好几个月,那些曾经的‘光辉事迹’仍旧时不时从他嘴里冒出,灌进巡逻队那些新小伙儿们的脑瓜里。
比如临时征调第一大学的猎队;比如单身一人勇闯沉默森林,侦查黑潮与狂猎的规模,而且活着回来了;再比如著名的普利策女士对他的专访。
那份用他大幅半身照作为头版的《贝塔镇邮报》被巡逻队长整整齐齐的叠成四方块,塞在大衣口袋里,方便某些陌生的旅客能随时认识一位真正的英雄。
偶尔没人时,他也会抽出这份报纸,不厌其烦的打量着头版上那个严肃认真,目光锐利的警官。
就像今天。
晨雾弥漫,四下里一片安静,是个自我反省的好时段。
“那天应该打一条红色的领带。”罗伯特·李看着报纸上的照片,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中充满遗憾:“还有笑容……嘴角也撇的稍微用力了点,应该稍微放松一些。”
想到这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头探过护栏,对着平静的水面,撇着嘴,试图在严肃与微笑之间寻找一个恰当力度。
第三百三十章 妖兽啦
寂静河的河水澄净明亮,像一面镜子。
巡逻官趴在护栏上,看着那面镜子,不断尝试新的微笑与撇嘴,他觉得自己需要有一点追求,不能总用相同的表情来应付所有的媒体。
如果还有媒体打算采访他的话。
“啧,”罗伯特先生看着水面的倒影,摇摇头,抱怨道:“水面有点低,看不太清……如果高一点就好了。”
河水似乎听到了他的抱怨,轻轻晃了晃,向上抬升了一点。
巡逻官看着河面清晰许多的倒影,满心欢喜。
“再高点,再高点。”他从斗篷口袋里抽出那张报纸,比对着湖面倒影中的笑脸与自己心底的预期,全然没有意识到水面在缓缓上升。
直到碧波荡漾,洇湿了他的鞋尖,荡漾的波纹打碎了他刚刚调整好的笑脸。
巡逻官怒气冲冲的抬起头,看向河面远处——他还以为是某个刚刚从基尼小屋领到咒印的巫师在跟他开玩笑。那些乍掌握力量的戏法师们,最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然后他嘴角的微笑僵硬了。
一双双橙黄色、惨绿色、苍白色的眼睛露出水面,透过轻薄的晨雾,正死死盯向岸边,澄净的河水下,隐约可以看到这些眼珠后那些黢黑的身影与狰狞的皮肤。
一股凶残而又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
罗伯特·李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
痛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甩手丢出一道魔法警报,同时抓起手中的铜哨子,用力吹响。
灿烂的焰火与尖锐的哨声穿破晨雾,响彻整座贝塔镇,与此同时,北区老街上也传来某位巡逻官声嘶力竭的喊叫:
“妖兽啦!妖兽啦!!”
距离巡逻官不远的街角,一位怀里抱着长剑的黑袍巫师,满意的看着发出警报后,被吓的落荒而逃的巡逻官,再次燃起一张符纸。
火光闪过,符纸上冒起一缕青烟,向着河道飘去。
堤坝下,水面下的‘妖兽’们缓缓抬起脑袋,张开大嘴,发出一连串瘆人的咆哮。声音在平静的水面激起片片涟漪,顺着狭窄的老街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
……
距离那道堤坝几条街之外。
贝塔镇北区林货市场外,一家临街的小饭馆儿里。
清晨,路上行人稀少,开始营业的店面并不多,这家饭馆儿因为是向码头工作人员提供早餐,所以早早便烧起了炉子。
但这并不代表店家勤勉。
老板蜷缩在店门口软和的沙发椅上,怀里抱着一本法书,法书在晨曦中微微发亮。十几只穿着破烂纱衣的小精灵,吃力的抱着比她们个头还大的汤勺、调料瓶、碗筷,在蒸腾的锅灶与餐桌间飞来飞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香。
麦冬站在街角,怀里抱着一只鲲鱼布偶,嗅着饭馆儿里传来的香味儿,咽着口水。
张伯仁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巫,重重的叹口气。
“你知道规矩,”他伸手摸了摸麦冬的头,安慰道:“在时间线上执行跨维度任务时,最忌讳与这个节点产生多余的联系……万一引发蝴蝶效应就糟糕了。”
“但是我饿了。”麦冬仰着头,看向自家队长,显得有些可怜巴巴:“不让人睡觉,也不让吃东西,还不让交朋友……我真的好惨啊。”
张伯仁大感头痛,他最受不了小女巫的这种语气,这也让他对自己之前的退让感到后悔。
之前,在沉默森林里分配任务时,原本是要让小灵巫呆在原地,听占卜师的指挥构筑狙击外神眷属的魔法阵。
但麦冬第一次来布吉岛,还没逛过贝塔镇,吵嚷着要跟队长来北区涨涨见识。
张伯仁被她吵的脑壳疼,踟蹰片刻,最终答应与小女巫一路,负责清理北区码头林货市场里那些被关押的魔法生物。但因为不能进商店购物,又不能买那些美味的零食,而只能一直呆在阴冷的墙角下,麦冬很快便对这项任务感到了厌倦。
“再坚持一会儿,”坤鹏猎队的队长大人拍着胸口,向自家猎队的灵巫打起了包票:“执行完任务我们就回去……这次我给你买三个潘多拉魔盒!”
潘多拉魔盒在打开之前,没有人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据说前不久有人从盒子里开出过龙蛋——是现在魔法市场上非常流行的礼物。
麦冬眼睛一亮,立刻竖起四根手指,停了停,换成一个巴掌:“五个!我要五个魔盒!”
“成交!”张伯仁伸出小指,跟麦冬勾了勾,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小女巫有些后悔,怀疑是不是自己开价开低了。
恰在此时,淡薄的晨雾后,低矮的临街店铺上空,半空中,忽然升起一道明亮的焰火。充满警告意味的鲜红色几乎染满了半座天空,随之而来的,还有风中传来的尖锐哨声。
饭馆儿里吃早饭的客人们愣了片刻,丢下手中碗筷撒腿就跑。
北区人这点机灵劲儿尤其值得称赞。
那位原本窝在沙发椅上打盹儿的老板,跑的比任何人都快——他甚至没来得及解下腰间的围裙——留下一群干活的小精灵,举着汤勺、抱着柴火,飘在半空中发呆。
“剑客任务完成了!”
张伯仁打了个响指,抓着小女巫的肩膀,带着她向林货市场的方向走去:“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
麦冬紧了紧怀里的布偶。
“我还是不明白,”她仿佛大人般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要吓唬那个可怜的巡逻官呢?发假警报会不会让他丢了工作……”
“不仅丢不了,说不定他还能拿一个梅林勋章。”坤鹏猎队的队长大人带着小女巫,一边走,一边解释:“因为他发的不是假警报,而是提前了半个小时的真警报……当北区巫师团集结完毕,做好应对黑潮的准备时,他们就会发现真正的黑潮刚刚涌到家门口了。”
“北区那位大贤者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林货市场,张伯仁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徽章,挂在胸口,大踏步向市场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冲守门的年轻巫师吆喝:
“没有听到警报吗?这不是演习!立刻疏散!”
“这不是演习!”
第三百三十一章 张伯仁的任务
“报……报告!!”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一个猬刺白发的男巫冲入樱花酒馆二楼,基尼巫师团的会议大厅内。
“放肆!”
贤者的近侍大怒,翻开手中的法书,另一手已经按在腰间口袋里的青蛙身上,打算给这个冒失的家伙一点教训。
北区巫师到底只是一个新生团体,作为其前身的戏法师们平素习惯了自由,对规矩的认知与老派吉普赛巫师没什么两样,纵然崇拜力量,服从强者,但想让他们如月下议会的巫师们那样掌握一系列繁杂的觐见规矩,还需要一个漫长的习惯与过程。
闯入大厅的男巫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脸色变得煞白,就像他头发的颜色一样。
科尔玛从冥想中醒来,恰好看到侍者手中翻开的法书。
“等等,”她制止了还未发生的惩罚,目光落在那位猬刺白发的男巫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自丹哈格归来后,科尔玛重新调整了北区巫师团的任务,将原本十人左右的中型巡逻队打散成更多的、由3-5人组成的巡逻小队,然后将这些巡逻队大面积撒入沉默森林边缘,预防可能出现的危险。
除此之外,她还安排数名精通会计的老人,负责整理北区巫师团近期的消耗,打算向苏施君申请一份丰厚的补助。
从昨晚一直忙碌到早上,中间还短暂出了一趟远门,再加上近期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即便身为大巫师,科尔玛也感到了一丝倦怠。
所以她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的空隙,坐在大厅尽头那张属于她的黑色高背椅上,短暂入定冥想,以恢复精神上的疲惫。
男巫单膝落地,垂下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颤抖:“抱歉,大贤者……但是刚刚收到警报,北区港口老街附近,出现了大量魔兽,可能属于黑潮的前奏……”
科尔玛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阻碍,看向北区码头方向。
在她的视线中,那里一片平静,毫无黑潮降临时前浑浊的魔力波动。倒是临港的那些街道巷子里,有许多熟悉的气息在四处乱跑,仿佛被狼嚎吓到的羊群。
“谁发出的警报?”女巫收回目光,语气平静。
“罗伯特·李,”男巫立刻回答道:“贝塔镇巡逻队的一位队长,资历很老,所以被管委会与学校安排留了下来,负责训导我们新组建的巡逻队。”
“他人呢?”
“正在前往校工委请求援助。”
科尔玛沉吟片刻,手指在袖中飞快的掐算着,同时看向自己的近侍:“我们的巡逻队有没有什么上报任何异常?”
“一切正常。”侍者轻声回答道。
科尔玛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一些。
虽然她的占卜成绩一直算不上优秀,但基本功底还是有的,而且又有大巫师的阶位加成,理论上北区现在发生的大小事情,都逃不出她的手掌。
然而掐算的结果、部下的汇报以及她看到的情况,矛盾重重——占卜确实显示危险已经迫在眉睫,命运的警示甚至让她指尖在掐算时刺破了手心;但同时,占卜显示的风险点却又飘忽不定,一会儿来自于水中、一会儿来自林间、一会儿来自校园。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卜莫若不卜。
意识到卜算无法对自己提供更多帮助后,科尔玛放弃继续掐算,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收拢撒出去的巡逻队,”贤者从她的王座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了整个大厅,一直蔓延到蛊雕街外:“按照预案,立刻前往北区港口,建立前沿防御阵地。”
“在丹哈格的援军抵达之前,我们是北区唯一的依靠。”
“是!”大厅内,所有的北区巫师都垂下头,整齐而响亮的回应道。
……
……
“这不是演习!!”
“所有人,立刻离开港口区,前往避难所!!”
“快!速度要快!刻耳柏洛斯的三个脑袋正在冲你流口水!”
“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张伯仁胸口的两枚徽章在晨曦中闪闪发亮,晃悠着林货市场里每一个小老板的眼珠子。在这个身材高大男巫的咆哮与驱赶下,他们只来得及简单收拾脚下的摊位,就稀里糊涂随着人群向外逃走。
生意人是精明的代名词。
但同时,他们也是最大的风险厌恶者。
半空中那道醒目的警报、市场外杂乱的人声、不远处河面传来的可怕声音、以及最近一段时间蔓延在镇子各个角落的传言,再加上面前这位来自‘官方’的巫师,很容易便让他们接受了‘黑潮已经来临,应该赶快逃命’这个念头。
当然,张伯仁胸口的徽章在这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两枚徽章其中一枚属于三叉剑,而且是代表顶尖注册巫师的金质徽章;另一枚徽章属于第一大学,隶属校工委外事委员会中级执事的银制徽章。
这两个身份自然是假的,但这两枚徽章却都真的不能再真了,是他从黑狱出发前,在那位助教团代理团长的手中接过来的,据说每支深入时间线作战的猎队,都会配发相关身份标记,以降低当前时空对猎手们的排斥。
片刻之后,市场里已经空荡荡一片。
“我去处理那些‘变数’,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坤鹏猎队的队长叮嘱小灵巫麦冬,同时指了指市场门口:“如果有陌生气息靠近,记得提醒我。”
小女巫抱着她的布偶,用力点了点头。
张伯仁深吸一口气,旋风般蹿入临近寂静河的仓库,那里装满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关押着几个月前被黑潮裹挟而来的各种魔法生物——拿到联盟检疫报告、并且确认无害的魔兽已经被销售一空,剩下还呆在仓库里的,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比如那头獓因,还未摆脱狂猎影响,平均每半个小时就要发狂一次;再比如那头?踢,两个脑袋一个正常、另一个则顶了一双猩红的眼珠子,疑似被妖气侵袭;还有一头哺乳期的凿齿,出于朴素的道德考虑,也没有被发卖——似乎为了体现对俘虏们的关怀,那头凿齿的笼子里还关了一头黑山羊,不知是不是给小凿齿喂奶。
男巫飞快的在那些笼子上贴着爆炸符,偶尔扫一眼笼子上挂的牌子,打量着它们被留下的缘故,只用了很短时间,便完成了预设任务。
他拍着手,满意的走出仓库,顺手引燃那些爆炸符,缕缕青烟在笼间飘起。
然后他的脑海闪过那头凿齿的笼子。
还有笼子里那头黑山羊。
男巫慢慢停下了脚步。
似乎哪里不太对。
张伯仁不是个聪慧的巫师,但确是一个直觉很灵敏的猎手。他飞快捕捉着脑海里浮现的那些画面,很快意识到‘违和点’在什么地方。
那头黑山羊有角。
第三百三十二章 那头羊
山羊长角并不奇怪。
但一头疑似奶妈的山羊长了粗大的镰状角,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张伯仁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很喜欢魔法生物,与神奇生物有关的课程几乎都能拿到4.5的绩点——虽然山羊不属于传统意义的神奇生物——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很短时间内分辨出一头山羊的性状。
理论上,镰状角是公山羊才有的。
公山羊是不能当奶羊的。
而且这头山羊还是黑色的。
意识到这一点,坤鹏猎队的队长大人立刻回转身,想要再一辨究竟。他的心底浮现了一些很不好的猜测。
因为那点猜测,让他忽略了刚刚粘满仓库的那些爆炸符。
只是回身刚刚跑了几步。
橘红色的火球便在他的视线中次第绽放,仿佛一只只吃饱喝足后试图求偶的灯火虫。男巫只来得及低声咒骂了一句,耀眼的光线夹杂着炽烈的冲击,便瞬间淹没了他魁梧的身躯。
符纸群炸响的声音几乎将他震聋,自然也就没有听到麦冬在他身后发出的尖叫。
砰!
男巫高大的身影像一颗炮弹,冲出摇曳的火光,重重的砸在林货市场门口,把地上的青石板路砸出一个不浅的碎坑。
麦冬蹲在石坑不远处,堵着耳朵,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受到惊吓后的尖叫,一重淡蓝色的光罩随着她的尖叫倏然张开,罩上蠕动起金银色交加的繁杂符文,魔法波动剧烈荡漾着,几乎笼罩了整座市场。
空气、火光、甚至包括声音,都在这股波动中扭曲、变形。
“静言思之!”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小女巫的尖叫与市场的爆炸声中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麦冬被堵着的耳朵里。
这是一道静心咒。
魔法的效果很快抚平了小女巫的惊惶,让她停止了尖叫。
石川背着剑,手中捧着一本法书,站在麦冬身旁,另一只手伸进那个淡蓝色的光罩中,按在小灵巫的肩膀上,再次重复了那道咒语:
“静言思之!”
连续两道静心咒后,那重淡蓝色的光罩终于不再剧烈闪动,光罩上游动的符文们也平缓了下来。
麦冬缩回堵在耳朵上的手指,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她看到剑客那熟悉的身影。
“吓死我啦!!”小女巫放下两只手,带着哭腔嚷嚷起来:“队长刚才得了失心疯,突然冲进那座仓库,然后被一堆爆炸符炸死了……”
“咳咳!he……tui!”她脚边的碎石坑里,想响起一连串浑浊的咳嗽,然后是吐唾沫的声音,再接着传来张伯仁粗声粗气的抱怨:“我还没死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
小女巫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这才注意到身前不远处那个大坑。
坤鹏猎队的队长大人从坑底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身上的斗篷已经被刚刚的爆炸撕碎,连带着那件黑袍子也变得有些破烂。
倒是挂在袍子上的两枚徽章,依旧熠熠生辉,似乎被炸的更亮了一些。
男巫看上去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头发被燎焦一点,脸被炸的有些黢黑——考虑到原本他的脸就是酱红色,这点黢黑也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呸呸!”
张伯仁再次冲地上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抬头看向自己的两位同伴,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笑容:“失误……一点小小的失误。”
“你吓死我了!”麦冬可不管什么失误不失误,抬脚便踢飞一块落在坑边的石头,那颗石子儿在半空中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结结实实砸在了张伯仁的肚子上。
“哇哦,”男巫捂着肚子,露出浮夸的表情:“内伤了……我感觉脾被砸碎了。”
麦冬沉着脸,没有一丝担忧或安慰的样子。
“什么情况。”石川收起法书,将背后的剑拿在手里,谨慎的看向那座刚刚发生爆炸的仓库:“你不是那种莽撞的家伙……刚刚那点失误差点让小鱼暴走,这会严重影响这条时间线的稳定。”
张伯仁从坑里爬出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
然后他伸出手,试图拍拍麦冬的肩膀,但小女巫毫不犹豫的侧过身子,避开了他脏兮兮的手掌。
坤鹏猎队的队长大人可怜巴巴的叹口气,顺着剑客的目光看向那座仓库,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刚刚看到一头黑山羊,就在仓库里。”他迈开步子,重新向爆炸后的废墟走去,语气显得非常平淡:“……我觉得,我们之前的计划好像有一点点失误。”
只不过他刚刚走了几米远,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对面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
男巫眯起眼,掰了掰指节,眼神中露出一丝谨慎。
伴随着踢踏声,从那座被火光与黑烟缭绕的仓库门口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是那头黑山羊。
它昂着脖子,咬着之前笼子里那头怀孕凿齿的脖子,将它向外拖着。凿齿四肢软绵绵的耷拉在地上,已然失去意识,酱色的血液顺着黑羊的嘴角,滴滴答答落下,然后被火焰炙烤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借着明亮的火光,张伯仁可以清晰的看到黑羊身上弥漫起数十道粗细不一的阴影,扎在那头凿齿身上。
凿齿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注意到市场门口的不速之客,那头黑山羊明显愣了几秒钟。
然后它松开口。
砰。
凿齿的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羊迟疑片刻,‘咩咩’了两声,似乎还想假装自己是一头羊,只不过顺着嘴角缓缓滑落的凿齿血液,让它的努力显得有些苍白。
张伯仁扯了扯嘴角,攥紧手上的拳套,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闪过一层淡淡的血气,他背对着两位队友,声音低沉了许多:“唔……纠正一下我刚刚的话。我们的计划不是有一点点失误,而是出现了重大失误。”
“黑山羊?!!”麦冬惊呼一声,身上原本已经渐渐消弭下去的淡蓝色光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是那头黑山羊。”
与小女巫相比,石川的声音就镇定多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局面还在掌握中
似乎听到小女巫的惊叫,那头黑山羊缓缓转过头,露出被烧焦的面孔。
准确说,是半张被烧焦的面孔——那头黑山羊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长刀劈成了两半,左侧一切正常,羊毛蓬松、羊眼明亮、羊角锋利;右侧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头羊了,身上的羊毛被烧焦,半张羊脸皮被剥下,露出暗红的肌肉与纠缠的血管,失去眼睑的遮盖,硕大的羊眼仿佛变成了灯泡,大的瘆人,还有那只羊角,似乎被炽热的火焰烧化,垂落在它的耳畔,上面布满了类似玄武岩上的气泡孔洞。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灼烧之外的一些东西。
那头黑羊被烧焦的一侧身上的火焰仍旧没有熄灭,暗红色的火焰斜斜的燃烧着,火光之上还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阴影,随着燃烧的火焰一齐跳跃,仿佛一条条虚幻的触手。
只是简单看了一眼,麦冬周围那重淡蓝色的光罩便像被一柄无形的大锤重重砸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痕,光罩上的符文发出窸窸窣窣的碎裂声,迸射出一串串金黄色的火花。
小女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她隐约听到耳畔响起一片嘈杂而又混乱的祈祷声。
尼古拉丝!
尼古拉丝!!
黑暗丰饶之女神!
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
石川右京伸手扶住了麦冬的肩膀,帮她站稳了一些。
“让矮子与瞎子过来,”站在最前方的坤鹏猎队队长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沉默森林里那座法阵看样子暂时是用不上了……”
石川没有出声,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只红色的纸鹤,放在左手手背上,凑到嘴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伸出右手一抹,那只纸鹤瞬间便化作一溜火光,消失在他的手心与手背之间。
似乎察觉到三位年轻巫师的恶意。
那头黑山羊不再假装无辜,而是垂下脑袋,露出镰刀状的大角,同时弓起背,右前蹄哒哒的敲着地面上的石板,做出一副冲锋的模样。
张伯仁压低身子,双拳端在腰间,拳眼向上,死死盯着火光里的那头黑羊,毫无畏惧。
咚!
仓库的火场中,有一根木柱终于受不了火焰的炙烤,直挺挺向下倒去,扬起一片黑灰,溅起一片灿烂的火花,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仿佛一声擂鼓。
黑山羊与张伯仁同时停止对峙,齐刷刷向对方冲去。
麦冬紧张的握紧小拳头,在心底为队长加着油,却看见那头黑羊在冲到一半的时候,前蹄猛然在地上一蹬,整个身子做出一个超出九十度的大转弯,硬生生向横里切去。
轰!
它撞破林货市场单薄的围墙,撒腿就向远处跑去,身后还带着一溜火光,仿佛一支被点燃的炮仗。
而张伯仁则收束不住脚步,与黑羊擦肩而过,如同一辆失去刹车的重型坦克,硬生生撞进仓库的石墙上,轰的一声,撞出老大一个洞。
小女巫‘噫’了一声,不忍直视,攥着的拳头展开,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呼!呼!”
一团鹤形的橘红色火焰出现在石川右京的身侧,两道身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一个高挑,一个低矮。
火鹤在石川耳畔轻唳一声,忽闪着翅膀,化作一蓬火星消失不见。
“啥情况,”坤鹏猎队的炮手大着嗓门嚷嚷起来:“我们的魔法阵还差一点儿就要布置完成了,什么事比魔法阵更重要?”
话虽如此,但从火光中出来后,巴林的机关炮就始终稳稳的端在手里,炮口四处谨慎的寻觅着,手指死死扣着扳机。
与粗中有细的矮人不同,猎队的占卜师是表里如一的慎重。
她摩挲着怀里的水晶球,侧脸仔细感悟着市场里每一点细微的魔法波动,眉宇间露出几分严肃。
“时间线在这里出现紊乱。”女巫自始至终闭着眼,但并不影响她对周围的环境做出清晰判断:“你们遇到谁了?队长在哪里?”
“我还活着!”远处仓库里传来张伯仁粗声粗气的抱怨:“呸呸……臭不要脸的家伙,临阵逃脱,胆小如鼠!”
“他在骂谁?”矮人把原本抓在手里的机关炮拎起,扛在肩上,歪过头看向另一旁的麦冬,似乎刚刚发现她周围的蓝色光罩:“……你又被弗洛伯毛虫攻击了吗?”
弗洛伯毛虫是一种粗短的植食性蠕虫,分泌的黏液在魔药学中有广泛应用,除了长得丑了点,对巫师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小女生除外,她们似乎能够被这种丑虫子的外形攻击,每年都不乏小女孩儿在毛毛虫前晕倒的案例。
麦冬就曾被一只弗洛伯毛虫吓的进入降灵状态,因此经常被巴林嘲笑。
“这里没有弗洛伯毛虫!”小女巫隔着蓝色光罩,气急败坏的叫道:“那件事你还要说多少遍!队长是跟一头羊打架输了,所以才骂人……骂羊!”
“一头羊?”矮人巴林眨眨眼,有点跟不上小女巫的聊天节奏。
“羊?”女巫朱玲则敏锐的注意到这个字眼,转头看向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石川:“……是我想的那头羊吗?”
剑客默默点头。
女巫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水晶球闪烁起不规律的光芒。
巴林后知后觉,看了看倒在仓库前的那头凿齿,再看看不远处的石坑,然后把扛在肩上的机关炮重新拎在手里,打开保险。
“它在哪儿?”矮人粗声粗气的问道。
“跑了。”石川简短回答。
“跑了?”巴林扬起眉,机关炮的枪管卡拉拉作响:“你为什么不去追?”
“不追是对的。”张伯仁的声音伴随着他沉重的脚步,从火场与烟雾中传来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谁也不知道那头羊在打什么主意……在这条时间线上,我们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绝不分散是作战的第一要素。”
“它跑不掉。”石川右京歪了歪脑袋,他的耳畔,一只翠绿的纸鹤正在欢快的拍打着翅膀:“我一直在盯着它……目前来看,它刚刚跳下寂静河,沿着河底向上游出发。”
说话间,坤鹏猎队的队长大人已经走到几位猎手身旁。
他拍打着身上尘土,看了看一团乱麻的市场,重重叹口气。
“这里就这样吧。”男巫挠了挠头,放弃扑火的打算,目光循着黑山羊在围墙上撞出的豁口向外看去:“至于那头羊……被我们打岔后,大概率不会回我们之前预设的战场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时间线上游任何细微的变动,传导到下游,都会变得面目全非。所幸这次黑山羊与他们见面的时间只是稍微提前了一点,可以预期的变动也在控制范围内。
矮人揪了揪自己的胡子。
“所以我讨厌顺着时间线作战。”他粗声粗气的抱怨道:“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随手打死的一只青蛙,会不会引来撒托古亚关注的目光。”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追羊逐鬼
黄花狸蹲坐窗台上,爪子下按着一条小黄鱼。
鱼皮被炸的酥脆金黄,焦香四溢,早已被炼去了最后一缕生机,只余下那双惨白的鱼眼,直愣愣的盯着灰白色的天空,眼中偶尔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只不过黄花狸的注意力并不在这条小鱼干身上。
它正眯着眼,打量着那些匆匆路过三有书屋窗前的黑袍巫师们,偶尔目光也会越过重重高墙,落在镇子其他角落。
吴先生躺在摇椅上,怀里抱着一本没有封皮的线装古书,黑框的圆眼镜已经滑落到他的鼻尖,却丝毫不影响他继续打盹儿。
摇椅旁边。
小茶炉里的火已经烧了一晚上,炉膛堆了一层厚厚的白烬,只剩下几块暗红色的木炭,在白烬中有气无力的闪烁着,吞吐着它们为数不多的热情。
呜呜!
红泥小茶壶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示意它肚子里的茶水又烧开了。
它的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书店老板,但窗台上那只花猫却对此无动于衷——当然,也不是全无反应,黄花狸听到茶壶的尖叫后,倒是抖了两下耳朵,蜷起耳廓里的软毛,堵住了那股噪音——吴先生扶了扶滑落的眼镜,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几点钟了?”
他摸了摸那口红泥小茶壶,感受着壶身的温度,茶壶在他的手中舒服的打着呼噜,咕噜咕噜的,像极了一只午后晒太阳的猫。
黄花狸甩了甩尾巴,没有搭理书店主人的问题。
“不用盯着了。”吴先生端起茶壶,啜了一口茶水,有些无奈的瞥了花猫一眼:“有这点儿功夫,你还不如去打会儿呼噜。”
“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了?”黄花狸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书店主人:“我必须提醒你,现在外面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了……每隔一秒,未来就多十几种可能性。就在刚刚,我看见那头黑山羊顺着寂静河一直往上游跑去,而按照之前的观测,它现在应该回到沉默森林里面去了。”
吴先生放下那个红泥小茶壶,向后靠了靠,重新舒舒服服的倒在躺椅上。
“未来原本就应该有无限种可能性。”他半眯着眼,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如果什么事情都那么确定,这个世界未免也太乏味了吧。”
“让你‘感到有趣’的代价是这个镇子、这所学校、这座岛、甚至这个世界,陷入未知的风险中。”黄花狸嘴角的胡须翘起,猫脸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不是一只猫,不应该像我们一样任性……把那个孩子带回来吧,他的存在已经成为最大的变数了。”
“未知与确定,混乱与秩序,就像两条互相咬着尾巴的阴阳鱼,”吴先生喃喃着,声音越来越轻,渐渐低不可闻:“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那么绝对的未来……”
黄花狸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爪子下的小鱼干。
第一次,它感觉小鱼干也没有什么滋味了。
……
……
一条半透明的淡蓝色大鱼停在了寂静河一处僻静的河湾里。
鱼身上布满了繁复的白色符文,在晨曦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腹部的两支鱼鳍时不时轻抖一下,在大鱼身下漾起一圈圈漂亮的涟漪,传递出一阵阵摄人的魔法波动。
“为什么停下来了?”鱼肚子里突然传出一个男巫的声音,或许因为在鱼肚子里的缘故,这个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前面就是第一大学守护法阵,”另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回答着,显得有点底气不足:“我们还要跟上去吗?会不会被学校的老校工们抓起来打死……”
第三个男巫声音在鱼肚子里响起,显得有些焦躁:“现在是关心那些老头子的时候吗?他们都在黑狱,我们是在给他们打工!”
张伯仁的脑袋从大鱼左眼所在的位置钻了出来。
石川则从大鱼右眼的位置钻了出来。
“怎么样?”坤鹏猎队的队长看着数米之外那层薄如晨雾的淡金色结界,皱着眉,转头看向自己的游猎手。
石川右京的手平平举在眼前,那只翠绿色的纸鹤在他手心上空欢快翻飞着,留下一串淡绿色的符号。
“它已经进去了。”剑客简短回答道:“通过河底一处结界缝隙。”
“学校的守护法阵也有缝隙?”即便亲眼所见,猎队队长还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简直见鬼了!”
“守护法阵是防鬼的。”猎队的游猎手一本正经反驳道:“即便是鬼,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穿过这层结界。”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堡垒内部开始失守。”蓝色大鱼腹部,传来猎队占卜师的声音:“水晶球告诉我,这处缝隙有鱼人、阿尔法、老鼠以及某些月下氏族的气息。”
“应该是血友会的黑市渠道。”矮人巴林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总能搞到外面各种稀罕货色,谁都知道他们有自己的秘密渠道。”
张伯仁重重叹了一口气:“简直丧心病狂。”
他盯着大鱼身下漾起的层层涟漪,停了片刻,重新看向游猎手:“这条支流通向什么地方?”
石川手指微动,翠绿色的纸鹤重新扑闪起翅膀。
“临钟湖。”游猎手确认道。
“现在几点钟了?”张伯仁低头询问道。
“差十分钟七点。”鱼腹中传来占卜师的声音:“今天是周六,这个时间点很少有学生会滞留在湖畔附近。”
“如果继续追捕,可以在那头羊蹿出湖底之前拦住它。”猎队游猎手同时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我们必须考虑到鱼人部落……它们有可能会在我们狩猎的时候找麻烦。”
鱼腹中传来矮人略显暴躁的声音:“我们连学校的结界都突破了,还会在意那些臭烘烘家伙的意见吗?”
“确实,”张伯仁看了看石川,然后摇着头,看向那淡金色的结界,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露出一丝笑意:“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觉得,呆在黑狱里的那些老头子,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选择。”
片刻之后,蓝色大鱼一甩尾巴,轻巧的沉入汩汩的寂静河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青藤出平湖
坤鹏猎队的年轻猎手们算清了方方面面。
唯独错漏了一点。
现在是学期末,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所以这个周六的早上,并不像往常周六那样平静。天蒙蒙亮,书山馆前就排出了长长的队伍,等待入馆自习。
队伍一头停在了书山馆的玻璃门前——早上七点钟管理员才会打开那扇象征知识海洋的大门——另一头则弯弯曲曲,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绕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临钟湖畔。
而且每时每刻,队尾都在延伸。
仲夏时节,万物至此皆盛,晨雾过后,便有暖洋洋的太阳了。湖底沉睡了一晚的鱼人们浮出水面,露出狰狞的面孔,贪婪的吮吸着湖面残留雾气里弥漫的那些灵机。白色的水牛慢吞吞划过水面,时不时伸长脖子,卷一口岸边的嫩草。还有那些火红色的大鸟,从翅膀下抽出半个脑袋,偷觑浮在水面觅食的小鱼儿。
延伸到湖畔的队伍中,年轻巫师们抱着厚厚的复习资料,摇头晃脑背诵着那些似乎永远也记不住的名词解释与药剂配方。
一切都那么正常。
当然,并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感到临近考试时的压力。也不是所有排队的巫师,都在全神贯注的复习。
总有几个滥竽充数的家伙,既不想浑浑噩噩浪费时间,又没有足够的定力去复习功课,只能排排队伍、在图书馆里打个盹儿,以示自己也曾努力过。
也总有一些年轻巫师,打着复习功课的幌子,在明媚的阳光下谈情说爱。
距离那条蜿蜒的队伍不远处,在临钟湖畔,一座玄色假山之后,一对年轻的男女巫师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两人坐在假山后的长椅上,耳鬓厮磨着,小声议论着昨天晚上校园里回荡的钟声。
昨天夜里,第一大学校园范围内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钟声,惊醒了许多睡梦中的学生。这成为今天早上许多人见面后的谈论的第一个话题——甚至超过‘你吃了吗’与‘今天天气不错’这两大传统开场白。
只不过由于学校还未发布统一公告,学生们的消息来源五花八门,截止目前,并无准确说法。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昨天夜里,一群刚刚从火山口苏醒的史矛革火龙从沉默森林飞了出来,试图溜进第一大学的猎场捕猎,然后学校敲响钟声,惊走了那些火龙。这种说法得到了从贝塔镇传来的某些消息的支持,据说贝塔镇北区巫师昨天一晚上都在紧急调动,防范来自沉默森林的风险。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说辞。
比如有人说是关押妖魔的实验室发生了实验体逃脱事件;也有人说是学校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巫师辞世,敲钟送行;还有人说是学校安防体系在做预警训练;等等。
当然,这种话题属于谈情说爱的边角料。
风花雪月才更适合热恋中的年轻人。
就像现在。
男巫在湿润的泥地里挖出个小坑,丢进去一把种子,然后念动咒语,须臾之间,地上便长出一蓬娇艳美丽的玫瑰花,花朵打开后,散发出馥郁的芬芳,让人望之而沉迷。
“书上说,玫瑰的花香可以治疗头疼,”男巫单膝跪在湿漉漉的地上,扶着那捧玫瑰花的花托,勇敢的看着女巫:“每天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想你想的头都要炸了……所以我学会了怎么种玫瑰花,看到它们,就仿佛看到了你。”
女巫听着这充满诚意的土味儿情话,笑靥如花。
这给了男巫莫大的勇气,他立刻摸出一把小刀,似乎想把这捧花割下来,送给恋人。但女巫立刻阻止了他这种粗暴的举动。
“等等,”她按住他的手臂:“把这些花留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生长就好了……我不喜欢把摘下来的花插进瓶子,然后摆在家里,那样让人感觉是一种谋杀……或者是在参加葬礼。”
男巫迟疑了半毫秒,便收起了小刀。
“花的葬礼吗?”他显然没太理解女巫细腻的心思,但不代表他会愚蠢到反驳女巫的观点:“确实,我也认为摘花是一种非常残忍的行为……我们完全可以用魔法盛开一大捧更漂亮的鲜花。”
说着,他低下头,吻了吻那蓬玫瑰。
“你们安全了,”他夸张的祝福着,忽然转头,看向女巫,眼神亮晶晶的:“这些花闻起来香,亲的时候甜甜的,不信你尝尝……”
说着,他便把刚刚亲吻过花的嘴唇向女巫凑了过去。
女巫害羞的躲来躲去:“别,别在图书馆前面……”
“为什么?”
“我在书上看过,图书馆就像无知海洋里的一座小岛,周围遍布礁石与漩涡,”女巫显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双眼盯着男巫领口的扣子,身子绷紧象一块木头:“……或许我们应该找一片平静的海域。”
说到最后,似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无伦次,忸怩着侧过脸,看向临钟湖。
似乎湖里那平静的水面,能倒映进她的心湖,让她重新找回理智。
湖里的水牛与红鸟安静的漂来漂去,假装没有看见这对儿局促的年轻巫师。鱼人们早在学生聚集起来的时候,就重新沉回水底。
湖面无风,水波不兴。
就在女巫盯着那如鉴湖水看的时候,平滑如镜的湖面,忽然漾起层层波纹,细碎的水珠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沿着波纹的皱壁剧烈跳动着。
顷刻之后,一抹绿色刺破水面,直冲向半空中。
仿佛一条求偶的水蛇,支起了它的身子,凭空舞动。
女巫早已忘记她之前的尴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根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的藤蔓,檀口微张,一时失语。
男巫得不到女巫的回应,顺着女巫视线望去,才看到那根藤蔓,顿时也愣在了原地。
水面波纹荡漾的越来越剧烈,湖面的水牛与那些红色大鸟们惊慌失措,四散逃离,又有湖中鱼人浮出半个身子,挥舞着手中的钢叉铁棍,冲着那藤蔓恐吓般咆哮。
混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少顷,一道身影顺着藤蔓攀爬而上,越水而出。
是一位身材窈窕,身着黑袍的美女。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误会有点大
“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第一大学吗?”
湖中浮起的美女抹了把脸,甩了甩发间水珠,向着岸边那对年轻男女巫师嫣然一笑,猩红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两颗剔透的红宝石,令人望之而沉迷。
岸上的女巫仍旧在发呆。
倒是那名男巫,听到美女的问题后,下意识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眼神还是有些茫然——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位美女有点眼熟。但一时片刻,他却舍不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想多看两眼。
美女瞟了一眼两位学生身上的红色长袍,心下多了几分肯定:“九有学院?”
男巫缓缓点了点头,心底再次飘过某些念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而他的女伴,自始至终都一脸呆滞,似乎还没从那株青藤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
湖中的美女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这时,眉头蹙了蹙,低头向下看去。
男巫顺着美女的目光向下看去,这才注意到湖面冒出了第二个脑袋。
那也是一个有着一双红眼睛的家伙,身上还穿着九有学院的袍子,浑身湿漉漉的,不过面相看上去比那位美女还令他眼熟。
第二个从湖里冒出来的家伙手中抓着一支符枪,经典雷明顿双管造型,枪身上布满了明黄色的风车状符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名为‘危险’的气息,源自巫师的直觉令他双眼感到一阵刺痛。
这份刺痛让他下意识闭了眼,脑海反而维持了一丝清明。
在这丝清明中,他回忆起刚刚看到的那两双红色眼睛,内心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再次睁开眼,他的手已经按住腰间的法书,清心咒淡绿色的光晕同时笼罩在他与女伴的身上。
“快点,不要挡道!”
第二个从湖里冒出来的家伙用枪口戳了戳那位漂亮女妖的腰,态度恶劣,然后他转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噫?回来了!”
旋即,他注意到岸边站着的那对年轻男女巫师。
“劳驾,”湖里冒出的家伙晃了晃手中的雷明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现在几点了?……我是说,几号了?期末考试还没结束吧!”
回答他的,是岸上男巫鼓起勇气砸过来的一把黄色符纸,以及岸上女巫那刺破天空的尖叫声:
“妖魔啊啊啊啊!!”
……
……
当岸上那位女巫尖叫起来的时候,郑清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太累了。
从潜入博物馆、冒险通过那面魔镜、然后进入幻梦境,他经历了一段令人精疲力尽的漫长旅途。
诚然,在这段旅途的过程中,他睡过一两次,但睡梦中的经历却称不上安稳,反而愈发强化了他的疲惫。
尤其最后那段旅程。
在恩格拉老宅直面异化的黑巫师,攀登克喇山承受土著神灵们遗留的回响,然后抵达山顶,种出那株青藤,在罡风与空间裂隙挤压下努力向上爬,不知爬了多久,才最终回到学校。
前一刻,郑清的意识还停留在他们一行人爬入重重厚重的云层,被云层中浓郁的水汽包裹,几乎不能呼吸。
后一刻,当他屏着呼吸爬出那片‘云层’后,讶然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第一大学。
临钟湖熟悉的景致,以及四周弥漫的舒适气息,令年轻巫师心底骤然放松了下来。也因此,当岸上那名男巫突然向他砸了一把符纸过来时,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与他相反,自从当了俘虏之后,尼基塔自始至终都提心吊胆,唯恐年轻公费生手指一抖,一枪把她送去忘川河畔。
而当她顺着青藤爬出水面,意识到一行人已经回归第一大学后,这份警惕便达到了最高点。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会低估第一大学对一头悬赏令上妖魔的态度。
所以,当那几张符纸倏然射来,女妖双眼一凝,浑身妖气骤起,披肩长发无风而扬,源自妖魔的天赋一瞬间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
符纸半路而落,在妖气攻击下化作几朵橘黄色的火团。
岸上的男生双股战战,一把将女巫拨向身后,双眼死死盯着湖中那株巨大的青藤,以及顺着藤蔓爬出水面的‘两头’妖魔——因为红眼的缘故,他误以为郑清也是妖魔。
“快跑,”男巫哑着嗓子,头也不回的冲身后女巫喊道:“快去叫人!我帮你挡住它们!快跑!”
女巫扯着他的胳膊,哭哭啼啼着,不肯离去。
郑清这才意识到对面可能有什么误会,他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试图解释一下:他只是眼睛‘充血’了,不是妖魔。倘若他真的是妖魔,绝不会给对面那两位同学演绎苦情戏的机会。
但他忽略了,自己旁边真的有一头妖魔。
而且是通缉令上,被悬赏的巫妖。
就在那几道符纸被尼基塔的妖气击破,化作几团火球的同时,原本安安静静隐藏在第一大学许多角落的符文骤然亮起——
从实验楼前那尊‘泰山石’的立碑、到环湖长廊凉亭的立柱,从书山馆一楼大厅的牌匾、到九有学府围墙上的脊兽,从学府门前的石狮、到看守宿舍里的青铜小兽倪五爷。
涌动的魔力剥去破碎的石皮、斑驳的铜绿、以及潮湿的青苔,一枚枚金色的符文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化作一个个节点。
一条条金色细线在这些节点之间相互勾连,汹涌的魔力在这些节点之间疯狂涌动,整座学府都在这股沉重的魔力之下低声呻吟。
嗡嗡!
一张耀眼的金色大网,带着魔力的颤音,突兀的浮现在半空中,笼罩了整座九有学府。强横的气机瞬间锁定了那株青藤,以及青藤上的尼基塔。
女妖脸色惨白,毫无抵抗力的瘫软在地。
只是须臾之间,那张金色大网便由虚化实,收缩至学府中院。
呼呼!!
沉重的压力下,郑清手中符枪上那些风车状的符文微微亮起,呼啦啦转起了,抗拒着那张金色大网带来的压力。
嗡!!!
金色大网上纵横交错的细线颤抖的愈发厉害。
然后郑清惊恐的发现,他也被半空中那股强大的气机锁定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移步黑狱塔楼
黑狱古堡。
夜色笼罩着这片漆黑的世界,仿佛沉重的铁块,压迫着每一个有意识的心灵。
苏施君站在古堡一处高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黢黑的世界,眼神微动。她感觉自己正看着一头箕坐在黑色幕布下的洪荒巨兽,张开四肢,蛮横而又无礼的俯瞰着这片枯萎与死亡弥漫的土地。
从踏足这座古堡,一直到现在。
但与此同时,女巫又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隶属于黑狱的死寂正在缓慢褪去,外来的勃勃生机从冥冥中缓缓降临,浸润那片黑色,使这座世界变得越来越‘活泼’。
米尔顿与魂不语对魔法战争的解释,让她对这份‘活泼’的来历多了几分认知——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成就大巫师后,她对‘时间’有了更深的敬畏,也因此,对于战争双方肆意摆布时间线的行为,令她深感忧虑。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联盟在对待‘战争’这个选项时显得格外谨慎。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女巫的不安。
魂不语忽然抬起胳膊,把手按在了米尔顿·卡伦的肩膀上。
“干嘛?”
吸血鬼先生端着酒杯,斜乜了幽灵先生一眼:“我对幽灵不感兴趣的。”
这种俏皮话一点也不好笑。
魂不语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战场上,是生与死距离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容易看透心灵的地方。”幽灵先生的声音有些飘忽,一如他话语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论巫师还是妖魔,在战场上对峙,总能很轻易看透对方眼神中的坚定或者动摇。而对于意志动摇的巫师,危险总会轻易找上门……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神秘学的原理,或许这也是墨菲定律的一个衍生概念……但我知道,上战场之前,我们需要坚定自己心底的信念。”
苏施君发间的狐耳微微一动,她感觉魂不语这番话像是对自己说的,但又似乎只是在提点米尔顿与威廉——毕竟五位上议员中,他俩阶位最低。
“您到底想表达什么?”米尔顿公爵有些闷闷不乐的撇撇嘴。
幽灵先生语气温和的解释道:“我注意到你有些心神不定,米尔顿,在上战场之前,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心神不定?哦……那一定是因为我一个星期没有睡好觉了。”吸血鬼先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眼角瞥见窗前那几条青色的狐尾,立刻补充道:“……而且,这里有让我心神摇曳的存在。”
“嘁。”威廉·塔波特发出短促刺耳的嗤笑,声音中充满了鄙夷。
吸血鬼先生习以为常,听而不闻。
魂不语再次叹口气,指了指一直坐在沙发间沉默不语的公孙病:“缺乏睡眠与心神不定是两种状态,你可以看看公孙病先生,他眼神里的那种沉凝与镇定,看上去就令人心安。”
米尔顿闻言,很感兴趣的回过头,看了铜甲尸一眼。
“哇哦,”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夸奖道:“公孙先生眼影不错,哪里买的?”
苏施君背对着吸血鬼,不为人知的翻了个白眼。
公孙病慢悠悠的抬起眼皮,扫了米尔顿一眼。
“天生的。”他简单回答道。
米尔顿冲魂不语歪了歪脑袋,耸耸肩,摊开手:“所以,您看,这不是我的错。我们这一族天生气色就差一点儿。”
幽灵先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浑身灵光闪烁,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这头吸血鬼抱有太高期望——这纯属浪费时间。
恰在此时。
咯噔,咯噔。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少顷,外面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休息室大门打开,一位穿着红色长袍,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女巫,带着四位随从,出现在诸位月下议会上议员们面前。
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眼圈,却不知是涂了眼影还是缺乏休息。米尔顿冲魂不语眨眨眼。幽灵先生视而不见。
“打扰!”
那位女巫并未注意到上议员们的小动作,她按着腰间的法书,低头,简单致敬后,径直报告道:
“收到联合本部指令,现调月下议会诸位上议员进入战场!请诸君移步外堡监狱塔楼!”
公孙病、魂不语、苏施君、米尔顿、威廉,五位上议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这位传讯女巫的身上,沉重的目光压力甚至令她腰间的法书绽起微微毫光。
“这就开始了吗?”
米尔顿·卡伦放下手中的酒杯,伸了个懒腰,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大战来临前的紧张:“……还真是,出乎预料的突然呢。”
传讯女巫微微低头,按着法书,侧身,四位随从齐刷刷敬礼,为几位上议员让开出入大门的路。
呼!
沉默寡言的公孙病率先起身,身后的大氅在这间宽大的休息室里卷起一股旋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一时间,整座古堡似乎都在跟随着他的脚步颤抖。
紧随其后的,是一直站在落地窗前,距离门口更近一些的苏施君。她身后四根青色的狐尾在那股旋风中微微摇曳,显得警惕而不紧张。
米尔顿与威廉亦步亦趋,仿佛两个门神护卫,一左一右缀在女巫身后。
这么一来,魂不语倒落在最后,所幸他并不在意这点细节,笑眯眯的跟了上去。
出门走了几步后,苏施君忽然皱了皱眉,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玉镯。青色的玉光在镯子上乱跳,传递出一阵阵急促的魔力波动。
“发生了什么事?”米尔顿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关切的问道。
“需要我做什么?”威廉也毫不迟疑的表态。
女巫微微蹙眉,没有在意两位男巫的殷勤,语气显得有些迟疑:“我也不清楚……但是学校的守护法阵被激活了。”
走在最前方的公孙病脚步顿了顿。
“第一大学?”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显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道。
“是。”苏施君立刻回答道:“姚院长离开学校前,将守护法阵的控制权暂时交给了我,因为博物馆出了一点意外,我收到了丹哈格的质询函……早上离开学校时,我把守护法阵的灵敏度调到了最高。只要监测到高风险目标,允许法阵做出最强硬的反应。”
第三百三十八章 嚯……真亮!
“高风险目标?”
米尔顿闻言,语气多了几分好奇道:“比如?”
“很多,”苏施君摸着手腕上的镯子,目视前方,语气平静的回答道:“比如通缉令上的妖魔,或者不受学校欢迎的黑巫师;再比如某些星空深处的存在……裹挟了沉默森林的黑潮,冲击校区。”
她想起不久前见过的科尔玛,想起郑清在北区遇到的那头外神投影,想起可能蜷在被窝里睡懒觉的波塞冬,眼底多了几分忧虑。
米尔顿则干笑了两声。
他想起与月下议会有往来的那些黑暗议会的巫师,想到那只偷偷摸摸的大老鼠,有点心虚的左右张望了一眼。
众人心事重重,一时无言,走廊中只能听到一片清晰的脚步声。
片刻后,威廉·塔波特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需要通知一下学校吗?”
“我拥有的只是临时控制权,”苏施君摇摇头,认为并无必要:“既然我都知道了,那么学校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这不影响我们通知学校。”与她相比,魂不语显然更老练一点,他飘向侧前,低头看着那位带路的传讯女巫:“……所以,麻烦通报一声吧。”
“是!”
女巫低头应喏,抽出一张淡黄色符纸,念动咒语。
手指微动,一只细嘴纹眼的纸鹤带着一溜火光,消失在了她的指尖。
……
……
距离月下议会休息室很远的古堡另一侧。
九有学院的院长姚教授正在几位黑袍巫师的陪同下,行走在一条昏暗悠长的走廊里,其中一位蓝色长发的女巫正捧着一份备忘录,语速飞快的念着:
“时间线前置作战已接近尾声,我方在四十九条主时间线中的四十八条已经均确立了优势地位,击退三十一支妖魔战队,击溃十七支妖魔战队,占据了关键的时间节点,俘获a+级以上通缉令妖魔一十五名,其中包括准大巫师阶位的死亡先知希普顿修女,以及迷雾多罗、迷雾卡特、迷雾诺斯、冰山弗兰肯特、漩涡鬼索、海神黄岳等六名妖魔战队队长……”
“等等,”老姚抬抬手,打断蓝发女巫的陈述:“我只不过出去找老朋友聊了一小会儿,怎么感觉错过了好多事情……这还没开战吧,我们已经把迷雾号打沉了吗?怎么能一口气抓来三头迷雾号的战队队长!确定它们不是在搞什么阴谋?”
旁边一位脸色蜡黄,抬头纹很深的男巫立刻回答道:“参谋本部也有相同的疑虑,所以那些战俘在脱离时间线后第一时间便被悉数送往中庭,为玄黄木加餐了……也正是因为吸纳了太过丰厚的妖魔血气,导致玄黄果提前成熟。”
“所以你们着急忙慌把我叫回来了。”姚教授恍然着,点点头。
蓝发女巫停顿片刻,补充解释道:“但根据阳明子大巫师卜算推测,这些被俘获的妖魔属于‘毒饵’,是海妖与巫妖为了锚定玄黄木确切位置而刻意提供的‘祭品’……所以,在玄黄果成熟的同一时间,妖魔联军也获得了相应坐标与消息。”
“嘁,”姚教授摇摇头,嗤笑一声,点评道:“迷雾还是一贯心狠手辣,或许在他眼里,只有大巫师才算同类……其他妖魔都是消耗品。殊不知因小失大,放弃时间线上的争夺,整场战争已经失败了一半了。”
“如果他无法准确锚定玄黄木所在,整场战争在开始之前就全失败了。”老姚身后不远处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用几个注册巫师的性命换夺取玄黄果的机会,这是一笔非常精明的买卖……算不上心狠手辣。”
教授回过头,是占卜学的易甲子教授。
“算卦的心都脏。”老姚咬着烟斗,鄙夷的看了易教授一眼,用力哼了一声:“或许在你们眼里,这个世界只有命运之线纵横交错出的棋盘,以及落在线上的一颗颗棋子吧。”
青白色烟雾缭绕在两位教授身旁,却遮不住易教授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非常精妙的比喻。”易教授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老姚的评价而生气:“只不过大部分占卜师,包括我,距离您说的境界还非常非常遥远。”
“我很忙,”老姚没有耐心与易教授继续神神叨叨:“我刚从外面回来,不要打扰我听简报……你不在参谋本部调兵遣将,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命运的安排。”易教授耸耸肩,指间玩弄着一枚古朴的铜钱:“我只是在追逐那道最醒目的变量,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蓝发女巫闻言,收起怀里的备忘录,微微低头,向后退了两步。其他随从的黑袍们也主动后退,将谈话空间留给了两位大巫师。
姚教授深深吸了一口烟斗,吐出一股浓郁的烟气。
“真见鬼,”他咕哝着,继续向走廊尽头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刚刚小于提到时间线前置作战中,我们在四十八条主时间线上取得了优势地位……剩下那一条呢?”
“不知道。”易教授干脆利落的回答道:“或许是对方,或许是我们,在那条时间线上引入过多变量,导致那条时间线被命运迷雾遮掩……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条时间线上出现了更高位格的‘规则之力’。”
听到‘规则之力’几个字,姚教授飞快的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几位黑袍随从低眉顺眼,仿佛没有听到教授们的谈话。
“有关部门?”他收回目光后,瞥了易教授一下,轻声确认道。
易教授摇摇头。
“这就是我追逐那道变量的缘故,”说着,他指间那枚铜钱跳跃的愈发灵动,眼神空洞的盯着阴影绰绰的长廊:“受相关协议约束,‘有关部门’并未参与此次黑狱作战安排。所以大家都很好奇,那股力量从何而来……”
话音未落,一声轻柔却清晰的鹤唳突兀响起。
旋即,一团火光闪过,一只细嘴纹眼的纸鹤冲出虚空,绕着姚教授盘旋两周,最后落在他的指尖上。
噗。
火光熄灭,纸鹤张开双翅,平铺成一张信纸。
老姚低下头,仔细看着上面传递的讯息。
易教授则微微挑起眉毛,轻呵一声:“嚯……真亮!”
第三百三十九章 玄黄木前
能够让易教授评价一句‘真亮’的,自然不是那只纸鹤爆出的小火球。
而是与那张信纸连接在一起的命运之线。
当占卜学教授盯着那条线,在心底飞快计算的时候,老姚已经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咬着烟斗,将信纸收进了怀里。
“学校出事了?”易教授目光空洞的盯着远处,用不经意的语气随口问道——对他而言,这并不困难,他一眼就能看到那条‘很亮’的线尽头缀在什么地方。
“嗯。”老姚吧嗒了一口烟斗,喷出一股浓郁的烟气,眉头紧皱,看上去心事重重:“按照之前的推算,玄黄果应该在半个月以后成熟,所以这段时间我安排小苏暂时帮忙看家……”
“哪个小苏?”
“男娃娃们都喜欢的那个。”
“哦。”
“……只不过看上去计划赶不上变化。”姚教授重重吁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她原本是去丹哈格参加质询会,却在半路意外收到黑狱的紧急征召……然后学校守护出现了临时空缺……就这么短时间,守护法阵被激活了。”
“真巧。”易教授目光中的空洞渐渐消失,眼底重新充盈了几分神采。
“命运之下,没有什么巧合。”姚教授把烟斗从嘴边拿下,在墙上磕了磕,磕掉烟锅里的灰烬,然后重新塞满杏红色的烟丝:“……不过不要紧,学校有足够的能力守护自己。我只是觉得这种被撩拨的感觉很糟糕。”
……
……
与姚教授同样感到心情糟糕的,还有第一大学的副校长,石慧女士。
此刻,她正站在一株高逾十数米,玄叶黄实的大树前,盯着树下气根卷着的几道人形身影直皱眉头。
临近战前,为了防止出现某些不可控的变数,参谋本部下达了‘清除令’,集中处决一批风险度较高的囚徒——其中既包括在时间线前置作战行动中捕获的妖魔,也有部分在黑狱关押很长时间,从新世界移送而来的俘虏。
所谓‘处决’,其实就是把这些囚徒送到玄黄木下,用祂们的血肉灵机,为这株大树补充营养。
原本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玄黄木的胃口向来很好,对于送到气根边的食物来者不拒。但谁都没想到,今天却出了意外。
在‘吃掉’那些妖魔后,玄黄木上挂着的果子竟然被意外催熟,导致整株大树陷入混沌沉眠状态,而其他一齐被送来的俘虏们就成了有些尴尬的存在。
倘若把祂们从气根中解救出来,重新关回牢房,一则需要浪费更多人手看管,二来也可能让玄黄木不高兴——它对自己的吃食一向看的紧,万一巫师们在移动‘食物’的时候把它从混沌中惊醒,影响了玄黄果的品质,这种风险谁都承受不起。
而如果对那些‘食物’视而不见,也有相同的风险。谁也不知道气根中的俘虏们是什么状态,万一祂们还有一丝清醒呢?当战争爆发后,这些‘食物’就成了最大的风险。
因为太过敏感,即使最精明的占卜师也无法给出准确的处理意见,所以最后参谋部只得将这件事上报两位副校长。
于是石慧不得不在这种关键时刻,回到古堡内城,来到这株古木下。
因为心情很差,所以她没有露出成年女性的形态,使用了那副明眸皓齿的少女模样。这样便可以随意乱发脾气而不会让人感到违和。
微风拂过树梢,一片赤黑色的玄叶从枝头晃晃悠悠落下,飘落女巫眼前。
石慧伸手,将那片叶子捏在手里。
“现在被裹在气根里的,都有谁?”她有些烦恼的揉着手中那片玄叶,红黑色的叶子在她指尖被慢慢揉碎,化作一缕缕醇厚的灵机,融入她的气息中。
负责照料玄黄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巫师,身材高大,拄着一柄鹤嘴锄。
“从新世界送来的几位异界神祇,”老巫师声音平静,并不像周围其他狱卒们那样,被石副校长恶劣的语气吓的战战兢兢:“都是在开拓战役中被捕获的老派神灵,失去信仰供奉后,已经失去大半威能,名单在这里,分别是……”
“我不想知道那些名字超过一百个单词的异界神真名是什么!”石慧非常果断的打断老巫师的话,挥挥手:“……跳过这部分,我只想知道,如果前面发生战争,你们能不能确保这些囚徒一直这么安静。”
老巫师沉默片刻,拄着鹤嘴锄的手向上挪了挪,扶住了锄柄最高处。
“我只能保证祂们不会从内部挣脱黑狱束缚。”老人用词非常谨慎:“但如果某位大妖越过你们的防线,出现在我们背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简直没完没了!”女巫抓了抓头发,气咻咻抱怨道:“参谋部那些占卜师没一点用处,每隔一秒我都能看到新的漏洞……”
“当你试图窥伺未来的真相时,就要学会承受命运的反噬。”老人心平气和的回答道:“我以为这一点,每个刚刚入校的学生,在第一节占卜课上就应该学会了……黑狱的守卫并没有那么多漏洞,只不过每一次你试图弥补那些漏洞的努力,都在加重这座世界的负担,让它在不同选择间摇摇欲坠。”
两人身后,那些穿着灰袍、黑袍、以及白袍子的巫师们纷纷垂下头,假装没有听见老巫师对副校长大人的说教。
但石慧没办法假装自己的听不见。
“如果给你们增加一架法阵呢?”她打断老巫师的唠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备忘录,羽毛笔在上面飞快点划着:
“我可以临时调拨一套大型的一次性法阵协助你们守护……比如蜀山出品的大五行天衍剑阵、或者学校实验室提供的红尘迷障阵、九曲黄河阵、武侯八卦阵……以及所罗门之钥,只有这五个选择,都是备用品,只此一套。”
“命运的漏洞永远都补不完的,”老巫师重复完自己的态度后,拄在锄头上的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两下,然后迟疑着,点点头:“就要武侯八卦吧……就算对面七八个大巫师冲进来,我们也能多周旋一段时间。”
石慧点点头,手中的羽毛笔在备忘录上一顿,旋即一道流光从纸页射出,投向古堡外层。
第三百四十章 黑狱的立体防御体系
走廊已经到了尽头。
一扇高大的暗红色木门被缓缓推开,露出外面漆黑的世界。
苏施君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跟在公孙病身后,缓步走出大门,走上那座被女墙环绕的黑狱古堡最高点——外堡塔楼。
放眼望去,天色幽暗,视野空旷,目之所及,头顶是一片寂寥的世界,间或数道扭曲的电光在半空浮现,一闪而过,隐约渗透出一架架守护法阵强横的气机。
脚下有密密麻麻的符阵,相互勾连,远处基堡中,坐落几道高大数百米的身影,背对塔楼,站在塔楼上,苏施君只能看到一个个笼罩在光环中的后脑勺。
那是驻守基堡的大巫师们。
不时有一支支猎队顺着那些大巫师的手臂与衣袍攀援而上,四下巡逻,为大巫师们处理那些‘癣疥之疾’,仿佛一只只清理寄生虫的犀牛鸟。
这里就是黑狱古堡。
巫师们在黑狱中最大的据点。
玄黄木所在地。
也是即将爆发战争的主战场。
为了守护那株古老而又神奇的植物,第一大学围绕黑狱古堡建立了复杂、庞大的立体防御体系,整个体系从外向内,划分为三层。
最外层,被称为‘外堡’,由三座基堡与一座塔楼构成。基堡环绕黑狱古堡四周,呈正三角排布,基堡就位于正三角的三个顶点处;而塔楼则位于黑狱古堡正上方,占据了整个黑狱古堡的最高点。
更形象的比喻,整座‘外堡’仿佛一座透明的巨大金字塔,塔楼就是金字塔的顶点,基堡则位于金字塔的基底。
塔楼与基堡之间,布置有各种强**阵,仿佛一层厚厚的龟壳,罩在整个黑狱古堡之上。承担守卫塔楼与基堡任务的,就是月下议会五位上议员,以及第一大学研究院派出的九位大巫师。
研究院的九位大巫师三人一组,驻跸基堡,在基堡四周还环绕有众多装备精良的猎队,巡逻守卫。
月下议会五位上议员则看守塔楼。作为受征召而来的援军,上议员们在守卫时可便宜行事,或阻挡半空袭来之敌,或支援下方某处受到主攻的基堡。
外堡防御层之内,是正堡。
正堡便是黑狱古堡的主堡,有四座稍矮些的塔楼环绕四周,负责看守这四座塔楼的就是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院长与副院长,以及部分高阶猎队。
正堡之内,是防御体系最后一层,也是黑狱古堡的内堡。
玄黄木就位于内堡最深处,掌管内堡出入口的,是第一大学两位副校长——石慧女士与若愚先生。
……
“这座塔楼承受不住我们的真身。”
苏施君环顾左右,摇摇头——诚然,对于她现在状态,这座仿佛小广场般的楼顶已经显得非常空旷了,但如果释放真身,就像基堡里那些大巫师,这座塔楼肯定装不下月下议会五位上议员的。
“这里原本就不是战斗的地方。”魂不语温和的声音在女巫身后响起:“如果需要出手,我们还得往外多走几步……但我认为学校把我们安排在这里,并不指望几个大巫师去影响整座战场。”
说着,幽灵先生垂手指了指塔楼下方的一座基堡。
“仅仅那三座基堡中,就驻守了九位资深大巫师,”他语气轻松,表情却很严肃:“我们五个人任何一位单独出列,或许只有公孙大哥能够与那些大巫师一战……但学校却让我们占据了外层防御体系的阵眼。”
言外之意,学校认可月下议会五位上议员拥有超越那九位大巫师的能力。
苏施君立刻醒悟魂不语的未竟之意。
“我已经很久没有研习过那座阵法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视线落回内堡之中,目光有些复杂:“……学校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月下议会五位上议员合力,可以化出一道堪比传奇的力量,这既是月下氏族没有禁咒却能够成为联盟三大势力之一的最强底蕴,也是米尔顿、威廉两位议员还未成就大巫师,却被当做巫师方最强大战力之一的缘故。
“不一定需要我们出手。”
一直站在塔楼边缘的公孙病忽然开口,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我们身后还有四位院长,还有两位副校长……我们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表达对学校的尊重,以及我们身为月下议会对联盟的责任。”
话音刚落。
笼罩在整座黑狱古堡上空的气机骤然一变。
仿佛一头沉睡许久的巨龙,忽然睁开了眼睛,又像是一座沉寂漫长岁月的死火山,火山口突然冒出了一缕浓烟。
一股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洪流从内堡喷涌而出,直冲天际,旋即散开,如同一支灿烂的烟花,星星点点,布满漆黑的夜空。
只是片刻间,那些细小的光点便骤然涨大,化作一盏盏米许高低的巨大天灯,凌空旋转着,相互勾连,构筑起一道庞大的阵式,洒落无尽光辉,将黑狱古堡以及周围方圆数百公里照的一片通明。
整座古堡一改往日幽深沉默的气息,变得锋芒毕露。
“开始了。”女巫低声说着,身后四根狐尾无风自动,缓缓飘摇。
光线覆盖范围之外。
苏施君可以清晰的察觉到,被关押在这片死寂之地的囚徒们,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涌来,仿佛夤夜的黑潮,无声无息,吞没着一座又一座礁石。
夜风拂过,带着女巫那四根狐尾摇晃的幅度大了一些。
苏施君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她身后,一道充满诱惑的气息正随着那股夜风释放开来,向四面八方散去,
直觉告诉她,那就是玄黄果的味道。
可以提纯妖魔血脉、辅助巫师进阶的绝世珍宝。
往日对巫师据点们避之不及的囚徒,在玄黄果的诱惑下,铤而走险。逡巡于黑暗之中,徘徊在光线之外。
“主菜之前有开胃菜,”米尔顿公爵毫无形象的趴在女墙上,摸着自己的红宝石袖扣,顺着垛口向远处张望:“但开胃菜不能是清汤寡水……那会让人没了胃口。”
“能被关押在黑狱中的妖魔,都不是简单货色。”魂不语笑了笑:“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第三百四十一章 老人与年轻人
周六的早晨。
加西亚教授像往常一样起床。
作为鱼人通用语的教授,它拥有同僚们无可比拟的优势——它的鱼人身份——但也因此,它需要承受其他外族语教授无需承担的压力。
比如鱼人的相貌、鱼人的体味、甚至某些毫无恶意的年轻巫师提出的很伤人的问题,‘鱼人也会魔法吗’?
所以,每一个在第一大学执教的日子,加西亚教授都会兢兢业业的做出各种准备。
它早早起床,用五彩石打磨了鳞片,然后泡了一个药澡,以祛除鱼人身上特有的腥味,抹上隔绝气息的迈索尔精油,穿上厚重的黑色长袍,别上胸针、袖扣以及五颜六色的徽章,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正经儿巫师。
必须承认,它的这种努力,让许多年轻巫师对鱼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今天是周六,原本他没有课,无需这些繁琐的准备,但图书馆的章先生邀请他去翻译一本古老的鱼人语魔法卷轴,考虑到临近期末,图书馆学生较多,故而加西亚教授今日仍旧像往常一般,做了万全准备。
恰如他所料。
天刚蒙蒙亮,前往图书馆的路上就布满了年轻巫师们的身影。看到拄着拐杖缓缓走在林荫路下的老教授,许多学生都很有礼貌的向他打着招呼,加西亚教授也一一回礼。
直到学府上空浮现那张金色的大网。
“哦,天呐,天呐。”
老鱼人攥着手中的拐杖,仰着头,看着半空中那张嗡嗡作响的网子,喃喃着,不断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词句:“哦,天呐……梅林在上!”
它的身侧,学生们红色的长袍呼呼闪过,仿佛一团团火光;耳畔响起阵阵急促的呼喊,传递着湖畔正在发生的事:
“有妖魔闯进学校了!”
“据说是通缉令上那头女妖,就是去年劫机的那只!”
“它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因为它还带了同伙儿,一头男妖,拿着符枪一起从湖里钻出来了!听说它们绑架了几个学生……其中还有小孩儿!”
“学校把它们抓起来了吗?”
“还没有……教授们都不在办公室,校工委的值班员也都是学生会的……助教团找不到人……不过守护法阵倒是启动了。”
“不用你说,大家都看得到……看守护法阵的架势,似乎想把整个学府给毁掉!”
“阿尔法堡的人该高兴了……”
加西亚教授听着学生们嘈杂的议论,在原地停了半晌,直到稍稍适应了那张大网对异族巨大的压力后,才回过神——妖魔是从临钟湖里钻出来的?
老人心底顿时生出不妙的感觉。
去年底湖中鱼人部落与学府年轻巫师之间的冲突才刚刚消停下去,倘若这个时候,湖里再闹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恐怕学校就不会‘各打八十大板’息事宁人了。
想到这里,它脸上带了几分焦急,加快脚步向临钟湖走去,同时嘴里仍在喃喃着:“哦,天呐……梅林在上……天呐,天呐!”
临钟湖畔。
一座环湖长廊的凉亭中。
隶属于学生会与社团联合会的干部们是最先抵达现场的‘官方人士’,只不过没有更年长的巫师负责,面对湖面那张震动的金色大网与湖中那株蜿蜒盘旋的青色藤蔓,年轻巫师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事发突然,这些年轻巫师匆匆赶到湖畔后,找不到相关负责人,便很自觉的以雷哲为中心构筑了汇报体系,越来越多的消息以雷哲所在的这座凉亭为中心汇聚了过来。
“院长办公室没人,”
一团火光在凉亭中绽开,露出裁决猎队队长埃尔温·霍夫曼的面孔,他阴沉着脸,语速飞快的说道:“……门神们告诉我,姚教授已经两天没来办公室了。就算上课也使用的投影身份。”
“教授联席会议的办公室也空着,”另一位‘意志三杰’赵桥紧随其后,报告道:“我们已经联系了多位资深教授的办公室,已知的所有大巫师都不在学校。”
“校工委负责人也不在,”学生会副主席詹雨辰脚步匆匆走进凉亭:“留在值班室的都是我们的人……据说昨天晚上收到紧急通知,老头子们都被召去黑狱。”
“黑狱。”
雷哲重复着这个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湖中心那座低矮的白塔。
身为九有学院学生会主席与神圣意志的首领,他比普通学生知道更多关于学校的秘辛。
比如湖中那座白色小塔确实是黑狱的入口之一,学校最近一年都在黑狱忙碌一件大事,无名校长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而近期很多渠道的消息都表明沉默森林会爆发一场新的、更大规模的黑潮。
雷哲的目光在那座白塔间一扫而过,转而落向湖面那团金光上。
他与同伴们是在事发后才匆匆赶来湖畔,所以没有看到传言中的女妖。但他一路看到了头顶那张大网从虚空中浮现,由淡金色、慢慢变成金色、继而变成金黄色,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耀眼、也越来越小。
直到他来到凉亭,那张网已经收缩至临钟湖范围。
守护法阵在确认目标后,魔力便开始急遽收缩,在湖面那株青藤上空凝出一颗金黄色的‘圆球’,仿佛一颗金灿灿的太阳。
只不过它的亮度远超那轮真正的太阳。
刺眼的金光从半空落下,笼罩整个湖面,再被湖面反射回空中,如此反复,使得那株青藤整个被一团金光淹没,岸边的人只能看到金光中有几道模糊的身影。
“看不清。”
戚青岚的手从水晶球上挪开,转头看向湖面,脸色有些难看:“……魔力干扰太强,占卜魔法根本没有切入的机会,更不要提看清发生什么事了。”
“守护法阵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剧烈,”雷哲站在凉亭边缘,抱着胳膊,看着那几道模糊的身影,眉头紧锁:“学校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妖魔……守护法阵监控办公室的消息来了吗?”
“收到了!”詹雨辰抓着一张刚刚展开的纸鹤,报告道:“据悉法阵接受了高级指令,自行启动反应,不受办公室控制……高级指令来自二维进化实验室,但实验室的负责人临时去丹哈格出差,暂时无法联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巧合
“这种关键时刻,教授们去黑狱干嘛?”
凉亭中,一位男巫低声抱怨了一句。
这句抱怨立刻引来其他人附和:“是啊,是啊,竟然被妖魔们摸进学府……如果《贝塔镇邮报》知道这件事,外面又要闹翻天了!”
“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天报纸头版的题目了,”那位男巫捏着鼻子,尖声尖气学道:“《千疮百孔的守护——是经费被贪污,还是学校在渎职》《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地,女妖再次羞辱学府守卫》……”
凉亭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都在说什么蠢话,”另一位女巫皱着眉,打断这些笑声:“现在不是调侃邮报的时候!学校在黑狱有必须处理的麻烦,我们在学府也有无法忽视的对手……教授们不在,但我们还在,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难道处理不掉那些偷偷摸进学府的妖魔吗?”
凉亭中一片安静。
雷哲笑了笑,抬手按在女巫的肩膀上,示意她冷静点。
“我们当然可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浑厚,也消弭了空气里弥漫的不安:“这里每一个巫师,都是我们的朋友、伙伴与同学……这里是我们的九有,也是第一大学的学府。在我们决定帮助学校之前,需要知道学校是不是需要我们的帮助。”
说着,他指了指半空中那轮灿烂的‘小太阳’。
‘阳光’下,湖面上,激荡着汹涌的魔力波动,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束缚在极为狭小的范围内,第一大学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些年轻巫师,它完全可以自己处理这些麻烦。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说话间,雷哲的目光越过一众红袍子的肩膀,落在长廊尽头,微微颔首致意。
众人纷纷回首。
目之所及,穿着蓝色战衣的星空学院学生、穿着黄色法衣的亚特拉斯学生以及穿着白色长袍的阿尔法学生,正在各自学生会与社团干部的带领下,匆匆赶来。
“确认身份了吗?”奥古斯都越众而出,率先发问。
“占卜魔法受限,但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可以确认有通缉令上的妖魔闯入。”雷哲沉声静气的回答道:“校工委与教授联席会议的大部分成员都在黑狱,我们能做的很有限……”
“能做多少做多少。”奥古斯都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气势,大手一挥:“学生会的干事去岸边,疏散围观学生;学生会与社团干部们去各个办公室,寻找还在学校的老师们;成建制的猎队原地待命;缺少成员的猎队打散重组,组织结界班!”
一条条清晰而又准确的命令如流水般发布了出去,许多内容与雷哲之前的命令有所重复,但雷哲却不以为意,而是默示九有学院的学生们听从指挥。
毕竟奥古斯都同时兼任第一大学学生会的主席,属于官方钦定的学生领袖。
一道道身影匆匆离开凉亭,消失在喧嚣躁动的晨曦中,但奥古斯都皱着的眉头一直未舒缓下来。
他环顾左右,看着周围仅剩下十数位学生会高级干部后,才低声说道:“稍早些时候,学生会收到北区巫师团的示警,沉默森林里有一股新的黑潮蠢蠢欲动,随时会爆发……可能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些野兽已经冲进贝塔镇了。”
许多人第一次听到这条消息,有几位女巫甚至发出低低的惊呼。
如果说湖中那头妖魔潜入临钟湖是巧合、负责守护法阵的大巫师离开是巧合,那么学校内部出现骚乱时贝塔镇被黑潮侵袭已经没有办法用‘巧合’来描述了。
再加上昨夜回荡在校园里的钟声、纷纷赶赴黑狱的教授,即便再迟钝的学生,也能感受到周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
“我记得上一次黑潮过去还不到半年,”雷哲皱着眉,目光落向湖心那抹刺眼的阳光:“……它们之间会有关系吗?”
“不管有没有关系,都决不允许妖魔在第一大学撒野。”奥古斯都稍稍提高声音:“结界班,准备‘户牖结界’,封锁临钟湖!”
“是!”
四下一片应喏。
……
距离这些年轻巫师不远的一处斜坡上。
一位长须白发,面色红润的老巫师,正拄着一根长长的法杖,眯着眼,笑呵呵的听凉亭里年轻巫师们的安排。
他的左侧,站着一位青袍道髻的年轻男巫,脸上戴着无框眼镜,怀里抱着法书,身姿笔直;老巫师右侧,则卧着一头皮毛油亮黑猫——这只猫足有豹子大小,双眼通红,表情慵懒。
只不过虽然他们距离那座凉亭很近,而且身侧时不时就有年轻巫师匆匆经过,却始终没人像他们多看一眼。
仿佛他们隐身了似的。
倘若郑清能够从守护法阵中出来,他一定认得这只黑猫就是自己那道突破维度束缚的影子所化,而那位年轻男巫也是曾经打过交道的‘有关部门’人士。
“抱阳子大师,”青袍男巫扶了扶眼镜,声音不高,显得非常冷静:“既然已经核实入侵者身份,而且确认守护法阵的警报属于误触发,按照规定,我们应该回去了。”
稍早些时候,有关部门收到学校守护法阵警报,显示有‘疑似禁咒的维度波动痕迹’出现在临钟湖附近。
但当他们匆匆赶来后,却发现只是一头妖魔越界而出,很不幸一头撞进第一大学守护法阵之中。
每年误触发的警报没有一百起也有五十起,作为‘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青袍男巫早已对这一系列工作相当熟悉——无非就是登记、填表、然后收进档案袋,塞到那间暗无天日、不会有人读第二遍的仓库里。
唯一稍微出乎他意料的,是身为‘有关部门’高级顾问的抱阳子大师,带着那只大黑猫,与他一同负责了今天的任务。
“不急,不急。”老巫师扶着法杖,笑眯眯的摆摆手:“出来一趟不容易……四十一,你不觉得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很有趣吗?被那头女妖抓住的男娃娃你们都认识,多巧!”
他的脚下,黑猫甩了甩尾巴,慵懒的抖了抖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