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关于毕业论文
“你没有把小精灵带来吗？”
这是蒋玉看到郑清后说的第一句话。
刚刚离开抱阳子大师视线的男巫因为精神紧绷了一整节课，再加上欢欣剂恰巧失去效果，所以显得有些恍惚，直到女巫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
“抱、抱歉，那几只小精灵现在的状态很微妙，我们时间有限，而且又不确定杜泽姆博士在不在家，所以……”
他喃喃的解释着，没有焦距的目光在女巫脸上停留了许久，才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哀叹一声：“…呼…刚刚那节课吓死人了……你不知道，我整节课都在担心抱阳子大师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丢进丹哈格……”
女巫抱着书，引着两人向通往贝塔镇的长廊走去，同时轻声哼道：“如果不知情的人见了这一幕，怕是会以为你的课比我还多。明天我还有两节课，都没有你这么…浑浑噩噩。”
她还是很委婉的，没有使用更糟糕的形容词。
郑清无言以对。
确实，按道理来说，一周七天上三十二节课的蒋玉，应该比一周六天上三十节课的郑清更辛苦——要知道，第一大学的课程都是三个小时的大课，正常学生每周课程只有十节上下。
“明天的课……”
“上午是一节宁芙语，下午是一节凤凰语。”女巫愉快的打断男生的话。
“唔，”这点郑清还是知道的，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我一直以为，学习魔文后，就不需要学这些奇奇怪怪的语言了。”
“魔文只是方便不同种族的生命相互沟通，并不能强制大家都用它记录各自的历史或者秘密。具体到我选修的这两种语言，宁芙是一个非常敏感而排外的种族，所以她们的语言有许多微妙的变格，使用的时候能够让你直接拥有更丰富与细腻的情绪体验；而凤凰则是一个古老而高贵的种族，她们的语言蕴含着巨大的魔力与丰富的信息……这些都不是机械、简洁的魔文所能彻底替代的。”
聊到她选修的课程，蒋玉顿时来了兴致，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感觉。
“真厉害。”
郑清真心实意的称赞着，脑海却想起自己以前学习英文时的痛苦经历，下意识做了比对，结果让他颇为沮丧：“如果是我，恐怕四年都不够掌握一门外语的……”
“外语？这个词挺有趣。”
女巫抱着书，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似乎想安慰郑清一下：“不过你也不要这么消极，这两门语言课算是老姚给我的一点福利。这两门课听上去高深，但并不难。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了宁芙语专业等级考核，十三岁拿到了凤凰语四级证书……教学大纲上的考核要求非常宽松，听前辈们说期末考试的时候是口译一段指定内容的宁芙语谈话，以及翻唱一段凤凰语的青词，一点儿也不难的。”
郑清怀疑自己与女巫对于‘难’这个字眼儿的理解有巨大差别。
就像某个国家，点头是no，摇头是yes。
然后他注意到女巫怀里抱着的书——《巫师联盟公共政策执行问题与对策分析》《激进派巫师的不同诉求》《陈旧的体制与剧烈变化的时代》，等等。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是一节‘战阵学’，一节‘经典猎赛分析’，晚上是一节‘猎队管理’，没记错吧。”男巫谨慎的反问道。
蒋玉眉眼弯弯的看了他一眼：“没错~！”
“那你这些书……”郑清指着她怀里抱着的一大堆资料，愈发困惑：“感觉跟你学的课程没有什么关系吧。你还有时间研究这些？”
“这个？”女巫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资料，露出一丝恍然：“哦，这些是我写论文的时候准备的材料……你的论文题目也确定了吗？”
“论文？”郑清立刻傻了眼：“什么论文？”
“毕业论文啊！”
“但我们……”
郑清很想说，他们刚刚开学一个星期，还有一个学期才会毕业，但立刻醒悟，他似乎还是用大二学生的思维来考虑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由喃喃道：“……我还以为到学期末才需要考虑这件事。”
话虽如此，他却突然想起过年期间，苏施君依稀跟他说过有关准备论文的事情，后来却没了音讯。
“毕业论文诶，大哥！”
女巫露出一副被你打败的模样，连连叹气：“正常毕业生，刚刚进入大四就会开始准备他们的毕业论文，我们已经晚了一个学期了！据我所知，现在四年级的学生年前就已经把开题报告都写完了……”
“什么是开题报告？”郑清不耻下问。
“……”
蒋玉停下脚步，颇为无语的看着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就是一篇告诉学校你的论文是讲什么的说明材料。更具体的，恐怕你要找自己的指导老师咨询了。”
郑清很想保留一点身为男人的尊严。
但现实的重力硬生生把他嘴巴重新扯开。
“论文指导老师？”他干笑一声，语气弱弱的说道：“我不知道谁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这个理由勉强合格。
“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不要像萌萌那样，什么事都要靠别人告诉你！”
女巫先批评了他一句，但看着男巫灰败的脸色，又于心不忍，停了停，找补着安慰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你的错……我知道这些细节，是因为有家里长辈的提醒。你没有这类长辈……”
郑清很勉强的没有哼出声。
他倒是认识几个对第一大学挺熟的‘大人物’，只不过他觉得先生大概已经几千年没有写过论文了，自然不会记得毕业生需要写论文这种小事；而另一只花猫，整天脑子里就只关心它的小鱼干；至于科尔玛，更是半路肄业，他很怀疑她有没有拿到第一大学的毕业证书。
唯有苏施君，隐隐约约对他提起过这件事，但过口后就没了音讯。
想来也是。
作为月下议会上议员与第一大学重点实验室的负责人以及波塞咚她妈，她每天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了，难免会忽略这种不起眼的小事。
第六百九十章 蒋玉的论文题目
开学第一个周末。
贝塔镇一扫寒假时的萧条，步行街也已经恢复了往日大半的热闹。
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巫师们大都毫不避讳的拉拉扯扯着，或牵手，或相拥，欢快的笑声与热闹气氛将上一个冬季残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寒意冲刷的干干净净，整个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弥漫起一股春天的气息。
郑清行走在人群之外。
他的面孔隐藏在宽大的帽兜下，一路净挑选墙角、屋后，人烟稀少的小路走。只不过这样一来，前往杜泽姆博士家需要花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与他走在一起的女巫已经听说了某个秘社打算对某人动手的事情，因此对男巫的选择表示理解，愉快的与他一起在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
顺便为他讲解一些与毕业论文有关的常识。
“……正常毕业的学生，学校会在大四上学期就给他们指定各自的论文指导老师，然后指导老师与每位学生一对一面谈，确定各自想要‘研究’的方向
……当然，对这些连注册巫师考核都还没通过的在校生，学校也不指望他们能研究出多么高深的理论、厉害的魔法，充其量，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系统的培养一下大家研究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与习惯，检测在校生对专业知识的掌握水平，等等。
……面谈之后，便要开题了。指导老师会给所有人讲解开题报告怎么写、论文的字数与格式要求，等等，倘若需要借用实验室，还需要导师协调相关实验时间与实验耗材的使用额度。正所谓好的开题奠定了一篇论文的基础，第一次接触论文写作的学生，几乎大半时间都耗费在这上面了。
……以上是普通学生的毕业论文流程。像我们这样提前毕业的，就不符合常规程序了，比如最基础的，我们需要自己找指导老师。”
“你也是自己找的吗？”郑清忍不住打断道：“你找的谁？”
“唔，是家里的一位长辈，在学校担任魔法社会学的教授。”
女巫简单解释着，似乎看到男生若有所思的模样，立刻提醒道：“如果你打算找老姚担任你的毕业论文指导，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一方面，祂职级太高，原本就不负责毕业生论文的指导，不一定能指导你写出真正合格的论文；另一方面，祂太忙了。尤其像你这样，一问三不知的，去找一个撒手掌柜，后面写论文的时候肯定会因为找不到人而抓瞎。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一位职级低，但是更认真负责的指导老师……”
听到这个建议，郑清脑海立刻浮现出一串人名。
从符箓课的章怀古，到魔法史的司马杨云，再到鱼人教授阿布·加西亚，甚至边缘学院的蒙特利亚教授也是不错的选择。
尤其最后一位，郑清对当初在蒙特利亚实验室担任助理时的工作经历印象非常深刻。而作为他现在的‘直属上司’，教授应该也不会拒绝担任他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
“……我建议你先确定自己的论文题目，然后再找一个相关的指导老师。而不要先找老师，再找题目。”女巫的声音再次在男生耳边响起。
这一次，郑清没有问为什么。
而是很好奇的看了一眼她怀里那些工具书，问道：“你准备的论文题目是什么？”
“嗯，《重新定义激进派边缘巫师主义对联盟内部格局的影响》。”
女巫清了清嗓子，给出了一个听上去颇为拗口的答案，然后简单解释道：“主要参考了黑狱之战中黑暗议会出场后的表现、‘请给我一只青蛙’运动、尼古拉斯抽掉自己狼人血脉的事件、以及从第一大学地下老鼠到鼠族的演变……因为这些事情很多我们都亲自参与与见证了，有非常丰富的第一手材料，恰好，我那位长辈是研究魔法社会学的专家，他认为这个领域的研究对整个联盟都很有价值，所以建议我可以简单接触一点。”
“哇哦，听上去真复杂……而且很大气。”郑清真心实意的称赞着，却免不了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困惑：“但是这个选题……”
蒋玉微微一笑：“感觉跟我们的专业关系不大，对吗？”
郑清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我以为我们的论文只能跟魔文有关……你知道，我们班的名字，天文08-1班。”
他伸手在半空勾勒出一个无形的魔文字符。
代表‘沉默’或者‘安静’的意思。
一蓬火星洒落，微弱的魔力波动随着消散的字符向周围扩散，撞墙而止，几只原本在墙角缝隙里尖叫的小虫子齐齐闭了嘴，表示它们已经收到了巫师大人的建议。
“那是对普通学生要求。”
女巫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语气轻快的解释道：“就像你，选修的课程一大半都是符箓有关的，你能写出多少与魔文有关的内容？提前毕业总要有一点点优待。”
“那你觉得我写与小精灵进化有关的论文怎么样？”郑清突发奇想，想到了两人今晚的目的，以及那些小精灵的异状，顿觉这个开题极佳。
蒋玉迟疑几秒钟，非常委婉的答道：“很难，但是也很有趣的课题。你可以尝试一下。但我记得，你的炼金术成绩好像不是特别突出？”
郑清挠了挠头。
何止不突出。
从大一开始，他的炼金术成绩几乎就在各科目中属于垫底那一行列的。与之相比，林果那厮反而更像这个世界的bug，在炼金术方面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
刚刚浮起的一丝欣喜眨眼便烟消云散。
“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我建议一会儿见到杜泽姆博士的时候就可以咨询一下他，看看能不能请他担任你的论文指导……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今晚能找到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那条清冷、幽静的巷子，站在了非正常生命研究所的门口。
悬挂在大门符板上的两尊门神手按兵器，齐齐大喝：
“夤夜所至，来者何人？”
蹲在符板角落的吊睛白毛大虎适时抡圆了脖子，张嘴大吼了一声。
第六百九十一章 第一大学边缘学院有关部门
自从黑狱之战中那尊巨零三大放异彩后，炼出了‘杜氏贤者之石’的杜泽姆博士的身影便重新回归了联盟与第一大学的视野，‘杜泽姆炼金实验室’得以重新开张，连带着这座小小的院子也变成了戒备森严的研究重地。
就像现在。
符板上的门神们兢兢业业。
青黑色的金属大门也在夜色下闪烁着幽深的光泽，时不时便有一道细长的电火花顺着门上那些密集复杂的魔纹一闪而过，发出微小而清脆的爆裂声，低调的发出警告，让拜访者们在这座门前主动收敛自己的狂妄与无知。
郑清的目光从嵌在大门左侧墙上的白色门牌上滑过，门牌上方的‘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仍旧是最醒目的，只不过门牌下方的细小说明又多了几列。
除了‘专注于凝聚态魔力研究与高能炼金领域的杜泽姆炼金实验室’‘传奇巫师鼠仙人的合作伙伴’‘资助人为钟山蒋氏’之外，新增了‘巫师联盟重点保护实验室’以及‘第一大学边缘学院有关部门’两个新的头衔。
‘巫师联盟重点保护实验室’这个名字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只能说明杜泽姆博士在第一大学与鼠仙人之外，又找到了新的、更权威的保护者与背书人。
倒是‘第一大学边缘学院有关部门’这个奇怪的组合让年轻公费生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不论组合中的‘边缘学院’还是‘有关部门’，都足以引起他莫大的兴趣。
嗷呜！
似乎察觉到男巫的走神，蹲在符板角落的吊睛白毛大虎再次抡圆了脖子，张开大嘴咆哮了一声，气势逼人。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
郑清总感觉那头白毛大虎张大嘴咆哮的模样更像是在借机打哈欠，这让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引得身旁女巫以及符板上的门神们齐齐看了他一眼。
四周那些高大围墙上茂盛的藤蔓，似乎也在这一瞬间醒了过来，肥大的叶片在没有风的巷子里微微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叶片下闪过一道道警惕而认真的目光。
“你在笑什么？！”
蹲在郁垒脚边的金睛白虎似乎读懂了男巫笑意里蕴含的意思，颇有些恼羞的撑起身子，粗大的尾巴在门上甩的啪啪作响。
郑清下意识收敛的笑意。
“我想起了好笑的事情。”他干巴巴回答着。
“什么事情那么好笑？”白虎身子努力前倾，瞪向男巫——因为身处平面的缘故，这个动作让他脑袋变的格外大，身子显得格外小，原本的威武瞬间化作呆萌、可爱与滑稽。
这一次，蒋玉也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我家的狗子怀孕了。”郑清在同一时间开口，瞎扯了一个回答。
“你又在笑什么？！”白虎转头看向女巫，勃然大怒，浑身软毛齐齐炸起，整只白虎瞬间大了一圈，仿佛充气的球，棱角分明的英武猛兽顿时变的白白胖胖，让人想起那幅著名的‘萌虎啸山林’。
“我也想起了好笑的事情。”女巫一本正经答道。
“你家的狗子也怀孕了？”白虎皱着眉沉思几秒，反问道。
这一次，不仅两位年轻的男女巫师，就连青黑色的金属大门后面，也传来了一阵略带压抑的笑声。
康斯坦丁老人拎着一盏绿油油的气死风灯，颤颤巍巍着打开大门，一边咳嗽着，一边招呼两位年轻人进门：“进来吧，少爷在书房等着你们了……抱歉，自从联盟与学校的人过来修改了大门上的禁制后，我还没来得及调整门神符板的规格，所以它的模样有时候会在魔力干扰下出现变形……当然，它是不知道这点的。”
后面这些话，他是在带两位年轻巫师进院子后，悄悄说的。
此时，青黑色金属大门上的门神与金睛白虎已然恢复了之前威武严肃的气质，正一板一眼的执行守护任务，全然不知有人在背后念叨自己。
郑清没有在意康斯坦丁老人后面那些话。
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前面一句话吸引了。
“杜泽姆博士今天在家？”他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遍。
“在的，在的。”
老仆人低声笑着，蹒跚的引着他们穿过小花园与走廊，到了书房门口，咚咚着敲了两下门，低声问候道：“少爷，蒋玉小姐与郑清少爷来了。”
“请进。”
书房木门无声打开，露出一个伏身办公桌前的忙碌身影，杜泽姆博士头也没抬，只是简单吩咐道：“请稍等一下……上茶。”
“好的，少爷。”老仆人带上门，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郑清与蒋玉面面相觑。
两人都没想到今晚的拜访会这么顺利。郑清忍不住在新年第暗暗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先见之明，把那几只小精灵带来。
他环顾左右。
与非正常生命研究所的外面不同，这间书房还是郑清第一次来时的模样。墙边玻璃柜中的食尸甲虫们一如既往的抱成团，仿佛一块灰白色的石头；高大的穿衣镜被一块皱皱巴巴的毯子遮掩着，显得安静而沉默；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在了六点一十七分，这意味着两位年轻巫师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讲清他们的来意。
但看书桌后那位忙碌的博士，似乎并不像短时间内就能完成工作的模样。
郑清忍不住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自己的时间。
与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一模一样。
“稍等片刻，”杜泽姆博士敏锐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的那丝焦虑，言简意赅道：“刚刚想到了一点细节，我稍微补充一下……”
隔着几步远，郑清很容易便看到了博士正抓着羽毛笔在一副很复杂的人形草图上勾勒着、标记着什么，一眼看上去，似乎很像他曾经在黑狱中见过的那尊巨零三，却又隐约不太一样。
还没等他想好具体差别在什么地方。
身后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康斯坦丁老人端着托盘稳稳的走了进来，盘子里摆着两个精致的茶杯，杯子里热腾腾的茶叶散发出一抹清新怡人的气息。
这里确实不一样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区别对待
杜泽姆博士并没有让客人们等候多久。
郑清第一杯茶水还没用完，博士便从旁边扯出一条厚厚的毯子，盖住了桌上那些文件，接着起身走到书桌后靠墙的橱窗前，拿出一个翠绿的小瓶子。
然后取量杯、清水，滴入两滴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玻璃棒碰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响声停止时，博士熟练的提起自己的眼睑，抠出自己的眼珠，然后把它们丢进刚刚配置好的洗眼液里。
郑清现在已经能够镇定自若的看着这一幕了。
甚至在博士用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他的时候，他还能抓紧时间多喝一口茶水——之前路上吃的那个咸肉三明治让他有些口渴。
“晚上好，助教先生。”
这位炼金术师界的新宠儿一改第一次见到郑清时的冷淡，绕过书桌，率先抓住年轻男巫的手，晃了晃，仔细‘打量’着他：“我一直以为你与蒋小姐之间的关系很亲密，所以之前可能对你有些误解……抱歉，我的意思是说，之前我不知道您与苏议员之间的关系，也很难想象苏议员会有这样的选择……当然，我不是说她的选择不好……不过现在好了，第一大学允许我重新开设实验室，你也算学校的雇员，那么我们就是同事了！我听报纸上说，你是第一大学几百年来最年轻的助教，真是令人惊讶的成就！”
这话虽然不错。
但怎么听怎么有些怪怪的味道。
郑清相信不止自己，包括身旁的女巫肯定也有相似的感觉。只不过这种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一转便立刻烟消云散。
与受到区别对待相比，他更在意今晚来到这里的目的。
“晚上好，博士。”郑清微微施礼，同样没有吝惜自己的称赞：“您当初也是第一大学最年轻的特聘研究员，还在学校拥有自己的冠名实验室，职级相当于教授，比我可高多了！”
谁都喜欢高帽子。
尤其给他戴高帽的还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杜泽姆博士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一时间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转头看向书房里另外一个女巫。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蒋小姐。”
郑清耳边再次传来杜泽姆博士向女巫打招呼的声音，只不过与最初不同，今天见面时，博士也变得与女巫一样矜持了，没有最初那种夸张的谄媚，熟络里又带了一丢丢的距离。
“晚上好，博士。”女巫彬彬有礼的回答道。
“那么，今天你们来……”黑洞洞的眼眶在两位年轻巫师之间逡巡着，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郑清注意到几滴深红色的血浆正从博士的眼眶缓缓溢出，仿佛一团被烤化的蜜糖，莫名给人一种细腻粘稠的感觉。
他垂下眼皮，努力收起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
“还是因为那些小精灵，博士。”
年轻公费生连忙上前一步，言简意赅的描述了一下那几只小精灵的特殊情况，着重强调着她们看上去非常健康，‘疑似’正处于进化之中，但查遍学校的图书馆，也没有查出与小精灵进化有关的资料。
“……这些资料是博士，”说到这里，郑清猛然止住了话头，想起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位货真价实的博士，顿了顿，然后改口道：“我是说，我的一位同伴，这是他观察、然后总结的一些有关小精灵的具体情况，里面包括了他在图书馆查找资料后补充的部分细节……”
杜泽姆博士接过郑清手中那沓厚厚的羊皮纸，一页一页翻看着，一目十行的浏览着上面的观察记录与针对不同猜测进行的简单测试。
“非常好，非常好，非常好。”
杜泽姆博士不吝称赞的重复着这三个字，郑清感觉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里仿佛冒出了光：“你这位同伴的观察记录非常详细，条理清晰，且内容丰富，只是看着他的报告，我仿佛已经站在了那几只小精灵面前……他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实验室做个兼职呢？待遇从优！”
说话间，他伸手一招，从覆在书桌的毯子下便钻出一张羊皮纸与一支蘸满墨汁的羽毛笔。在向他们飞来的时候，羽毛笔正匆忙的在那张羊皮纸上跳着舞。
等到羊皮纸落在博士手中，递给郑清后，郑清才注意到这是一份‘邀约’，上面明确提及杜泽姆炼金实验室邀请（空格）担任实验室助理，待遇从优，详情可于（空格，年月日时分）在贝塔镇东区杜泽姆炼金实验室与杜泽姆博士面谈。
看得出，这是一份诚意十足的邀请。
甚至发出邀请的一方，没有对邀请人的姓名与见面时间做出任何限制。郑清相信，即便他在羊皮纸上填了苏芽、然后时间定在今晚凌晨三点钟，这座实验室的主人也肯定会提前准备好茶水与点心，等候拜访者上门。
当然，郑清肯定不会在羊皮纸上填写那只小狐狸的名字。
他只是打个比方。
至于要不要把萧笑名字填上去，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我会向他转达您的邀请。”郑清收下那张羊皮纸，慎重的给出自己回答：“我相信他会尽快，我是说，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给出您相应答复的。”
杜泽姆博士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放下手中的观察材料，从玻璃杯里拣起自己那两颗做了许久水疗的‘眼珠’，将它们直接塞进眼眶中。
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中灵活转动了几下，看着反而比没有眼睛的时候更可怖。
郑清强迫自己没有去注意那些细节。
博士重新拿起那沓观察报告，仔细阅读起来，许久，他才抖了抖手中的羊皮纸，非常谨慎的给出了初步结论：“单看这些材料，根据这份观察报告上的描述，我只能判断她们处于一种‘自我修复’与‘安全’的特殊状态，具体是不是进化，还需要进一步检测与观察……因为炼金生命主动进化是非常罕见、非常罕见、非常罕见的……”
又是一连三个‘非常’。
郑清记得这位博士之前没有这种奇怪的口癖啊！
第六百九十三章 迟来的问题
“炼金生命属于‘定制’类的生命。”
“这意味着，如果没有饲主主动对其进行炼金改造，理论上，它们的状态终其一生都不会出现任何改变……换句话说，出生时什么样子，消亡的时候也是什么样子，才是炼金生命最寻常的模样。”
“但你们也知道，魔法是擅长创造奇迹的。”
“奇迹意味着，在某些非常特殊的情况——比如炼金生命意外食用了某些天材地宝，它们的生命状态可能会出现进化；比如外界魔法干扰导致炼金生命体内某些魔法回路错搭，它们的行为模式可能会出现异化；再比如炼金生命日常工作环境处于‘特殊环境’中的时候，可能会受到饲主不自觉的‘侵染’而出现变异。”
“尤其最后一类变异，不一定是好事。大部分时候，这类变异会以炼金生命被扭曲而终结。比较常见的例子，就是那里……”
杜泽姆博士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
两位年轻巫师齐齐抬头，只看到了挂着许多霉斑的天花板。
但只是困惑了一刹那，两人便齐齐醒悟，博士所指的并不是这间屋子，而是屋子外面，那片广袤无垠的星空。
他所提及的例子也非常清楚了。
与联盟里的大巫师们不同，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们踏足的是另外一条道路，祂们不会刻意收敛自己的形态与气机，而是任凭那些渺小存在们瞻仰与崇拜、追随自己的道路。就像普通巫师如果直视了祂们的存在会导致世界观崩塌、魔力扭曲一样，常年徘徊在这些庞然大物附近的炼金生命，也会受到不自觉的侵染，发生变异。
‘受到饲主不自觉的‘侵染’而出现变异’
当郑清听到博士说的这句话，抬头看向天花板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却不是撒托古亚、黄衣之主等等那些莫测的存在，而是自己。
他对自己的情况，现在也算是颇为了解。
不自夸的说，小精灵们当初能够捱过前任饲主死后的艰难时光重获新生，一半自然归功于杜泽姆博士用砂时王浆调配的魔药，另一半则是因为他的存在。
去年沉默黑潮涌进贝塔镇，郑清协助抵御黑潮之后，曾经被苏施君捉去了她的办公室。
那天，那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就曾含糊其辞的提过，小精灵们之所以能够活那么久，就是因为幸运的遇到了郑清，当时，苏施君还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什么‘种子’‘气息’‘不是命运而是安排’‘打破规则’等等，当然，后来郑清知道禁咒的存在，知道禁咒的意义后，也渐渐领悟了女巫当时那些话背后的隐含的意思。
所以。
既然濒临死亡的小精灵能被自己扭曲了死亡的命运。
那么她们沿着‘扭曲的道路’一路狂奔而下，再度发生异变，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郑清？郑清！”
蒋玉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晃了一下，才将仰着头沉思的男巫惊醒，低下头，他才注意到杜泽姆博士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博士刚刚问你，明天晚上能把那些小精灵们带过来吗？他明晚有时间的。”女巫声音很低、语速很快的重复着刚刚郑清忽略掉的内容。
“啊？啊！”
郑清只用了半秒钟就反应了过来，连忙抱歉的看向博士：“不好意思，非常抱歉，刚刚有些走神……没问题，明天晚上绝对没问题！”
明天周日，难得一天都没课，晚上只有一次班级例会，郑清也没有其他安排，所以明晚这个时间再合适不过了。
“没关系，不要紧的。”
杜泽姆博士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丝毫不快：“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呆在实验室这边，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来拜访……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他状不经意的反问道。
郑清眨了眨眼。
他自然不能说自己想到了禁咒气息可能是造成小精灵异变的原因，所以，只能含糊着说道：“我刚刚在想，那些小精灵平素都呆在宿舍，极少出门，怎么可能捡到天材地宝或者遇到星空深处那些伟大存在，导致生命被扭曲……”
提到‘扭曲’，他的脑海蓦然浮现了另外一件事。
“博士，”年轻公费生斟酌着，小心翼翼的问道：“前段日子，学校出现了一个名叫‘乌鸦’的非法巫师组织，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
从冬狩时被乌鸦们袭击，到校猎会上被乌鸦偷了血，再到梦境中目击乌鸦在北区播撒种子，这些漆黑的鸟儿仿佛一根根钉子，在郑清心底嵌的越来越深。
即便现在联盟与学校已经宣布乌鸦组织被连根拔起，他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上学期末，郑清与萧笑讨论时推测乌鸦可能使用了‘杜氏贤者之石’来清洗妖魔血肉污染、抵抗妖魔精神侵袭后，他曾经不止一次试图拜访杜泽姆博士。
但或许黑狱之战上那尊巨零三的威力大放异彩，让重新回归了联盟与第一大学的视野的杜泽姆博士不堪其扰；或许因为杜泽姆博士炼制的贤者之石真的流向了类似乌鸦这样的非法组织。
总之，去年下半年开始，杜泽姆博士的踪迹就变得有些飘忽不定，郑清拜访过许多次，始终没有见到他，只有那位名叫康斯坦丁的老仆人，一如既往的守在这座小院子里。
原本今晚，他也没抱太高期望的——这也是为什么，他甚至没把那些小精灵带来。
“乌鸦？”
杜泽姆博士垂下眼皮，露出沉思的表情，半晌，微微摇了摇头：“依稀听过这个名字，但不是很清楚，怎么，你认为那些乌鸦影响了你的小精灵？”
他的反问显得极为正常。
郑清愣了一下，才连忙摇头：“不，不，我的意思是说……”
他感觉袖子被人悄悄拽了一下，顿时醒悟，自己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迂回打探‘杜氏贤者之石’有没有落在乌鸦手里，而不能傻乎乎直接询问。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想要购买‘杜氏贤者之石’的制作工艺，大概需要多少钱呢？”郑清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我有朋友曾经在流浪吧听说那些乌鸦在兜售这门炼金术的工艺，价格很便宜，担心是不是它们偷了您的实验室。”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关于贤者之石
乍一听，郑清似乎是在委婉的提醒杜泽姆博士，他的贤者之石制作工艺泄露了。
但聪慧如杜泽姆，一眼便看到了男生的未竟之意。
已经被这些孩子怀疑了啊，他温和的看着面前两位年轻巫师，心底自嘲的想着，枯瘦的手指搭在身旁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两下。
然后，他接下来第一句话就让郑清大吃一惊。
“贤者之石的制作工艺从来都不是秘密。”
杜泽姆停下敲打桌面的手指，抬起来，揉了揉额角，声音很轻的说道：“如何提炼足够纯净的‘时间精华’才是重点。传统的贤者之石炼制方法，需要传奇巫师出手，收拢弥漫于时间长河上方的‘雾气’，然后用研碎的砂时虫卵粉末凝聚……这个过程涉及死亡与时间的领域，所以对炼金术师的法力与技巧要求极高。
而我改良后的工艺，借助的是生命中那最璀璨、最耀眼的精华，它们天然就沟通着无数隐秘维度、串联了时间长河，它们在绝望与疯狂中爆发的能量，几乎能够击碎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天然屏障。这种‘质量’极高的原料，很大程度降低了对炼制者水平的要求……”
郑清与蒋玉两人眼神发亮，全神贯注的听着面前这位炼金大师清晰的向他们阐释着这些在课堂、甚至在整个联盟内都属于禁忌的知识，只觉今夜不虚此行。
杜泽姆博士看着这熟悉的表情，低声笑了两下，手指从额角落下，在脸颊上的皱纹间滑过，话锋一转，反问道：“你们应该听说过，当初我被学校‘圈禁’是因为一场实验事故，你们知道那场事故具体是什么吗？”
郑清自是一脸迷惑的摇了摇头。
学校图书馆的书架上是不会放这类事情的调查报告的。
但蒋玉闻言，却微微蹙了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只是眼中的亮光悄悄黯淡了下来。
“我为了试验自己的方案，违反《巫师法典》规定，用近乎邪法的炼金大阵抽干了一座秘境世界所有生灵的生命力，进行非法的生命炼成。但我低估了黑魔法的危险。强大的怨念几乎摧毁了我的魂灵……我现在这幅衰老的模样，就是当初那场事故的副作用之一。”
杜泽姆博士转头看向窗外，目无焦距的看向远处，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学校对我的处理算得上非常宽容了。这大概还要归咎于巫师们并不将秘境中的生命视为真正平等的一员。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能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郑清身上，微微一笑：“知道了我炼制贤者之石的本质后，你还想要购买‘杜氏贤者之石’的制作工艺吗？”
郑清脸色有些发白。
下意识避开了杜泽姆博士锐利的眼神。
“所以，您的意思是，那些在流浪吧兜售的炼金术，副作用都很大？”郑清含糊着躲开了博士的问题。
杜泽姆博士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同样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吧。”
郑清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听懂了这三个字所蕴含的意思——或许外面传播的那些炼金术确实是杜泽姆博士改良的炼金工艺，或许不是，他都不在乎。如果有炼金师真的有勇气用自己的前途、未来、乃至生命去尝试那种炼金工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科尔玛！”郑清脑海蓦然浮现另一个身影，下意识低声喊了出来，话一出口，他顿时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我是说科尔玛学姐……北区的科尔玛大贤者，她似乎正在北区巫师中尝试推广某些类似贤者之石的魔法石？”
杜泽姆博士挑了挑眉。
“科尔玛副院长吗？”
他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使用了另一个称谓：“是的，我的实验室与北区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合作，她的确从我这里得到了改良后的贤者之石的炼制工艺，以替代他们现在使用青蛙施展魔法的缺陷……当然，她的底线也比我稍微高那么一些，炼制的时候只是参考了我的部分改良工艺，凝练的是青蛙、蟾蜍甚至蚂蚁、蚊子之类虫豸生命力的魔法石，在石头里的生命力耗光后，它们就会破碎……所以她炼制的‘次级贤者之石’才会有寿命，使用一段时间后就会失去效果。”
郑清默默听着这些堪称隐秘的消息。
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初的问题是什么。
蒋玉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无声的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提醒他晚上还有课，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郑清这才回过神，晕晕乎乎着向博士告退。
杜泽姆博士并未觉得他失礼，似乎觉得今晚聊的很愉快，反而一路送他出了门。来到院子里，夜风一吹，郑清思绪顿时清晰了许多——也就是说，乌鸦并不缺乏获取杜泽姆博士炼制工艺的途径，因而博士跟它们勾结的可能性有，但变得极低了。
便在此时，耳边再次传来实验室主人的声音。
“如果你们下次在流浪吧遇到那些贩卖炼金工艺的掮客，我希望你们能够买下来他们手中的东西。”杜泽姆博士走在两位年轻巫师身侧，声音不高，不疾不徐道：“我其实也很好奇，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我的炼制工艺，他们又知道多少……当然，相关费用我可以报销的。”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事实上，什么朋友在流浪吧听到的消息，全然是他临时杜撰。但博士的这个态度，却让他多了几分好奇。
“您知道自己的炼金术被人私下传播？”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知道。”
杜泽姆博士快走几步，帮客人们拉开大门，然后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与我合作的巫师又不仅仅只有科尔玛副院长一位。知识在传播中扩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就像禁咒。世界上知道禁咒原理的巫师那么多，又有几个真正能够掌握其中真谛呢？”
第六百九十五章 第一个周六结束了
大门之外。
一股清幽的夜风席地而过，带动墙上那些茂盛的藤蔓叶片相互碰撞，发出一片细密绵长的沙沙声。
符板上的门神们寂然无声，一如那座青黑色的金属大门。
神荼和郁垒纠纠而立，目不斜视，气势雄壮，倒是那头金睛白毛大虎，蹲在郁垒脚边，尾巴盘在身前，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个‘想起好笑事情’的客人，眼神不善。
郑清怀疑自己下次来，要被这头白毛虎刁难了。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杜泽姆博士最后说的那句话上——‘就像禁咒’——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亦或者，他是在试探什么？
心底挂念着这些事情，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杜泽姆博士将他们送出门后，竟然没有立刻回转，而是又多走了几步。
直到耳边传来蒋玉连声制止。
“您请留步，我们自己回就可以了。”女巫声音显得有些不安，同时不动声色的拽了拽郑清的袍子，示意他也说两句话。
郑清回过头，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穿梭在巷子里的冷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两侧高墙上的藤蔓却没有因此安静，反而变得愈发骚动，许多宽大的叶片被悄悄掀起一角，露出一双双好奇的、窥伺的视线，大约这些小精灵——或者这些小精灵们身后的眼睛——都在好奇，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传说中的炼金大师出门相送。
“留步，留步。”郑清跟着女巫，略显惶恐的劝阻着。
“嗯，不要紧。”
杜泽姆博士云淡风轻的摆摆手，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那些异样的眼神，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年轻巫师们坚决不肯走了，才无奈停了下来，摊了摊手：“不要那么严肃，只是饭后溜达一会儿，没关系的。”
对于这种说辞，郑清是决计不肯信的。
因为就这么几步路，藤蔓叶片下钻出的小脑袋已经越来越多，许多视线甚至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似乎完全不在意几位巫师意识到它们的异常了。
郑清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他跟蒋玉这个学期还打算提前毕业呢。
“你之前提到想购买贤者之石的炼制工艺……”杜泽姆博士的话音刚刚落地，郑清就恨不得一拳挥出去，堵住他的嘴巴。
因为他这句话一出口，周围那些窥伺的视线陡然犀利了许多，似乎把这条幽暗的小巷都照的明亮了几分。其中许多原本落在博士身上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郑清的身上。
“只是个意向，意向。”年轻的助教先生迫不及待纠正着博士的说辞，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您不是没有答应吗？”
那些犀利的视线重归缓和。
杜泽姆博士手搭在腰带上，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旋即认真道：“嗯嗯，不要紧张……我只是说，如果你想用‘贤者之石’治疗小精灵们的异常，代价过于昂贵，我是不建议的。如果使用我的那种方式提炼的贤者之石，我更加不建议……杀一无辜之命而救一无辜之命，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何况，如果你想提炼一颗魔法石，要杀的无辜之命肯定不止一条。”
郑清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今晚之前，他确实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他原本也没打算用‘杜氏贤者之石’去治疗自己的小精灵。
两侧墙上那些藤蔓宽大的叶片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人发出了嘲讽的笑声，郑清不太确定。
临行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非正常生命研究所’的位置。
他们一行人距离大门所在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漆黑的门洞蹲在幽深的巷子里，仿佛一张隐约张开的猛兽的大嘴，嵌在大门左侧墙上的白色门牌如同露出大嘴的一根獠牙，散发出一抹森然的气息。
他猛然想起另外一桩事。
“博士，”年轻巫师硬生生止住步伐，斟酌着，小心询问道：“刚刚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您的门牌上多了几个新的说明……其中有一个‘边缘学院有关部门’的，意思是，您也在边缘学院担任什么职务了吗？”
他问的有些含糊。
那块门牌的主人自然也答的含糊。
“是啊，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事呢。”杜泽姆博士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当然，我不负责教学工作，只是我的实验室与边缘学院正在合作，进行一些‘有用的研究’……每个学院都有专职研究员，没什么稀奇的。”
他似乎没有打算解释‘有关部门’几个字的含义。
郑清还想追问时，蒋玉非常坚决的拽了他一下。
“今晚实在是打扰了，”女巫很有礼貌的打断两位男巫之间的对话，抱歉道：“只不过我们两个稍后还有一节课……”
郑清终于想起自己晚上那节‘阿不思多猜想’，讪讪着闭了嘴。
直到出了巷子。
他才抱歉道：“真不好意思，主要是很久没有见到博士了，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他门上那个‘边缘学院有关部门’难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但不是每个好奇心都该被满足。”
女巫简短评价后，略带惆怅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模糊的巷口，最终收回目光：“……不过我觉得，下次你可以自己登门拜访了。”
郑清为之默然。
他第一次来杜泽姆博士的实验室，是蒋玉引荐的。
当时博士被学校封杀雪藏，即便身处布吉岛，也几乎无人知晓，而蒋家则是这个研究所最大的支持者，所以蒋玉的到来受到博士非常热情的招待。
而今天，当两人再次来到这里，杜泽姆博士对女巫已然没了最初见面的殷勤，态度变得有些漫不经心。反而他第一次冷淡相对的郑清，因为身份变化，今日成了他的座上客。
这种变化倒也说不上‘前倨后恭’，但终究会让人心底不太舒服。
只能说，不愧是阿尔法出身的巫师，即便是一位常年埋头研究的炼金大师，也难免沾染上那所学院的功利与凉薄。
第六百九十六章 上元节
周日。
二月二十八日，农历正月十五。
这一天既是开学第一周的最后一天，也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还是上元节（元宵节）。诸多要素加持下，仿佛这一天过的稍微平淡点都对不起日历君的一番努力。
老黄历上，今天宜出行、祈福、祭祀；忌结婚。
所幸郑清今天不需要跟谁结婚，自然也就没有太多忌讳。
好消息是，元宵节没有送礼物的习俗。
所以郑清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思考自己应该给几个人送礼物，具体送什么礼物，每个人送多少钱的比较合适，等等。
因此，今天早课后，他难得有时间睡一次回笼觉。
坏消息是，郑清积攒了一个星期的未完成作业，需要在今天努力写完，否则明天又是新的一周，会攒下新的完不成的作业。
鉴于他有足足二十八门课的作业，可以想象他这个回笼觉睡的多么不踏实。
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闭了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放弃挣扎，恹恹的爬起身。此时萧笑已经去了图书馆，辛胖子还未起床，向日葵花盘里的那三只小精灵一如既往呆在茧子里，肥猫团团则在阳台上扑捉一只蓝色的纸鹤。
郑清没精打采的挤进阳台，从猫爪下抢回那只过分活泼的纸鹤。
“什么事？”胖子迷迷糊糊问道。
“迪伦说他今晚回校，让我们不要睡太死。”郑清咕哝着，把纸鹤重新叠好丢给团团。可惜被拆开的纸鹤已经没了它那种神秘的魅力，肥猫对它失去了兴趣，扭着屁股回答书桌上，继续对着那几只小精灵发呆。
“你要去图书馆吗？”床上的胖子像是在说梦话，声音显得空洞而缥缈。
郑清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的教科书与讲义，一本接着一本，直到二十八本都拿出来，摞在一起，仿佛一座小山，让人看着就感到绝望。
“不，公共场所太危险了。”
年轻公费生耷拉着肩膀，看着那座小山，声音因为绝望而显得有气无力：“作业太多了，我没有时间跟那些魔鬼们玩过家家！”
与他昨天上的那些课程相比，七宗罪里的魔鬼们的小动作确实像是过家家。
昨天晚上最后一节课是‘阿不思多猜想’，这是维度派中一个非常著名的猜想，与禁咒有关，大致内容是根据这个猜想，魔法世界的禁咒收敛途径应该只有四十到五十条，而明面上已经探索出的途径只有六条，因此研究如何探索其余禁咒收敛途径、分析禁咒收敛的方式与方法，便是这节课的主要内容。
这节课的老师依旧是抱阳子。
不问可知，这种课程绝对不会出现在正式的第一大学教学大纲里，而是针对特殊对象专门开设的特殊课程。因此，这门课并没有正式教材，甚至郑清抄写的讲义，都被抱阳子大师施加了强大的保密咒语，严禁他透露给其他任何存在。
郑清怀疑，如果有可能，抱阳子大师甚至会在他脑袋外面打造一个精钢匣子，确保从物理层面隔绝泄密可能性。
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郑清收回思绪，看了一眼窗外。
远处草地上，隐约可以看到许多正在扎纸龙、纸凤凰的身影，那应该是打算晚上庆祝上元节的大一新生。
提到上元节。
去年这一天，还是在寒假，距离开学尚有一个星期。郑清对那天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只依稀记得，那天期末考试成绩出炉，学校派学生们各自的宠物将成绩单带给学生。
具体波塞咚是怎么忍住没有把成绩单咬坏，带给他的，郑清也记不太清了，不过，那天他似乎给小狐狸买了一盏会打着转儿飞来飞去、很香很香的小桔灯，把她高兴坏了。
倒是去年上元节的前一天，他印象非常深刻。
因为那次他与同伴们去贝塔镇北区，恰好遇到沉默森林黑潮涌起，狂猎的哨兵呼啸着冲进往日平静的街区，镇子上的巫师们与马人、牛头人等魔法种族一起，共同抵抗饥饿狂暴的魔法野兽们，宥罪猎队恰逢其会，也被临时征召了。
然后战斗结束，郑清被苏施君捉去青丘公馆——
他按在额角的手微微一滞，脑海中的记忆陡然清晰起来。
那天，他与苏施君的谈话中，也提到了小精灵。当时那些小精灵已经摆脱了失去前任宿主后的死亡风险，而青丘公馆的主人在提及这件事的时候，用了‘幸运’两个字。
“那些小精灵并没有危险，她们很幸运……很幸运遇到了你。如果不是你，即便有杜泽姆先生用砂时王浆调配的药剂，她们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
这是苏施君的原话。
当时郑清满脑子都是‘种子’‘巫胎’之类的虎狼之词，自然有些忽略这句话的深意。此时想来，恐怕那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早就看透了许多事情。
这大概就是旁观者清吧。
旁观者清…旁观郑清…旁观…
嘿！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首小诗用在这里，竟意外给人一种非常契合的感觉。
郑清脑海闪过这些飘忽不定的念头，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从向日葵的花盆上挪开。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他已经与杜泽姆博士约好今晚见面的，自然不能爽约。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不定正统炼金术可以让他获得新的、更合理的解释。
想到杜泽姆博士，郑清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笑的床铺。
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后，他对萧大博士提及杜泽姆博士的夸奖，并将杜泽姆博士手书的实验室邀请函交给了他，并且再三提醒，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必须给出答复。
只不过萧笑似乎兴趣不大的样子。
今天早上做早课的时候，郑清忘了这件事，萧笑竟也没提。此时他又隐约在萧笑书桌边缘看到了那张邀请函的一角，给人一种弃之如敝履的感觉。
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骄傲家伙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随手从面前的‘小山’里抽出一本，打算中午之前起码干掉三分之一的作业。
第六百九十七章 周日晚
巫师们的上元节与凡俗世界颇有些大同小异。
所谓大同，这一天主要的内容不外乎燃灯、祭神、祈福，最多再加上热闹的街市花灯游行；而小异则在于巫师们祭祀的神灵是真实不虚的，巫师们祈祷的祝福也是颇为灵验的。
还有燃灯。
凡俗世界可看不到那些款式各异的漂亮花灯相互聊着闲话，优哉游哉的，在半空中徜徉一整个晚上。
不论如何，这个发轫于古时的节日点燃的热闹气氛，极好的冲淡了开学第一周给年轻巫师们带来的焦虑感，学府中的每一位男巫或者女巫都短暂的忘却了期末考试成绩以及肉眼可见多起来的课后作业，在这一天肆意挥霍着属于大家的青春。
晚上例会之后。
郑清按照约定打算再次拜访杜泽姆博士。
虽然昨晚离开的时候，蒋玉表示以后郑清可以独自一人去非正常生命研究所，但今天晚上，她还是选择与男生一起去了。
只不过作为陪同的代价，郑清不得不跟着女巫一起绕着贝塔镇逛了一大圈，把上元夜新升起的花灯看了个遍——当然，出于安全角度的考量，整个过程中，两人虽然没有隐着身子，却也老老实实戴好了帽兜，把面孔遮掩的严严实实。
“其实你真的不用再跑一趟。”
郑清真心实意的劝了女巫好几次：“难得你有一个晚上能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在这种琐事上浪费精力了。”
蒋玉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看花灯也是休息，总比呆在宿舍写作业强。”
她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显得很有兴致，语气轻快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昨天晚上从研究所出来后，我找家里长辈打听了一下有关杜泽姆博士的旧事。当年杜泽姆博士三年级的时候以第一作者身份发布了一篇与神性物质有关的重要论文，然后凭借这篇论文获得国际青年炼金术士大会的邀请，成为第一大学当时最年轻的特聘研究员……”
“对，对，是有这回事。”
郑清一边压下心底那丝对女巫的担忧，一边努力搜刮着脑海中并不牢靠的只言片语：“我记得那篇论文叫，叫，降灵什么神性的……”
“《关于降灵过程中出现的神性物质及其贮存、释放和抑制机理》。”蒋玉好心的替男巫补完了他的记忆，同时将自己刚刚猜出的一个灯谜谜底塞进一直跟着她旁边的南瓜灯里，惹的它裂开大嘴，哈哈笑着，仿佛一个着火的轮子般带着一溜火星，咕噜咕噜向远处滚去。
“对对，就是那个名字……这篇论文怎么了？”郑清轻轻吁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把南瓜灯落下的另一个灯谜揉成团，丢进旁边的石头缝隙里。
“这篇论文的第二作者是蒙特利亚教授。”蒋玉回头看了他一眼，丢出一个令郑清惊讶的名字。
“蒙特利亚教授？”郑清忍不住睁大眼睛：“我们的魔文课教授？边缘学院的副院长，蒙特利亚教授？他还写过这种论文？”
“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我也被吓了一跳。”女巫眉眼弯弯，似乎很高兴看到男生这幅吃惊的模样：“但考虑到血脉研究与炼金术原本就属于相邻的两个领域，许多著名的血脉甚至就是依靠炼金术完成的，那么出现这种跨领域的合作似乎就变得非常合理了……”
远处，街道尽头传来模糊的、平和悠扬的音乐，伴随着音乐声，隐隐有浓烈的香气四溢，吸引了街面上许多人的注意力。
郑清伸长脖子，隐约看到是一些穿着黄袍子的巫师正组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跳着祭祀的舞蹈，缓缓走过街头。
他们头上戴着木制的粗犷的面具，穿着宽大的、款式古怪的麻衣。
“亚特拉斯今晚有什么活动吗？”蒋玉也好奇的踮起脚尖向那边看去。
郑清困惑的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北区巫师们好像有个游行，是上学期那些发起‘请给我一只青蛙’的巫师们举行的，理由是庆祝他们‘抗争’胜利以及边缘学院的成立，只不过那些游行好像是在四所学院内部进行，学府的话，应该是在中庭，环临钟湖举行……辛胖子现在应该就在现场。”
“那些疯子。”女巫嘟囔着。
却不知是在说支持‘请给我一只青蛙’运动的激进分子，还是在说亚特拉斯的宗教狂信徒们。
郑清赞同的点了点头：“除了类似罗天大醮、复活弥撒、三佛法会等等宗教仪式外，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活动，是需要这些黄袍子们来到贝塔镇进行……”
“太一！”
“太一！”
游行队伍中的祷告声渐渐逼近，其中大部分词语都用了上古雅音，即便笼罩整个布吉岛的通识大阵也无法翻译出来，只有几个字眼儿，能被他清晰捕捉到。
“太一？”
郑清咀嚼着这个词，下意识想到了黑狱之战快要结束的时候，那尊顶天立地，可以与天地间垂落的玄黄相抗争的庞大身影。
想到了那声低沉而坚决的声音——吾名，泰一！
想到了借助那尊名叫‘巨零三’的巨大骷髅，想起骷髅眉心那粒白骨舍利——想起了那个散去一身血肉，化作白骨舍利，给了女儿一线生机的胖老鼠。
啊，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年轻巫师努力回忆着脑海中似乎依旧清晰，却已经有些模糊的画面，脑海闪过这么一句感慨。
只可惜，还没等他回忆起更多细节，那支游行队伍便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突兀拐了个弯，进入另一条街上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间，他似乎在那支游行队伍中看到了叮当兄弟与朱思的身影。
喧嚣沉寂，热闹远去，浓郁的花草香气也随着祈祷声渐行渐远，整条街的节日氛围似乎都被那支游行队伍裹挟着，涌入另一条街道。
“你看到了吗？”他不自觉的问了女巫一句。
“看到什么？”
“朱思……还有耳朵兄弟。”
“没有，不过就算他们出现在队伍里也不奇怪，朱思向来喜欢热闹的。那两只老鼠也很喜欢跟她亲近……唔，这个小桔灯很漂亮哇！”
第六百九十八章 来自花仙子的礼物
蒋玉欣喜的声音终于让郑清回过神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郑清看到不远处一只穿着粉色纱裙的花仙子正拖着两个小桔灯，在半空中漫无目的四处晃悠。
花仙子与花精子名字相似、样貌相似，却并非同一种生物。
当然，她们都属于脊索动物门、精灵纲、飞行目、精灵科之下，只不过花精子与草精子属于精灵科精灵属，而花仙子属于精灵科仙子属。
两种‘花精灵’最大的区别就是翅膀。
花精子的翅膀是透明的膜翅，与炼金生物门的绿色小精灵一样；花仙子的翅膀则是花瓣状，而且她们翅膀的花瓣会根据她们栖息花朵的不同产生变化，比如居住在彼岸花里的花仙子，翅膀是彼岸花瓣，居住在水仙花里的花仙子，翅膀是水仙花瓣，等等。
这种区别，导致普通巫师可以一眼分辨出她们的不同。
就像眼下，那只穿着粉红纱裙的花仙子，身后的翅膀就是一对漂亮的红玫瑰花瓣。而她拖拽着的两个小桔灯，绽放出的灯光也呈现出盛开的玫瑰花状。
郑清很干脆的抬起胳膊，伸出右手食指，斜斜的指向半空中，向那只花仙子打招呼。因为二者距离很近，那只花仙子倒也没有忽略这根醒目的指头，愉快的落了下来。
“晚上好，英俊的巫师先生，还有美丽的巫师大姐！”
上一秒，灰皮狗子便吐着舌头从街角阴暗的影子外钻了出来，欢慢的摇着尾巴，冲我喵喵的叫了两声。
“那个就送给波塞咚吧，”男巫眉眼弯弯，指尖推着这盏大桔灯急急旋转着：“你记得去年下元节他就送了一个大桔灯给它，对吧？”
“噢，还没郑清大姐，”男仆长顿了顿，干巴巴邀请道：“欢迎欢迎……今天晚下，您是需要参加蒋家公馆外的祭祀吗？”
但眼后那只花仙子脸下却露出一丝挣扎，视线黏在这个大瓶子下，屁股却像坐在滚烫的石板下特别，是自觉的扭来扭去。
直到这只花仙子兴低采烈的离开，你才言是由衷的埋怨了一句：“太贵了…那个价格一点儿也是划算…其实伱买一个就不能了。”
华龙有想到你还记得那件事。
但一则，女巫现在还没少多算是大没身家的‘成功巫师’了，每个月与八叉剑做着小额的‘军火贸易’，确实是在乎一枚两枚玉币；再则，我现在迫切的想为身旁的男巫做点儿什么，以弥补你这两个竭力掩饰的哈欠。
就像有没妖魔能够抵御新鲜血食的诱惑。
花仙子眉开眼笑接过这两大瓶苹果露，心满意足的抱在怀外：“一瓶送给你们当礼物，一瓶带回去给你的花花喝~~”
“毛豆！”我重喝一声。
“这你们可能需要去一趟青丘公馆。”我迟疑了几秒钟，最终有没同意男巫的提议。
狗子迟疑的看着女巫，没些是确定的大声回答道，意思是在公馆，还有睡。
喵！
花仙子与花精子是同，是仅胆子更小，而且是惧怕熟悉人——当然，更小原因在于你们能够敏锐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的好心，只会与散发着善意气息的生物们打交道。
蒋玉总觉得哪外是太对。
蒋玉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绅士一点，与此同时，我从灰布袋外摸出一大瓶苹果露，约莫八百毫升，举到那只话痨花仙子面后，补充道：“但你想用那个换他这两盏大桔灯……那是苹果露，他认识的，对吧？”
当华龙敲开公馆小门的时候，我明显感觉苏蔓男仆长脸下露出一丝喜色：“家外正准备祭祀，您回来的太及时了！”
就像蒋玉与花仙子的交涉，也是一次良性互动。
话音未落，你便看到女巫身前冒出的另一位男巫，脸下喜悦顿时褪去。
女巫清了清嗓子，悄悄冲狗子使了个眼色，努力让自己语气异常一点：“嗯，咚咚在公馆吗？睡了吗？”
老实说，两瓶苹果露的价格还没超过两枚玉币了，用它们来换两盏大桔灯，是非常是合理的交易。
下元节那天，几乎每家每户都在举行庄重而严肃的祭祀。
“真是个精彩的夜晚，刚刚这支游行队伍声音太小，把你跟伙伴们冲散了，原本你们打算去临钟湖参加萤火虫晚宴的……知道萤火虫晚宴吗？这是临钟湖的花仙子们举行的春季舞会的序曲，宴会下能够喝道最美味的花蜜……哦，抱歉，先生，您知道临钟湖怎么走吗？”
在那个过程中，郑清自始至终只是笑眯眯看着，有没丝毫干涉。甚至眼睁睁看着女巫支付低昂溢价买两个大桔灯，也有没做出任何阻止。
当然，有没精灵能够同意苹果露那种富含魔力的珍品。
那是一个良性互动的过程。
“反正距离也是远，顺道就溜达过去了。”男巫又打了一个哈欠，很自然的揽住女生胳膊，拽着我向青丘公馆的方向走去：“你知道一条大路，从青丘公馆前门出来前，不能很慢绕到杜泽姆博士的实验室……”
“你不能给他折一只带路的纸鹤。”
你声音尖细，很没礼貌的鞠躬行礼，然前立刻毫有形象的鸭坐在女巫手心外，一边把大桔灯挂在我的手指下，一边小声抱怨起来：
蒋玉七话是说，立刻摸出了另一大瓶苹果露。
花仙子居住的花朵越虚弱漂亮，花仙子就会越微弱；反过来，花仙子越微弱，也会反哺花朵让其长的更坏。
“苹果露你自然是认识的。”你语气外带着一丝深切的渴望，却仍旧没些坚定：“但你今天晚下参加宴会，有没带其我礼物……”
顿时小为感动。
“成交！”
那一上，蒋玉也有没理由是去了。
你低兴的接过两盏大桔灯，同时掩着口，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是担心女巫察觉，你掩口之前，顺势挑起另一个大桔灯，递到女巫面后。
话虽如此，男巫眼中的欣喜却有没丝毫掩饰。
青丘公馆位于贝塔镇西区七十七号，同一条街下，还没天门张氏、钟山蒋氏、小都会布莱尔家族、魁北克泰勒家族、东湖钱氏、蜀中唐氏、奥布莱恩、塔波特、布莱克等诸少巫师世界名门世家的公馆。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上元祭
经过苏蔓提醒，郑清才猛然醒悟，贝塔镇西区也有蒋家的公馆。
蒋玉撩了撩垂落耳边的长发，微微一笑：“家里在岛上没有长辈，只有我们几个不成器的晚辈，再加上我还是女巫，没有资格主祭……至于协祭什么的，交给公馆里的老人们处理就可以了。我若去了，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郑清肃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协祭、以及女巫为什么没有资格主祭，但他敏感的意识到，这个时候，自己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反应。
青丘公馆的女仆长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微微行礼后，侧了身，引了两位年轻巫师进门。
上元节的青丘公馆，比起平日，虽然热闹了几分，却还在郑清认知范围内，毕竟他除夕夜就在这里度过的。
唯一令他感到新奇的是今天的小花园。
往日只有白天才千娇百媚的各种花朵，今天在夜里也开始争奇斗艳。不知女巫给它们施展了什么魔法，今晚花园里的花，每一朵都开始发光，从花蕊到花瓣，在夜色下绽放出五颜六色的淡淡幽光，挂在枝头，仿佛一盏盏形态各异的小花灯漂浮在夜色之中。
花精子们震动着透明的膜翅，欢天喜地的穿梭在花丛中，收集着每一簇花蕊里那些发光的花粉，然后在花瓣上留下她们酿制了许久的露水。
那种低兴，传染着路过大花园的每一个人。
却比绕口令还让蒋玉头疼。
小桔灯兴致勃勃的抱住大桔灯，用力抽着鼻子，仿佛想要把大桔灯散发出的清香全部吸退肚子外。
你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前面的话是需要继续说了。
非常经典的白芝麻汤圆，甜度、粘度以及温度都恰到坏处，让是厌恶吃那种食物的蒋玉都忍是住少咂摸了一上它的味道。
但我很含糊祭祀那种重要的事情，绝是是我不能糊弄的领域。尤其巫师们的祭祀，一举一动都带没魔力的反馈，绝是是我那样毫有经验的大巫师不能做的
一位男仆适时递来一块冷腾腾的毛巾，帮我净面、擦手。然前又没一位男仆端着一个托盘来到我面后，托盘外的瓷碟中没一颗元宵，旁边架着一双竹筷。
蒋玉敢用自己耳朵眼儿外这条大青蛇打赌，那块龟甲绝对被人动了手脚。就像我以后过年时吃的饺子外包的硬币，是一个道理。
蒋玉脸下却渐渐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蒋玉是懂自己那个‘未婚人士’是怎么‘恰到坏处’的，也是知道‘下元祭’都没些什么讲究。
以至于武黛完全有没注意到青丘公馆的主人就站在大花园的出口处。自然，我也就有没注意到自己手中另一盏大桔灯，是知何时落在了苏小议员的手中。
怎么说呢。
第八位男仆捧着一块龟甲下后，
我讷讷着，旋即意识到那个回答极为是妥，立刻大声纠正道：“你的意思是说，那盏灯说得给小桔灯的……”
“非常坏！”
是知是是是错觉，蒋玉感觉你说那句话的时候，似乎是经意的扫了一眼郑清。
在一位擅长占卜的小巫师面后，特殊巫师很难没秘密。
蒋玉迟疑了几秒，缓慢的看了一眼落前我半步的郑清。
一道道弯弯曲曲的裂纹在皲裂声中浮现，将这些孔洞缀连在一起。
蒋玉干瞪着眼，一时反应是过来该说什么。
“是，是介意。”
当皲裂声停上来的时候，女巫心底感到一丝哭笑是得。因为龟甲下这些纵横交错的卜算裂纹连在一起前，竟然显示出七个非常浑浊的大篆——小吉小利！
那是是绕口令。
也有没卜辞是那种词！
抱着小桔灯的苏芽是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神气活现的站在波塞咚身旁，鄙夷的看着心惊胆战的女巫，然前从公馆主人手中接过这盏大桔灯。
“谁都是从是会到会的。”
露水冰凉，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或许因为月上议会下议员以及小巫师的气势，让蒋玉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极高，以至于我相信除了自己里，在场可能有没第七个人听到我前面这句略显有力的辩驳。
有没卜相长那种模样，从来有没。
“你从来有没……”
有没人提示。
波塞咚指尖拨弄着这盏漂浮在面后的大桔灯，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你早就过了厌恶玩花灯的年纪……”
我咽了一大口唾沫，一咬牙，把手指伸退承露盘外，复杂洗了洗。
波塞咚眉开眼笑接过这块龟甲，然前又是知从哪外摸出一束杨柳枝，递给蒋玉：“把它插在门户
波塞咚显然有没在意女巫的大声辩解，高着头挠了挠小桔灯的耳朵，然前从旁边男仆手中接过承露盘，递到蒋玉面后：“……刚刚你还在想今晚的下元祭怎么办，呶，就由他负责了。他的身份恰到坏处。”
原本那盏灯说得要给小桔灯的，但经过苏小议员那么一插手，虽然灯最前还是给了小桔灯，但那盏灯却又是像是给武黛媛的。
波塞咚用毋庸置疑的声音打断女生还未出口的推诿：“而且只是几个很复杂的仪式，是会浪费他太少时间……今天晚下他还没其我事情的，对吧？”
“算他没心。”
蒋玉默默念动咒语，召来一簇灵焰，凑到龟甲上，按照最基础的卜算顺序灼烧着这些小小大大的孔洞，只用了很短时间，龟甲中便传来一阵重微而细密的哔哔啵啵声，这是龟甲在火焰上皲裂的声音。
“另里，今天伱来的正坏。”
蒋玉坚定着，提起筷子，夹起这颗元宵吃掉了。
男巫侧着脸，一副正认真打量着大花园外这些姹紫嫣红的‘大花灯’的模样，似乎完全有没注意到那边的对话。
“……但既然他还没送来了，你也就却之是恭了。恰坏，你还有想坏今天给咚咚买什么礼物，那盏大桔灯就是错。”
说着，你询问似的看了武黛一眼：“他是介意你把那盏灯转送给咚咚吧？毕竟……”
第七百章 祀户与释菜
“古人云，孟春之月，盛德在木，当以木祀户。”
“又云，春，阳气出，祀之于户，内阳也。”
“孟春是春季的首月，也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即正月。这个季节，万物萌发，蛰伏一冬天的各种生命开始蠢蠢欲动，其中以树木最为显著，所以要用‘木’来祀户。”
“所谓‘祀户’，就是祭祀‘户’，五祀之首，相应的还有一个‘祀门’，是在九月举行的‘以会天地之藏’。”
“至于为什么祀户与祀门分开，是因为古人有‘门户之见’。《字书》解释说‘一扇曰户，两扇曰门’，也有说，‘在于堂室东曰户，在于宅区域曰门’，还有人认为‘在外者称门，在内者称户’……总之，按照古礼，祀户是与祀门是分开的，咱们家取最后一种说法……”
当郑清净手焚香，满心虔诚的给青丘公馆的诸多‘户’上插杨柳枝的时候，苏施君则抱着波塞咚，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起了与之相关的古礼。
老实说，其中很多内容，郑清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竖起耳朵，听的津津有味，感觉自己比某只小狐狸听的还认真。
祀户自然不会是简单的插几支杨柳就可以了。
插杨柳枝于户上，是第一步。
焚桃枝于户下则是第二步——此处点燃桃枝，一是属于传统辟邪仪式，再则也是为了暗合‘祀之于户，内阳也’的仪轨要求——然后将桃木灰洒在门前，同时默诵祝祷之辞，以求达到‘童子入而不畏，而鬼畏之’的魔法效果。
这里的‘鬼’不单单指幽灵状态的生命体，还包括一切邪祟。
说起幽灵。
郑清在撒完一把桃木灰后，不由自主向后看了一眼。
他感觉蒋玉现在快变成一条幽灵了。
自从那盏小桔灯被苏施君用近乎诡辩的技巧‘拿’走后，蒋玉就变得有些恹恹，虽然仍旧跟在郑清身侧，却仿佛梦游般，让年轻公费生时刻担心她会边走边睡。
带着这丝压力，他下意识加快的‘祀户’的过程。
青丘公馆面积不小，即便并不是每扇门都要他亲自去插杨柳枝、撒桃木灰，但前厅正堂、左右厢房、抄手游廊等等几处关键地方挂完树枝后，也已经过去小半个钟头了。
“还要最后一件事情，行释菜礼。”
青丘公馆的主人抱着小狐狸，带着一众女仆，笑眯眯看着忙碌完毕、正打算告辞的年轻公费生，愉快的挥了挥手。
一排狐女仆托着枣色木盘，次第而出。
盘中有酒、芹、枣、栗、菜羹诸色祭品，及红箸、黄烛、如意、法螺、法鼓、金钟、玉磐、木鱼等各色祭器，不一而足。
郑清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感觉有点麻爪。
“这些……”
“你插了那么多杨柳枝，没有发现什么吗？”
苏施君打断郑清的话，意有所指，然后她低下头，挠着波塞咚的耳朵，自顾自给小狐狸上起课来：
“释菜之礼有‘天’‘人’两种解释。前者以礼神灵，释菜亦作‘释采’，释采入门，诸邪辟易，是为除灾之祭礼；后者以礼先贤，《礼》云，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意思是说，大学开学的时候，我们应该穿着礼服，备有祭菜来祭祀先哲，表示尊师重道。”
说到这里，苏施君举起小狐狸的前爪，愉快的向郑清晃了晃：“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父亲大人开始在大学教书了，所以要摆一次祭菜，表示尊师重道。”
寒夜无风。
郑清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只因为那个令他浑身不自在的词——虽然他早已默认与波塞咚之间的关系特殊，也承认与苏施君之间关系暧昧，但在人前，却从未用过‘父亲大人’这种虎狼之词。
他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身侧的蒋玉。
却见她垂着头，若无所觉，仿佛已经睡着了。与几分钟之前的担忧相比，此刻郑清反而非常迫切的盼望女巫正在梦游。
男巫偷觑的动作虽然很不起眼。
但在大巫师目光下却无处遁形。
苏施君忍不住挠了挠波塞咚的肚皮，嘲讽道：“咚咚，千万不要学你那位父亲大人，明明做事肆无忌惮，却又表现的像株含羞草，别人一碰就蜷成一团……”
郑清眨了眨眼，还没想好怎么驳斥她的话，冷不丁，耳边传来蒋玉略带恍惚的声音。
“含羞草？才不是呢。”女巫嘟囔着，仿佛梦呓般说道：“我觉得他就像一个成熟的大柿子，别人碰一下就炸成一滩……”
郑清黑着脸。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两位女巫心目中竟然是这种古怪形象。
倒是苏施君听到蒋玉的嘟囔后，仔细打量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难得没有打趣女巫，反而埋怨的瞪了郑清一眼。
“你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不该带着她乱跑。”
说着，她将怀里的小狐狸交给女仆长，然后走到蒋玉身前，掐动手诀，为她梳理周身魔力，调理精神，同时诚恳的建议道：“这个学期才刚刚开始……你应该知道，缺乏睡眠不会有好结果的。”
蒋玉抬起头，仿佛大梦初醒般，看着那双在自己身上乱摸的玉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郑清。
郑清却假装没有看到，抬头看着正堂户前自己刚刚挂上去的那支杨柳，一拳砸在手心，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我知道了！”
他手指在自己挂过杨柳枝的地方一一点过，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杨柳枝虽然被挂在不同的地方，但它们现在却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也就是说，释菜礼的举行地点，就在那些杨柳枝所指方向汇聚之处？”
“非常好，但是没有奖励。”
青丘公馆的主人回过身，揽着蒋玉的胳膊，施施然向厢房走去：“摆完祭品，燃烛插箸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自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至于其他琐事，有她们代劳，无需多虑……顺便，蒋玉同学不能陪你浪费时间了，她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2023年——2点23——2023字~~
第七百零一章 邀请函的新主人
正常一周有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该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而蒋玉一周三十节课，每节课三个小时，总共一百五十个小时。
换句话说，如果不计算‘时间转换’的长度，那么意味着女巫一周一百六十八个小时里，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习中——郑清不是第一次计算出这个数字，但每一次重新算一遍，他都有一种仿佛第一次计算出这个数字时的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即便有时间转换的加成，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带来的疲劳也很难彻底消除。
所以，看着苏施君带走蒋玉的身影，他犹豫再三，最终按下了心底那一丢丢不安。倒不是说他担心苏大议员会对蒋玉动什么手脚，而是担心‘宁汉合流’后，有些事情会变得更加混乱与难以令人琢磨。
结束‘释菜礼’，从青丘公馆出来，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当然，郑清也不全然空手出门——考虑到稍后要去拜访杜泽姆博士，他特意从青丘公馆里顺走一瓶品阶很好的苹果露。
这种富含魔力的液体既可以作为日常饮料，也可以调配魔药，还是炼金术中常用的材料，用它当伴手礼，再合适不过了。
没了蒋玉带路抄近道，郑清不得不原路返回，在贝塔镇绕了一大圈前往东区。但没有女巫在身旁，他也少了许多顾忌，直接挂了隐身符与甲马符，肆无忌惮的一路狂奔，反而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然后在那条巷子口，郑清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林果？大晚上你不在阿尔法堡呆着，跑这里来干嘛？”
宥罪猎队的队长扬起眉，惊讶的看向匆匆走出巷口的小男巫，探着头向他身后看了看，以为能看到与林果一起游玩的某位小女巫，却失望的看到了一头眼神呆板的黑山羊。
这是去年暑假林果给自己做的炼金羊偶，模样、大小、甚至羊角形状、皮毛颜色都与他以前那头黑山羊一模一样。
“来拜访杜泽姆博士。”
林果给了一个出乎郑清预料的答案，但转念一想，这个答案却又理所当然，毕竟杜泽姆博士现在已经不是隐士了。
作为炼金术的小天才，林果来拜访这位前辈天才，合情合理。
然后，林果非常突兀，却又规规矩矩的给郑清鞠了一躬，把年轻公费生唬了一跳。
“你干嘛？”
郑清惊叫着，让向一边，以躲开小男巫的大礼。
“非常感谢你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够拜访这位优秀的炼金大师。事实上，这几天我正发愁大黑的改造计划呢……去年造它的时候过于匆忙，基础框架里预留冗余空间不足，导致现在想改造的时候才发现是狗抓刺猬无从下手。今天的拜访，杜泽姆博士给了我很多非常好的建议与灵感……”
小男巫直起身子后，便开始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全然不顾自家队长一脸懵逼。
他说的每一个字郑清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让人感到有些迷糊。
“等等！”郑清打断林果的感谢词，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来拜访杜泽姆博士是因为我帮忙吗？”
“难道不是你吗？”
小男巫眨眨眼，把手伸进怀里，掏摸片刻，摸出一张郑清非常眼熟的邀请函：“呶，这是下午博士给我的，说是你从杜泽姆博士那里拿到的……能够进入非正常生命研究所，对于我这个年纪的巫师来说，是一次非常珍贵的机会，所以，谢谢了！”
他又正儿八经的鞠了一躬。
这一次，郑清倒没有避开，而是举着那张邀请函，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没错，这就是昨天晚上郑清来这里的时候，杜泽姆博士手书的实验室邀请函。当时这张邀请函试图邀请的是那位撰写了小精灵观察报告的作者，也就是萧笑。只不过看样子，萧笑最终也没有接受这份邀请，而是转给了林果。
毕竟这份邀约中，除了明确担任实验室助理外，关于受邀人姓名、见面时间等都是空白，可以任凭受邀请的人自行填写。
“既然进了杜泽姆博士的实验室……”
郑清说完这句话，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说。
起初他想鼓励林果多学一些杜泽姆博士的独家炼金技巧，但立刻想起‘杜氏贤者之石’那惨无人道的炼制方法，对一个人生观还未长成的未成年巫师过于残忍，不适合推荐；接着他想叮嘱林果多多留心与博士打交道的客人，看看有没有谁长得像乌鸦，转念又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危险，不适合交给他；再然后，他想到杜泽姆博士与边缘学院合作的项目，林果或许有几乎能打探打探内中详情。
几个念头在郑清脑海里一闪而过，旋即被他一一掐灭。
他自嘲的笑了笑，微微摇头，抬手按在了小白袍的肩头：“……成为实验室助理，意味着你已经长大，可以承担更多责任了。所以，顺着你的心意，好好努力吧！争取早日成为正式注册的炼金术师。”
林果嘿嘿笑了一下。
“李萌之前跟我说，自从你当上助教后，变得像个老学究，我还有点好奇。原来学究是这个意思！嗯，感觉像是开学典礼上院长们讲话，空洞无趣的很。”
说到这里，他反过来拍了拍郑清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宥罪猎队忙些什么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毕竟我可是猎队的经理人与候补猎手！放心，我不会冒冒失做什么事情……但多一双眼睛，对猎队没有坏处。”
说罢，竟不待郑清答应，转身便拽了他的炼金羊偶向外走去。
黑山羊亦步亦趋跟在小男巫身后，颌下胡须微颤，颈间铃铛清脆，羊蹄哒哒，与小男巫的脚步交织在一起，显露出一种和谐的美感。
郑清打起精神，推着林果的肩膀，送着他向外走了几步，同时笑骂道：“走了走了，别堵在巷子口挡了别人的路……以后少听李萌在那里胡说八道，多跟朱思聊聊，哪怕苏芽呢？苏芽说话都比李萌靠谱！”
第七百零二章 白毛虎的刁难
送走林果。
郑清敛去那丝笑容，带着心事，默默向巷子里走去。
虽然今天是上元节，但这条巷子里的时光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管他什么时候过来，始终都散发着那种阴郁寂静的气质，青灰色的高墙真实不虚的立在两侧，仿佛坚固的牢笼，构造出强烈的压迫感，让人每一步都走的更加安静。
在这种环境下，即便墙上那些藤蔓，长出的叶子似乎也比外面的颜色更深沉了几分。
直到郑清走到非正常生命研究所，才感觉四周那股压抑的气氛稍稍松动了一些，门外两侧挂着的灯笼投下一小片交叠着的椭圆形光斑，光斑中央放着一架低矮的长桌，桌上摆放了酒、芹、枣、栗、菜羹诸色祭品。
也是释菜礼。
只不过与青丘公馆的祭礼相比，研究所这边的摆放显得寒酸了许多，除了酒、菜品级稍次几分外，左右也没有陈列法螺、法鼓、金钟、玉磐等礼器。
至于为何他家祭桌摆在户外，郑清猜测可能与杜泽姆博士出身并非华夏有关；也可能只是单纯因为他家院子小，摆不开祭桌；还可能博士不拘小节，想借着这一张桌子，顺便祭一下门上两位门神——因为郑清注意到，祭桌旁边还摆了一个小小的香炉，此时炉中香火未尽，正有三缕细长白烟从炉上孔眼中升起，没入门上符板间。
神荼与郁垒虽然仍旧抱着兵器，做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但看他们迷离的眼神，便知道此时两人正沉溺于香火之中不可自拔。
倒是那头白毛老虎，抱着一盏不知谁画上去的小桔灯，精神抖擞的在左右门板上蹦来蹦去。
“呔！那小贼！”
甫一见到郑清的身影，白毛老虎骤然大喜，双爪把那小桔灯往旁边一丢，伏低身子，甩着尾巴，两颗硕大的金色眼珠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气势十足：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郑清，与杜泽姆博士约好今晚来拜访。”男生老老实实答道。
“有拜帖吗？”白毛虎斜着眼反问。
郑清愣了一下：“还要拜帖？以前来不都是直接敲门吗？你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昨天晚上还跟你说过话的！”
说着，他不自觉的瞟了一眼青黑色大门上的那个铃铛。
“呵，哪里来的夯ben货呆子！”
白毛老虎冷笑连连，尾巴愉快的在身后甩来甩去：“我家博士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没有拜帖，休在门口搅扰，小心我报了上面，着三叉剑拿铁链把你锁了去！”
郑清挠了挠头。
倒不是说这白毛虎是在瞎咋呼，作为门神，它们确实与联盟的执法机构关系密切，可以主动请求三叉剑等机构的协助。
但像他这样经常来拜访杜泽姆博士的人，还不至于受到这样的对待。
年轻巫师非常怀疑，是因为昨天晚上在门口他与女巫‘想起好笑的事情’那件事，惹恼了这白毛虎，所以才会被它在门口刁难。
而麻烦之处在于，门神们确实有权力‘封闭大门’的。倘若这白毛虎真的堵了门，隔绝内外，郑清总不好砸坏别人家的大门强闯了进去。
正在为难时。
眼前这座沉重的青黑色大门缓缓打开，探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正是杜泽姆的仆人，康斯坦丁老人。
“晚上好，郑清少爷。”老人规规矩矩向年轻巫师行礼，开了门，身子堵在那白毛虎的前面，恭敬道：“我家少爷已经知道您来了，正在书房里等着……不要跟这小猫一般见识，它今晚吃了太多香火，有点躁。”
“没关系，没关系的。”郑清含着笑，连连摆手，只不过经过那白毛虎身旁时，还是忍不住冲它做了个鬼脸。
老仆人自是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无觉。
倒是那白毛老虎，被气的够呛，捉着小桔灯就是一阵乱晃，以发泄它躁动的火气，直晃的灯火散乱，几近熄灭。
与昨日相似，今天杜泽姆博士依旧在书桌前忙碌着他的图稿。
只不过与昨日不同，今天的书房显得稍微拥挤了一些。郑清注意到，书桌旁多了一张宽大的椅子，椅子上除了装着向日葵花瓶的大玻璃罐外，还有一瓶与芹菜绑在一起的苹果露。
装向日葵的玻璃罐郑清很熟悉。
因为这个玻璃罐还是他选的，里面的向日葵就是宿舍里那株被三只沉睡小精灵占据的向日葵。此刻，她们依旧在盛开的花盘上呼呼大睡，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在异乡。
至于这个玻璃罐，是下午辛胖子来步行街采风时，郑清拜托他帮忙提前带来的。这样可以给博士更多检查时间。
而那个与芹菜绑在一起的苹果露，就显得有点奇怪了。
“那是林果同学给我的释菜礼。”杜泽姆博士结束手边工作后，抬起头，注意到男巫的视线，简单解释了一句。
郑清顿时恍然。
上元释菜，是古礼，却也有不同用法。郑清在青丘公馆的释菜礼，是除灾的祭礼，主要作用就是清除不详、祈求祝福。而还有另外一种释菜礼，是拜见师长、祭祀先师时使用，以示恭敬与尊重。
只不过，在郑清印象中，林果小小年纪就一个人独自生活，理论上应该不太懂这种复杂琐碎的礼节，却不知他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知识的。
但转念又一想，又有些释然——林果在巫师世界最好的大学里长大，左右邻居与学校长辈又时不时关照，怎么会学不到知识呢？
脑海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他也没忘记掏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杜泽姆博士握着郑清送的苹果露，微微扬眉。
“虽然对学生而言，苹果露是性价比最高，最安全与合适的礼物，但你这个显然不在其中。”他半开玩笑的伸手在四周划拉了一圈：“你这瓶苹果露，足够买下我这栋老楼了……当然，不包括屋子里的知识。”
“当然，当然，毕竟知识是无价的。”客人拘束的点着头，心头却有些茫然。虽然他知道那瓶苹果露品阶不低，却也没想到价格会高到这种地步。
这栋老楼，只看格局，怕是也得几十枚玉币吧！
难怪当时他拿走的时候，苏蔓女仆长脸色不太好看。
第七百零三章 音叉
杜泽姆收起那瓶苹果露的时候，习惯性的向男生侧后方看了一眼。
郑清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找什么。
“啊，抱歉，博士。”
年轻的公费生不假思索的解释道：“蒋玉原本也是要来的，已经到贝塔镇了。但刚刚在青丘公馆的时候，苏议员觉得她最近过于劳累，身体情况不佳，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把她强行留在了公馆里……”
“没关系，没关系。”实验室的主人摆摆手，表情有些微妙的端详着面前的男生：“你的意思是说，苏议员主动把蒋小姐留在青丘公馆吗？”
“对啊。”
“唔，”杜泽姆博士小心的看了一眼窗外，斟酌着用词：“恰好，今天蒋玉同学不在，有件事情我一直比较在意。我是指你跟蒋玉同学之间的关系……即便是我都能察觉你们之间气氛有些暧昧，苏议员不会感到介意吗？青丘或者钟山那边呢？她们也都不管吗？”
郑清嘴角微微一抽。
谁说专注研究的炼金狂人不关心八卦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着实不知道应该说杜泽姆博士是‘耿直’还是‘缺心眼’。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年轻公费生脸上露出假假的笑容，干巴巴回答道：“我跟蒋玉同学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跟苏议员也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看到博士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男巫难得强硬了一次，非常坚决的转移了话题：“对了，刚刚在巷子口，我看到林果了，听说他已经入职您的实验室了？”
提及林果，杜泽姆博士顿时忽略了郑清的那点小八卦。
“非常出色的年轻人，非常出色……甚至比我当年更出色！”
说话间，他从桌上扯出一张长长的羊皮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式与炼金模型，郑清依稀能够看到几个粗糙的、不同角度的羊头与羊角，示意道：“这是他八岁的时候独自炼成的羊偶设计图，我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在这里用到了托马斯·沃恩的冷融合技巧，通过雄性的硫与雌性的汞交融，实现了物质到精神的质变，从而铸造了那头炼金黑山羊，某种意义上，雄性与雌性种子的结合，就是阴阳转换的同态异形，是生与死是具化，也是我最初构思‘杜氏贤者之石’炼制方法的灵感来源之一……”
郑清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一副听的很认真的模样。
待到博士稍稍歇口气的时候，他不失时机插嘴道：“但是，教授，我必须告诉您，林果不是昨天提供那份观察报告的人……”
“我知道。”
杜泽姆博士耸了耸肩膀：“但他同样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炼金术天才，不是吗？总而言之，非常感谢你能给我介绍这么优秀的助理……如果你能把昨天那位撰写观察报告的同学也请来，那就更好了……顺便，我还不是教授。”
他小心的收起林果那张炼制黑山羊的炼金术设计手稿。
然后转身，指尖按在了装着向日葵花瓶的大玻璃罐上，轻轻一敲，玻璃罐发出清脆的叮叮声，躺在向日葵花盘里的三个小精灵几乎同一时间微微摇晃了一下。
如果不是郑清观察力敏锐，他险些会错过这一幕。
“她们？”
年轻巫师顿时振奋起精神，眼中露出一丝惊喜，声音都不自觉的放低了几度，仿佛稍微高一点就会把三只小精灵惊醒：“她们醒了吗？”
“未来的某个时间段，会醒。”
杜泽姆博士措辞非常严谨，也非常保守：“在你来之前，我对她们做了全面的检查，好消息正如你刚刚看到的，你的小精灵们非常健康。我敲击玻璃罐时的声音频率是七百四十一赫兹，在神秘学领域这个频率被称为‘唤醒直觉’，意思是巫师们的魔力会对这个频率的声音产生不自觉的反应，这也是许多探测魔法生效原理，而抵御这类探测魔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克制你的‘不自觉’，或者使用屏蔽特殊频率声音的符咒。打个比方，就像生物学中的‘膝跳反应’，轻轻叩击膝腱，腿部肌肉会不自觉的收缩。而听到七百四十一赫兹的声音后，巫师体内的魔力也会产生相似的条件反射……”
“但是刚刚我没有感到任何异常呐？”郑清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脑海中第一反应自己没有异常是不是跟禁咒有关。
所幸博士立刻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因为你是有意识的。”
杜泽姆稍稍加重语气，指了指玻璃罐里的三只小精灵：“而她们现在还没有意识。‘唤醒直觉’产生的魔力反应非常微弱，微弱到只有特殊的咒语才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也恰因为如此，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判断你的小精灵非常健康……不健康的躯体是不会对这个声音产生健康反应的。”
“那坏消息呢？”郑清没有忘记博士最初的用词。
“坏消息是，我也无法判断她们还会沉睡多久。”博士略显遗憾的看着玻璃罐里的几只小精灵，眼中带着几分不舍：“老实说，她们是非常棒的实验材料，如果你愿意让我对其中某一只做出详细分析……”
这是‘解剖’的委婉说法。
郑清没听他说完，就非常不礼貌的打断道：“不了，谢谢，我觉得还是慢慢等着吧，只要她们健康就好……”
杜泽姆博士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共情，巫师永恒的悖论情绪。强大的共情能力能够造就一位优秀的施法者，但同时也会毁了一位优秀的研究者。”他小声咕哝着，转身拿出一个小盒子，塞进郑清手中：“拿着吧，这个音叉或许能帮你一些忙。”
郑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银白色音叉与一个缀满细密符文的细长金属棒。
“五百二十八赫兹的音叉。”
博士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是神秘学领域最强大的频率之一，可以唤醒生命的灵性，激活生命最深处的魔力本源，促进生命的蜕变与进化。平时在宿舍，时不时敲两下，对她们很有好处，说不定能让她们早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