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想依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这是歧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骚乱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刚才挤进店铺的胖子正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嚷嚷:“我要投诉!我要向四季坊管委会投诉!要向治安局控告!”
“但是店里最大的云母也没办法为您完整量体。”老妇人一脸无奈的喷出一串巨大的楷体字:“真的很抱歉啊,客人。”
郑清看着面前这个有三层下巴,脑袋光溜溜的宛若一个鸵鸟蛋,身子好像一座小山的胖子,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两道利剑般的目光恶狠狠扎了过来:“你笑什么!”
郑清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说你是公费生?”胖子腆着大肚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郑清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起码有两米高,郑清在心底估计。店铺里的云朵三三两两的飘了过来。
“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胖子追问了一句。
郑清点点头,抿了一小口青蜂儿。
这个饮料与它的名字甚是搭配。色泽青碧如玉,入口冰凉,有蜂刺般的灼痛,滑到胃里却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喝起来像味道很淡的酒。
“公费生就能看不起人!就能嘲笑别人?!”胖子的喊冤声震天响。
郑清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公费生就有特权在店里吃东西?”胖子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怒视郑清。
郑清一口青蜂儿含在嘴里,听到这句话,顿时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蜂刺的灼痛在嘴里发酵着,将他的眼眶熏的微红。
“抽出你的法书,让咒语洗刷我的耻辱!”胖子拉开架势,好像唱歌一般咏叹着,从油腻腻的褡裢中抽出一本土黄色厚鼓囊囊的软皮书,在手里哗啦啦的甩着。古怪的低吟与闪烁的光芒从书页里隐隐传来,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什么是法书!”郑清急忙忙的咽下那口青蜂儿,叫道:“法书是干嘛的!”
胖子的三层下巴抖动半天,胖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嗬嗬”着,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郑清端着青蜂儿,一脸茫然。
那本软皮书最终又被塞回褡裢里。
郑清心底的长出一口气,一气喝光剩下的小半杯青蜂儿。
剧烈的刺激让他用力眨了眨眼。
“我晚些时候会再来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合适的云衣,否则,我一定会向学校,向四季坊投诉的!”胖子转过身子,愤愤不平的对一边的云母表达自己的不满。
几朵乌云彬彬有礼的将他请了出去。
“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没有礼貌。”一朵洁白的云彩飘到郑清面前,堆出云母愁眉苦脸的面孔,吐出一个气圈,喷出一串字:“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教养不像话,身材更不像话……小伙子,这是你的校袍。”
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递到郑清面前,郑清打开数了数,里面是自己的两件院袍、一件斗篷、还有七双鹿皮手套。
“谢谢您的饮料,麻烦您了。”他将杯子还回去,接过衣袋,对云母露出灿烂的笑脸。
“欢迎下次再来。”云母笑呵呵的将他送出店铺。
街上,托马斯正举着两杯青碧色的饮料向他打招呼。
“我刚刚在店里喝过这个。”郑清结过杯子,重新抿了一口淡绿色的液体,体味着‘青蜂儿’的刺激滋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云想依’对公费生有些格外的优惠呢?”
“不是感觉,是事实。”托马斯翻了翻郑清带出来的衣袋,也抿了一口青蜂儿,咂咂嘴,道:“公费生意味着你的潜力非常大,大到学校愿意免费训练你。四季坊的商人们也喜欢锦上添花,给你们一些惠而不费的优待……这是你的工具箱。”
说着,他将一根两尺长一尺高的黄色木头箱子递给郑清。
“谢谢。”郑清点点头,接过箱子,继续问道:“刚才我一直想问,那些校袍为什么要用一些奇特的材质?”
“寒蚕丝织的校袍能帮助你们在平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实验的时候清醒的头脑是最重要的。至于手套,主要是隔绝一些实验中的有毒有害物质。你的鹿皮手套足够大学使用了。当然,恶龙皮的更好,还能隔热,一些高级别的实验都可以用,只是比较贵。如果遇到这种实验,你可以申请学校的公用手套。”
“什么是恶龙?”郑清打开箱子,埋头翻看,顺口问道。
“就是西方的龙,卓艮一族,像蜥蜴但长翅膀的那种……区别东方的蛟龙,你应该了解这些。”
“为什么还有电子秤之类的东西?我是说,我们还要学习怎么维修机械吗?”蹲着的郑清抬起头,举起一个改锥模样的东西,疑惑的看向托马斯。
“科技也是能力的一种。很多巫师都是伟大的科学家。”托马斯回答的很简洁。
“那以后我就不会担心出来找不到工作了。”郑清心底终于感到踏实一点了,收起箱子,有些振奋的说:“我一直觉得巫师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反问道。
这真是个挺大的问题。
“你之前说过,那些修士、祭司、超能力者、甚至吸血鬼、狼人,都算巫师。”郑清皱起眉,细细思索,慢慢回答道:“就像天文家、地理家、化学家、数学家,都算科学家一样。”
“如果科学家是发现问题,然后运用逻辑与知识解决问题的人。那么巫师应该是发现问题,然后用超凡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视野狭窄了点,但是类比还比较恰当。”托马斯赞许的点点头:“就像你说的,既然巫师能够解决问题,你还会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
郑清哑口无言。
四季坊的店铺都是绕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开设的。每根柱子下的店铺都在经营类似的生意。
云想依的旁边就还有两家服装店。
一家叫绿兮纺,一家叫拂地垂。
距离这根柱子不远处的另一根石柱下面则是一家文具店,店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笔墨生寒。
文具店左右各有一家书店。
左边的叫。
右边的是三有书屋。
第十四章 公费生买不起宠物
郑清站在三有书屋的门前,神情茫然。
从八岁开始跟着先生练字,郑清在三有书屋里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了青年。十年的岁月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书屋的名字、比如书屋的格局、比如书屋的味道。
眼前这家三有书屋从名字到格局与自家先生开的店铺一模一样,只有味道稍有区别。
因为这家书店关门了,多了一些荒废的气息。
书屋门庭紧闭,屋檐下、窗棱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情况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郑清凑上前去,透过黯淡的玻璃向书屋内看去,漆黑一片。
隐约有一两个绿色的光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课本要在买。”托马斯在不远处喊道:“在这边!”
郑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怏怏离开窗台。
屋子里,一只黄花狸眨眨眼,打了个喷嚏,吹起一地的尘土。
隔着文具店,两家书店的境况截然相反。
的客人很多,而且来来往往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据托马斯介绍,这家店与云想依一样,都属于第一大学的合作商家。学校的很多采购要求都是按照他们的制式。
“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必修课本。公费生。”托马斯简洁明了的冲柜台后面的店员说道。
“您稍等。”店员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脸,挥笔写下几个字,将纸揉了揉,丢了出去。
纸团飘到半空,化作一只飞鹤,沿着过道,翩翩然飞到店后去了。
“旁边那家书店为什么关门了?”郑清羡慕的看着那只纸鹤,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两家书店名字这么像,是不是一个老板啊。”
直觉告诉他,旁边关门的三有书屋就是先生开的三有书屋。
但是先生为什么离开这里,隐居到自家那个平凡的小区,很值得商榷。
无数武侠故事里的阴谋、爱恨、复仇等诸多桥段在郑清脑海里翻滚盘旋。
他只能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唯恐给先生带去麻烦。
店员僵硬的笑脸没有一丝变化,他目视前方,对郑清的问题没有丝毫反应。
托马斯则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回答:“无非是老板有事。商场里关门的店铺那么多,你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清单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买。我晚上还要赶几千里路,填一份报告呢。”
郑清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连忙熄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您的东西,请收好。”那只纸鹤带着一个纸箱飞回柜台,店员机械的微笑着,将木头箱子打开,推到托马斯面前。
“唔。”托马斯扫了一眼,将郑清拉到箱子面前:“对一下清单。”
郑清抽出那张写满书目的清单,一本本数起来。
“姚小米的标准咒语,爱玛的天文,章-司马的基础符箓,李奇黄的药剂,易甲子的占卜,大历史,卡尔的魔法哲学……这是什么?”数到最后,郑清举起一本装订非常简易的书问道:“书单里没有这本,是不是给错了?”
“这是学校送给你们的入学指南。每年都有新生在学校里迷路,或者不小心打伤临钟湖里的河童。所以学生会的老生们编纂了这本书,让你们在学校里少走一点弯路。”托马斯叹口气:“虽然这本书装订很差,但是里面东西值得看一看。”
郑清点着头,将这本《走进第一大学》塞进纸箱里。
“书单交给店员。”托马斯吩咐。
郑清将那张泛青的书单递给那个面孔僵硬的店员。
店员将这张纸举到眼前,双眼圆睁,眼珠吱扭扭的凸了出来,射出两道金色光芒,对着书单扫了几遍。
当书单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郑清发现上面那一串串书目已经消失不见了。消失的那些名字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旁边的这几个箱子里。
“你没有空间装备?”托马斯好奇的看着郑清准备扛起箱子的模样,忍不住问。
“啊,你说那个啊,我有的。”郑清忍不住向四周看看,脸色微红:“以前先生不让我在外面随意使用这个。”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绣了金色符文,巴掌大小的灰色的布袋,对着摞在一起的几个箱子,抖了抖袋口。
几个箱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袋子里。
“非常漂亮的口袋。”面孔僵硬的店员忽然在旁边开口称赞,将郑清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这些店员只会程序化的执行机械问题。
离开书店前,郑清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有书屋。
冷落的门庭在熙熙攘攘的四季坊中显得那样独特。
他决定回家后尽快找到先生问个清楚。
托马斯皱着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两人一时间陷入一股奇异的安静气氛中。
直到他们路过几家宠物店,店铺外面的笼子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才重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一头细隼站在屋檐上顾盼生威,高傲的俯视着众生。
屋檐下的泥巢里,几只燕子露着脑袋东张西望;旁边的卯榫架上挂着几只打盹的乌蝠。
墙壁上,两条蜥蜴探着细长的爪子,慢悠悠的四处溜达,不时吐出鲜红的舌头,威吓那些嗡嗡乱飞的蝇子。
店前的空地上,三只奶猫正按着一头肥硕的大老鼠一顿暴揍,旁边一只兔子举着自己的萝卜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小东西真有趣!”郑清龇牙咧嘴的看着那只可怜的大老鼠,嘟囔道。
“是啊!”托马斯回过神,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巫师与白丁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还有与这些大自然伙伴们的良好友谊。作为一个巫师,你可以不喜欢法术,但是你不会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那我可以买一个吗?”郑清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渴望。
“不可以。”托马斯很干脆的摇摇头,“你是学校的公费生,奖学金只足够你准备学习用具。连你的生活费都要自己想办法,更不要提宠物了。”
第十五章 法书
郑清丧气的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眼神闪动,道:“那我可以拿外面的钱换这里的钱吗?”
“当然可以。”托马斯的脸色微微发红:“货币兑换在入学指南上有专门的篇章介绍,你可以稍后关注一下。不过用白丁的钱买巫师的东西,一向很不划算,就像那只乌蝠。”
他伸手指了指吊在橱窗顶沿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道:“那只乌蝠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宠物,但是它的价格用外面的货币支付大概要十来万,还需要收取10%的手续费。”
郑清立刻将头扭过去,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你不是有只宠物吗?”托马斯疑惑的看着他:“宠物有一只就可以,它们都是很灵性的。如果你豢养几只不同的宠物,它们之间很容易发生冲突。”
“我有只宠物?”郑清大为诧异。
家里确实有两个小动物。
一只仓鼠,一条小狗。
仓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然后自己在阳台上用锯末与棉絮搭了个小窝。这个小家伙颇有灵性,会自己收拾粪便、残渣等脏东西,然后趁着阳台开窗的时候把脏东西丢出去。郑教授发现这些后,很是意外。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与顾虑,在他的严令下,这只仓鼠就堂而皇之的在阳台住了下来,偶尔还能享用一些郑家祭祀的食物。
小狗则是前段时间,郑清晚上在路边捡到的一只怀孕母狗生下的崽儿。那只母狗在生完幼崽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担心它被人套去炖了香肉,但寻了数日终究没有结果。
家里虽有两个小家伙,然而托马斯提到宠物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起它们。
就像有的人喜欢创业,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焦头烂额与层层重压,只是喜欢创业成功所带来的财务自由。
先生曾经说过,为腹不为目。
郑清心里的宠物,是巫师的宠物。
作为一个成年后才真正接触的陌生世界,郑清与托马斯、与四季坊之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即使他漫步在道袍与斗篷之间,他仍旧是那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他并不是需要一只宠物,而是需要这个宠物带给他的真实感,对巫师世界的真实触感。
“你家的那只小狐狸。”托马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打量着左右的店铺,不时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个手机,“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兽,但是身为妖狐一族,还是很不错的宠物……就是这里,上元书肆,巫师联盟指定的特许经销商。”
“你是说波塞冬吗?那不是条小狗吗?”
“波塞冬?很强大的名字。当然,我很确信那是一只妖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很明显它已经成为你的宠物了。”托马斯指着面前一家古朴庄严的铺子,对郑清说:“现在,你先去买自己的法书。作为巫师最重要的施法工具,你需要自己决定买哪一本。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直觉’两个字。”
“都要用法书吗?”郑清抬起头看看门口的牌子上那本翻开的硬壳书木雕,有些紧张。
“是啊是啊,”托马斯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些不耐烦,这让他原本有些严厉的气质显出一丝沉重的压力:“我应该想到你会提这个问题的,是的,总是相信自己掐法诀的威力,就像日本的那些忍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结印的速度,难道你们就不能想象既有威力又有速度的施法方式?为什么总是怀疑权威呢?”
“我只是有点好奇。”郑清觉得托马斯激动的有点莫名其妙。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托马斯的声音有些低沉。
法书,就是清单列表里的巫师书。
按照托马斯的解释,法书是巫师施展咒语的主要手段。
巫师们在日常学习与实验中,将咒语解析并抄录在法书上,在使用时通过吟诵或其他手段激发后,咒语才能真正展现自己的威力。
通俗的理解,没有法书的巫师,就像没有牙的老虎。
上元书肆的门庭装饰古朴庄重。青黑色的台阶与地板上篆刻着繁复的符文,暗红色的沉重木门反而异常简洁,只在门楣上挂着‘上元’两个字的牌匾。
进门的吧台后放着一座宽大的橱柜,里面挂满了各种证书。
“巫师联盟法书制作与销售特别许可证”
“月下议会—博洛尼亚法书指定经销商”
“罗浮—宋版法书指定经销商”
“第一大学法书研究所合作伙伴”
……
一排排的荣誉与特许证明挂在那里,彰显着店铺的底气。
“下午好!”书店的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穿着青色长袍,带着一副小圆眼睛,满脸笑容的招呼郑清:“我是上元书肆的业务经理,您可以称呼我小源。您是秋季入学的新生吗?需要什么样的法书呢?”
郑清没着急回答。
书肆里摆放着许多木头橱柜,上面罩着厚厚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一本本法书被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
“我想先看看,了解一下。”郑清含糊的说道。
托马斯再三强调了法书对于巫师非常重要,又说挑选法书需要依靠巫师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
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他绕着几个橱柜转了两圈,盯着那些版式华丽的书籍看了半天,没有一点心血来潮或者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边是西式的硬封精装。”旁边的业务经理小源看到郑清在橱柜前驻足观看,连忙上前介绍:“您如果想仔细看看,我们可以为您取出来。”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小源抽出一副洁白的软皮手套,将橱柜中那本厚重的法书取出来,小心的翻动着。
“这本是十七世纪威尼斯的装订本。风格延续了威尼斯一贯的华丽。巴登-符腾堡的胎牛皮,镶银符文;轧金口,上面有‘静心凝神咒’的书口画,当然如果您需要,店里也能找到书口画是‘叹息桥之吻’的威尼斯装订本——年轻人都喜欢这那种风格。您看,这本法书的书角包了银,前扉还有大师绘制的‘五蕴驱魔咒’,即使您不记录咒语,单纯用这本书也能砸散几头凶灵。”
“多少钱?”
“承惠十八枚玉币。”店伙计笑容可掬的点着头,递给郑清一副手套。
“有点沉。”郑清戴好手套,掂了掂那本书,摇摇头。
第十六章 又是这只胖子
“看看这本,十七世纪博洛尼亚的装订本,比威尼斯的轻一半。装订也很精美,卡米拉的头层皮,底纹嵌着爱琴海人鱼的尾鳞,蘸花口,上面是波塞冬与四位小天使的故事。书背上五道金线起脊,抬头给您空下了可以镌刻您的符号。扉页是雅典娜的祷文,哈蒂法的亚麻布纸,摸上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多少钱?”
“承惠二十三枚玉币。”小源经理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
“太贵了,太贵了。”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书还回去。
“那这本,十八世纪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古朴厚重,北海布伦特鲨皮,手感细腻,滚金口,延续着鲨皮淡蓝色的余韵,简洁、干净。冰蚕丝质的书签带,内页是半透明的鱼皮纸,最适合频繁记录咒语了。”
“多少钱?”
“承惠十五枚玉币。”
“总感觉血腥味太大。”郑清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封皮,把书又还了回去。
接连看了几本样书,价格都让人有些咋舌。
奖学金数量很有限,不能全都用在一本法书上。
他决定再多挑挑看。
跟着店伙计绕过一座书柜,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想依中的那个胖子。
此时的胖子手里没有拿着烤鸡,肩膀上挂着的褡裢也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正皱着眉,一脸无聊的跟在店员身旁挑选法书。
郑清不喜欢这个长着鸵鸟蛋脑袋的家伙。
他收住脚,打算绕到另一个橱柜展台去。
但是鸵鸟蛋动了一下,看到了郑清的身影。
“哟,公费生来啦。”胖子用他那洪亮的嗓门打破书肆内的静谧气氛:“刚才忘了问,你是今年大一的公费生吗?”
书肆内原本悠闲挑书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将目光落在郑清的身上。
郑清似乎听到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
“是的。”他简短的回答道。
他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觉得很尴尬。
小时候看病的经历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敏感。他讨厌与众不同、讨厌特立独行,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读书后,他最喜欢的一个词是‘和光同尘’,水利万物而不争,和其光,同其尘,天下莫能与之争。
然而,胖子的大嗓门问候将郑清展示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难怪你没有法书。我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学校每年都给他发一沓简装本的法书作为奖品。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本。”他拍了拍褡裢。
郑清想起他那本鼓鼓囊囊的土黄色软皮书。
把三本软皮书摞起来,就能完美还原这个胖子的下巴。
想到这点,郑清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我想要本新的法书。出门在外,简装本根本拿不出手。我跟我哥说,总要有本精装的经典版本法书,才不会丢他的面子。你知道,他也是公费生。”胖子旁若无人,继续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嚷嚷着:“他去年入校的,他们那一届总共只有五个人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不像今年。你知道今年一共多少拿全额的公费生吗?”
郑清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围那些感兴趣的目光仍在他的身边逡巡,他觉得很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胖子咧嘴笑了一下:“我其实就是诈你一下。看来公费生也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多知道什么嘛。”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似乎觉得胖子说的很有趣。
郑清努力无视这些干扰。
他是来买法书的。
他需要用自己的直觉给自己挑选一本合适的法书。
这本法书接下来将陪伴他度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是他在巫师大学里成功生存下来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旁边的书店经理小源。
小源经理非常识趣的凑了过来,指着橱柜中一本风格华丽的法书问道:“这本怎么样?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公费生买这本法书。”
郑清紧了紧手上的软皮手套,接过小源递过来的样书。
“这是十九世纪巴黎的装订本,浮华、比较接近现代风格的华丽。虽然是二层皮,但是罗马尼亚火龙皮层一贯很厚实,可以切出五六层来,二层的话,手感与质地恰到好处。也是轧金口,上面是《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他用深沉的语调咏叹道。
“我买这本怎么样?”胖子挤到两人身边,一把抓过郑清手中的法书,嚷道:“我记得我哥有同学也买的这本。这本多少钱?”
“承惠十三枚玉币。”小源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胖子的眼光独到。
胖子原本的导购经理阴沉沉的看着半路跑掉的客人,没有说话。
郑清撇撇嘴,也没有说话。
他很怀疑这头胖子能不能像福音中说的那样走进窄门。
而且他觉得这个邋遢的胖子,不管拿怎样华丽的法书,在他印象里都是一副拿着鼓鼓囊囊土黄色软皮书的模样。
“你是哪个学院的?”看着书肆的经理给那本巴黎装订本打包,胖子忽然回过头,瞪着小眼睛看向郑清:“我差点忘了问了。”
“九有学院。”郑清飞快的回答。
他希望这头胖子能快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猜也是,书呆子的学院。”胖子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你这幅打扮肯定不是阿尔法跟亚特拉斯的人。如果星空学院的,之前在云想依,即使你没有法书,也会挥着拳头冲过来的。”
郑清默默的看着手边另一本厚重的样书,不确定要不要丢过去砸在那三层下巴上。
“我哥是亚特拉斯的,但我今年被分到阿尔法学院了。”胖子仍旧在喋喋不休:“相对来说,还可以容忍。毕竟阿尔法学院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学生。如果让我进九有学院,我宁可退学。我哥曾说过,考试很强的巫师,并不是真正强大的巫师。”
“那么你考试肯定很差劲。”郑清肯定的点点头。
胖子皱着眉,总觉得郑清回答逻辑有点问题。
“您好,客人,您的法书已经包装好了,请您查看。”书肆中的店员将正在费力思索的胖子请到前台去了。
郑清把手中的西式硬装法书放在展柜里,转身看向小源经理。
“有没有华夏风格的法书呢?这些西方款式感觉还是有些浮躁。”
第十七章 私人订制
法书是巫师用来抄录咒语的载体。
就像木头可以承载烈火,陶器能够盛满清水。
不同的魔咒有不同的作用,它们对于载体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比如烈火法咒,如果用鱼皮做的法书来记载,会因为阴气太重而影响咒语的效果。所以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常被用来抄录水行咒语,巴黎装订本被天主教的修士们用来颂圣,威尼斯的装订本经常出现在黑暗生物的手中。
郑清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但他的直觉让他摒弃了之前看过的那些外壳华丽,装帧精致的法书。
于是,在他提出要求后,小源经理将他引至华夏风格的法书展柜前。
“先秦竹简,长二尺四寸,千年苦竹剖制,青晕包浆,七色鹿皮编连。外简雕琢着整套‘叔在薮’烈火法咒,内衬是可以多次更换的设计。我们配了一套不同材质的内衬,包括桑皮纸、蜀山绢、二层狐皮、金银篇等等。客人可以在使用完内衬后,在小店续订觉得舒适的材质。”
“还有这个,汉唐绢帛书,长五尺三寸,宽一尺八分,千年琥珀蚕丝织就,丝质优美轻柔,光泽细腻明亮。卷轴是琉球紫檀,手感温润,自带提神醒脑的香气,轴底阴刻着‘东方则明,月出之光’的咒语,这样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完全不影响法书的使用。”
“这边还有宋版法书,样式古朴典雅,用料考究严格。从穿线到装订无一不体现东方的历史韵味。客人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书肆的经理将这些华夏风的法书一一陈列,细细解说。
自从三层下巴的胖子叫破郑清公费生的身份后,小源经理的态度就更加友好了。
“价格呢。”虽然囊中羞涩,但郑清却不吝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他手上的软皮手套换成了白色细亚麻布的手套。书肆还贴心的提供了一副单片眼镜,让他细细查看竹简上的包浆,绢帛上的纹路,还有宋书装订的首尾。
“先秦竹简十五枚玉币起价,根据配置的内衬还有上下浮动的空间;汉唐绢帛书十枚玉币起价,可以更换卷轴,价格也不固定;宋版书五枚玉币,统一价。”
“卖的最多的是什么类型的法书?”
“大学标准款式,头层鹿皮封面,丝缔书签带,黄铜嵌字、书角,空白扉页,桑皮纸。”小源经理语速飞快:“因为是标准版式的,耐久度有限,一般学生都是一个学期更换一次,承惠一枚玉币。”
“这样啊。”郑清掂量着。
“鉴于您是公费生,如果这些都不能满足您的要求,小店还可以为您量身打制一本法书,绝对会令客人您满意的。”似乎看到郑清犹豫不决,小源经理很积极推荐:“上元书肆有巫师联盟认证的法书制作大师,您完全可以放心。”
“一定很贵吧。”
“价格从一枚金豆起,上不封顶。根据您用料与要求不同,法书的价格也不一样。您是公费生,人工还可以打七折。”
“我去看看。”郑清心底一乐,估摸自己能不能用三五粒金豆子买本法书。
玉币、金豆、银角、铜子,是巫师界几种货币,一枚玉币能兑十粒金豆子,如果用三五枚金豆子解决法书问题,那么自己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粒金豆。
按托马斯的说法,一把铜子就足够郑清在大学里一日三餐。六七粒金豆子估摸着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的全额奖学金只有十枚玉币,需要购买清单上所有的上学必需品,还需要顾及开学后的一些其他花费。
郑清感觉手头有点紧张。
自从知道货币兑换比率后,他已经放弃了向家里要钱的打算。
既然暂时没有开源途径,那么就要学会锱铢必较。
“这边请。”小源经理将郑清引至书肆深处的一座小门前。
青色的双扇木门,与店铺整体偏暗的色调非常不搭。木门四周的门框上镌刻着辟邪的符文,门扇上挂着神荼郁垒的年画。年画有些旧,颜色有点发白。神荼郁垒两位大神倚靠在画脚,懒洋洋的坐着,打着牌,看到有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
“按规定,我不能进去了。”小源经理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一边抱歉的笑着。
门里面有些暗,门槛足有一尺高。
郑清打量着,小心的跨过门槛。
木门在身后轻轻关闭。
昏暗、安静,再加上一股沉木的芳香,郑清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支支燃烧的火把。
屋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柜台。这是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
柜台上面堆着一蓬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抖动着。
“有人吗?”郑清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咽口唾沫,他走到柜台前,准备再打声招呼。
还没开口,那堆花白的头发就猛然间飘了起来。
一张干枯的,充满皱褶,好像一个干核桃一般的老人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郑清吓了一跳,伸手便抓出怀里揣着的灰色布袋,
老人呆滞的眼珠滚了滚,从布袋上滑过。然后低下头,干瘪的核桃又消失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后面。
“您好,”郑清向后挪了挪,离柜台远了点。
然后他踌躇一下,轻轻鞠了一躬。
抬起头,老人已经重新凑了上来,皱巴巴的脸几乎都贴到郑清的身上去了,黑漆漆似乎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您好,那个……”郑清吓了一跳,抽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老人没有一丝含糊探出右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
虽然看上去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但是他的手却像一个铁钳子一般,将郑清的脖子勒的生疼。
“是的,是的,我明白。”
还没等郑清开口,老人喃喃的声音就在这个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显得很飘渺:“很强大的灵魂,很强大,虽然混乱、庞杂,但其中蕴涵了一股纯粹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灵魂。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会有一本强大的巫师书。”
第十八章 老人、精灵、皮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老人干皱的脸挤成一团,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消失在那纵横的皱纹中。
郑清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指尖动不了。
眼皮眨不动。
甚至呼吸都凝固了。
除了胸口滴答作响的怀表,似乎只有思维还在缓慢的流动。
“厚重的,汹涌的,疯狂的,爆烈的,强大的力量!”老人忽的睁开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耳语般的喃喃道:“像数千万人在一同呐喊,像数千万心脏在整齐的震颤。我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材料来承载它了。”
他举起手边一个小木槌,敲了敲桌上挂着的一座铜钟。
“咣!”
钟声悠扬,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震荡回响。
一只只手掌大小,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精灵,随着钟声,从屋子深处飞了出来。
她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将一卷卷鞣制好的厚重皮卷堆到了桌子上。
一只调皮的小精灵放下皮子后,振着翅膀溜到郑清眼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她穿着细纱纺的裙子,****的胳膊上挂着闪亮的银片,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头顶的细丝触角也跟着抖动。
“兮兮……”小精灵发出悦耳欢快的声音,伸手揪了揪郑清脸上的汗毛。
小手冰凉,揪的很痛。
郑清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动弹了,他试着眨了眨眼睛。
小精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倏然弹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店铺深处的黑暗中。
郑清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他挤眉弄眼,费力的皱皱鼻子,向桌后的老人表达不满。
老人闭着眼,枯瘦的手缓缓拂过这些皮子,静静的感触着手边的材料。
“咚、咚、咚、咚,”好像啄木鸟啄木般,他枯瘦的食指稳稳地叩击着皮卷,一个又一个,平稳而不知疲倦。
“龙的头层皮太硬,二层皮又太软。”
“七色鹿皮太薄,承载不了这么厚重的灵魂。”
“猪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跟这个灵魂结合,惰性太强,会影响咒语施放。”
“桑皮纸太脆,不好,不好。”
“竹简跟鱼皮的属性倾向都太强,太浪费这个灵魂了。”
老人神叨叨的,嘴里碎碎念着,忽然将桌上的皮子都推到地上。他的身子仿佛没有重力似的,直直的飘到了半空中。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飘到半空。
“厚重的大地之力,汹涌的天河之力,疯狂的飓风之力,爆裂的野火之力,四象俱全,这是怎样一个存在!”老人的鼻子贴着郑清的身体,细细的嗅来嗅去,嘴里喃喃的声音不曾停止:
“万物皆有灵,每一本巫师书之中都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妖灵。施展法术就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的感应,将巫师的力量几何倍的放大。即使大妖的灵魂也没有这么狂暴。难道是凶或者灵?没有可能啊!”
“哦,知道了,知道了。熟皮都已经定型了,为什么不试试生皮?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些地方执着呢?”老人身子飘飘然向后方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空旷的屋子里只留下桌前半空中惊慌失措的郑清。
绿色的小精灵们重新飞了回来。
她们收集起散落在桌下的皮子,又纷纷退去。
只有几个‘兮兮兮’叫着的小家伙,欢快的扇着翅膀,凑到郑清眼前。
她们一个接一个,举着米粒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丢进郑清的上衣口袋。然后落到他的头顶,拔掉他一根头发。
郑清愤怒的眨着眼,但是这一次没有一只小精灵落荒而逃。
她们‘兮兮’的唱着歌,每人带着一根头发飞回屋子深处。
郑清有些怀念那个恐怖的老头了。
过了很久,老人才重新回来。
他的身旁漂浮着一张残破的灰白色皮子。
如果说小精灵们送来的皮子看上去还经过鞣制与清洗,显得整洁干净。那么这张灰白色的皮子仿佛刚刚从某只妖兽身上剥了下来,上面还挂着新鲜的血丝与残肉。
郑清看的毛骨悚然。
老人甩了个响指,郑清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苦,随即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到身前。五个指尖渗出滴滴鲜红。
“按到这上面!”老人声音毫无起伏的冷冷道。
郑清蓦然发现自己上半身可以动了。
他咬咬牙将流血的右手按在这张皮子上。
灰白色的皮子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的感觉,郑清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痛苦嘶号的影子。
指尖的血液与灰白皮子上的血肉粘在一起,立刻交融在一起。
灰白色的皮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吱吱呀呀的吸允着郑清指尖的鲜血,顺带着将皮毛上残存的那些血丝肉末都吞了进去。
老人伸出手,犹豫片刻后却又缩了回去,掏出一本黑色的法书。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法书的封皮。
法书哗啦啦的翻到中间的部分,书页中飘洒出星星点点的灰色光芒,又滑出一道道流畅的灰色符文。
星点与符文在半空结成一个狰狞的灰色爪子,对准郑清的胸口慢慢伸展开,又慢慢合拢。
一点黑色,仿佛墨滴一样的光芒从郑清胸口飘了出来,在郑清惊恐的视线里,随着那个灰色爪子的动作,投入手底这张颜色已经开始泛白的皮子上。
黑色墨滴落在皮子上,郑清指尖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剧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这张逐渐变色的皮子正在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鲜血。
渐渐的,他眼前一阵眩晕,似乎看到眼前这张泛白的皮子通体正在燃烧。
老人皱着眉,眼看皮子上的火焰越来越黯淡,终于忍不住,伸出枯瘦的指头戳了戳郑清的胸口。
“咚、咚、咚、咚!”宛若有人在耳边擂起了响鼓,郑清被震得清醒过来。
他感到胸口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
一股股的新鲜血液不要命的涌到郑清的右臂,然后顺着五个指尖流进那张燃烧着的皮子。
上面的火焰重新腾起明亮的色彩。
直到郑清的脸色重新惨白,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微弱,皮子才渐渐停止了吸血。
皮子上跃动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第十九章 炼书、补血
“差不多了,试一试啊。”老人看着火焰慢慢熄灭,提醒郑清。
郑清茫然的看着他,迷糊的想到,一张皮子怎么试啊。法书不都是书本的样子么?难道我这本法书很特别,是兽皮卷吗?
皮子软软的趴在半空中,扭了扭,把自己卷成一卷兽皮卷的样子。滚了两圈,又摊开,重新变成一张皮子。
这张皮好像不喜欢变成兽皮卷!郑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眩晕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法书?”老人在旁边提点道。
晃了晃眩晕的脑袋,郑清试探的在心底想象自己的法书应该是什么样子。
半空中,那张乳白色的皮子随着他的想法,仿佛乳胶一般变化着。
柔软洁白的封皮,空白的扉页,半透明的书页,皮质的搭扣。
与自己脑海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郑清伸手,将它抓住。
法书抖了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在满意的笑着。
一股血脉相连的从手心蔓延至全身,郑清福至心灵,深深呼了口气,全身一松,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错的裸书。”老人赞赏的点着头:“没有想象力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想的细节越丰富,你这本法书的潜力就越大。”
他招招手,将郑清手中的法书唤了过去。
“有没有什么忌讳?”老人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摆出一排剪、锤、锥、钉之类的工具,抬起眼皮,问道:“比如不能接触银?或者对桃木过敏。”
“不知道。”郑清摇摇头。
“不知道!”老人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用黄铜吧。黄铜性情温和,质地也不错。就我印象里,没人对黄铜有忌讳。”
他敲了敲手边的工具箱,里面的铜片、铜钉、铜扣排着整齐的队伍,跳到白色的法书上,在老人叮叮咚咚的锤子下安分的被拍扁砸圆,变成书钉、变成嵌脚、变成搭扣上的装饰。
敲完书脊上最后一条铜线,老人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吹了口气。
“很好,很有潜力的小家伙,我都有点舍不得卖给你了。”老人层叠的皱纹扭了扭,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把书递给郑清。
“你刚才从我身上掏走的那点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郑清接过书,脑子里仍旧有些乱糟糟的。他想起老人用咒语从自己胸口抽走的黑色墨滴,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不是你带来的妖灵吗?”老人收起那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满脸不悦:“你先把前台的发票拿给我。”
郑清愣了一下,立刻将那张青色的书单递到老人面前。
“新生?”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青色纸张,那黑漆漆的眼珠越发显得恐怖:“你是第一大学的新生?还是拿奖学金的那种?”
“嗯。”郑清眨眨眼,脑海中漂浮过一个奇特的念头,很无力的点点头。
“那就一枚金豆子吧。”老人竟没在说话,反而很安心的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公费生钻进我这个黑漆漆的工作室,是看上那一粒金豆子的底线吧。”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刚才你家的小精灵揪了我好几根头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递到老人面前,疑惑道:“还给了我这些东西。”
“她们一般只会从客人身上揪两个线头,或者拆个扣子。很少这么粗鲁。”老人伸出小指,用长长的指甲挑起一粒小晶体,凑到眼前看了看。
“也不算粗鲁。”郑清想着那些精致的小美女,换了个词:“最多算是有点刁蛮吧。”
他有点担心老人会收拾那些小精灵。
“还不错,看上去她们真的挺喜欢你,给你的不是玻璃渣子。”老人语气里充满了笑意:“以前她们从客人手里讨纪念品,最多给一点玻璃渣子。你手上这些都是不错的玉屑,是实验室里上好的稳定剂。比一粒金豆子值钱多了。”
郑清舔舔干燥的嘴唇,紧了紧手中这本乳白色的巫师书。
他非常想邀请那些小精灵再来薅一遍自己的头发。也许多薅两轮,自己一学年的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但这种羞耻的事情终究只能想想。
踩着虚软的步子出了门,托马斯已经在书肆外不远处等待了。
看到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郑清,再听了他大致的经历,不由大摇其头,道:“老佩恩乱来,怎么会用血炼之法为你祭炼巫师书?”
“难道这有很大的危险?”听到其中的几个敏感词,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那倒不是,”斜了郑清一眼,托马斯解释道:“恰恰相反,这样祭炼来的巫师书对咒语有不错的增益,而且还有很强的成长性。只不过你只是一个公费生,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大概是他认错人了。”郑清回想着进到店铺里的情境,有些不确定。
“很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见猎心喜了。老佩恩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托马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塞到郑清的嘴里:“补血的,吃掉它。否则我很怀疑你会走几步后昏倒在地上。面试官真不是我应该干的,简直是个男保。”
他拍拍自己的法书,在郑清嘴边留下个清水球。
红色药丸入口,郑清费力的嚼了几下,探嘴吃了几口面前的清水球,咽了下去。
抹抹嘴,一股炽烈的感觉从胃里涌到全身各处。
他的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下体都有些肿胀的感觉。
“这是补血的?感觉太奇怪了!”郑清有点尴尬的夹着腿,用自己簇新的法书扇着风,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血气上涌。
“你们大二的时候就知道怎么配制它了。”托马斯恶意的咧咧嘴,笑道:“对于很多大二大三的孩子来说,这种没有副作用的小药丸能在很多地方用到!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大一的考试。”
郑清实在没有办法无视托马斯的调侃,他的脸更红了。
又不是我说这么羞耻的话,我为什么脸红!
他在心底咆哮。
第二十章 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补血的药丸见效快,药效消减的也快。
稍微休息了几分钟,郑清的燥热感便消退了很多。
他掏出怀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
四季坊里巫师们来来往往,市场里仍旧热闹的很。
郑清留恋的看着这些稀奇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清单上罗列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装在灰袋子里。自己应该尽快回家,预习一下那些厚重的课本。
然后他想起刚刚托马斯提到的升级考试。
“大一升大二也要考试吗?如果考不过会不会被劝退!”郑清摩挲着手中的巫师书,惆怅的叹口气:“感觉什么都不懂,万一没考过被赶回家,岂不是很丢人。”
“你在九有学院,考试是你们学院的基本规则。所以不要奢望大一升大二不考试。”托马斯残酷的打消了郑清心底的一点念想:“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郑清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的面试官。
“你可以选择期中的时候转院,前提是学分达到转院的标准。但据我所知,转院的学分要求比升级更高。而在九有学院。”托马斯耸耸肩:“大部分获取学分的方式还是考试。”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将自己簇新的法书塞进灰袋子里。
大学里转院这种故事他听爷爷说过很多了。
比如有的大学有一本学院,也有二本、乃至三本学院。
一些背景资源比较丰富,但高考成绩不是特别理想的学生,会在长辈的安排下先进二本学院入读。然后通过一些运作,转专业、转入一本学院。
自己浮萍一样的小巫师,哪里有资本运作转院这种高级项目呢。
“如果升级考试失败,并不会被立即劝退。学校一般会给学生一两次机会。当然,这种留级生第二年参加升级考试要求的学分会更高一点。我听说九有学院有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男生,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了。”
郑清咂咂舌。
考砸了已经很丢人了。
考砸了然后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与议论,跟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一起重新学习,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位在大一呆了三年的学生,又该顶着怎样的压力!
“我讨厌别人围观。”他嘟囔着:“像看猴戏似的。”
“我之前问过你,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停下脚步,用翠绿色的眼睛盯着郑清,显得很严肃:“你说,用超凡力量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巫师。这么理解不错,但是还不够。”
“历史上,有一位大巫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如果说魔法代表着神秘、未知、力量,那么巫师就拥有神秘、拥有未知、拥有力量。想到,然后就能做到。这就是巫师。”看着郑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补充道:“你要学会抛弃之前脑海里的逻辑,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
托马斯这句魔法是不讲逻辑的实在是太霸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不是寒冷,不是害怕。
而是激动。
“有的人终其一生,只能搓几个小火球但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制造出惊人的天象。这些是潜力的差距。第一大学录取你们,参考的就是你们的潜力。贝塔镇上聚集的戏法师足有数千人,他们中有的人能变出让真正的魔法师也眼花缭乱的戏法。但那些终究只是戏法。”
“你们只需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学习如何进行力量的积累。力量的积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会在学校的几年间有巨大改善。就你而言,也许刚到学校后不能像别的人那样施展出高深的咒语。但是你能理解教授们的话。这就够了。”
郑清盯着托马斯那双翠绿的眼睛,点着头,最终没有压住心底的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当然是今天之前你有没有印象。”
“巫师的好奇心都挺旺盛,但现在我们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托马斯避开他的眼睛,看向街头:“街上的气氛好像不对。”
郑清扶着他的肩膀,掂起脚尖,眺望街道尽头。
的确,远处的街头好像有点乱糟糟的。
“那边闪起霓虹灯了!”郑清眯着眼奇怪的问道:“天还没黑就亮霓虹灯吗?巫师的世界真够奇怪!”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抽出自己的棕色巫师书,哗啦啦翻开,用力一拍。
一层淡蓝色的光幕出现在两个人周围。
郑清站稳,恍然大悟。
只是眨眼间,缤纷的色彩就在整条大街上蔓延开来。
仿佛傍晚华灯初亮,霓虹灯次第绽放。
街上所有的巫师都将自己罩在这些闪烁的光幕里。
一声刺耳的咆哮伴着这七彩的闪烁急促的响起。
脚下的地面在轻微的震颤。
郑清紧张的看着远处。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光华璀璨的街头异常耀眼。
……
……
猪是一种安逸的动物。
它们习惯于吃饱喝足后挤成一团,慵懒的享受着温和的阳光。
这个时候,即使你拿棍子戳它们,也只会换来一阵哼哼唧唧的抱怨。
野猪则是一种危险的动物。
老练的猎人素来讲一猪二熊三老虎。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却又鲁莽暴躁。
对付谨慎的老虎,猎人还可以想办法周旋对付莽撞一根筋的野猪,就没有那么多好办法了。如果不小心招惹了它们,这些小心眼的夯货会撵着你追过四五个山头。
小时候,郑清每年暑假都跟着先生在山上住过一段日子。
他听着山里的猎人讲着野猪的可怕,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他没有见过发狂的野猪。
但是凭借多年电视纪录片的影响,他觉得正在四季坊的街上咆哮着、横冲直撞的,就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发狂是一种暴躁的状态。
郑清安抚过发狂的奔牛。
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冷静下来。
他从怀中的灰袋里抽出一沓黄色的符纸。
静心符。
静心凝神专用。
专治各种狂躁不安、火暴不满。
这是郑清最擅长的符箓。
平日里练字练的心烦,他总给自己脑门儿帖这么一张,异常有用。
以前在山里,镇压那头发狂的黄牛,也只不过费了他三张符箓而已。
第二十一章 殷其雷!
“那不是一头野猪,是一头野猪妖。并不是野猪受惊,而是猪妖在发狂。清心符箓可以安抚受惊的野猪,但不能阻止发狂的野猪。”托马斯拽住跃跃欲试的郑清,严正警告道:“巫师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吗?”
“猪妖!”郑清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无数的文学作品中,妖怪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凶残嗜血的反面角色。
郑清小时候总以为妖怪们都住在山洞里,养着一群豺狼虎罴之类的猛兽,闲时掳些美女祸害一番;饿了捉几个行脚客商打打牙祭。偶尔几个妖怪还会争吵人肉怎么做才好吃,是蒸着吃嫩,还是炒了吃有嚼头。
渐渐长大了,他知道那些故事终究只是书里的故事。
再后来,他跟着先生去了回字集。
从回字集回来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世界上有没有妖怪。
先生说,有。
妖怪吃人吗?郑清坚持问。
先生说,吃。
遇到妖怪怎么办?郑清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先生则诧异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遇到妖怪当然跑了!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不跑难道做那割肉饲鹰的佛祖吗?
至于妖怪长什么样子,郑清问过很多次,每一次先生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青面獠牙,身长百丈,眼里滚着浓烟,嘴里淌着岩浆。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是群小虫子,打不尽死不绝,烦人的很。
先生还说过,妖怪长得跟人一模一样,它不吃人你都不知道它是妖怪。
四季坊的街头,郑清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那头狂躁的野猪妖,喃喃自语:“妖怪长得跟猪差不多嘛!先生净骗人。”
野猪妖嘶吼着,挺着一对惨白色的獠牙,重重的撞向一家魔法用品商店。
商店门口竖起的木头招牌被它直接冲飞,招牌后蹲着的一座巨大鼎炉被獠牙掀翻,轱辘轱辘滚到路中央。
停下脚步,晃晃头顶的木头碎屑,野猪红着眼,冲向下一个店铺。
“它是不是没有脑子。”郑清看着在街头东奔西走,四处乱窜的野猪妖,觉得它的形象与自己心底那威猛狂暴的形象差距太大。
“这是一头刚刚转化的野妖,行事全凭本能。也可以理解成没有脑子。”站在屏障内,托马斯看上去很轻松,悠闲的对郑清解释着。
“什么是野妖?”
“最低级的妖怪。除了野妖群里的妖王,野妖一般是没有智慧的。它们就是一群贪婪的鬣狗,追寻血肉的欢愉。巫师是它们最喜欢的猎物。”
“但路上这么多巫师,怎么这头野猪只在路上乱跑呢?”郑清觉得一条疯狗在马路上都会追着行人撕咬,一头发狂的妖怪怎么也应该表现的更血腥点。
“你也知道我们是巫师。”托马斯指指头顶淡蓝色的光幕,笑道:“你觉得这个屏障是做什么用的?”
郑清恍然。
野猪妖已经跑到两人身前不远处。
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猪妖嘴角鼻腔流下的白浊液体,还有那双凶狠残暴的猩红色小眼睛。
然后他看到野猪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这个褡裢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眯着眼,仔细打量这头花白皮毛的野猪妖。
光秃秃的猪头上,没有一丝毛发,好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发亮。
两颊的肥肉鼓鼓囊囊,在狭小的猪脸上堆出一层层肥厚的褶皱,让那双猩红的小眼睛显得更加幽深。
一层,两层,三层。
猪脸跟猪脖子之间的赘肉恰好挤出三层清晰的褶皱。
“这头猪看上去好像之前遇到的那个胖子。”他笑着对托马斯说:“之前在云想依跟上元书肆遇到的那个胖子,脑袋跟鸵鸟蛋似的,也有三层下巴,而且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野猪妖在光罩外面烦躁的喷着鼻子,不时发出尖锐的咆哮。
郑清停止发笑。
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他又看了猪妖一眼,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个胖子不会真的变成一头猪了吧。”他喃喃道。
“一个巫师想要变成一头猪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需要涉及高深的变形法术。”托马斯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但是一个巫师被迫变成一头猪妖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被妖魔咬一口就行了。”
“咬一口!”郑清感到一阵寒意。
光幕外,野猪妖抬着头,抽着鼻子,慢慢向后退去。
郑清攥紧手上那沓静心符,小心的挪着步子,向托马斯靠了靠。
“很敏锐。”托马斯语气里带着笑意,但眼睛却紧盯着慢慢退却的野猪妖:“非常优秀的直觉。也许我应该推荐你参加星空学院的无限制自由搏击大赛。”
郑清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
并不是因为托马斯想推荐他去参加那个见鬼的搏击大赛。
而是因为外面那头野猪妖。
野猪妖猩红的小眼睛盯着光幕里的两个人,鼻腔里喷着粗气,尖锐的蹄壳敲击在四季坊的石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它能看见我们。”郑清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
托马斯静静的翻着自己的法书,沉默不语。
“嗷!”野猪妖尖声咆哮着,迈着粗短的四条腿,狂奔而来,直愣愣的冲向光幕下的两人。
郑清还未惊叫出口,就见托马斯的法书凭空飘起,书页哗啦啦飞快的翻动着,三道符字缓慢的从书页中飘了出来。
郑清认识这三个字。
“殷其雷!”
安静的街上忽然吹过一阵小风。
小风卷起几片树叶,拍到野猪妖的身上。
郑清屏着呼吸,脸色惨白,傻傻的看着狂奔而来的猪妖。
那双尖锐的獠牙比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郑清听到不远处有其他巫师的惊声尖叫。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猪妖能够看破这道光幕。
这道光幕是巫师联盟发布的标准咒语之一,在广泛传播的安全咒语中名列前茅。
它可以完美隐匿巫师的气息、形象,让狩猎的妖魔无从下手。
无数的巫师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道咒语的有效。
而现在,在更多巫师的目光中,这道咒语守护的两个身影,即将面对一头狂暴的野妖。
托马斯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双惨白的獠牙。
他的左手按着法书,右手骈指成剑,指向猪妖,厉声吟道:
“殷其雷,在此獠之前!”
第二十二章 落雷与落符
初夏时节的空气有些温润,路边的古槐与垂柳吐出酝酿了一个冬天的绿意,将街道两旁的小店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
四季坊的街道上铺着青色的长条巨石,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往日里,街上游客川流不息,调皮的树精子经常拽着垂柳细长的枝条荡着秋千,从一个客人头顶跳到另一个客人头顶,偶尔还会落下一些用柳枝槐叶折腾的小玩意儿。
而现在,所有的树精子都躲在自家的树洞里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树干在雷雷鼓声中震颤。
树下,街道上。
猪妖迈开四条粗短的肥蹄子,狂奔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
仿佛雨打芭蕉,猪落玉盘。
托马斯法书之前飘出的三道符字,随着他的咒语,化作一缕缕极细的气息,融入天地间汪洋一般的空气里。
树精子们将自己在树洞里藏得更深了一些。
它们预感到一些恐怖的气息正在盘旋。
郑清睁大眼睛。
他感到空气在愤怒。
每一缕每一息都炸起了自己的气丝。
将呼吸着这些空气的人扎的浑身都麻酥酥的。
托马斯站在郑清身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低沉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声音沉闷而悠长。
仿佛远在天际。
他偏过头,对郑清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脸。
“捂住耳朵!”他喊道。
郑清长大嘴,捂住耳朵,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爆豆一般的雷声在他的耳边炸响,连绵不绝,淹没了一切杂音。
愤怒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肆无忌惮的咆哮着,怒吼着。
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无止尽的颤抖中。
虽然堵着耳朵,但是郑清仍旧感觉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滚滚雷霆砸在野猪妖身上。
炸响。
獠牙已经戳破光幕的野猪妖惨嚎着,翻滚着。
一块块皮肉混杂着血块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在青石路上留下一片残酷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清新与烤肉的芳香。
但郑清只有一股呕吐的**。
良久。
雷霆暂歇。
空气也回复了平日里的温润与祥和。
树精子在树洞里放松蜷紧的身体,它们仍旧不敢出门。
郑清揉揉脸,张张嘴,看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猪妖,对托马斯喊道:“死了吗!”
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大声喊,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托马斯也冲他喊:“应该只是晕了!这种程度的按摩,是打不死它的。”
“这种程度!”郑清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这道咒语差几米就在咱俩身上炸响了!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这属于人身攻击!在学校会被扣学分的!”托马斯咧着嘴大笑。
还没有进学校,郑清已经深刻感受到星空学院这种放荡不羁的办事风格了。
他现在非常庆幸,当初在梦里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几个小时前,托马斯努力营造的严肃认真靠谱的形象,在这片奔腾的怒雷之后,彻底破产。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托马斯问道。
“我要先等我的静心符落下了!”郑清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半空。
刚才雷霆乍怒,他一时紧张,将手里攥着的几张静心符丢掉了。
其中有几道在狂怒的雷声中化成了飞灰。
还有两道在气流的吹卷下飘荡在高处,躲过一劫。
现在这两道符箓正盘旋着,准备落地。
郑清决定等等它们。
自从发现自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巫师后,他就开始精打细算。
在云想依,他听见一些买衣服的学生提到,学校里有跳蚤市场,可以用符箓、药剂、阵盘这些东西置换一些实验用品。
这让他怦然心动。
自己床底下积攒了一箱子写好的符箓,也许倒腾一下,能换不少东西!
他跳起来,将一张飘的较低的符纸一把抓住,塞进自己的灰袋子里。
另一道符纸被他跳动的气流波及,向更远处飘去。
郑清喘口气,抬着头,盯着那道符纸,跟了过去。
旁边,托马斯一手托着法书,一手抓着一根羽毛笔,正在法书上奋笔疾书。
他瞟了郑清一眼,叮嘱道:“不要跑太远。等我把这道咒语抄完,我们就回。”
郑清答应着,跟着那道符纸,向街道中央走去。
街上的行人仍旧寥寥。
左右古槐垂柳上游荡的小精灵们还藏在自家的树洞里避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郑清停下了脚步。
那道黄色的符纸飘荡在野猪妖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空。
碗口大的创伤遍布它全身,伤口焦黑,不时迸溅出几道细小电花。
脖子上那三道厚重的褶子彻底消失,露出它狰狞的牙槽与上颚。
原本惨白的獠牙烙上了黑漆漆的印记,尖锐的牙尖被滚雷砸断,露出带有血丝的断茬。
郑清小心的踢了踢它蜷起的蹄子。
猪妖纹丝不动。
又踹了踹它的肚皮。
漾起一片肉浪。
猪妖仍僵硬的躺在地上,闭着眼。
于是他放心的抬起头,寻找自己那道符纸。
天地间的气息已经平稳了,无力的符纸在半空飘荡了许久,终究后继乏力。
郑清乐滋滋的看着它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糟糕的念头从心底泛起。
他憋着气,转着眼珠,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双猩红的小眼睛。
饥渴、残暴、混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街角,托马斯刚刚抄完一道咒语。他收起法书,抬头寻找郑清的身影。
街上没有行人,空旷而安静。他很容易就看到郑清的身影。
同时,他也看到野猪妖正缓慢抬起的狰狞猪头。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托马斯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两个身影。
他的法书从来不记录威力孱弱的咒语。
而那些威力强大的咒语,任何一道落在郑清身上,都意味着死亡。
他仿佛看见校长对着自己咆哮的身影。
看到了一些绝望着哭泣着的面孔。
然后他看见一抹淡淡的黄色。
郑清屏住呼吸。
看着那道黄色的符纸在半空里轻巧的荡了荡,落在喘着粗气的野猪妖鼻子上。
野猪妖瞪着一双猩红的小眼睛,盯着这张符纸。
慢慢的,它鼻孔里的气息越来越舒缓。
然后他闭上眼。
鼾声如雷。
郑清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巫盟调查局的专员
警察总是最后来到现场。
随着几声噗噗的轻微气爆声,三个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场地中央。几本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法书漂浮在他们面前。法书微微摊开,书页在淡淡的光芒中缓缓的翻动,细小繁杂的符文在书页间翻滚流淌。
郑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书页间溢散的沉重压力。
与托马斯之前释放咒语时一模一样。
“谁在大街上释放‘殷其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一个矮胖的黑袍帽兜下传了出来:“不知道三百米外有两家炼金坊吗?这是想把大明坊给炸掉吗!”
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默默的按了按自己的法书,四五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鼾声如雷的猪妖紧紧缚在地上。
剩下两个黑袍巫师则将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在远处围观,只有郑清坐在猪妖不远处。
“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注册巫师,安德鲁专员。”矮胖的黑袍巫师对郑清点点头:“你在现场,知道是谁释放的雷咒吗?”
矮胖的黑袍巫师是个东方人,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有胡子,嘴角能够清晰的看到长长的绒毛。他的袍子上挂着三叉剑标志。
郑清乖巧的指了指街角。
“托马斯!”矮胖的黑袍巫师扭头看了一眼,非常惊讶的叫道:“你不是留校当助教了吗?怎么现在有时间在四季坊溜达!”
“混蛋!”托马斯的脸色垮了下来,他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回应:“我只是留校,又不是蹲监狱,为什么不能来坊市。”
他收起自己棕色的法书,掸了掸长袍,快步向几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这两天不在学校。”矮胖的巫师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托马斯皱起眉头。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释放雷咒吗!”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插问道:“而且,这头野妖印堂上怎么还贴了一张符纸。”
郑清看着猪鼻子到脑门间贴着的那张符纸,琢磨着,原来猪也是有印堂的。
“我们之前在‘奥斯特的守护’里。”托马斯走上前,蹲在被五花大绑的猪妖身前,仔细打量着,回答道:“这头猪妖发看到我们,直接撞了过来。”
郑清这才知道之前街上次第亮起的那道光罩的学名。
奥斯特的守护?听上去像是个叫奥斯特的人发明的守护咒语。
“你的意思是这头野妖能看破‘奥斯特的守护’?”高大的巫师摇着头,非常肯定的否认道:“这道咒语经过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多次研讨,甚至可以阻挡大妖的视野。区区一头野妖,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
“所以我也很好奇。”托马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堆****罐罐、一副土黄色的皮手套、还有一些镊子、骨锯、锤、刀、剪之类的工具。
“我打算采集一些样本,回学校的实验室看看。”
几位调查局的专员互相看了看,默默的点点头。
“这是你大二那年收到的那副手套吧。”安德鲁脱下帽兜,露出那张娃娃脸,啧啧道:“真是痴情的种子。我早些时候听说她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买不起新手套。”托马斯语气很平淡。
他蹲在地上,套上手套,用手边那些零碎的工具熟练的拆解着这头猪妖。
唾液、血液、脑浆、皮肉、毛发、牙槽、软骨、硬骨、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堂的结缔组织,被他轻巧的分解下,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容器里。
郑清看着他专注而轻松的神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可能是刚才那个胖子!”郑清小声叫道:“不需要通知他家人吗?他不是还没死吗?”
巫盟调查局的三位巫师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任何被妖魔污染的巫师,都会堕落成真的妖魔。没有例外。”托马斯非常清晰、非常残酷的说道:“巫师界对所有妖魔都只有一个处理办法。”
郑清没有傻乎乎的继续问处理办法是什么。
他退了几步,离那头死猪远了点。然后急惶惶的翻看身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没有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新人?”高大巫师问托马斯。
“今年的大一新生。新的不能更新了。”托马斯收好那些****罐罐,面带笑意的站起身:“刚才我只不过放了个小爆竹,就把他吓个半死。”
郑清强忍住从鼻子哼出声的冲动。
“不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你刚才释放了一道雷咒!这条街的人差点都被你炸飞!”安德鲁用非常无力语气的哀叹:“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郑清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安德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友好的笑了笑。
“托马斯,局里有个协查任务,你要不要搭把手。”安德鲁重新看向托马斯。
“不要。”托马斯回绝的非常干脆。
“你如果答应这件事,局里可以跟大明坊商量,不追究你危险施法的过错了。”安德鲁压低声音,小声诱惑道。
“没时间!”托马斯板着脸,哼道:“我还有公务,晚上要写一份八千字的面试官报告,如果你需要我的施法报告,我顺便完成就好了。”
“公务?”安德鲁看了郑清一眼,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就是这个今年的新生!看上去很嫩呐!你可以带着他一起涨涨见识。小伙子,想不想看看大妖长什么模样?”
郑清瞄了一眼地上那头熟睡的野猪,脑袋摇得拨浪鼓。
只是头野妖已经差点把他吞了,听他们的意思,大妖是更可怕的存在!
自己只是个书生,遇到妖怪要跑的!
哪有凑上前找妖怪的道理。
“他是哪个书院的。”安德鲁放下手,一脸晦气的看着托马斯:“没有一点点青年人该有的活力。”
“九有学院。今年新生总成绩排名第二的公费生。”托马斯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记得你也是九有学院的,当初进校的时候你排名第几来着,倒数第二还是第三?”
“学霸啊!”安德鲁大声嚷嚷着,重新把胳膊搭在郑清肩膀上:“快帮我们合个影!以后能卖大价钱的!”
郑清努力站直身子,尴尬的满脸通红。
“小伙子太腼腆。”安德鲁扭头看着他,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你们能报销吗?”郑清下定决心,大声问道:“刚才镇压那头猪妖,用了我一道静心符,你们这个调查局能给报销吗?”
安德鲁目瞪口呆。
第二十四章 三叉剑
巫师联盟调查局,简称巫盟调查局,是直属于巫师议会的执法部门。因为徽章是三柄交叉的大剑,因此也被巫师们称作三叉剑。
巫师议会作为巫师联盟的三大组成机构之一,给予自己下属的三叉剑很多优待。
比如,与一般地方治安局、警备处不同,三叉剑的专员们拥有世界范围内的执法权,对于很多高危魔法拥有免责使用权。
比如,每年调查局都拥有遴选优先权,可以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中提前沟通一些能力突出的优秀人才,充实自己的队伍。
再比如,他们可以无视大明坊的诸多损失,堂而皇之的与托马斯讨论善后事宜。
也许大明坊管委会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在这些黑袍专员们没有离开之前,没有一个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露面。
“好了,安德鲁,我们应该离开了。”身材高大的巫师收起自己的法书,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很高兴看到你,托马斯。”
托马斯轻轻欠了欠身子。
最后一位瘦瘦高高的黑袍巫师翻动自己的法书。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随着他手腕的扭动一个个窜出法书,钻进地上。
安德鲁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与自己的两位同事商量了片刻,然后拿着一个牛皮纸封重新走到托马斯身边。
一阵气球漏气的噗噗声传来,郑清循声望去,看见几条粗大的藤蔓卷着那头猪妖慢慢沉入地下。身材高大的巫师与那个瘦瘦高高的巫师则对他们挥挥手,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大街上。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回局里报告去了。”安德鲁将手里的牛皮纸封递向托马斯,笑嘻嘻的对郑清说。
郑清舔了舔嘴唇。
干燥,带着一点苦味,好像刚刚剥壳的杏仁。
不论是托马斯带自己来这座四季坊的‘遁’,还是托马斯之前施展的雷咒‘殷其雷’,亦或者这些三叉剑召唤的藤蔓、那些化作点点星光的身影。
魔法,在这一天,用非常强烈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为什么没走?”托马斯警惕的盯着那个牛皮纸封,并没有接手,而是非常严肃的说道:“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执行第一大学的正式公务,时间非常宝贵。”
“我就想问问你,这个赛季押的哪只队伍。”安德鲁嘴角的绒毛夸张的抖动着,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诚恳:“我稳妥起见,押的还是金星队,就是赔率低了点。”
“排名那么高的猎队,而且队伍的状态又非常稳定,赔率怎么会高?”托马斯放松警惕,神情轻松下来:“我押火烈鸟,他们的新队长多弗朗明哥是非常不错的辅猎手。易甲子教授前段时间还跟我赞叹过,说多弗朗明哥在他的占卜课上成绩一直都是优异。”
郑清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法书。
他想起来,之前在茶苑谈话时,托马斯曾经提过这些名词。
现在他依然听不懂,但隐约猜出来,他们在谈论巫师们的体育赛事。
“还是在学校好,起码有人能谈谈世界杯。”安德鲁将牛皮纸封拿在手上,摇头晃脑:“不像局里,最近大家都在忙,根本找不到人商量猎赛的事情。”
“都在忙?都去黯蓝古堡了吗。”托马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自从他当上巫盟调查局局长,针对月下议会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月下议会郑清听说过。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巫师联盟是巫师界的政府,而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巫师议会是隶属于巫师联盟的三大机构。
但是巫盟调查局为什么要针对月下议会呢?
郑清听的有点稀里糊涂。
“你也看到那条新闻了?”安德鲁一脸苦笑:“他是石校长的亲传弟子,自然继承了石校长嫉暗如仇的风格。如果不是立场这么坚定,他也不会以一个注册巫师的级别坐在那个位子上。黯蓝古堡的事情估计只是开始。”
黯蓝古堡郑清有点印象。
之前在茶苑谈话时,他记得托马斯的报纸上提到过这个地方,好像因为非法实验被法院搜查了。
至于他们嘴里其他的名词,郑清就完全抓瞎了。
他转过头,百无聊赖的看向旁边的古槐。
槐树杈桠间,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是个树精子。
原以为这些树木上生活的小精灵生性胆小,经过之前的雷暴后会在自己的树洞里躲很久。没想到那头野妖刚被三叉剑的人拖走,这些小家伙就冒头了。
郑清从自己的灰袋子里翻了一些仓鼠粮,放在手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挑逗这些小精灵。
安德鲁瞟了他一眼,靠近托马斯,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猜错一点,局里并没有在黯蓝古堡投入太多力量。估计这只是一个警告性的搜查。现在让上面头疼的是其他麻烦。”
“其他麻烦?”
安德鲁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昨天沉默森林发生了点骚乱,有只刚化形的小妖趁机跑掉了。局里面正在四处搜捕,所以人手有点紧张。”
“骚乱?”托马斯神情严肃起来。
“林子深处那个老家伙又折腾起来了。”安德鲁又看了郑清一眼,讳莫如深的解释了一下。
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刚才就很好奇,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出动巫盟调查局的快速反应小组吗?”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使用雷咒吗?”安德鲁原话还给他:“学校的助教们都被安排了搜索任务,你回去以后肯定也会接到这个任务。与其在沉默森林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不如帮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探查。”
说着,他将手中的牛皮纸封重新递给托马斯。
托马斯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绝。
“虚宿方向还有空缺,你去探一探。局里会给学校发一份照会,你的面试报告可以晚点交。回到局里,我给四季坊提交雷咒使用报告,妥妥的!”安德鲁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
“那些家伙最近动作的确有点多。”托马斯点点头,接过牛皮纸封,说道:“总感觉他们知道什么了。”
“难道你知道什么吗?”安德鲁挑了挑眉毛,笑着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正在逗弄树精子的手臂一僵,心底咆哮:
知不知道关我屁事!
总看我干啥!
第二十五章 座钟之旅与北海之行
“回见。”安德鲁笑呵呵的对托马斯挥挥手,然后又拍拍郑清的肩膀,噗的一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真像放屁,郑清心疼自己那张符纸,恶意的想着。
三叉剑最终表示无法补偿郑清损失的那枚静心符。
按照安德鲁的解释,郑清使用那张符属于自我防卫行为,并不是三叉剑征用了他的符纸。所以理论上,调查局不会负责这类损失的补偿。
不过安德鲁临走前向托马斯索取了郑清的身份材料,打算为郑清申请一个荣誉证书。
“不论如何,你阻止了这头野妖进一步的危害,这种行为局里面肯定会有所表示。”临走前,矮胖的黑袍巫师大力拍着郑清的肩膀,笑的非常灿烂:“说不定能争取一枚梅林黄铜勋章,再不济也会发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对你的年终评价有极大的好处。”
郑清对这些荣誉称号一无所知。
他只心疼自己挂在猪鼻子上的那枚符纸。
“运气不错,没有受伤,就见识了这么刺激的场面。”托马斯看着郑清跟那头树精子道别,感叹着:“还没入学就能拿到荣誉证书。”
“你施展那个咒语不会有麻烦吧。”郑清想起三叉剑的几个专员之前的话,有点不安:“我基本什么都没做,你才是真正阻止了那头妖怪的英雄。如果学校因为这个处罚你,太不公平了。”
“谁说我会受到处罚。”托马斯抬了抬眉毛,眼角带着笑意:“只不过使用高危魔法需要打个报告,因为这类魔法通常会对使用地的时空稳定性造成一定影响,需要相关部门进一步观测修复。”
郑清把手里剩下的一小把鼠粮全都塞进树精子的爪子里。
他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他感到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魔法世界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自由。
也许是因为托马斯使用一个咒语之后还需要填写一份事故报告。
也许是巫师联盟、各种议会、三叉剑、治安局、管委会这些莫名其妙的机构。
郑清觉得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圈子,跳到了另一个圈子。
圈子也许变得更花哨了。
但是它实际上还是个圈子。
幻想中,巫师们应该穿着长长的袍子,终年守着自己的实验室,让家里的小精灵打扫卫生、处理家务。闲来无事,养条三头犬逗着玩;心血来潮,宰条火龙下酒菜;路见不平,拔出魔杖放咒语;偶有小仇,画个圈圈诅咒他。
不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叫什么魔法!
“魔幻的现实世界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郑清闷闷不乐的说:“我原来以为魔法可以随便使用,看到不喜欢的人就能翻开法书把他变成一头猪。”
“当然不可以,”微微皱着眉,托马斯碧绿的眸子严厉的扫了郑清一眼,道:“也许你应该准备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对你应该很有用处的。随意对别的巫师翻动法书,属于严重挑衅行为,会被处以一百铜子至十粒金豆的罚款;情节恶劣的,会被治安局拘留十五天!”
郑清又叹了一口气。
托马斯没有带郑清走多远。
拐了两个弯后,两人在一座巨大的木头座钟前停了下来。
座钟高约两米,线条简洁,没有多余纹饰,配着枣红色的烤漆,显得造型更加沉稳厚重。表盘是白色的,上面的罗马数字用黑色的铜套加固着。表盘下并没有像其他机械钟一样悬挂重锤,只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挂着一枚抛光的铜面钟摆。
刚停下脚步,那面极为光亮的铜面钟摆就荡了起来,与此同时,座钟响起了悠扬的西敏寺音乐。
郑清对这个钟声非常熟悉。
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台老式的胡桃木座钟,每次整点打鸣都是这个音乐。
据爷爷讲,这个钟声是英国大本钟的钟声,因为典雅庄重,被很多座钟使用。
“这不是我们那边的音乐吗?”郑清惊讶道。
“这是苦修士们的祈福音乐。能在你们那边流行,是因为苦修士们想为更多的人祈福。”托马斯掏出自己那台手机模样的仪器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时间到。”
郑清看了看座钟时间,下午时分,十七点整。
想了想,他掏出自己的怀表,对了对时间,分毫不差。
“不错的习惯。”托马斯点点头:“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
郑清默默的收起自己是怀表。
这句话先生也对自己说过。
托马斯拉开大座钟的玻璃门,推了推郑清,说道:“进去吧。”
“这是什么?”郑清拨开悬挂着铜面钟摆的细丝,探头向里看去。
座钟里面很安静,钟摆也没有摆动。
“巫师一般就管它叫‘大座钟’。”托马斯跟在郑清身后挤进座钟里,顺手拉上身后的玻璃门,闷声说道:“你把它理解成一个快速交通工具,或者炼金术固化的‘遁’,都可以。”
“也就是从这里面能回我家那边去?”郑清有点明白了。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正眯着眼,看着那张银白色的表盘。
“这里是十七点站。”他喃喃自语着,从表盘后面摸出来一把黄铜钥匙,插进表盘最下面的法条口,转了两圈。
郑清听到座钟嘎吱了一声,然后钟表的滴答声随之响起。
“摸一下,你身后墙上是不是有一个门把手!”托马斯的声音在钟表的滴答声里显得有些颤抖。
郑清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握住一个圆圆的门把手。
“找到了!”他的声音在狭**仄的钟座里显得非常响亮。
“扭一下,推门出去。”托马斯在后面急忙忙的叫道:“我们只有一分钟,不快点出去西敏寺音乐响起来会把我们震聋的。”
推开门,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远处隐约露出点光芒。
走廊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潮湿浑浊,但是这股味道郑清觉得非常熟悉。
身后传来托马斯关门的声音。
郑清隐约听到了西敏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刚才你说的十七点站是什么意思。”郑清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他努力看着前面的光亮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大座钟是巫师联盟在世界各地设立的固定站点,表盘上十二个小时,七百二十分钟,每分钟一个站点,一共七百二十个大座钟。我们刚刚通过的是十七点整的站。”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嘟囔了一句。
摸黑顺着光源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个弯,郑清看到一截熟悉的楼梯。
“刚才我们是在地下室吗!”他惊讶的叫道:“我都不知道我家地下室还有这种地方!”
“你们的地下室的确没有。”托马斯跟在他身后,来到楼梯口。他拍拍头顶的灰尘,掸了掸袍子上的蜘蛛网,抱怨道:“原本是想直接回你卧室的,应该是你家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所以只能选地下室了。”
郑清眨眨眼,想起来了。
自己以前闲来无事,给家里门头窗尾,墙头壁角贴了许多符箓。
也许是这些符箓干扰了大座钟的定位。
“接下来我会去北边看看,最近可能没有时间与你联系。”托马斯再三叮嘱:“记得八月三十一号到长安机场搭的那架班次,记住,只有这一个架次,错过了的话,你就不用去了。不要指望学校会为了一个新生违反三十七条《巫师基本管理办法》,也不要指望学校在一年之内两次打开守护阵法。”
“你还没有给我买那个标准计时器呢。”眼看着托马斯的身影就要消失,郑清猛然想起书单,忍不住叫到。
“你脖子上挂着的怀表就挺好……”托马斯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淡化也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
郑清叹口气,揪出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下午时间,十七点零一分三十八秒。
第二十六章 尼基塔
正午的太阳挂在天空的北面中央,没有一丝云气。湛蓝的背景中,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展开自己宽大的翅膀,在海天之间翱翔。
毒辣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反烁着迷人的色彩。
这是一片空旷的海面,从眼前一直到海天交际的地方看不到一点突兀与异样的东西,只有浓墨重彩的蓝。
和缓的海风轻拂过水面,牵引出水下的飞鱼群,迎着太阳,噼噼啪啪的拍着宽大的鱼鳍。
惊起这群小生灵的,并不是什么凶恶的海洋猎食者,而是一艘百米长短的三桅帆船。
一艘安静的睡在海面的黑色帆船。
船身通体黑亮。乌黑的船壳仿佛上了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两根主桅杆上挂着五张黯淡的横帆,最后一根桅杆上挂着一张大三角纵帆;帆布都大张着,但黑船却诡异的停在原地,纹丝未动。方圆数里的海面波澜不起。
舰尾的甲板上,有一盏风灯,灯火孱弱,火光绿油油的。但即使在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时候,那盏灯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将整艘船笼罩在自己毫光里。
舰首向前斜斜插向天际的桅杆上紧紧系着几根粗大的绳索,纵贯了整条黑船,牢牢束缚在船中央粗大的桅杆上。
船首斜桅的下面,安放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女妖船首像。
女妖猩红的眸光微微发亮,神态仿佛生人,浑身洁白如玉,与这艘黑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全身上下只披着一层薄纱,却有一条粗大的赤红色铁链缠绕着她的颈、臂,环绕着她的身躯。
她的头顶盘绕着数十条儿臂粗细的细鳞大蛇。此刻,这些阴冷洞穴爱好者正在烈日下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身子,吐着信子,挂在船首那恍若刺枪的桅杆上。
暖洋洋的日子,总让人们感觉懒洋洋的。
懒洋洋会衍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
甲板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勤快擦甲板的船员,甚至连吊在桅杆上的绳子都懒得晃一下。
船舱顶上放着一个粗布躺椅。
躺椅上,一个身穿粉红polo衫,白绿花色沙滩裤的黑发年轻人,将一本摊开的《朵朵女士》扣在脸上。杂志下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酣睡年轻人正后方的主桅杆上,挂着一个粗布短裤的光头大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他张开双臂,仿佛受难的耶稣一样,壮硕的身子上伤痕累累。
左侧船舷的前方,斜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他叼着一根粗大的卷烟,眯着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那根钓竿。
也许他是甲板上唯一清醒的人了。
黑色帆船孤零零停驻在这片平静的海域,目之所及只有翻滚的浪花。除了垂钓,这个清醒的家伙找不到其他乐趣了。
但是即使这点乐趣,也在强烈的阳光下慢慢消融了。
“见鬼!”金发青年恼火的咒骂了一句。
他的钓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收线的机会,安静的海面好像一块蓝色的玻璃,没有丝毫波澜。钓钩上挂着的那截肠子甚至连绿头苍蝇都没有吸引过来。
“难道最近这些巫师做的剧毒实验过多,连苍蝇也讨厌他们的血肉了?”金发青年恶意的揣测着,无聊的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高空盘旋的那个黑点。
“见鬼的扁毛畜生!”青年重重的吸了一口烟。
这一切都是那头大鸟的错误。
他抬起眼皮,用猩红的眼睛瞥了一眼天空的那个黑点,重重的吐了个烟圈。
烟圈的中央,那只大鸟若无其事的舒展翅膀。
自从船长发现头顶挂着一双巫师的眼睛后,就命令大家升帆抛锚。
于是黑船就停在这个只有一只鸟拉屎的地方了。
原本这个时间,大家应该在地中海的白色沙滩上听着塞壬唱小曲,宰两头月下议会豢养的弥诺陶洛斯,对着美丽的月亮抒发着赞美。
没想到却因为一头大鸟都泡汤了。
“哈瑞!”金发青年将手中还有一半的卷烟丢进海里,瞪着眼睛看向船舱顶的躺椅,愤怒的叫道:“你最近真的没有掏鸟蛋?那头扁毛畜生在我们头顶转了三天了!”
《朵朵女士》下的鼾声一滞,穿粉红色polo衫的年轻人用手堵住耳朵,嘟囔了几句,侧过身子,将屁股对着船舷旁的金发青年,继续享受阳光下的安逸。
金发青年重新眯起眼睛。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血色,嘴角挂起一丝暴戾的笑容。
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被引爆。
也许动手之后,两个人会被船长暴揍一顿,然后挂在桅杆上被风干。
但是不动手,他担心自己会被心底郁积的火焰烧成飞灰。
金发青年搓了搓手心,搓出一串细密的气爆声。
屁股对着他,穿着粉红polo衫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绷紧,《朵朵女士》下的鼾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首斜桅上挂着的细鳞大蛇仿佛感受到什么,纷纷直起脖子,对着金发青年与粉衣青年嘶嘶的吐着信子。
桅杆上挂着的粗壮大汉光溜溜的脑袋轻轻晃了晃。
一时间,甲板上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中。
这时,‘啪’的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爆的轻响从船首传来,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一个窈窕的身影随着这声轻响闪烁着出现在舰首斜桅尖端。
咚咚的高跟鞋声音急促的响起,这个身影踩着猫步,一路小跑过这段桅杆。
经过桅杆底部的时候,这个身影冷哼一声,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匍匐缠绕在桅杆上的细鳞大蛇们看着被一跺两段的同伴,惊恐的嘶叫着,四散奔逃,滚回女妖船首像的头顶。
“尼基塔,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大了很多啊。”金发青年目光跟着那截断掉的蛇肉,看着它掉进海里,语气颇为不善:“什么时候巫妖王的人能在大海上撒野了。”
平静的海面翻滚起来。一群白色的小鱼仿佛泡沫一般淹没了那截蛇肉。来不及溢出一丝鲜血,蛇肉就融化在那如雪砌的泡沫里。
第二十七章 她来自黑狱
“我讨厌你那些冰冷滑腻的小伙伴。”女妖瞟了他一眼,嘴角挂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声音却很冷淡:“以及一切丑陋的东西。”
这个突兀出现在甲板上的女妖黑发血眸,身材高挑,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子里,帽兜下只露出一点鲜红的嘴唇与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将她身后的袍子撑起,使得袍子上的金色标志异常显眼。
标志的主体是一个金色的工字,工字左右凹陷的地方有两个精致的骷髅头。任何一个稍成气候的妖魔都认得这个标志。
这是巫妖王的标志。
只有巫妖王嫡系的传承者才能使用这样的标志。
在巫师的眼里,妖魔都是一样的妖魔。
血红的眼,黑暗的心。
就像妖魔眼里的巫师,都是一样的巫师,血肉散发着香气,灵魂蕴含着精华。
但是分歧总是无处不在。
巫师联盟中有形同陌路的巫师议会与月下议会。
妖魔的世界里,几位妖王的势力范围也泾渭分明。
黑船是海妖王的下属。
而刚刚登船的女妖则隶属于巫妖王。
躺椅上晒着太阳睡觉的哈瑞早已滚下船舱,手里的《朵朵女士》早已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迷人的女士。”他单腿跪在尼基塔身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鲜红的眼睛仿佛红宝石一样灿烂。
如果他能把嘴角的口水清理干净,就完美了。
“披上你的袍子再跟我说话!”女妖高傲的抬着头,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屑。
对于巫妖而言,袍子是最起码的尊重。
不论是那件粉红色的polo衫,还是那条白绿相间的沙滩裤,都很难让女妖感受到哈瑞的真诚。
“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哈瑞用力攥着手中的玫瑰花,慢慢收紧,一缕缕墨绿色混合着紫红色的汁液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他鲜红的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色彩,仿佛一个疯狂的艺术家看到了稀世珍品:“可爱的想把你吃掉!”
尼基塔没有在意哈瑞疯狂的呓语,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绕过面前单膝着地的花痴,径直向船舱内闯去。
“哟!小妖精。在教育别人尊重前,自己先学点礼貌怎么样。”金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船舱门口,正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卷烟,抬着眼皮看着她。
海面不知为何吹来了一股小风,将女妖身上的袍子吹的猎猎作响,把她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了出来。
她身后背着的东西也露出比较清晰的轮廓。
似乎是个小孩儿。
金发青年的眼睛眯了眯。
一个巫妖背着一个小孩儿想见船长,这种事情发生在妖魔的身上太稀奇了。要知道,对于妖魔而言,幼体唯一的好处就是肉质鲜嫩,口感顺滑。
他舔了舔嘴角。
女妖的袍角微动,一本暗红色的法书露出金丝缠绕的外壳。
“我赶时间。”女妖抬起头,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暗红色的眸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色彩。
金发青年将嘴里的香烟嚼碎,慢慢咀嚼着金黄色的烟丝。
他没有回话,只是呼吸变得更悠长了。
主桅杆上,挂着受难姿势的壮汉微微动了动脑袋,仿佛有了一点生气。
“我们有的是时间,美女!”她的身后,哈瑞油腔滑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更何况,你身后背着的这个小家伙,比你更好闻。”
声音很近,仿佛近在耳边。
女妖没有回头。
她听见一道悠长的吸气声在她脖子后面盘旋,绵延不绝,仿佛没有止境。
阴冷的气息随着这道吸气声从身后蔓延向前,准备随时将她吞没。
巫妖前辈们都说,海妖王的手下就是一群刚刚脱离兽性的暴民,嗜血、没有理智。
现在,尼基塔觉得这种总结不够完整。
她觉得需要再加上一条:这些暴民还是一些粗鲁的家伙,对于女士没有丝毫的容忍与耐心。
她知道,如果不交代点东西,自己恐怕很难进入这近在咫尺的船舱。
背上的小人儿将身子缩了缩。
她不再犹豫。
“她来自黑狱。”尼基塔伸手抚了抚背后的孩子,轻声说出这句话。
“咳咳咳。”金发青年似乎被自己嚼着的烟丝呛到了,他抚着胸口,弓着腰,疯狂的咳嗽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腰腹暴露在女妖迷人的视野中。
“咚!”桅杆上挂着的壮硕大汉挣脱束缚自己的绳索,重重的砸在甲板上。黑船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将平静的海面荡出阵阵波纹。
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尼基塔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哈瑞憋着气,涨红着脸,小心翼翼拉开与自己距离的模样。
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个女妖总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所有人感到惊艳。
……
“进来吧。”一个温和,但是鼻音稍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
拨开身前弯着腰疯狂咳嗽的金发青年,尼基塔压低身子,钻进黑黢黢的船舱里。
天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大鸟唳鸣一声,忽然振翅而去。
“是她!”壮硕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嘶哑着声音问道。
金发青年仍在咳嗽。
哈瑞眯着眼,看着那只大鸟远去的,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底色中。
他知道壮汉说的是尼基塔。
他也知道壮汉的意思,是问那只监视了黑船三天的大鸟寻找的是不是尼基塔。
这只大鸟是巫师们的眼睛。
眼睛只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才会转移视线。
“这种事情,只能找船长问喽。”哈瑞摸出自己的《朵朵女士》,扇着风,冲着壮硕大汉咧咧嘴,油腔滑调的回答。
……
沿着斜向下的楼梯来到舱室,尼基塔有些茫然。
与这艘船的颜色一样,船舱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空间看上去很狭小,很逼仄,几乎容不下多少东西。
这与她预想中宽敞奢华的大厅差距有点远。
无论是身为巫师的那些年,还是堕落成妖魔的这些日子,在她印象里,很少见过这么狭窄的空间。能力稍微出众的巫师与妖魔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拓展空间,为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她眨眨眼,很快适应了船舱里黯淡的光线。
正对楼梯口不远处是一根粗大的木柱,看位置估计是这艘黑船的主桅杆。柱子下随意的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靠墙角的地方滚落着一个箍着铁圈的酒桶,酒桶盖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女妖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
她感到背上的孩子在瑟瑟发抖。
她探出手,安抚的拍了拍。
“船有些旧了,将就点。”温和的声音从左下方传来,尼基塔这时才讶然的发现这漆黑的船底竟然还有一小片光亮。
光亮的正上方有一块铁栅栏的网,灿烂的阳光透过那些钢筋的空隙钻进这个漆黑的舱室,留下一块斑斓的色彩,也将左边靠着舱壁的阴影衬托的更加黑暗。
那个温和的声音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