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公平之论
一般来说,魔咒课是最适合闲聊的课程。
因为这门课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属于实践内容,学生们需要拿着法书,大声吟诵抄在上面的咒语;或有的时候教授还会带一些小动物比如老鼠、麻雀等作为试验品,更加重了教室里的混乱程度。
在这样的课堂上说闲话,别人一般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但今天这节魔咒课并不适合闲聊。
老姚站在讲台上之后,用了半节课的时间给大家复习上学期学过的那些魔咒的要点;然后又用剩下的半节课,复盘了上学期期末的考试卷子。
整个教室里,几乎只能听到他略显沙哑与疲惫的声音。即便他提了个别问题,同学们一窝蜂乱糟糟的回答,也不过混乱十几秒钟,很快便能恢复秩序。
因而郑清与萧笑的小声聊天很容易便引起了老姚的注意站在讲台上与坐在课桌后面的视野完全不同,很多时候学生们自以为是的小动作,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的一清二楚。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老师们忙于授课,只要那些小动作不过分,他们也不会追究。
但今天不同。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又拥有梅林勋章获得者、大阿卡纳头衔等诸多荣誉,郑清的考试成绩却只在中等徘徊,这让身为九有学院院长的姚教授面子很是过不去。
更令教授恼火的是,郑清在课堂上竟然丝毫没有悔过的态度,反而时不时跟旁边的萧笑聊天,还聊起转院之类的话题。
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所以,在开始复习混乱咒前,姚教授径直点起坐在教室后排窃窃私语中的某位男巫,很不客气的让他来讲解相关咒式的重点难点,以及他期末考试错在什么地方。
郑清臊眉耷眼的站起身,按照教授的要求,将混乱咒分析了一遍。
待他回答完毕,姚教授并没有立刻让他坐下,而是趁势教训起来:“看你也知道么。知道为什么会答错?这么简单的咒语,整个一年级的错误率只有百分之五点一,你就属于那五点一里面的!”
郑清感到脸上有些发烫,脑袋垂的低低的。
许是因为临近下课时间,卷子也讲的差不多了,在训斥完郑清的魔咒课卷子后,姚教授又扩大了战场,开始批评起他的其他科目:“还有你的占卜学,绩点只有三点三!卷子被扣了整整十七分!怎么扣的?有没有分析过?”
“上学期,开学第一节课,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符、易、文,这是你们大学三年学习的重中之重,是一切高阶魔法基础的基础!学好这三门,就算再难的咒语你们学起来都会得心应手;学不好这三门,你们连一百年前的巫师手卷都看不懂!”
“你怎么能在占卜学上拿这么点分数呢?”
“绩点那么低,有没有好好反思过呢?”
郑清刚刚站起身的时候,确实感到有点脸红。但随着老姚的声音越来越高,言辞越来越激烈,年轻男巫也越来越不服气讲道理,占卜学八十七分的成绩,即便在九有学院也不算一个低分,更何况他还从其他地方弥补了一些学分绩点,综合成绩并不低。
正当他在心底酝酿怎样回答老姚咆哮的时候,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声音开口了。
“教授,您这是偏心!”坐在教室另一侧的吉普赛女巫举了举手,声音响亮的抗议道:“郑清的考试成绩很高了……如果他这样的成绩都要反思、写检查,那我们这些绩点拿了一点多,两点多的学生,就没脸活在世上了!”
听到她的抗议,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乱糟糟的起哄。
不论男巫还是女巫,都用一种暧昧的眼神、调侃的目光打量着郑清与伊莲娜,气氛中的那份促狭,即便站在讲台上的教授都深刻感受到了。
郑清脸上之前因为尴尬而涌起的热气,原本已经消退了不少。但在伊莲娜开口之后,触底反弹,走出了一根大阳线,烧的他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着火了。
“就是,就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李萌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举起自己的小胳膊,嚷嚷道:“郑清这次期末综合排名第三呢!连我姐都觉得他的成绩很好呢……”
坐在小女巫身旁的蒋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胡言乱语的李萌,另一手结结实实的糊在了她的嘴边,同时慌乱的否认道:“不是我,我没说,她瞎说的……”
眼瞅着教室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站在讲台上的姚教授终于按捺不住,重重的咳嗽几声。
响亮的咳嗽声恍若雷震,轰隆隆,在封闭的教室里回荡。
同学们纷纷用手捂住耳朵,乖乖闭上嘴巴,重新安静了下来。
许久,当教室彻底安静下来后,老姚从怀里摸出烟斗,在讲桌上磕了磕,语气有些严肃起来:“你们觉得我是大题小做,或者偏心吗?”
他定定的看着台下的年轻巫师们,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子的。”
“我们是九有学院,我们的办学理念,是公正与平等……而最能体现这个理念的实践,就是考试。随堂考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升级考试,等等。”
“我们不是星空学院,你们不需要每天鼻青脸肿的上学,也不需要隔三差五去校医院躺上几天。”
“我们不是亚特拉斯,你们不需要在青灯古佛下钻研经意,也不需要对着泥塑木雕的偶像念念有词。”
“我们也不是阿尔法学院!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浪费在猎场、浪费在学习之外的校园活动,浪费在人际交往中……即便那些活动能给你们带来很多学分!”
“对于一个真正的九有学生来说,那些都是偏门!”
“你们可以为了荣誉、为了骄傲、甚至为了升学考核而走那些偏门,没关系的,学院并不禁止,也不会堵死这些路。”
“但这些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来说,不是正道。”
“类似阿尔法学院的考核方式,千般花样,无穷手段,我只问一句,公正平等吗?”
随着教授的最后一句反问,下课铃声适时响起。
老姚抓着烟斗,最后在讲桌上磕了磕,扫视一周,说了句‘下课’,便收拢了讲义,大步流星走出了教室。
第八十一章 课后
对于期末考试成绩的讨论,并没有随着姚教授的离去而告一段落。相反,因为教授的离场,教室里关于成绩的讨论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激烈。
大家议论的焦点正是教授刚刚提及的,学分绩点与考试绩点之间的差异,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来说,是否应该放弃学分绩点,而仅仅使用考试绩点作为排名依据。
因为郑清的成绩有些尴尬他的考试绩点不太理想,但学分绩点很高,属于**型九有学生所以在大家议论的时候,他只能面带微笑的保持沉默。
俗话说,理越辨越明,但在现实生活中,理往往越辩越乱。
总有许多人在辩论的时候歪曲观点、诉诸情感、偷换概念,或者使用诱导性问题、使用权威人士的只言片语等等,给原本清清楚楚的论点上浇了一层又一层五颜六色的浆糊。
郑清只听了一小会,待大家的讨论内容从‘学分绩点不可取’转移到‘神圣意志与血友会战争的正义性’上之后,他果断放弃了继续在脸上堆砌假笑,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手边的期末考试卷子上了。
寒假时萧笑对他的提醒他仍旧记得非常清楚在第一大学,永远不要碰三样东西:违反伦理的实验、社团之间的斗争,以及贝塔镇邮报的专访。
他已经碰过贝塔镇邮报的专访了,虽然负面效应还没有显现,但年轻的男巫已经做好的一切准备。在这种时刻,远离学校里社团之间的斗争,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与他相同,原本兴致勃勃参加辩论的辛胖子,在讨论话题转移到社团矛盾上之后,也兴致缺缺的回到座位上。
“我以为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郑清一边整理手头的卷子,一边抬起眼皮扫了胖子一眼,语气略略有些惊讶:“这些社团方面的事情,不是很好的新闻素材吗?”
“那也要能发表才行呐!”胖子怪眼一翻,肥厚的手掌用力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闷闷不乐道:“学院矛盾、社团矛盾,等等,这种不够和谐的内容向来是校报的禁区……我们又不是贝塔镇邮报,不能为了经济利益片面追求噱头。我们是一份有底线的报纸。”
旁边传来张季信短促的笑声,似乎觉得胖子这个回答很有趣。
眼瞅着两人又要开始撕逼,郑清连忙开口,问了一个他刚刚想起来的问题:“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在北区的时候,有一个叫普利策的记者采访过我吧……”
“普利策女士,”辛胖子晃了晃粗短的手指,纠正道:“贝塔镇邮报的普利策女士,她是姓普利策,不是叫普利策。”
“对对对,”郑清扯了扯嘴角,不欲与胖子在这种细节纠缠,而是继续问道:“那位普利策女士之前的采访……你知道采访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吗?”
听到这个问题,辛胖子一时语塞。
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费力的蜷曲着,捏着他厚厚的下巴,脸颊的肥肉抖了好几下,才慢吞吞的回答道:“一般来说,简单的专访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出炉……如果她需要加工一下材料的话,最迟也不过一个月。也就是说,这两个星期,你期待的那份报纸就能出现在你眼前了。”
郑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期待看到那份专访。”他低声咕哝着:“后来想了想,当时有些话回答的不太谨慎……现在学校这么乱……相对来说,我更期待贝塔镇邮报的主编能毙掉那片专访。”
“哈,毙掉?毙掉是不可能毙掉的。”辛胖子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知道你是谁吗?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大阿卡纳的‘世界’先生……对于媒体记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噱头呢?”
郑清脸色阴沉的把收拾好的卷子折了两折,塞进灰布袋里,然后站起身。
“你们聊,我去食堂吃饭了。”他拍了拍肚皮,挤开过道里的几位同学,打算离开教室。
见他动身,宥罪猎队其他几位男生也纷纷收拾东西,跟着离开。
因为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久违的同学们有许多闲话要聊。再加上老姚离开教室的时候丢下一个非常具有讨论下的话题,所以下课已经十多分钟了,教室里依旧有许多身影在晃来晃去,人声鼎沸,不绝于耳。
坐在前排的女巫们也大都没有离开。
只不过与上课时候不同,尼古拉斯从教室后排的角落里溜到前排,坐在刘菲菲身旁,两人正耳鬓厮磨着讨论期末卷子。看得出,过了一个学期,他放开了许多,已经有勇气坐在刘菲菲身边,不惧流言蜚语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尼古拉斯同学期末考试成绩不错,考试平均绩点拿到了三以上,综合排名更是拿到b+,按照这个排名,今年他升入二年级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郑清觉得这个成绩给了尼古拉斯坐在刘菲菲身边的底气。
还有蒋玉,正偏着头,表情严厉的盯着李萌小同学修改试卷。
看到李萌扁着嘴,不情不愿的誊抄卷子内容,郑清心底一乐,就想上前去挤兑她两下。但是再一看坐在李萌旁边的蒋大班长,他忽然想起苏施君之前说过的话,心底一个激灵,立刻低下脑袋,打算从女巫们面前悄无声息的飘过。
但现实总会在这种时候跟你开个玩笑。
他打算从几位女巫面前悄无声息溜走,其他人并没有这个想法。
尤其是辛胖子与张季信,每次看到李萌,总会嘴贱两句。
“哟,萌萌,还在修改卷子呐,要不要帮你带午饭过来?”辛胖子跟在郑清身后,迫不及待的挤到李萌身边,一脸猪哥样。
李萌手中抓着的羽毛笔‘咔嚓’一声响,笔尖被她压断在笔记本上。
就连郑清都感觉到了小女巫头顶那层厚厚的、乌漆嘛黑的阴云。
“胖就别挡道,把萌萌看题的光线都挡住了!”张季信在胖子身后用力一推,嚷嚷着:“好像谁用你带午饭似的……你吃的东西,重油重肉的,萌萌能吃吗?”
李萌双手按在课桌上,没有抬头,但是身后的头发已经无风自扬,一股股吓人的魔力波动在她身上激荡而起。
与此同时,她阴沉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说了多少次,不准那么叫我名字!!”
第八十二章 图书馆前
眼看着小灵巫就要当场爆发,经历过类似情况的郑清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的探进腰间的灰布袋里,想要做点什么。
万幸蒋玉就在旁边。
李萌脑后的头发刚刚飘起,就被蒋大班长一巴掌拍在后背,把她的头发吓的哧溜一下重新落了下去。
“干嘛?想要造反?快做题!”蒋玉训斥了小女巫一句,继而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辛胖子与张季信,脸上露出一丝危险的表情:“你们两个混球,十秒钟之内,如果不从我面前消失,我就把你们剁碎了丢到临钟湖给鱼人包饺子!”
这句威胁直接且凶狠,与蒋玉平日的形象气质大不一样,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吓的愣在了那里。
李萌委委屈屈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表姐,看到蒋玉严厉的目光后,最终扁着嘴重新拿出一支新的羽毛笔,开始抄卷子。
郑清嘴巴微微张开,呆呆的看着蒋大班长,似乎被她的言语吓到了。
蒋玉的目光狠狠的扫过辛胖子与张季信,最后掠过郑清的时候,表情微微一滞,继而迅速的低下头,开始督促李萌抄卷子。
她的目光也提醒了郑清。
郑清也立刻把脑袋低下来,同时一手拽着胖子,一手拽向长老,把仍旧呆立在原地的两位同伴向教室外面拖去,一边拖,一边低声抱怨道:“你们两个抽风了吗?又没有喝酒,耍什么流氓……快走快走,迟了就走不掉了。”
萧大博士仰着脑袋,脸上盖着那本摊开的、厚厚的笔记本,也不看路,就那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四五米远的地方,不吭气,却也没有掉队。这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直到走出教学楼,走出大楼的阴影之外,男巫们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真鸡儿吓人!”辛胖子心有余悸的跺跺脚,从手表里摸出一小包干果仁,咯吱咯吱嚼了起来:“刚刚蒋大班长说那些威胁的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被爱玛教授附体了!”
爱玛教授是大家的魔文课教授,向来以严厉与不近人情著称。
听到胖子的比喻后,张季信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就算爱玛教授也不会动不动就把人剁饺子馅吧。”这位张家的嫡子摸了摸自己的长满短发的头皮,缩着脖子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教学楼,语气有点古怪:“总感觉她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刺激?”辛胖子捏着下巴,放慢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说起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蒋大班长看清哥儿时候的眼神很不对劲?”
郑清原本还抱着看笑话的想法看两人拌嘴,却不防胖子忽然把他拉下水,心底骤然一紧,顿时大急。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撩拨的人有点少,不过瘾?”年轻的公费生用一种若无情的口吻冷笑两声:“或者说,你只是单纯的想挨揍。”
说着,郑清已经从灰布袋里摸出自己的柯尔特银蟒,咔咔咔,转动着那塞了六颗符弹的弹匣。银白色的枪口在灰白的阳光下,闪烁着惨白的光芒,把辛胖子晃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辛胖子连连摆手,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平时吧,这么说确实有开玩笑的成分,毕竟你们俩动不动就出去约个会什么的……”
“咔!”郑清打开柯尔特银蟒的保险,语气非常严肃:“那不是约会……看在光天化日的份儿上,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胖子装模作样的抽了自己一嘴巴,笑眯眯改口:“我是说你俩动不动就在一起学习。”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与胖子一般见识。
辛胖子也没有继续在用词方面纠结,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分析道:“但是这几天,你俩的态度很不对劲……有点互相躲避的感觉。尤其是刚才,这种感觉非常明显。”
“相信我,这份感觉出自一位天才的新闻记者的直觉,不会错的。”
郑清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这个该死的胖子,观察力竟然这么敏锐。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怎样纠正胖子的正确直觉的时候,几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临钟湖畔。沿着湖岸边的青石板路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大群学生正聚集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
其中一位瘦瘦高高男巫已经爬到了广场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正站在上面,挥舞着双臂,面对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说着什么。
郑清眼前一亮,立刻伸手指向那些巫师:“他们在干嘛?集会吗?”
宥罪猎队其他几位成员也注意到了小广场上的动静,胖子几乎立刻忘却了刚刚分析出的问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摸出记事板与羽毛笔,一溜烟向人群跑去。
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向同伴们吆喝道:“我去采采风,你们吃完午饭,帮我带一份回宿舍……记得用符纸封好,别让团团把我的饭给糟蹋掉!”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胖子远去的身影。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借口效果如此出色。以至于他也对小广场上的集会有了一点点兴趣。
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中午十二点十分。
“唔,现在正是食堂最拥挤的时候,要不我们也去那边凑凑热闹?”他用商量的语气对剩下的两位同伴说道:“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情……”
张季信对于凑热闹也很感兴趣,自无不可。
倒是萧笑犹豫了几秒钟。
“总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事情。”博士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犹豫:“这种集会,看上去就很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能有什么危险,”郑清一把扯住他,就向人群走去:“况且我们也不是君子,在墙底下站一会儿没关系的……万一那里面有人说了有趣的事情,你还可以丰富一下你的笔记。”
听到郑清最后一句话,萧笑终于不再抵抗,顺从的跟在同伴们来到小广场。
远远的,随着风声,传来那位瘦高男巫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们必须正视这种区别……这是事实上的歧视!”
第八十三章 血统之死
“三百年前,一座伟大的学校突破血脉的藩篱,在布吉岛上成立了。今天,我们就站在这所学校中,站在这片浸满了前辈心血与汗水的土地上。”
“这座学校的成立,如普罗米修斯从天国窃下的火种,给成千上万没有血脉传承、缺乏系统学习方式的求知者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这座学校的成立,正如黎明之前冉冉出现的启明星,昭示了现代魔法文明的爆发。”
“然而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承认,血脉的歧视并没有从巫师世界消失,缺乏天赋的年轻巫师们仍旧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团体拒之门外。”
“他们叫嚣着‘没有高贵的思想,只有高贵的血统’,他们坚持着‘教育的本质是激发、引导学生的天赋’,他们实践着狭隘的‘自由与正义’,并引以为傲!”
“他们的顽固立场,严重背离了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
“这不是无名校长所希望看到的学校!”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要让更多人睁开眼,看看头顶这片肮脏的天空,这片带着血色的天空……有声的呐喊出来!有力的举起你的胳膊!有心的贡献你的智慧!”
“这是第一大学的‘神圣意志’!”
“这是春天万物复苏前,炸响的那一片雷声!”
“这是代表先进方向的我们,对落后势力的‘裁决’!”
……
……
青石上,那位演讲的瘦高巫师挥舞着胳膊,表情激动,语气激昂。
青石下,围观的年轻巫师们越来越多,欢呼声、口哨声、喇叭花过载后沉闷的爆裂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一些青白色的闪光,那是闻讯而来的记者在拍照摄影。
就连距离这片小广场不远处的临钟湖岸,都有十几个鱼人脑袋浮出水面,听的津津有味。
郑清与两位同伴站在人群外围。
虽然那位年轻巫师没有使用扩音咒,也没有使用类似的炼金用品,但细微的寒风却很好的帮助了他,让他的声音传到了更多路过的学生耳朵里。
郑清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皱。
“我一直以为,他们两家只是在争第一。”年轻的公费生很明显捕捉到了这番演讲更深层次的内容,语气有些严肃:“怎么听上去这个矛盾还有扩大化的倾向?”
很显然,站在青石上的那位演讲者极有可能是一位来自‘神圣意志’的巫师,而他所抨击的,正是血友会所坚持的那一套理论。
在郑清的印象中,学生社团的矛盾,大体就是社团联合会议上座位之争,或者学生会的政策讨论会议上‘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这类文绉绉的对立。
再不济,不同社团的成员在公告栏里张贴几篇阴阳怪气的檄文,或者隶属不同社团的猎队在猎场上拼命厮杀一场。
而眼下,他听着小广场上的演讲,忽然琢磨出一点不太对劲的味道。
雷哲的神圣意志,抨击的不仅仅是血友会,还有站在血友会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阿尔法学院或者说,是阿尔法学院一直坚持的教学理念。
与郑清专注听演讲不同,萧笑则在全心全意的做着笔记因为记录速度太快,以至于羽毛笔的毛(zha)开,他都来不及捋顺。
听到年轻公费生的质疑后,萧大博士只是摆摆手,示意道:“稍后谈,先听,别说话。”
郑清闻言,只好把一肚子困惑死死捆住,坐等博士释疑。
幸运的是那位巫师的演讲已经接近了尾声,正在用一连串排比、比喻等,来加强他演讲的节奏与气势:
“……同学们!我注意到,今天站在这里的年轻巫师,有许多都出身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他们并没有桎梏在狭隘的血脉与传承之中,而是勇敢的拥抱了这所学校的神圣的意志!”
“而他们,并不是我们唯一的战友!”
“我们来自白丁的社会、来自贝塔镇北区的陋巷、来自丹哈格、来自四季坊、来自荆棘古堡阴暗的地下室、来自莱茵河畔隐秘的营地、来自沉默的墓地、来自璀璨的星空、来自蓝星之外新世界里那些被开拓出的荒原与密林!”
“我们来自已知的各个角落,为了一个伟大的梦想站在了这座校园里!”
“这所学校已经迷失了方向!”
“我们有责任解救它,让它重新找到正确的道路!所以我们要为此而战斗!”
“当我们战斗的时候,不能后退,不能投降,不能放弃!”
“直到胜利,然后,我们可以笑着拥抱在一起在那时,对我们所有人而言,巫师,这个词将被赋予全新的含义。”
“他将不会因为血脉的差异而厚此薄彼,不会因为出身的不同而心怀怨愤,不会因为努力而丧失对这片星空与脚下道路的信心!”
“他将坚定的行走在‘道’之上,为我们的后人,开辟更为遥远的未来!”
“同学们,今天,我站在这里对你们说,虽然眼前的道路充满坎坷与荆棘,但是绝不会成为阻碍我们前行的梦魇,相反,透过那模糊的梦境,我们可以看到迷雾中的未来……那真实不虚的,充满公正与平等的未来!”
“他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他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他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1。”
“他与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几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而我们的对手,囿于传统与古老的桎梏,步履维艰,前途无亮。”
“血统过去曾经活着。它在最黑暗的那些年代,保存了巫师的传承,像一位狂风中抱着蜡烛前行的旅者,令人敬仰。”
“血统今天快要死了。它在最光明的世代,顽固着它的立场,吝惜它那豆大的烛光,全然不顾烛光之外,有一轮灼目的太阳。”
“血统已经没有未来了。就像一头跋涉在沙漠里的河童,每走一步,都在耗费它月盘里不多的精华。”
“我们每个人丢出一粒沙子,终将汇成沙海,淹没那奄奄一息的过去。”
“最终堆积起来的沙丘,就是血统的坟茔!”
第八十四章 凉亭小聚
图书馆前小广场上的演讲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但是演讲后,同学们之间热闹的讨论与喧哗,却久久无法散去。
辛胖子捧着羽毛笔与记事板,满广场乱蹿,采访愿意接受他采访的每一位学生;萧笑则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录他所能记录下的每一侧写。
唯有张季信与郑清两人,既无工作需要,又无相关爱好,只是在旁边凑个热闹。只不过这个热闹耗费的时间稍微有点久,当小广场上的喧闹稍歇,胖子与博士两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到了中午一点十分了。
按照九有学院的课表,下午的课程是十四点至十七点,距离下午符课上课铃响还有四十多分钟,而郑清一行人连午饭都没吃。
“我不是让你们先去打饭吗?”胖子在人群外围见到枯立的两位同伴,大为诧异:“你们一直站在这里,那我们中午吃什么?!”
“真是一个冷漠的世界啊。”郑清仰着头,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树枝以及灰蒙蒙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脑子里只有吃饭跟写稿子吗?正常人,见到同伴等你这么长时间,第一句话应该是感动与问候比如‘你们站了这么久,累不累?’或者‘你们还没吃饭?我手表里存了许多好吃的,一起吃吧!’”
“现在食堂已经关门了。”萧笑将笔记本收进怀里,适时补充了半句话:“所以……”
辛胖子没有接口,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年轻公费生。
“你的主要目的是最后一句话吧。”他眯着眼,豆大的小眼睛被眼睑与脸颊的肥肉裹挟着,几乎看不见,但却丝毫无法阻挡那犀利的眼神:“你怎么知道我买炸鸡跟啤酒了?”
郑清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不知道你买炸鸡啤酒……我只是记得,你的储存卡里有许多好吃的,可以充当午饭了。但我现在知道了。”
“炸鸡还可以,但啤酒的话,我们下午还有课,是不是不太方便。”萧笑扶了扶眼镜,非常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你储存卡里有没有果汁或者绿茶?”
“啤酒?中午我们喝酒吗?”张季信刚刚一直在盯着人群外围的某个方向,没有参与其他几人之间的日常互怼,只有在听到同伴反复提及啤酒之后,他才很感兴趣的回过头,看了胖子手腕一眼:“唔,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吃炸鸡啤酒吧。”
辛胖子脸颊上的肥肉剧烈的抖了抖,他用力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我还没……”
不待他把话说完,郑清竖起一根手指,在胖子眼前晃了晃:“你可以在吃饭的时候采访我们几个嘛,作为全程围观者,我们可以给你最中肯的评论。”
胖子闻言,小眼神陡然一亮。
郑清适时丢出了另一颗枣子:“我想博士肯定有非常专业的观点……而我,嗯,鄙人不才,忝为大阿卡纳的世界,如果评论几句的话,想来可以为你的稿子增色不少吧。”
胖子的肥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胖手掌上。
“成交!”他以超出一个胖子的敏捷程度,拖着郑清与萧笑就向距离湖畔不远处的一个凉亭走去:“齐去,齐去,吃完午饭就快要上课了!”
郑清被他拉了一个趔趄,好悬没摔倒在地上。
“节操呢?”张季信一脸无语的看着胖子的背影:“都被你吃掉了吗?”
“不然他怎么会长那么富态呢。”郑清勉强回过半张脸,笑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快点跟上,现在能打胖子秋风的时候可是不多了。”
临钟湖畔的环府长廊间,点缀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凉亭,夏秋时节,坐在凉亭里闲聊约会的年轻巫师很多,但是冬季就很少了。
毕竟不是宿舍或者自习室,学校不可能在凉亭里为大家刻满保暖符咒。
只不过,这点缺憾在郑清这位大符师面前就不算什么难题了。他只不过从灰布袋里摸出几张劣质的保暖符,就解决了凉亭午餐最大的难题。
很快,几人便围坐在了小石桌前,看着辛胖子从手表中拽出桌布、餐具、以及期待已久的炸鸡、啤酒,最后,主人还难得大方一点,给大家附赠了一盘羊角面包、一小碟苹果酱。
“说起来,我刚刚就在好奇,你一直盯着湖边某个方向看什么东西?”在开吃之前,胖子好奇的看向张季信:“我知道你不是那么无聊的家伙。”
“你没看见吗?”张季信扬起眉毛,连连摇头:“真是太心大了……我在看血友会的人。你们一个个像兔子一样在会场里蹦来蹿去,总要有人帮你们看着点后背。谁知道那些血友会的家伙会不会突然发疯,往会场里丢一堆恶咒。”
“血友会?!”胖子倒吸一口气:“他们也来了?我怎么没看到呢?!”
张季信补充道:“瑟普拉诺、弗里德曼,都来了,只不过他们站的位置比较偏,就在那些鱼人旁边不远处……”
“我觉得他们是专程找鱼人的,”郑清在一旁插口道:“没道理这边一个小小集会会惊动血友会唯二的两个继承人。他们没有闲到这种地步。”
说话间,年轻公费生脑海忽然浮现很久以前某次夜间巡逻,他在林间空地见到的鱼人伊势尼与瑟普拉诺交易的场景。直觉告诉他,这些事情之间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张季信耸耸肩:“但我们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劳驾,给我一杯黄油啤酒,琥珀光更好……今天我不想喝青蜂儿。”
“我要绿茶。”萧笑跟着举手。
“我要果汁。”考虑到下午还有课,郑清同样没有选择啤酒。
辛胖子臭着脸,给几位同伴拿出了相应的饮料。
“祝班纳身体健康!”年轻的公费生举起手中的杯子,高声祝福着。他的身后,那些劣质保暖符冒着缕缕青烟,支撑起一片淡黄色的魔法结界。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辛胖子嘴里已经塞满炸鸡,一边嚼,一边扭头看向萧笑:“就今天的那场演讲,我想听听博士的看法。”
第八十五章 矛盾背后的矛盾
胖子的不配合,让郑清的祝词略显尴尬,只不过他也对刚刚小广场上的那个演讲很感兴趣,所以没有继续与胖子纠缠。
他放下手中的饮料,从盘子里捡起一个小牛角面包,一边用木刀往面包上涂抹果酱,一边好整以暇的看向萧大博士。
众人瞩目之下,萧笑也没有继续卖关子。
他滋了一小口绿茶,咂咂嘴巴,先扯了一句闲话:“说实话,今天的这场演讲,稍稍出乎我的预料……一般的,九有学院的学生都是‘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极少有这种喜欢而且擅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讲的人。倒是阿尔法学院的那些人喜欢这么做。”
“你知道那位演讲的同学是谁吗?”郑清忍不住插嘴问了一下。
“安静!”辛胖子恼火的摆摆手,打断郑清的问题,强调道:“我们的时间很有限,我现在只想听博士分析一下那个演讲。”
萧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冲郑清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郑清撇撇嘴,从纸盒里捡起一块炸鸡,塞进自己嘴里,把刚刚的问题咽了回去。
“我的分析很简单,这场演讲就是雷哲在与奥古斯都打擂台……两个社团已经摆明车马,布下阵来,坐等对方露出破绽。”萧笑开篇明义,一边啜着茶水,一边慢吞吞的分析道:
“但是以小见大,‘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矛盾的深层次原因,其实是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矛盾……或者说,是这两所学院教学理念的冲突、是这两种教学理念,对年轻巫师的争夺战。”
“理念是依附于个体而存在的概念。”
“一个理念,如果没有巫师信仰了,那么它自然而然的就消亡掉了。”
“众所周知的,九有学院崇尚‘公正与平等’而阿尔法学院崇尚‘自由与正义’。就像爱玛教授对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讲的那样,正义,是让人人各得其所狭义的理解这句话就是‘农夫的儿子血脉里流淌着农民的天赋,国王的儿子血脉里流淌着国王的天赋’,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要贯彻‘正义’就不能让农民的儿子去当国王。”
“这种‘各得其所’与九有学院的‘平等’理念大相径庭,这也是两所学院矛盾最根本之所在。”
“从三百年前,第一大学建立伊始,这样的矛盾就存在于这座小岛上。”
“只不过当时巫师世界的主要矛盾是巫师与妖魔的矛盾,类似学校内部的矛盾在外力的作用下,很不起眼。”
“再往后,维度理论的诞生、新世界的开发,不断拓宽了巫师们的生存环境,极大丰富了巫师世界……这些实践都在不自觉的降低阿尔法与九有之间的矛盾。”
“直到现在。”
“巫师世界平静已久。世界之外,那些体量庞大的猎团能够寻觅的新猎场越来越少;世界之内,魔法理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重大突破。”
“当蛋糕不再变大的时候,怎么分蛋糕就成了所有参与者需要面对的,迫在眉睫的问题。”
讲到这里,萧笑稍微歇了一口气,顺势从纸盒里挑出一块炸的金黄流油的鸡块,丢进嘴里,嚼了嚼。
郑清双手捧杯,给大佬递茶。另外两人则眼巴巴的瞅着博士,大气都不敢出。
萧笑赞许的点点头,喝茶之后,继续讲了起来:
“如果我们站在足够高的位置,就会发现,不论阿尔法学院,还是九有学院,其实奉行的都是‘精英教育’。只不过阿尔法学院认为‘精英’是一种可以传承的‘精神’,而九有学院更喜欢大浪淘沙,给更多普通人机会。”
“因为这种差异,造成了阿尔法学院在与九有学院的竞争中抢到了先手。”
“毕竟最初的巫师们是非常注重传承与血脉的一类团体,所以,从建校开始,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派’巫师们就凭借各自血脉传承与深厚的积累,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法力高强、声名远扬的大巫师。”
“这批阿尔法出身的大巫师纵横新旧世界、掌控大巫师会议,为阿尔法学院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年轻巫师,不断将那些有天赋的年轻人收进城堡之中。”
“稍早一些时候,大约距今一百年到五十年,亚特拉斯学院与星空学院都尝试着挑战过阿尔法学院的地位,但非常遗憾,这两所学院底蕴不足,挑战最终失败。”
“直到最近这五六十年。”
“九有学院经过漫长的积累,厚积薄发,在第一大学的教学成绩异军突起,不论是注册巫师的数量,还是培养出的大巫师数量,亦或者相关研究课题,都越来越多,严重挑战了阿尔法学院的传统地位。”
“尤其是近二十年,越来越多九有学院出身的大巫师进入巫师联盟的大巫师会议,越来越多的高水平期刊封面文章来自九有学院,而相比之下,阿尔法学院的进步却很微小。”
“比如我们能看到的,现在大巫师议会里最年轻的大巫师、巫师联盟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魔杖中最年轻的大阿卡纳等等,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这些荣誉全部花落九有……可以预见的未来,九有学院出身的杰出巫师会越来越多,而阿尔法会越来越相形见绌。”
听到这里,张季信与辛胖子不约而同用诡异的眼神看了郑清一下,然后又看了萧笑一眼。萧笑一边讲着,一边专心致志的盯着笔记本,嘴里嚼着炸鸡,似无所觉。
年轻的公费生嘴角抽了抽,仔细打量了萧大博士一眼。
确认了表情,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让郑清有种掀桌的冲动他明明是在听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狗屁倒灶的故事,怎么会突然把自己扯进去呢?这简直太魔法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贴在小凉亭四周柱子上的保暖符燃烧殆尽。淡黄色的保温结界像一颗灯丝烧断的灯泡,最后勉强闪了闪,陷入沉寂。
缭绕在凉亭周围的冷风趁势而入,将正在吃着炸鸡听故事的年轻巫师们灌了个透心凉。
第八十六章 代理人的战争
突如其来的冷风打断了萧笑的分析,也打断了其他人看郑清的诡异目光。
年轻的公费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大叫一声:“稍等一下,容我先换个保暖符!”
说罢,不等其他人答应,便纵身一跃,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摸出新的劣质符,手脚飞快的重新张贴在凉亭四周的壁柱上。
他的身后,辛胖子咽下嘴里的炸鸡,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啤酒,然后嘟囔了一句:“见鬼……又不是没有好货,用标准符多好。总用这种劣质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你炸一个灰头土脸。”
郑清闻言,头也没回,冷笑连连:“劣质符也是符!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标准符那都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青的玉币!想用标准符,拿钱出来啊!”
胖子二话不说,立刻捡起一块新的炸鸡,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等郑清更换完毕新的符,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后,萧笑才不慌不忙的接上之前的话题,继续分析开来:
“……血脉巫师们那些密不传人的魔法技巧、封闭的交际圈子、以及厚重的底蕴,越来越多的被九有学院的‘书呆子们’用试卷与考试成绩砸了个粉碎。”
“这给了阿尔法学院非常大、非常大的压力。”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巫师们旧创造出来的魔法技巧就那么多,九有多破解一个、多推广一个,阿尔法学院的撒手锏就少一个,竞争力就弱一分。”
“而新创造魔法技巧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后来者学习的速度……这就是所谓的‘后发先至’或者说‘后发优势’。”
“同样的,这个世界上,杰出的年轻巫师就那么多。九有学院多招一个,阿尔法学院就少招一个,这代表可以预见的将来,九有学院就比阿尔法又强了一分。”
“九有学院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在刨阿尔法学院,甚至包括星空学院、亚特拉斯学院的根子。”
“奶酪是谁的?”
“谁动了谁的奶酪?”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但是有了问题,自然要解决问题。正所谓‘疾在腠理,汤药可医;疾在肌肤,针石可至;疾在肠胃,火奇所及;入了骨髓,无药可治也’。”
“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矛盾,现在对于第一大学来说,就是疾在肌肤,用针灸药石,可以缓和症状,或许还有治愈可能性。倘若一直压制下去,到了最后压制不住的时候,怕是整个岛子都会被撕成两半。”
“第一大学是不会允许发生那样的状况的。”
“但第一大学也不会允许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现在爆发公然的冲突。巫师联盟不会允许、大巫师议会不会允许,无名校长也不会允许。”
“所以,这两所学院的矛盾,便会通体种种渠道,传导至社团、传导至学生,最后变成类似刚刚的那番演讲,呈现在你我面前。”
“这就叫‘代理人战争’。”
萧大博士的一番分析到此告一段落,他端起面前的绿茶,一气而尽,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石桌周围,宥罪猎队其他几位年轻巫师也听的大为过瘾,连声称赞,包括郑清当然,对于萧笑的分析,郑清仍旧对其中的某些字段持保留意见,其他内容则让他感觉受益匪浅。
“果然,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深度也不一样。”张季信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一边评价萧笑的这番分析:“整个第一大学,能像博士这般清醒的人,不多。”
郑清没有帮张季信收拾桌子,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辛胖子。
“胖子,如果你想把博士刚刚那些分析记录下来登报的话,记得删除应该删除的内容。”郑清看着辛胖子捧着笔记本,羽毛笔闪的飞快,立刻警惕的提醒了一句。
他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出现在谋篇注定会引起非议的文章之中,充当话题靶子。
“放心,”辛胖子头也没抬,哼了一句:“这种事情,我心里有数……九有学院这些年的杰出巫师代表很多,不提你也没问题的。”
“我刚刚举的例子,只是为了方便你们理解。”萧笑适时补充了一句。
郑清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倒是张季信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问题:“不管你写不写,如果大家真的议论这件事,肯定会提及清哥儿的……毕竟他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你们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纯属鸵鸟战术。”
“鸵鸟就鸵鸟,好歹心安一点。”郑清低声咕哝了一句。
萧笑刚刚收起笔记本,伸了个懒腰,听到几位同伴的讨论,忽然好奇的看向辛胖子,问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记得校报校刊上不允许刊登这类文章吧……这种充斥着‘阴谋论’与‘大棋局’的东西,不符合学府一贯务实与克己复礼的态度。”
“我又没说一定要发表在校刊上。”辛胖子抬起头,冲同伴们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贝塔镇邮报、恒河日报、朵朵女士、淑女与君子,等等,巫师世界的报纸又不是只有校报一家,能投稿的地方很多的。实在不行,我写完后把稿子存在自己的抽屉里,抽空自己欣赏,自娱自乐嘛。”
郑清挑了挑眉毛,对于胖子乐观的态度表示赞赏。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计时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七,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于是他连忙招呼同伴加快速度。
在离开凉亭,路过临钟湖畔的时候,郑清隐约看见水面之下滑过的一道道黑影。那是湖底的鱼人部落在捕猎。
郑清顿时想起不久前出现在湖岸边缘,听瘦高巫师演讲的那些‘鱼人观众’,想起血友会那些不告而来的‘客人们’,想起瑟普拉诺与鱼人之间的隐秘交易。
他转头看向萧笑。
“你觉得,神圣意志跟血友会的冲突会持续多久?”他有些担忧学校会因为这件事陷入持续混乱,影响大家上课。
第八十七章 第一周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预测的。”
萧笑对于神圣意志与血友会之间的关系表达了明显的悲观态度:“归根结底,冲突持续的时间,取决于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之间的关系。”
“那你觉得两所学院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稳定下来呢?”郑清锲而不舍的追问了一句。
萧笑的回答滴水不漏:“稳定是一种动态的平衡。”
郑清斜着眼,瞥了一下萧笑,决定换个角度,站在自家学院的立场上重新问道:“那么,你觉得两个学院之间的矛盾会像以前一样被外部矛盾转移吗?比如妖魔、新世界的开辟,或者新的魔法理论的突破……换句话说,你觉得两个社团之间的小打小闹,真的可以解决两所学院之间的矛盾吗?”
最后一句反问非常尖锐,因为它指出了萧笑之前那番分析的一个漏洞。
无论如何,第一大学两所学院之间的争斗,会深刻影响整个巫师世界未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上千年的势力变化与格局分布。倘若这么重要的变化仅仅凭借学校里两个社团之间的胜负来确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萧笑打了个响指,对郑清的敏锐大为赞赏。
“当然不能!”他反曲着右手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诧异道:“难道我刚刚有那么说过吗?”
郑清皱着眉,细细思索了一遍,蓦然发现萧笑确实没有用过肯定语气。
“你们呀,不要听风就是雨,胡乱延伸我的推测。”萧笑说着,目光重点在辛胖子身上定了几秒钟,强调道:“万一将来出了什么偏差,我是不会负这个责任的。两所学院关系什么时候稳定下来,九有学院说了不算、阿尔法学院说了也不算。”
“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才能让两边安静下来。”张季信突然开口,冷笑一声:“从古至今,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萧笑不置可否,但却点了点头,补充道:“至于代理人战争……我有说过两个学院之间,只有‘意志与血友会’这一处代理人战争吗?你们也太小看第一大学,太小看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底蕴与影响力了吧。”
“如果我没有猜测,不久的将来,围绕在两所学院阴影下的各种势力都不会安分。包括猎赛上的争斗、新世界里的摩擦,也包括巫师议会上的交锋、教授联席会议里的龃龉;甚至沉默森林里那些魔法生物部落之间,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只要大家擦亮眼睛,那么在接下来巫师世界的许多冲突里都会看到两所学院的影子。”
“至于雷哲与奥古斯都,神圣意志与血友会之间的冲突,只不过是这一切冲突的预演罢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这些都只是年轻人之间的口角。”
“套用学院很久以前某位院长评论巫师与妖魔战争时说过的几句话‘战争要打多久,我想我们不要做决定。过去是由海妖王,以后由巫妖王,或者妖魔们推出来的什么新妖王,由它们去做决定。就是说,它们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完全胜利。’”
“‘妖魔们一贯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会讲道理,要是什么时候它讲一点道理了,那就是被逼的不得已了。’”
“上面两句话,你把妖魔换成阿尔法学院,其实都是成立的。”
说话间,四人已经来到教学楼中101的教室门口。
距离符课的上课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有了一个学期的默契,大家都会按照一个大致固定的位置坐下来,所以教室左后方的几排位置空荡荡的,给郑清等人留了下来。
符课的章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正翻看讲桌上的课件。
看到郑清等人后,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示意他们快些坐回去。
与章老师不同,门后的简笔画小人则对这些男巫的‘准迟到’行为异常不满。
“没有礼貌的臭小子,你们竟然踩着点来上课!礼貌呢?良心呢?!”
年轻男巫们在门后简笔画小人刻薄的尖叫声中一路狼狈小跑着,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教室里响起一片轻笑声。
“谢谢你的监督,”章老师笑吟吟的冲简笔画小人挥挥手,补充道:“我会提醒他们注意礼貌问题的……现在准备上课。”
简笔画小人严肃的点点头,伸出一根线的胳膊,在嘴边用力划拉了一下,示意自己开始闭嘴了。
台下,同学们肃然坐直身子,将符学的课本摊开。
……
……
开学第一周,基本都是在复盘期末考试卷子与复习上学期课程内容,无一例外。这让患有假期综合征的同学们很快便融入了新学期的学习生活。
唯一让郑清感到可惜的,是每周二晚上七点至九点易教授给他私人补习的课程,因为他在变形术方面的技巧已经非常熟练,故而取消掉了。
此外,另一个让郑清略感不适的,是周六晚上的临钟湖夜巡,因为上学期他在校工委处拿到了很高的评价,因此这个学期也获得了解脱。
许久没有在周六晚上睡过好觉的郑清,在开学第一周还有些不太适应最直接的表现是周六晚上,许是因为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一晚上他都没怎么合上眼睛。
这导致周日一整天,他的精神都有点萎靡。
这份萎靡一直持续到晚上开班级例会的时候,还没有结束。
“为什么不给自己拍两张‘清心符’呢?”辛胖子对于郑清的坚持大惑不解:“如果你心疼那两个银角子的话,我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一份‘清醒药剂’,保证让你神清气爽。”
说话间,他从手表的储存卡里摸出一支没贴标签的药剂,递到郑清面前。
药剂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药水呈淡蓝色,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深浅不一的色彩,其中又有许多细小的,恍若星光一般的气泡在药水中起起伏伏,看上去煞是漂亮。
第八十八章 灌灌鸟
“这就是你用‘灌灌鸟’的口水调的新配方‘清醒药剂’?”
郑清斜着眼,瞥了一下那管药剂,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如果需要,我宁可去流浪吧买一份巫盟认证的标准药剂,也不会去当你的小白鼠试药。”
胖子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赧色。
“嘻,哪有什么小白鼠大白鼠,试药不试药的,你想太多了!”辛胖子将手中那管药剂飞快的收起,塞进手表中,同时把脑袋摇的拨浪鼓:“而且我用的不是‘灌灌鸟’的口水,是灌灌嗦囔的提取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嗦囔其实不算鸟嘴的一部分。”
灌灌鸟是一种形状类似鸠的魔法生物,平日主要生活在沉默森林深处。这种鸟体型不大,如同家鸽,但叫声响亮,像人在大声呵斥。它的肉质鲜美,在巫师世界非常受欢迎,也因为如此,这种生物一度被猎杀至濒临灭绝。
直到现在,整个巫师世界已知最大的一个灌灌鸟群就坐落在沉默森林深处。而最近沉默森林黑潮涌现,裹挟着一些灌灌鸟来到了森林边缘,被守护镇子的巫师们顺势猎了下来。因此市面上才多了它们的身影。
辛胖子也许有的时候会抠门,但作为一个老餮,在吃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小气。流浪吧刚刚挂出灌灌鸟的牌子,他就逼着郑清用那张金卡抢购了一只回来。
好在除了鸟肉之外,他没有糟蹋灌灌身上的其他材料。包括鸟毛、鸟骨、鸟血、以及五脏六腑等等,但凡可以充作魔法材料的部分,他都摘了出来,充实了自己的材料库。而他之前提及的灌灌嗦囔提取液,就是这样来的。
听到胖子的解释,郑清白眼一翻,有气无力的哼道:“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我也不喝鸟口水……如果你是用条草或者迷木之类的传统材料调制的药水,我倒可以尝尝。灌灌口水,还是算了吧。”
条草、迷木与灌灌嗦囔提取液一样,都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常被用于配制相关药剂或者炼金产品中。只不过条草与迷木可以大规模栽培,价格低廉,因而相关制备手段常见,药效或者副作用大家都很清楚。而灌灌鸟因为稀少,再加上属于巫师界的保护生物,所以涉及它的调配方式受到巫师联盟的严格限制。
这也是为何郑清坚定认为自己喝胖子的药是在当小白鼠。
耳边,辛胖子仍旧絮絮叨叨的向郑清解说自己调配药剂的手段高超、配方古老,喝了以后精神抖擞,吃嘛嘛香,爬十七楼也不费劲了。
郑清侧着脑袋,啪在课桌上,半眯着眼,对于胖子嘀嘀咕咕的解释充耳不闻。
他觉得自己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调整过来状态就可以了。
只不过是昨天晚上失眠,又不是做噩梦,完全不需要吃药,遑论胖子那见鬼的没有任何保质期以及质量认证的私人药剂。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另一边正在翻看报纸的张季信,在力挺自己的选择:“……清哥儿这种状态不用药是非常正确的。所谓是药三分毒,食少病不侵。能够自然调节身体状况的,就尽量自然调节。过多使用魔法手段或者药剂来调节身体,会对日后的魔法之路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有细说会有哪些麻烦,趴在课桌上的郑清也懒得问郑清不需要开口就知道,刚刚那番话绝对是张季信在重复他哥哥或者家里其他什么长辈曾经说过的话,只不过今天怼胖子所以拎了出来。如果只是张大长老本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觉悟的。
毕竟平日里也没见他少吃过东西。
就在年轻的公费生半眯着眼,脑海里浮现上述凌乱念头的时候,张季信忽然轻叫了一下:
“哎呀,清哥儿,清哥儿快起来!”
郑清感觉自己脑袋枕着的胳膊被一只粗大的手抓住,用力晃了几下,把他的脑袋晃的左右摇摆,让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张季信压低声音的嚷嚷:“清哥儿……这篇文章,这个作者是什么普利策的,是不是就是之前在贝塔镇北区采访过你的那个记者?你看看,是不是你们等了好久的那篇文章?!”
郑清心底一个激灵,登时坐直了身子,原本恍惚的精神也瞬间集中了起来。
与他相似,之前翻开笔记本的萧笑、收拾药剂的辛胖子也几乎同时把脑袋凑了过来。
张季信抓着一份报纸,递到郑清面前。
郑清一把抢了过来,摊开在课桌上。报纸最上方,《贝塔镇邮报》五个大字异常清晰。张季信翻到的是报纸第三版,这个版面一般属于《贝塔镇邮报》‘真相’栏目,向来以视角敏锐、报道犀利而著称。
报纸正中央,一行粗大的黑体字印在白纸上,异常醒目。
《阳光下的阴影》,作者露薇普利策,贝塔镇邮报资深编辑兼高级记者。
文章侧面,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巫侧面照片。照片呈黑白色,看上去似乎是在一个咖啡馆里,宽大的玻璃窗将男巫的身影映衬的格外渺小。而且男巫手中还举着一个咖啡杯,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孔,让人难以辨认他的身份。
男巫对面坐着普利策女士,手中握着钢笔,鼻梁上架着红色镜架的无框眼镜,表情严肃,微微侧耳,似乎在认真倾听什么。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小盘点心,还有一个挂着铃铛的木头牌坊。
对郑清来说,判断那个男巫的身份并不困难。
因为那就是他自己。
他很轻易的就判断出,那张照片反映的是他与普利策女士在咖啡店里会面时的场景。不论是普利策女士使用钢笔的怪癖,还是那个悬挂着铃铛的木头牌坊,都让他印象深刻。
“但是,我不记得当时有人给我拍照片啊?!”年轻巫师喃喃着,脸上挂着大惑不解的表情。
说着,他戳了戳照片上的男巫,想让他露出脸来。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张照片竟没有使用巫师报纸常用的魔法技巧,而是一张真正的、不会动弹的‘死’照片。
“先看内容,憋说话!”萧笑语气严肃的打断了郑清的嘀咕声。
第八十九章 《阳光下的阴影》
八百里森林沉默无语,九十转大河寂静无声。盘绕在布吉岛上的寂静河畔,总有许多特殊的访客不请自来。
凭借着高超的魔法技巧与娴熟的对战能力,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一直是巫师界的翘楚。而现在,这份荣耀被这所大学的新生们延续了下来。
截止到本周末,尽管一年级新生入校只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尽管他们在上学期的《历届新生评考》中只得到了可怜的4分(满分10分),并且在上学期的入校班机上,这些一年级学生还曾被恶意闯入的女妖吓晕,但是他们仍旧在短期内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这其中主要归功于九有学院新生们的表现。
他们的新生在校猎会的新人赛中斩获冠军,其积分甚至超越了《历届新生评考》中最优异的第三十四届新生们。此外,一年级的九有新生中还诞生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阿卡纳得主,以及近十年来最年轻的梅林勋章获得者。
一些教育专家把这些新生的成功视作九有教育方式的成功典范九有学院学生积分总额去年增长了12.34%、积分总数甚至与阿尔法学院不相上下。去年年底的学年总结中,九有学院的新一届学生会,将积分总数超越阿尔法学院作为了今年的工作目标。
这个趋势有可能彻底重塑第一大学的整体格局。
但是,尽管不能否认九有学院迅速增长的学生积分,评价教育方式是否成功仍需要考虑更多方面的细节。
与阿尔法学院一样,九有学院学生积分榜的积分数值在前10%的学生之后出现了大幅度的萎缩前10%的学生获取了70%甚至更多的积分奖励,其后60%的学生获取了20%多的积分奖励,还有近30%的学生甚至不能平稳的升到高年级这意味着九有学院正在加强其精英式的教育。
“我已经留级两次了,教授这次告诉我,如果这一学年的积分总数仍旧不足,很可能性会被劝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九有学院大一老生面对记者的询问,绝望的哭泣着:“我甚至不敢跟家人提及学校的事情。能够进入这个学校,我一直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这种典型的压力弥漫在九有书院的每个角落。
自从1990年,姚小米教授担任九有学院院长以来,九有学生的积分总数一直以每年平均10%的速度迅速增长创造了整个第一大学的记录。其中一半以上的积分来自于那些‘精英’学生,在那里隐藏着一条法则:考试无处不在。
就像不久前在寂静河中遭遇孽妖的危险,对于九有学院的学生,只是一次特殊的考试。
“我们第一魔咒课学习的咒语就是‘葛累之’,我记得姚教授当时还召唤了一头三四米高的大猩猩当我们的陪练。”
面对记者的采访,一位名叫郑清的九有学院新生显得很是积极他是此次猎杀孽妖的新生之一,他组建的猎队是上学期的‘学院杯’新人猎赛上的冠军。但更广为人知的,是他九有学院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以及大阿卡纳‘世界’的头衔(关于‘世界’头衔在评审过程中的诸多疑点,本报在第十一版的‘焦点’栏目进行了专门解读)。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面对死亡,这位叫郑清的男生眼神里丝毫没有对生命的敬畏,有的只是即将获得奖励的兴奋。只有当记者问及他的某些导师正在进行的禁忌实验时,这位新生才会异常沉默下来。
记者可以理解这种沉默。
据《贝塔镇邮报》了解,在九有学院有一条‘潜规则’:任何在公众媒体发表了未经官方确认信息的学生,均有可能被扣掉一定的学分。相关学院的管理层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钳制了学生们的言论自由。
而对九有学院的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学分更重要的了。
对于拥有公费生身份以及诸多头衔的郑清同学,更是如此。
这所学院的学生们追逐学分的**令人惊讶。为了获得教授们的好评,他们经常通宵达旦的沉浸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中。在社团联合会中还有专门的“学习兴趣小组”,考试成绩优异的人被称为“学霸”他们就像优秀猎手一样受人尊敬。
这种毫无节制的勤奋与九有学院学生的家庭有关,他们大多来自凡人世界的白丁家庭。由于九有学院不加节制的考试录取模式,很多从未接触过高等魔法知识的戏法师们也报名参加考试,试图混入这所历史悠久的魔法大学。
去年,有超过一万五千名考生参加了九有学院的“高等巫师学校全球统一考试”这个考试相当于阿尔法学院的天赋测试但是录取人数只有不到150人,录取率不足1%。考试引发的魔力波动太频繁,以至于国际魔法安全事务司不得不成立了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办公室来应对这些麻烦。
即使通过入学考试也并没有降低竞争压力。
在一个考试决定一切的学府中,每一个踏入校门的新生都会有一张学分卡,用于随时查看他们累计的学分。从入学开始,直至毕业离校不够充足的学分会严重影响学生的校园生活。相对于阿尔法学院注重学生天赋的引导与开发,这种单纯强调考试的制度无疑是在扼杀学生们的天性。
而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每一个成功的冒险都会引起学生们极大的关注。他们将这些冒险视作获取学分的捷径,而丝毫没考虑冒险失败带来的伤害乃至死亡威胁。
“即便(九有学院的)学生们承认血脉与天赋的差别,他们的选择也很有限。”九有学院退休的社会学教授周部初对《贝塔镇邮报》说:“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努力的挣扎。”
根据九有学院学生会发布的《学院日报》上一个特殊报道,学院管理层很乐意鼓励如猎杀妖魔这样的获取学分方式,以作为本质上被‘奴役’的学生们的一种无害发泄方式。学院(管理层)明显在支持这些超出学校大纲要求的猎杀行为会更多的九有学院学生通过九有以外的渠道获取积分、赢得奖励。这种特殊的引导就属于更隐秘‘奴役’的方式之一。
“学院(管理层)不喜欢学生们炫耀血脉或者天赋,”周部初教授摇着头叹气:“这是对学院办学原则的一种践踏。相应的,炫耀成绩或者冒险成果更容易被所有人接受。”
刻板的教育方式,危险的教学内容,严酷的考试机制,不仅仅压抑了学生们的天性与自由,而且培养了大批漠视生命的注册巫师。但是在九有学院华丽的成绩掩盖下,这些风险仿佛阳光下的阴影,被刻意忽略了。
“听说接受你们的采访也能拿到学分?”在记者结束采访的时候,这些勇敢的年轻人已经在憧憬学分榜上的奖励了。
第九十章 报道之外
读完整篇文章之后,郑清脸色有些发白。
他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了。
“我没有憧憬学分奖励啊……而且,我不记得说过最后那句话!”他死死盯着文章末尾的最后一句话,喃喃道:“这属于恶意揣测了吧……现在记者写文章都这么飘了吗?”
专栏侧面的照片上,郑清的侧影仍旧沉默的端着咖啡杯,一动不动。此刻,郑清非常希望这张照片是可以活动的魔法照片,这样照片中的他就能挥着拳头,恶狠狠的砸在对面那位普利策女士的脸上。
然后,他的目光瞟见了报道中的另外一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她问那见鬼的‘禁忌实验’,我沉默的唯一原因是我真的不知道有这种东西!什么叫做‘异常沉默’?!她又知道个鬼啊!!我不清楚的事情闭嘴都不行吗?!”
“深呼吸,深呼吸,别激动。”辛胖子宽慰的拍了拍郑清的后背,适时掏出一小碟糖果,塞到郑清鼻子底下:“来块薄荷糖,顺顺气。”
薄荷糖有没有顺气功效,郑清并不清楚。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的巫师受到魔法伤害后吃块巧克力身子就会暖和起来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接受胖子的好意。不管怎么说,糖果都能给人带来愉悦的感受。
年轻的公费生从碟子里捡起一块碧绿的糖果,丢进嘴里,恶狠狠的嗦了嗦。
清凉的薄荷气息顺着他的舌尖爆裂开来,上涌入鼻腔,下滑入肺腑,整个人仿佛被浸泡进冰水中似的,精神瞬间便清爽了许多。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愤愤不平的熟悉声音,将郑清吓了一跳:“闭嘴是没用的,她会脑补一个场面写进去……就像报道中,我并没有在她面前绝望的哭泣过!”
回过头,平日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里的尼古拉斯不知何时凑到了几位男巫身边,正一脸恼火的看着郑清手中抓着的报道。
注意到几位男巫诧异的眼神,尼古拉斯闷哼一声:“我比你们早几分钟看到了这篇报道,觉得郑清看了之后应该会有想法,所以过来问问……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揍她一顿。”
“唔……整个九有学院,留级两年的老生就你一个吧。”张季信捏着下巴,细细读着那篇报道,若有所思:“这种事情稍微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普利策女士也忒不地道了。这种‘不愿意透露姓名’跟把人名字贴大字报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也不记得你有家族诶。”辛胖子跟风补充了一下。
尼古拉斯阴沉着脸,盯着郑清,重复着他刚刚的提议:“所以……想不想揍她一顿。”
磕了一粒薄荷糖之后,郑清的心气顺了一点,再加上有了尼古拉斯这位难兄难弟,他心底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点,理性的思维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先不提我们能不能打败一个注册巫师……就算我们暗算成功,万一被学校逮住,你有没有做好去丹哈格住一阵子的打算?”郑清先向尼古拉斯提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继而自言自语道:“不,不能。你还有妹妹需要照看,你必须安安稳稳的上完这个大学。”
尼古拉斯脸色愈发难看,他那褐色的眼珠原本就有习惯性震颤的毛病,此刻愤怒之下,颤的愈发厉害了,让人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
“淡定点,淡定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郑清一把抓住尼古拉斯的胳膊,安慰道:“就像我,平日里让人在背后嚼舌头的时候多了去了,难道我要把每个家伙都拎出来揍一顿吗?嘴在别人身上长着,只要她没诽谤,无视她就好了……”
这份定力是郑清上学期历经数次磨难之后渐渐积累下来的,不论是校猎会夺冠后的风波,还是获得大阿卡纳‘世界’后的喧嚣,都让他习惯了这些闲言碎语。
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心理强大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像是缭绕在耳边的苍蝇。抽冷子拍死两个就行。苍蝇那么多,始终打不完的。
安慰完尼古拉斯,郑清重新捡起那份报道后,还有心情点评文章的其他段落。
“啧啧,‘刻板的教育方式,危险的教学内容,严酷的考试机制’,还有‘压抑天性和自由’‘培养漠视生命的年轻巫师’……这位普利策女士还真的敢这么写啊?!”
郑清用羽毛笔在报纸上勾勾画画,把那些吓人的字眼全都圈了出来,然后指点着,询问辛胖子:
“她这么写,不怕九有学院找她麻烦吗?不怕老姚砸了贝塔镇邮报吗?这不太符合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什么‘和谐稳定’的报道原则吧。”
胖子费力的耸耸肩,满脸无奈:“《贝塔镇邮报》不是校刊,普利策女士也不是我这种没名气的小记者,她有写这种报道的自由……再者说,她站在贝塔镇,背靠阿尔法城堡,就算九有学院有脾气,又能怎么样?九有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真刀真枪去找阿尔法的麻烦。”
郑清闻言,联系到学校现在的情况,登时恍然:
“哦,你是说,这篇文章是阿尔法学院授意普利策女士发表的?”
“授意倒不一定,”一直安静分析报道内容的萧笑忽然开口,轻声道:“但揣摩上意就很有可能了……就像前几天,在学府图书馆前小广场上那场‘血统之死’的演讲,与这位普利策女士的文章,是同一个性质。九有学院的教授或者学生会,不可能授意那个男巫在图书馆前做出那番演讲。”
“舆论的阵地,九有想占领,阿尔法也想去占领。就看谁技高一筹,能够笼络更多年轻巫师的心意了。”
“如果说,上周的‘血统之死’是九有学院的舆论给了阿尔法一拳,那么今天这份报纸,就是阿尔法反抽了九有一个嘴巴……两边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多少便宜。”
第九十一章 公正语言论
对于博士的最后一句话,郑清不太赞同。
“话可不能这么说!”
年轻的公费生扬起眉毛,不满的摇摇头:“那天图书馆前面的演讲我们也听了,遣词用句还是很中肯的……哪像今天这个报道,纯属歪曲事实,偷换概念,恶意揣测,无端诋毁!”
“这是因为屁股的原因。”萧笑扶了扶眼镜,纠正道:“你站在九有学院的立场,自然觉得‘血统之死’说的很有道理。但如果你站在阿尔法学院的立场上,那场演讲就非常诛心了。没有任何一个阿尔法学院的人会喜欢那场演讲。”
“这点我可以作证!”张季信立刻举手,补充道:“你们那天只顾着听演讲,没看瑟普拉诺还有弗里德曼的脸色……瑟普拉诺还好,他有城府,从头到尾都眯着眼,面无表情。弗里德曼就没那么深的城府了,脸色气的煞白,我估计如果不是他旁边有几个‘3a社团’的人拦着,弗里德曼那天肯定会砸场子的。”
“弗里德曼不是吸血鬼吗,他的脸色原本就该煞白的。”辛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随即,他留意到坐在教室前排的马修同学侧过脸,脸色有些难看诸如狼人、吸血鬼之类的生物,在感官方面总是比普通巫师更敏锐一些。
郑清顿时想起来马修的身份,以及他与弗里德曼的关系,连忙冲同伴们摆摆手,示意了一下马修所在的方向。
大家这才稍稍收敛了一点。
尼古拉斯的情绪此刻也平缓了许多,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上面涉及他的那段话,叹口气:“我其实也没想着把她怎么样……只想让她的报道客观公正一点罢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她这属于操纵舆论吗?学校,或者巫师联盟不管这种事情吗?”
“舆论?什么是舆论?”萧笑反问了一句,然后抓着羽毛笔在半空中画了个圈:“被人关注的才是舆论。舆论从来不会被操纵,她只是给了人们一个新的关注点而已。这无关乎公正与否,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报道角度罢了。”
“哗众取宠,不讲公正,果然是阿尔法学院出来的家伙。”郑清撇撇嘴:“如果是我主笔,肯定会用客观公正的态度来写报道。”
“你的这个评价就像普利策女士的报道一样,充满了偏见。所谓公正,其实也不过是不同意见之间的相互妥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客观公正。”注意到郑清脸上仍旧有一丝不服气,萧笑换了个问题:
“如果让你用一个词评价蓝雀,你会用什么词?”
听到这个问题,郑清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回答道:“面冷心热?”
萧笑抽出一张白纸,写下蓝雀的姓名,然后在名字旁边写下郑清的四字评价,继续问道:“再用一个词评价麦克金瑟普拉诺。”
“面热心冷。”郑清稍稍调整了一下之前的那个字词顺序,果断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个家伙,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实际上心狠手辣的很。”
“非常好。”萧笑用笔尖点着纸上的两个人名,以及他们旁边的四字评价,总结道:“任何时候,如果我们开始用语言评价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那么先天就会带上偏见,这是语言的本质,没有办法改变的。”
“就像你刚刚用的两个词。”
“面冷心热,读起来就是极好的,是褒义词;而面热心冷,只是稍稍调整顺序,就给人一个非常糟糕的印象。”
“同样都是表里不一的人,只是因为对他人的态度不同,受到的语言待遇也不一样。”
说到这里,萧笑将那张纸折了折,塞进他的笔记本中,最后总结道:“所以说,语言从来都不是公正的。文字从来都是带有偏好的。只要使用语言评价他人,天然就会带着自己的立场。”
这番话过于绝对,就像很久以前,萧笑告诉郑清‘时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度量标准一样,令人很难信服。
“按你的意思,世界上就没有公正客观的语言了吗?”郑清反问道。
“那倒不至于。”萧笑皱着眉,缓缓的摇了摇头。
“意思是有了?”辛胖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插嘴问道:“你可以举个栗子,或者告诉我们那门语言的名字吗?”
萧笑摸了摸自己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
“我说的是类似原始机器语言的某种表达方式。”他斟字酌句,试图想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来形容那门‘客观公正’的语言:“我可以举个例子……但这并不代表我说的都对。这只是个人的一点思考。”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萧笑,让他快些说。
“比如,个体1234号代表蓝雀,控制他体内不同情绪的化合物可以用a1-a100来代表,每种化合物在某个时间段的分泌量可以用数值1-10来表示……诸如此类。”
“我可以说‘个体1234,a5号化合物数值3、a1号化合物数值9,b2号化合物数值2,d7号化合物数值10,甲型器官扩展,丁型器官收缩,子系第五分叉神经信号频率xx……’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听众们面面相觑,均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鬼!”张季信用一个简短的评价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作为猎队队长,郑清必须表现的比其他人稍微强一点。
于是他干咳一下,试探着问道:“唔,你刚刚说a系列代表体内不同情绪的化合物……那么刚刚你举例子的时候还说了b系列、d系列、还有甲乙丙丁什么的……它们都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萧笑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的看向大家:“都说了,这只是一个例子,使用这种语言可以最大限度规避‘主观性用词’,最大程度‘客观描述’……只是一个表述罢了。如果真的有这种语言,大概会有相应的字典供你们查询。”
谈话一时间有点冷场。
沉默了几秒钟,尼古拉斯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轻声咳嗽了一下。
“咳咳,所以说,如果你最后改变主意,打算找那个记者麻烦的话,记得通知我一声。”这位脸色蜡黄的留级生眼珠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震颤,非常认真的看着郑清:“虽然帮不了太多忙,但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说罢,他回头看了教室前排一眼。
那里是天文08-1班学霸女巫们的专座。
“我不想菲菲在这件事上胡思乱想。”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其他几位男巫纷纷发出暧昧的低低的笑声。
“一定,一定。”郑清扯着嘴角,摸了摸鼻尖:“如果我有计划,一定会通知你!”
第九十二章 道雷·格林效应
周日的傍晚时分,当宥罪猎队的几位年轻巫师在班级例开始之前,讨论《阳光下的阴影》以及‘何为客观公正报道’的时候,阿尔法城堡的某间休息室里,同样有一个社团的团长,在与他的团员进行着一场有趣的对话。
这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墙壁上白下黑,地板光秃秃,没有铺任何毯子,屋子里除了在主位处有一张茶几与几条沙发之外,别无它物。
没有伫立在屋角的盔甲以及藏匿其中的幽灵,也没有悬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前辈肖像为后来人充当参谋,更没有如同城堡里其他休息室那样,在屋顶悬挂金色的吊灯与绿色的盆景。
休息室的阳台很大,光线也非常充足,但这些阳光却没有让屋子里多一丝暖意。整间休息室的装饰风格都非常朴素,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唯一可以与休息室面积向匹配的装饰材料,是环绕休息室一周的哑光墙砖,以及砖面雕刻的白色衔尾蛇。
此刻,这间略显寒酸的休息室里,挤满了身披白色长袍的年轻巫师。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衣领与袖口处都镶了一两道黑边,其余镶着三道黑边与没有镶黑边的巫师倒成了少数。
这些巫师隶属于第一大学的新兴社团,祥祺会。
因为阿尔法学院并没有像九有学院一样,将周末例会制度化,学生会的自治程度非常高,维系学生们之间凝聚力的,恰是这些学生社团,所以这些社团大都将例会时间安排在了周末傍晚,与九有学院的制度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比。
大部分时候,社团例会都是干部们汇报上周工作,社团大佬安排下周工作内容,间或夹杂一两次团建或者小型晚会。
就像今天,祥祺会的团长大人,麦克金瑟普拉诺先生,就在与他的一位团员下象棋。
作为去年星币序列第七位的瑟普拉诺,在今年一月份魔杖公布的最新一期阿卡纳名单里,超越同处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晋升为星骑士。而弗里德曼爵士只拿到了星侍从的头衔。
据说,名单公布的那天傍晚,爵士在他的休息室里砸坏了好多珍贵的瓷器。
在奥古斯都还是‘星国王’的今天,距离他位置越近,越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奥古斯都。而在大部分人看来,‘骑士’的头衔显然比‘侍从’要尊贵一点点。
再加上祥祺会名下的祥祺猎队,在第一大学公布的最新猎队排名中连升六位,成为整座大学排位第十一的强势猎队。
所有这些好消息,都令这间休息室处于一种压抑的喜悦之中。
除了正在与瑟普拉诺先生对弈的科尔。
科尔是阿尔法学院二年级的学生,身材瘦小,披着黑袍,头发有些花白,额头刻着很深的皱纹,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睛。他说话时声音短促、尖锐,看人的时候眼神飘忽,总给人一种略带神经质的感觉。
“道雷格林效应,”麦克金瑟普拉诺手里捏着一颗棋子,眼睛盯着棋盘,用一种随意的语气解释道:“就是指‘外在所做的一切,都能体现在自己的肖像上’,比如有人用刀子捅了道雷格林先生一下,那么刀伤最终只会出现在格林先生那副神奇的肖像上,而不会伤及他本人。”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咀嚼瑟普拉诺先生这番话的意思。
科尔坐在瑟普拉诺的对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虽然他是祥祺会的一员,但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瑟普拉诺先生与自己下棋是什么意思。
“祥祺会,就是我的‘肖像’。”麦克金瑟普拉诺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休息室里的一众手下,轻声说道:“所有伤害祥祺会的手段,最终会伤害到我。”
休息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了许多,许多人都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勇敢的迎接着瑟普拉诺的目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祥祺会成员感慨与激动的啜泣声。
跪坐在棋盘对面的科尔愈发缩成一团,他努力将自己藏在低矮的茶几后面,但这份努力效果并不明显。
瑟普拉诺脸颊上的赘肉抖了抖,似乎是笑了笑。
“我喜欢象棋。”
他的手指掂着那枚棋子,在指间翻动着,视线从众人身上移到科尔身上,然后再移到期盼上面。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像是咬着牙似的,显得非常用力:
“它不像军棋那样紧凑,双方一直在贴身肉搏;也不像围棋,束缚着对手也被对手所束缚。象棋的棋子间有足够的空间让棋手们妥协,但也有明确的规则让棋手来将军。可以占卜,而不显得混沌……你认为呢,科尔。”
科尔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不太懂下棋,阁下。”这位有着一双银灰色眸子的年轻男巫语气非常紧张。
“很简单,我来教你。”瑟普拉诺丢下棋子,然后从茶几下面的抽屉中抽出一本圣经,把右手按在圣经上,很庄重的说道:“过河的卒子能吃马。”
接着,他把手从圣经上拿开,对着科尔费力的扯出一个微笑,道:“既然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那么我希望你也能按着圣经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将手边的圣经推到科尔的面前。
科尔有些不安的看着圣经上有些斑驳的金色字迹,嘴角蠕动了一下。
他的身后,几个强壮的身影似乎不经意的向前挪了一步。
“您想知道什么,阁下?!”科尔立刻将手按在了圣经上。
“象棋是一种充满规则的活动,它代表着一种秩序:棋子只能按照规定移动。马走日,相走田,卒子一步一步向前挪。但是,如果你的卒子深入到对手的腹地,像这样。”
说着,瑟普拉诺手中的一枚卒子一步一步向前拱,一直拱到对面的帅棋面前:
“像这样,一颗卒子能够将死对面的老帅……这对于这个卒子的生命都是一种升华!当然,科尔你这样的马,是不需要像这个卒子一样冒险的。”
第九十三章 鼠辈
窗外阳光惨淡,休息室内气氛压抑,黑色墙砖上那些白色的衔尾蛇图案似乎格外喜欢这种气氛,原本一动不动的呆在墙砖上,此刻也悄无声息的旋转了起来。
休息室中央,茶几上,棋盘中。
麦克金瑟普拉诺手底,一颗马棋斜斜的挪了一步,隔着对面的卒子,是对面的一枚炮。科尔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惊恐的看着那枚炮子。
与其说他在盯着那枚炮子,不如说他是在盯自己按着的那本《圣经》。
科尔惊恐的发现,原本烙印在他手腕上的衔尾蛇标记,正随着瑟普拉诺的说话声,一点一点从他的手腕上爬下来。没带走一丝血肉,就那么一条空荡荡的衔尾蛇印记,从男巫的手腕爬了下来,一头扎进他右手下面的圣经封面里。
棋盘外,瑟普拉诺仍旧在不紧不慢的解释着自己下棋的思路:
“……作为一匹马,它不能跑的太远,像这样跑到对方的炮子下面,隔着卒子,挨上一炮,就一切都成空,什么都没有了。”
“但,但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阁下!”科尔同学嘴唇抖了抖,嚅嗫着,语气颤抖。他注意到自己的衔尾蛇烙印只剩下半条尾巴还在手腕上挂着。其他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没入圣经的封面中。
瑟普拉诺仿佛没有看见圣经上的诡异,更是对科尔的解释置若罔闻。
“作为一匹马,”这位祥祺会的首领用目光制止科尔同学说话,继而稍稍加重了语气:“按照规矩,这颗棋子不能走田,或者直线,因为那不是它的路,规则是不允许的,棋手也不允许的。就像我,下棋的时候,绝对不允许我的棋子在棋盘上乱跑乱蹿。”
说话间,棋盘边缘的一颗卒子横着挪了一格。瑟普拉诺脸颊的赘肉抖了抖,伸手一弹,那枚不守规矩的卒子便粉身碎骨,灰灰了去。
科尔重重的咽了口唾沫。
与此同时,他按在圣经上的右手,也随着瑟普拉诺先生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一点一点陷了进去。仿佛他按着的不是一本硬皮书,而是一滩软泥。
亦或者那是一个黑洞。
“跟我聊聊上周末临钟湖的事情吧。”祥祺会的头领终于不再折磨另一位‘棋手’,收敛了脸上冷冰冰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向科尔:“我想知道,为什么祥祺会在跟鱼人部落谈判独家代理权的时候,弗里德曼会带着人出现在会场……你是负责祥祺会这次谈判的代表,我想,你应该知道点什么。”
科尔的脸皱成一团,仿佛一团被拧紧的抹布,挤出一滩鼻涕与泪水:“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绝对没有对3a的人说过这件事……会议安排全程都是保密的。时间、地点、参与人数,在最后一刻开始之前,我只对伊势尼说过!”
伊势尼是鱼人部落的年轻头人,也是与祥祺会谈判的主要推手,还是衔尾蛇猎队的非正式成员。
站在休息室角落里的安德鲁泰勒听到科尔提及伊势尼的名字,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脑袋垂的愈发低了许多。
瑟普拉诺皱起眉头。
因为他面前的那本《圣经》表现的依旧很平静,并没有对科尔的回答做出某些激烈的反应。这意味着,科尔说的应该是事实。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就极有可能是那些臭烘烘的鱼人在搞鬼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两面三刀,多头下注获利的程度,要比吊死在一棵树上高得多。
“一群鼠辈。”瑟普拉诺闷闷的哼了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马棋子。
“需要警告那些鱼人吗?”旁边一位祥祺会的高级干部低声询问了一句。
瑟普拉诺犹豫了几秒钟。
“不,先看看再说吧。”他摇摇头,重新掂起另一枚卒子,沉吟片刻,才开口:“第一大学只有一个临钟湖,也只有那一个鱼人部落。套了这么久的近乎,现在甩脸,容易鸡飞蛋打。”
“我们需要警告的不是鱼人,而是弗里德曼那家伙。”
……
……
同样在这个晚上,同样在一处气氛压抑的屋子里,也有两拨人马在进行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其中一方身披黑色长袍,帽兜罩着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不过他袍子上的银色三棱标记非常清晰的表明是第一大学的代表。
而屋子里的另一方,则是一群尺许高低的大老鼠,穿着颜色各异的马甲,扛着一架轻舆。上面坐着一坨肥硕但是苍老的鼠,看形容,正是鼠仙人。
“黑潮过后,五毒孳生,就在旬月之间。”第一大学的代表语气刻板,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第一大学要求布吉岛鼠族尽其所能,清理那些害虫。”
“哼哼。”鼠仙人嘴角的胡须却抖了几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没有阿尔法学院的某些人在应对黑潮的时候肆意使用血脉魔法,今年的五毒之害怎么会来的这么早!阿尔法难道不打算负起相应的责任吗?”
第一大学的代表对鼠仙人的话充耳不闻,仍旧用之前那种冷淡刻板的声音说道:“……因为相关项目未经过年度预算安排,所以鼠族需自行募集相关资源,且不得影响第一大学正常的教学秩序与环境。”
“知道了。”鼠仙人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下来,全然没有了之前讥嘲的力气,而且看上去也丝毫没有为鼠族争取利益的打算。
“最后一件事,对于鼠族近期异常活动情况,有关部门希望鼠族能够做出书面说明,并提交学校审查。”说到这里,学校代表的语气第一次露出一丝迟疑,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而是补充道:“石校长认为,鼠族需要控制其活动范围,以及与岛外势力的联系。”
“石副校长。”鼠仙人尖着嗓子纠正:“无名老头还没死干净呢!她别的本事没有,争权夺利的手段倒是一套跟着一套。”
学校代表并没有理会鼠仙人的尖叫,继续说道:“……在这些方面,石校长以为,您与学校之间是有共识的。”
第九十四章 色厉而内荏
最近半年多,第一大学很热闹。
大海妖的探子、月下议会的议员、黑暗议会的爪子、失踪的校长大人、神秘的黑狱事件、连续爆冷的校猎赛、雷哲与奥古斯都的论战、布吉岛上提前到来的沉默返潮,以及受此影响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的砂时虫、鼠灾等事件。
这些纷纷扰扰从零八年九月一直持续到了零九年的二月,而且在可以预期的短时间里,没有彻底平息的可能。
学校的管理层包括教授联席会议以及校工委对此非常头疼。只不过因为玄黄木结果的缘故,学校的许多力量受到牵制,无法全力处置这些麻烦。
所以,此次通知地下鼠族处理‘五毒孳生’的时候,学校顺便敲打了一下鼠仙人,想让它规矩一点。最起码,不要让这只老鼠把岛子外面的某些黑爪子随随便便拐进学校。
但由于传话的人隶属于石慧副校长,导致了传话的效果稍稍出现了一点偏差作为一个对‘非人类巫师’有偏见的校长,石慧女士深刻影响了周围的属下。表现在这位第一大学代表的身上,就是他在与鼠仙人沟通的时候,鼻孔总是冲着天上,而且语气像是在对机器人或者白丁一样,有点失礼。
“共识?”
听到学校代表的用词之后,鼠仙人充满褶子的胖脸上挤出了更多的褶子,以及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你是说学校让我呆在方圆咫尺的废墟之中的话,那么的确,我们之间是有共识的。”
代表先生不为所动:“……您近期的一些行为对这种共识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如果不加以克制,会对学校与鼠族之间的关系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这对鼠族未来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去特么的‘共识’!”鼠仙人身子用力向前倾,两粒小眼珠里散发着骇然的光芒,声音尖细的咆哮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共识’两个字!那只是无名老头儿施加在我身上的枷锁!是单方面的强制措施!”
第一大学的代表终于住了口,眼神幽幽的看着鼠仙人。
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如果您创造的种族能够达到吸血鬼、狼人、狐族那样的程度,没人会将您圈禁在这片土地之下。但很可惜,你只创造出一群会穿衣服、五短身材的老鼠。”
鼠仙人脸色一滞,原本充盈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泄了个一干二净。
“就这样吧,”它摆摆爪子,厌恶的皱了皱胡须:“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如果你们介意我与老朋友聊天,那么我会约束下面的小崽子们的。”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并不介意在这里呆更长的时间。唯一的条件,我不希望在我的地盘,再看到你们这些巫师令人作呕的面孔。”
“这里的第一大学,”学校代表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然后又指了指地面,声音显得很愉快:“天上地下,都是学校的地盘。”
鼠仙人摆了摆爪子,冲外面指了指,示意访客可以滚蛋了。
访客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最后又补充了一下:“如果您控制不住您的试验品,可以向学校有关部门提出申请,我们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给您满意的答复。”
“它们不是试验品!它们是我的下属!我的族人!我的孩子!”鼠仙人的怒气重新涌了上来:“它们不是妖魔!只是承受了一点高深的魔法改造!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你的这种想法严重违背了我与学校之间的共识!!”
第一大学的代表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
鼠仙人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颓然的放下手,用力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几头健硕的大老鼠哼哧着,吆喝着口号,抬着那座紫檀雕花的椅子,向屋子深处退去。
在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鼠仙人尖细的声音再一次飘荡在这座阴暗的会堂里:
“胆小如鼠这个词没有听说过吗?胆敢横行的是老虎,不是老鼠!四处逃窜才是这些小崽子的天性!”
……
……
开学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除了那些在夜色下的窃窃私语之外,还有一件事非常引人注目。
那是约莫在晚上十点多,月上中天之时。
一个巨大的,淡黄色的圆盘出现在了天空的另一侧,仿佛一颗大眼珠子似的,与明月交相辉映,煞是稀奇。
当时,宥罪猎队的一干年轻巫师们正在宿舍山下的枯草地里开临时会议。在这个‘圆盘’出现的一瞬间,郑清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顿时喘不过气来。而猎队的其他同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大家都抬头看那枚‘圆盘’,没人注意到郑清的异常。
‘圆盘’上,隐隐倒映着一个蹲坐着的、大腹便便、类似蟾蜍外形的生物,张大嘴巴,将一股混乱嘈杂的意念传播到整片大地之上:
“sa……tuo……gu……ya……”
郑清脸色惨白。
不需要萧大博士给他介绍,他已经清楚的辨析出那个‘圆盘’以及圆盘中倒影的身份了。
那是被放逐与封印在星空深处的撒托古亚的身影。而那个‘圆盘’,极有可能是撒托古亚的眼睛。
郑清有理由相信,那颗‘眼珠子’是因为它被谋杀的后裔而投射在了这片天空之上。他也毫不怀疑,作为直接凶手的他,会被那颗大眼珠子抓住、瞪死。
只不过还没等他这份悲观的认识彻底在心底弥漫开来,还没等天空那颗‘大眼珠子’眨一眨,一抹纯青色的流光便划破夜空,将那个‘圆盘’射的粉碎。
与那道流光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道霸气无比的意念:
“泥浆里的打滚的变态,大眼珠子往哪里乱瞅!!”
从撒托古亚的眼睛出现在天空,到它被流光戳爆,整个过程前后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