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最是难测人心思
“若殿下,今日不端水进来是何故啊?”
老和尚笑眯眯的,毕竟是孩子,即使是问话也是和颜悦色的。
“并不是这样的。”山内太郎还是有点自信的,并没有因为问话而慌张。
“那你告诉拙僧,为什么?”
“大师,我可以先问你些事情吗?”
“你且问来。”老和尚眉眼疏开,很是欣喜于山内太郎的发问。
“大师你今天大解过了吗?”
“解过了,很顺畅。”
“那大师你的下腹今天感觉怎样,会发胀?会有痛感吗?
“并没有,今天感觉很好。”
“那大师你的喉咙会不会干疼?”
“近来因为秋风起了,天气干燥,拙僧的喉咙有些不舒服。”
两人一问一答,快川绍喜颇为感叹,山内太郎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些东西。
而两人问答时间,四个孩子就趴在门框边听着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松下虎松眼神里闪烁着光彩,小眼睛扑棱扑棱的,若有所思。
而小平太则自顾自的走进屋内,微笑的看着一老一少越说越开心。
山内太郎听到老和尚说喉咙不舒服,小脸都绽开了,开心的站起来和快川绍喜告退,出门就牵着他母亲,索要一碗加了少许盐巴的温水。
而快川绍喜看到小平太进入屋内,不由得恍然大悟,掐着念珠,又颂了一声佛号。然后和小平太低头见礼,问安道好。
“想必若殿下刚刚所问的,都是弹正昨日教导的吧?”
“非也非也,乃是殿下遍问群臣,心中体悟所得。在下不过只是稍稍点拨一二而已。”
小平太并不居功,半真半假,山内太郎确实是遍问群臣,也确实开动了小脑筋认真的想过了,真的只是差小平太这个关键的临门一脚而已。
老和尚也估计山内太郎确实是问过别人,有了启发才会跑来问的。但这也足以体会山内太郎的聪慧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不懂就问,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是值得夸奖的好品性。不懂装懂才是没脑子的行为,说一句我不会,我错了并没有那么难。山内太郎就这一点,比网络上九成九的喷子就要高的多,就注定比他们有出息。
两人随意的聊了几句,山内太郎就在长尾夫人的搀扶下端着一碗温盐水过来了。
他恭敬的把碗放到快川绍喜面前的案上,一脸期待的的看着老和尚。
“请大师小口小口的喝,让水在喉咙多停留一会儿。”
“好的。”
快川绍喜笑着端起碗,慢慢的把一整碗水都喝了下去。
“谢过若殿下的水了。”
看到老和尚全部喝完,包块山内太郎在内的几个孩子都十分高兴。这么多天了,端了这么多碗水过来,最后老和尚终于把水喝了下去。
“一个人对一碗水的需求尚且千变万化,若殿下可能明白人心的变化难以揣测了。”
刚刚还在高兴的山内太郎听到这话,歪着小脑袋,仔细的想着,感觉揣测别人的心思确实太难了,一点儿也不容易。
“殿下凡有不明之处,自然可以问拙僧,也可以问弹正。还可以问你的母亲以及滨松殿下,很多人都可以问。”
“但外样国人,豪族家臣,乃至天下群雄呢?”
“掌握人心,乃是身为大名所必须的才能。”
小平太把四个孩子一起召进来,坐在山内太郎的身后,跟着听听,老和尚说话确实有道理,听听只有好处。
“人心难测,但并非无迹可寻。”
“拙僧有没有大解过,若殿下可以向寺内的火者小僧打听。”
“至于腹部是否疼痛鼓胀,可以通过步行时的姿势,身型进行判断。”
“喉咙干疼,只需交流几句,听得话音,是否肿胀疼痛立马便知。”
“这等小事,拙僧自然会对若殿下言无不尽。可若是军国大事,询问的是心怀莫测的他人呢?”
“若殿下还能问出什么吗?”
“似乎不能。”
山内太郎看了一眼很认同这个话的小平太,又看了看小伙伴们似乎也很认同,于是点头同意快川绍喜和尚的话。
“个中情由,若殿下需要好生思量。”
“今日便到这儿吧,殿下可以歇息三日,仔细思量拙僧的话。三日后将感悟说与拙僧。”
老和尚站起身来,送山内太郎一行人出寺,临走前还向小平太笑了笑(你丫别再给小孩出主意了,都你想了,孩子思考个屁!)。
小平太一把抱起山内太郎,看着似乎在体悟快川绍喜话语的山内太郎,感觉这孩子是真不容易,三岁多就要学习揣测人心。
身后跟随着的辰三撑起一把大伞,跟着小平太亦步亦趋,他一米七五多的身高,撑一米四二的小平太,完全可以遮住所有的太阳。
“殿下,有什么不懂尽管可以来问臣下。”
“弹正叔父,大师他说观察人的一言一行就能知道这个人的心思,难不难呢?”
这一下子就触及到心理学哲学的范畴了,小平太的知识盲区。
小平太可以肯定老和尚说的没错,他以前看过一档日本节目,一个研究心理学的专家和路人对赌顶级日本和牛。
路人随意的摆放卡片的朝向,心理学专家简单的询问几个日常的问题,比如起床先干嘛,吃饭先喝汤还是先吃一口饭之类的。
居然连续猜对三十名路人摆放的卡片朝向,一份顶级和牛都没送出去。
通过语言动作之类的东西,判断一个人的心思肯定是有其科学道理。但小平太不会,也没法教育山内太郎,这个东西就需要他自己揣摩了。
或者纵横捭阖的山内义治有一套自己的揣摩人心的办法,他应该愿意倾囊教给山内太郎的,这玩意对他们这些大名来说肯定是必学的,搁中国这玩意儿应该叫帝王心法。
“殿下,如果觉得难为什么不向滨松殿下询问呢?”
“啊,是哦。”
山内太郎身为武家大名,身体里的大名思维立刻觉醒,他还有个掌控着几十万人人心的爷爷可以打听呢。
他爷爷和人战斗了四十多年接近五十年,什么尔虞我诈没见过,还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嘛。
27.武田晴信大丧败
山内家内修兵备,整御戎和,一副安详和平的样子。武田家可不会闲着,战国的每一天都是战斗的一天。
武田晴信纵目四望,山内义治这个老匹夫还没死球,硬碰硬没好处,骏河已经吞进肚,北条氏直是自己的女婿,就剩下两个他眼里的软柿子可以捏了。
一个是海津城的高梨政赖父子,但高梨政赖有个大侄子上杉辉虎不好对付。另一个就是一直不怎么出名的西上野箕轮城主长野业正,武田晴信现在认为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大爷顶多算是一个自守之贼,坐而擒之。
当然是不是如此,需要他自己亲自去看看。
武田晴信既然确定了目标,也不含糊,立刻以武田太郎义信为先手,统率饭富虎昌、内藤昌丰、马场信春(妈呀,教来石民部景政终于成功改名了哇!)、室住昌清之五千众。
他自己本队一万三千众更是菁华汇聚,在小县攻略中大放光彩的攻弹正真田幸纲,在葛尾留守时纵横转战的逃弹正香阪昌信。
以及武田典厩信繁、诹访四郎胜赖、武田信廉、一条右卫门大夫信龙、穴山伊豆守信君、饭富三郎兵卫昌景、秋山伯耆守信友、小山田备中守信茂、山本带刀晴幸、三枝堪解由守友、保科弹正正俊等等等等。
长野业正听闻武田大军一万八千众席卷而来,大召西上野诸将于箕轮长纯寺,以长野业正长野业盛父子为旗头,十二名女婿为骨干,组成西上野“桧扇一心”的总防御组织。
一方面向越后春日山上杉辉虎求取援军,一方面人称“西上野一十六本枪”的在地武士纷纷汇聚到老将以及岳父长野业正的麾下。
以有“剑圣”之盛名的大胡城主上泉伊势守秀纲为首的原管领上杉氏马旗本众们凛然应命,各自团聚起大军支援长野业正,上野三百二十城总防御体系运转起来。
不过两日,武田先手武田义信队就越过锥冰,进入瓶尻口,迎战集合起来的长野军八千众。
不要以为长野众是弱鸡,长野业正的妹夫小幡宪重以及女婿小幡信贞统帅国小幡党四百骑猛驱武田军左翼,安中城主(女婿)安中忠政以及和田城主(女婿)和田业繁则率领精干的丘陵步兵持短缱对武田军右翼不断袭击。
长野业正则统帅箕轮众,以长野业盛为枪头,武艺出众的上泉秀纲以及镰原幸重(女婿)为两肋,齐头并进,和武田军打的有声有色。
武田军马场信春部猛攻上泉大胡众,双方甚至在阵前展开一骑打。纵使这般,武田军也难以突破长野业正的防线。
双方在瓶尻口连战三日,武田军寸步难行,直到武田晴信本队来临。
八千长野众难以敌对一万八千甲军,这才在长野业正的统帅下缓步后撤。
长野众的奋力作战,为西上野民众坚壁清野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整个西上野的百姓和物资几乎全部撤入城砦之中。完全达成了长野业正不给武田晴信一粒米,一文钱的战略目标。
武田军出门是要乱捕的,不然一年动员两三次,老婆孩子在家里辛苦耕田,农活耽误了,不从别人身上吸血,就补充不了自己的失血。
可什么东西都抢不到,就很让人头疼了。
你说每个村庄都有砦子,里面也储存了一定的粮食,可是砦子里都是本乡本土死守自己家园粮食的农民。武田军大军一过,玉石俱焚。他们肯定奋死反抗啊,士气极为高昂。
武田军攻破这种村砦自然不难,可为了百十石粮食,有时要死十几二十个人,甚至更多,这对于武田晴信来说就很不合算了。
最后武田晴信决定擒贼先擒王,攻克箕轮,那么西上野必然传檄而定,粮食金钱唾手可得。
沿途的松井田城、安中城、和田城一概放过不管,只留少量兵力监视,大军则汇聚到箕轮城下。只要甲军雷霆一击,城破之后一切好说。
等到城下,武田晴信才发现自己错了,狗贼的长野业正把城修的和乌龟壳一模一样。作为连绵丘陵上的坚城,一城别郭的特殊形制,使得一万八千武田军既无法完全包围全城,又无法大规模展开攻击发挥兵力优势。
可既然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武田晴信还是准备硬着头皮上去试试,探探城内的虚实。
而且武田晴信不是莽夫,真田幸纲曾经做过长野业正的客将,有几个熟人。便命他设法联络城内的武士,如果有愿意内通的保证安堵,还加封。
除此之外,武田晴信也立刻招来金掘众,由于箕轮城是构建在区区几十米高的丘陵上,并没有险峻的山势,武田晴信自然希望通过地道直接掘通,突然杀入城内。
配合这个的,还有选精干之士的正面强攻,调动长野军,以武田军优势兵力对箕轮城展开激烈的车轮战,多管齐下。
结果两日战下来,长野军左支右绌,日益的显现出乏力和颓势,武田军则是越打越顺,感觉胜利就在眼前。
当夜,长野军便派人从暗门出城,乘夜袭击武田军。武田晴信轻蔑一笑,早有防备,各营不动,只留一只机动精兵对敌。
又这般战了三日,这一夜长野军的夜袭愈发无力,喧闹了半夜,天色都微亮了,这才偃旗息鼓,垂头丧气的退往城内。
武田晴信一看天色已亮,料想不会再有什么埋伏,随即派出千人尾随长野军袭击队,试图趁乱尾随杀入城内。
并安排二队三队人马随时预备跟进,试图一举破城。
可当武田军尾随长野军到箕轮城与鹰留城(别郭)时,易变陡生,两侧城上闪现出无数手持铁炮长弓的长野军士兵。
同时城上的假屏被猛的放倒,大量原木从丘陵的两侧席卷下来,武田军被砸的鬼哭狼号。
数以百计的铁炮长弓同时开火,丘陵间的谷道顿时成了人间地狱。原本伪装溃退的长野军反身杀入阵中,暗门内也涌出无数长野军。
武田军溃败了!
28.上州黄斑显威名
箕轮城内长纯寺的大铜钟隆隆撞响,城内的太鼓声也连绵不绝。
号召全军出兵的狼烟似黑龙猛冲天际,箕轮城、鹰留城两座连郭内的长野军早就预备多时,从各处暗门和正门蜂拥而出。
长野业正的桧扇纹大马标上面用鲜血写着西上野一十九将的名姓,在初升的朝阳下份外鲜红。
须发灰白,精神矍铄的长野业正身着黑漆涂侧桶五枚胴具足,头戴日之轮前立兜,胯下乃是一匹棕色的骏马。手持一把黑枪,在(女婿)白川满胜以及儿子长野业盛的簇拥下,如同踏云而下的雷神,向溃乱的武田军发动猛攻。
被武田军压着打了好几天的长野军人人都憋着一口恶气,两郭之间的谷道里的武田军早就晕头转向,如今又被长野业正迎头一击,前队的士兵哭爹喊娘的反身冲击第二队第三队的士兵。
长野业正不追求杀伤,只命令士兵使劲恐吓威逼武田军士兵向后冲击武田军大队。
随着箕轮城和鹰留城内长野军的杀出,四面八方的长野军都打开城门向武田军发动强袭。即使是村砦的农民也拿起竹枪加入对武田军的进攻之中,漫山遍野俱是杀敌的呼喊声。
最先赶到的便是国城小幡党,三代姻亲的关系使得小幡党与长野氏休戚与共。小幡宪重、小幡重定、小幡信贞、小幡忠重等人各自百十成群,骑兵当先,步兵在后。
小幡氏流镝马术大展神威,当场就将才早起的武田军搅乱。尤其是马术专精的小幡众,在马上使绳索,套住武田军的栅栏,四五骑一同反身,栅栏立倒。
随后安中城、松井田城、和田城、小田原城(我能怎么办,上野真有小田原城)内的各位长野女婿听得钟声,望见狼烟,也从城内齐出。席卷了武田军留下监视的小股部队之后,便立刻向箕轮城下赶去。
不仅西上野诸将齐发,北上野沼田城主沼田显泰(这个笔者查到的是养女婿)引一千人,北武藏忍城成田长忠(女婿)亦引一千众驰来救援岳父,西下野唐泽山佐野昌纲(龙套)引七百众同来参阵。
武田晴信原本十拿九稳的胜局突然形势大变,长野军总动员之下全军不下一万五千众,各路援军以及志愿发动起来的上野农民也不下二万众,武田军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殿下,事急,退往瓶尻口,结营固守吧。”
此刻武田家的笔头家老是饭富虎昌,因为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的战死,他现在替补上来。但他的弟弟饭富三郎兵卫昌景还是个侍大将,家老论资排辈加战功的,家老的儿子不一定能做家老。
“大兄,兵部所言极是。”武田信繁昨夜是值夜的大将,所以盔甲俱全,状态最好。
“父上,儿臣在此拖延长野信浓守!”武田义信主动请缨。
说来也好笑,武田家经常是嫡子殿后,武田信虎撤兵海之口城,殿后就是武田晴信。后来武田义信死了,武田晴信没有嫡子殿后了,就让诹访胜赖殿后。某种意义上来说,武田家还真有一点“父慈子孝”的传统。
武田晴信的本阵在一座被攻破的丘陵小村砦里,论地形其实还可以。他掀开幕帘,极目四望,前后左右都是长野军,感觉全上野的男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来围剿他。
再看围绕着小丘陵布置的各备队,出发奇袭箕轮城的最惨,不仅死伤惨重,而且已经彻底混乱,正被长野军裹挟着冲击马场信春的前卫备队。
左右两翼的秋山、小山田、真田、矢泽、大井、穴山、诹访、乐岩寺各队如今都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敌军实在太多,根本无暇顾及互相支援。
以如今部队的组织力而言,武田军不可能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整队再战。唯有略微后撤,停止接触,徐图恢复。
“太郎,兵部,殿军之责就交给你们了。典厩,将铁炮众全部留下协助太郎。”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殿军,也尽力增加他防御的手段。
“殿下,上马。”军奉行原昌胤牵来一匹枣红色的信浓驹。
武田晴信点了点头,在武藤喜兵卫的扶持下跨上战马,几名侧近有马的骑马,无马的步行,跟从在武田晴信身后一同撤离。
而尚未接战可以撤退的自然还是甲军的甲斐本部五千余众,在原、横田、甘利、驹井、米仓、柳泽等将的高声呵斥下拥着武田晴信且战且退。
由晨至暮,武田军联营大溃,一路丧败至锥冰,这才收住败势。
仅仅鹰留城下就被长野军打死五百众,混战和撤退时又死了八百。沿途委弃辎重,丢盔卸甲,金鼓旗帜一概丢失,所幸诹访上下大明神马标被武藤喜兵卫一卷裹在背后,这才护住。
武田晴信望着满营的败兵,欲哭无泪,感叹“上州黄斑所在一日,吾终不得踏足上野一步!”
……
“这么说甲斐大膳损兵折将,在箕轮城下被长野信浓守大败?”
山内义治坐在主坐上和诸臣们议政,他手里拿着一张书写战况通报的信纸。
“据闻仅首级就斩获一千三百级,武田军死者极多,伤者无算。”山内主计回答道。
“这么说来,甲斐大膳要消停几日了。”山内义治扶着下巴。
武田是死了一千三百人,可对于可以动员三万人的武田军来说,谈不上伤筋动骨,挺多算是皮外伤,歇上几天就能恢复。
“不曾想长野信浓守军略如此之强,以半州之地,万数寡兵,竟击败拥三州阔土,兼并精锐的甲斐大膳。”
一色宫内也看了看通报,很是不可思议。长野业正以前也就是一名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大名,如今一看,居然这般厉害。
“过往见过几次长野信浓守,确实军略高壮,智谋超群,远胜常人。诚然是管领之旗头武士!”
小平太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长野业正还能再放好两年的光彩呢,回回把武田晴信揍的灰头土脸,可惜也就两三年的命了。
29.意料之中又意外
大家还在继续谈论着甲斐与上野的战事,细川春宫却突然轻轻拍了几下手。
用眼神示意大家看看山内义治,小平太望过去,山内义治满脸的倦色,掩不住的难受。眼睛微闭,似乎很不舒服。
所有人不由得露出探寻的样子,但同样是细川春宫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山内义治。他轻声吩咐细川采女,让他出殿去请永田德本。
永田德本也很无奈,本来在甲斐信浓之间游历行医,结果大半夜突然遭了贼人,被人一捆,二话不说就跑。天亮才知道是山内家的武士公干,请大夫治病。
这也就算了,封建社会嘛,大名武士可不就是这个鸟样。可好不容易治完了,把人从中风救过来了,结果就不让走了。你医术这么好,留下来做御医吧。
结果永田德本就这么被山内家请在府中城,从事山内氏专门家庭医生的职业。细川采女出殿几分钟,就把在城内待命的永田德本给请来了。
永田德本好好的名医,现在除了给山内一家老小看看头疼脑热之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脑卒中的研究治疗上。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在草药学和针灸两大专业之外再点出来一个脑科的技能点,毕竟见天儿就治一个脑卒中了。
细川采女轻轻唤了一声,山内义治睁开眼来,大家纷纷紧张的盯着永田德本号脉。
村上义光也带着两个侍从抱来枕头褥子,帮山内义治铺好,就地躺下。永田德本则从药箱中取出银针,为他施针。
好一会儿,山内义治的神情才轻松下来,慢慢的眉头也舒展了。原本僵直的面容从痛苦中恢复,喘息也平稳起来。
“殿下这是?”山内主计是山内义治亲弟弟,别人不方便开口问,他可以。
毕竟探问主公大名的身体健康状况总归是犯忌讳的,尤其还是在战国时期,更是一件微妙的事情。
当然大家也把长尾夫人和山内太郎请了过来,一同听着,免得落人口实。
“殿下的身体自脑卒中后就不太好,如今秋风渐起,天气渐凉,殿下畏寒畏热,还是需要去驹场温泉修养为宜。”
嗯?
全特么的转圈话,谁不知道山内义治脑卒中以后身体不好。傻子都知道 人中风了以后身体变差,体质下降。这还用你说?不能说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嘛!
“殿下还是上次强行出阵,体力过度透支消耗。元阳大损,精气不足,难以弥补。”
这下子多少听出点话音了,就是病后恢复不足,体质虚弱无力,加上还强行从事重体力活动,极大的损害了身体的健康。
“尚可回转?”山内主计知道脑卒中以后彻底恢复是不可能了,可病患家属的心理感情大家应该都能理解是吧。
永田德本摇了摇头,并且叹了一口气。
“或许洛阳的曲直濑大夫有其他办法,但在下只有迁延之力。”
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我治不好,也就能帮他拖延着保证病情不急剧恶化。你们想想办法,去洛阳找名医曲直濑道三,也许这位天子赞誉过的大夫有点别的办法。
“尚可迁延多少时日?”诸武士还在思量着是不是继续发扬武家本色,去京都把曲直濑道三给“请”到山内来。居然有人开口问这么忌讳的话,一时纷纷抬头。
虽然里间的山内义治睡了,之间还隔着一道墙壁,可问这种话,实际上也是家属开始丧失希望的表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问的?这么不懂事?还公开问出来?
“尚可迁延多少时日?”长尾夫人无视诸山内家臣,又轻声问了一遍。
得了,原来是长尾夫人。长尾夫人谁敢指责?既然她问了,那索性就正好知道一下。这个问题其实大家也早就想问了,不过都埋在心里罢了。
永田德本有些难以开口,作为大夫,他见多了家人询问病患时日的事情。甚至生离死别的事情都见得多了,于情于理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但他怕说出个不好来,这帮大老粗当场就拔刀动粗。
“无事,你说便是。”长尾夫人大概猜到了永田德本的心思。
“若是将养得当,大约两三年是可以的。若是不能维持,可能难见明年的春花。”
永田德本有些小心的说出后半句,前半句明显就是乐观估计,吃好喝好,心情平顺,跟上治疗,能活两三年。随便哪里不行,可能就过不了今年这个年了!
“嘶~~”
倒吸一口凉气,前半句小平太自动忽略,脑瓜里全都是后半句。
情况居然恶化至此,这也恶化的太快了,六月份才发的病,如今才十月份,合着病后连半年都拖延不了。这治疗效果也实在太差了吧,怎么会这般急转直下。
其他几位的面色也难看至极,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再看长尾夫人,问完了话,用一方手帕轻轻的擦拭了一下眼角,把怀里的山内太郎抱得更紧了些,脸上也有哀容。
她的儿子命苦啊,三岁没爹,四岁可能就要没爷,前世造了什么孽。
正说着,长尾夫人眼前突然头晕目眩,咿呀一声昏倒过去。
大家纷纷抢上前去,好家伙,总不能这位也一气一急就过去了吧。
小平太赶紧把永田德本往前拉,撇开小脸都急的涨红了的山内太郎,让永田德本赶紧给人号脉。
永田德本以为自己说的话太刺激了,把人家长尾夫人都吓昏过去了,也心里一急。
可等到他的手往长尾夫人手上一搭,才听了几息,突然就喜上眉梢。
“秀智尼殿下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
永田德本这句话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山内义胜临走前一夜来上一回这就中了?如此厉害?这时间掐的也太准了吧!
“只是一时心怀忧郁而气闷,取些砂糖冲热水服下就好了。腹中胎儿很是强健,毫无问题。”
山内主计赶紧让侍从去端糖水来,山内太郎大夫说他母亲没啥事也静了下来。
“若是个女孩便好了!”细川春宫悠悠的说了一句。
30.春宫之意颇不平
长尾夫人被喂了一碗红糖水,侍女轻抚后背,慢慢的一口气喘了过来,整个人悠悠转醒。
“可还有什么不适?”永田德本不是妇科大夫,但是这种小事难不倒他,他也就是正常的病后询问。
“没有,我很好。”长尾夫人当然问题不大,也就是一时激动,加上怀孕。
“秀智尼殿下腹中胎儿很是康健,往后请安心养胎。”永田德本自然不可能说号个脉就把男孩女孩号出来,但月份啊,胎相啊他都能摸出来。
“起先也有些怀疑,不曾想信州还留下了他。”长尾夫人不是第一次生育,所以孕期反应没有以前剧烈。再加上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杂,她的心思都在山内太郎上,以至于四个多月快五个月才被诊出。
按理来说四个多月已经很显怀了,这次不发现,过不了两天也会被大家知道。
就日子来说,确实是山内义胜临出发前来了一回,成功造人。可是这个时间段上,长尾夫人如果再生一个儿子,实在是尴尬。
由是细川春宫才会说是个女孩就好了。
如果是个女孩,皆大欢喜,山内义胜儿女双全,含笑九泉。长尾夫人膝下多一个小公主承欢,余生多一个依靠。山内太郎捡的便宜最大,多一个妹妹,以后可以拉拢一个好妹夫。
可是个儿子呢?
……
大家退出内殿,山内主计赶紧安排牛车,准备拉着他大哥去驹场温泉修养。如今的病后复健就是这么寒酸,治疗手段也少,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温泉疗养。
大家以后又要每日传信驹场,奏报领内的大小事宜。虽然繁琐,但没得办法,总归现在还是山内义治作主的时代。
小平太看现在的牛车,颠都能把山内义治半条命给颠没了。至于轿子,别让人笑好嘛。用一位读者的话来说就是日本轿子就是像把一坨肉塞进一个大方盒一样。
还不如找几个壮汉,轮流背着山内义治去驹场呢,起码这样不会颠,只要多穿两件防止秋风受寒便好了。
山内主计想了想却不肯,毕竟如果山内义治被人背着去驹场不仅有失体统,也会被很多人看到他的身体不成了。
最后还是在牛车里铺上好两床棉被,再用上好的海獭皮织了一张极为温暖软和的褥子,层层给山内义治垫着,避免了颠簸。
小平太还有细川父子三人目送着牛车离开,其他人各自散去,小平太和老岳父以及大舅哥住在一起,所以一起回去。
“不知殿下还能迁延多少日子?”细川采女对山内家忠心耿耿,他问这个是真的感叹。
“我看殿下尚能饮食,应该还能不少日子。”小平太此前问过村上义光,虽然山内义治的饭量已经下降,但是多多少少一天三顿都能吃点,而且也不全是流食。
“殿下只是因为近来秋风渐起,受不得寒而已。”细川春宫不知是自己年纪大了,感同身受。还是真的纯粹安慰人,说说好话。
“此后,你们两人轮替往驹场去探望,将殿下的近况告知于我。”
“是!”“好的,知晓。”
两个人答应得快,总不能让细川春宫一把老骨头天天骑马去驹场吧。正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婿,不差使他们,差使谁?
“老大人,秀智尼腹中胎儿?……”小平太对于这件事还是想问问细川春宫的,老头的见识摆在那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活了六十多年的大佬,很多东西比小平太看得清。
一听小平太问,细川采女也偏头看他爹,那是他好兄弟山内义胜的孩子,但这个时间段上来得不是时候,他也想听听他爹的意见。
“此时尚早,并不用太着急,不过四个多月身孕,还有半年可以思量。”
细川春宫也是才知道这事儿,一时之间也没有考虑出什么结果。
“殿下几番布局,将其他若殿下出继,又与诸多国豪结缘,全是为了太郎殿下安稳过渡。如今又多一个变数,实在难办。”
就算生的儿子,一个婴儿自然算不得什么事。就算要搅风搅浪,也要等十几二十年以后。
可有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个孩子清和源氏嫡流,信州山内氏嫡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有个把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起这个身份,那就是祸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孩子没有错,错只错在他的血统太高贵。
几个人埋头往前走了几步,都在思量这件事,没有人吭声。
“小平太,越后的管领殿下今年多少岁数了?”细川春宫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没记错的话三十六?还是三十七?”小平太第一回在京内见上杉辉虎的时候,他还是二十**的小大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一直并未娶亲吧?”
“那是自然,管领殿下发下宏愿,此生舍身神佛。”
“老大人是说!”
小平太猛的反应过来,长尾夫人是绝对的越后长尾氏亲生的女儿。她和上杉辉虎身上留着一样的血脉,是货真价实的亲眷。
“暂不去提,过两天你告个假,去一趟越后,此事应当提前告知管领殿下。我也会和主计、宫内等人提及。”
小平太正好担任着管领上杉氏外交取次,他去上杉家很正常,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这种私密的事情,也不好公布于众。
“殿下不知如何考虑?”小平太还关心山内义治的想法。
“殿下处我也会去亲自禀报,待秀智尼生育过后再行确认。”
“此时务必机密,不要传诸他人之耳。”
细川春宫很是认真的叮咛小平太还有细川采女,暂时还是隐秘的事。
而小平太也浮想联翩,按照记忆,长尾显景也就是后来的上杉景胜已经出生。至于他会不会得到上杉辉虎的青睐则不得而知,但是作为仙桃院的儿子,一样是上杉辉虎的侄子。
如果小平太去和上杉辉虎提及长尾夫人腹中胎儿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31.越后国暗流汹涌
“恭喜你啊,弹正。宰相殿下赐婚,好大的场面。”
直江景纲捧着茶杯,吹着茶上若有似无的热气。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一点儿也不热,可小平太被这么一说,脸涨的通红。
尴尬的整个人脑门上都开始冒汗,别人也就罢了,直江景纲这里实在是不好解释。
谁叫当初自己多嘴,打听人家小女儿的事情,偏偏还被人家误以为真。
好在也只是当初随意一提,既没有说定,也没有下聘。阿船的清白还是在的,这个消息也没有透露给其他什么人。
“殿下所赐,不敢推辞。”小平太可不就只能拿山内义治的虎皮做大旗。
直江景纲是有点不开心的,不过他能够明白山内家如今的情况。山内义治突然收养阿绫,并将阿绫作为山内氏女赐婚下嫁给小平太,政治意味太过于浓烈。
那个笼络的气息扑面而来,说白了还是为了稳住人心。把小平太这样一个能臣智将绑死在山内氏的战车上,越紧越好。
这种时候就算小平太要娶别人家的女子,也有可能被山内义治截胡。作为新生一代家臣中的佼佼者,以后很有可能担任山内氏之执权的小平太,是山内义治必须要稳住的。
所以直江景纲完全可以理解小平太与阿绫的婚事,他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毕竟阿船还小的很,十岁都不满。这个年纪就算在早婚的古代也没有人想着要提亲或者商量婚事,根本不会影响阿船的未来。
倒是长女阿浪年前嫁给了志驮义时,已经成婚了。这个人说句实话无甚武名,也没有太多的亮点。想来大概是担任着上杉氏家老的直江景纲不需要依靠联姻来抬升地位,同时找个家门不显的方便他以后收养继子。
直江景纲也一把年纪了,生完两个女儿后这么多年一个响儿都没见着。算是死了生儿子的心思了,与板城偌大的家业,要么招女婿,要么就抱外孙,就这两个办法来继承了。
而小平太的家业不比直江景纲差多少,让小平太来倒插门根本不可能。这个原因也让直江景纲对于招小平太为婿的心思淡了,甚至说没了。
“小平太这次来所谓何事啊?”撇开这桩往事,直江景纲知道小平太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其实也有些事情想要打听,但不大好开口。”小平太放下了茶杯。
随即就开始和直江景纲打听上杉辉虎也三十好几了,有没有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毕竟他自己没老婆的,只能收养儿子。
直江景纲虽然奇怪小平太怎么好奇上杉家的后继问题,但如今的情况都是明面上的,他可以仔细介绍一下。
上杉辉虎与历史上不同,历史上他有四个完全可以明确的养子上杉景胜(长尾显景)、上杉景虎(北条氏秀)、上杉景国(村上国清)、上杉政繁(山义春)。
而由于如今历史的偏差,上杉辉虎只有一个养子,那就是上杉政繁,这是前两年他在越中转战时与能登山氏的山义续订立盟约时,山氏送来的人质养子。
作为出身能登守护山氏的山义春由于本来是次子,大概率无缘家业,却天降馅饼,送给了无子嗣的上杉辉虎为养子。
上杉辉虎对于出身不错的山义春还挺喜欢,不仅帮他先继承一门上条上杉氏,还给予了数百贯的知行。
但是安排他做继承人的事情却从没有提过,一来是上杉辉虎正值壮年,二来是上杉政繁在越后毫无跟脚,越后这帮二五仔没一个服气的。他肯定压不住场面,镇不住混乱的局势。
所以越后实际上还是有些暗流涌动的,只不过暂时还没有爆发。
如今一副做定了将来越后之主模样的是坂户的长尾政景,他一来作为府中长尾氏的一门有这个血缘法统,二来坂户城实力强大,动员下来不下二千众。
虽然年纪上长尾政景比之上杉辉虎要大几岁,可长尾政景不怕,他有儿子啊,两代人不信熬不死上杉辉虎。
与之相敌对的就是古志长尾氏的上杉景信,他在上杉辉虎与兄长长尾晴景争夺越后时与长尾政景敌对,他支持的上杉辉虎。
可是本以为上杉辉虎上台以后能彻底摁死长尾政景,结果长尾政景表示降服,屁事儿也没有。觊觎战胜之后夺取他地盘的上杉景信对此十分不满。可又不能去恨上杉辉虎,人家待他不薄啊。
于是上杉景信与长尾政景之间的矛盾无可调和,日益加深。明面上看着过得去,暗地里那是较劲不停。但是很可惜,这位仁兄多年没有生育。
但是老天爷总是开玩笑,当初平定小田原的时候,上杉辉虎是要求投降的北条氏交出人质的。当时北条氏康第七子北条氏秀就被送往上杉家为人质,为了表示和睦,北条氏秀做了上杉景信的养子。
当初小平太还是亲眼看着他被送往越后的,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如今的越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经开始站队。由于原越后守护上杉氏家臣与新兴管领上杉氏(守护代长尾氏)家臣融合到了上杉辉虎麾下,这帮此前互相敌对的武士最先站队。
上杉辉虎的多名侧近大将都已经实际上站到了上杉景信这一方,毕竟是一同为了夺权战斗过的。而旧守护家臣有相当一批与之敌对,站到了长尾政景方。
这也就是最表面的站队,宇佐美骏河守是旧守护家臣,可他由于和长尾政景不合(就是领地靠一起,以前撕过),居然抛弃旧队友转而支持上杉景信。
而作为上杉辉虎侧近的山本寺景长却由于老婆是坂户方出身,没有去支持按理说更亲近的上杉景信,而跑去了长尾政景方。
双方之间的关系错杂,交相穿插。根本难以理清,小平太心中所想的那件事根本都不敢开口,他怕事情说出口,就引爆锅盖下的热油。
32.直江大和别怀意
由于小平太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产生些微的错乱。原本跟脚不够牢固的上杉景虎,这次白捡了一个实力够强,面子够大,地位够高,人脉够广的新爹。
上杉景信无后,这几年也真的把上杉景虎当儿子养。日本虽说重家名不重血缘,但说到底这种主动的收养过继也要看养父子投不投契。
上杉景虎这几年越长越俊美,一表人才,光皮囊来说已经是一等一的优秀,甚至可以说让人一见之下立刻心生好感。【注1】
这种天赋想必很多人在生活里遇到过,也不了解这个人,就看了一眼,第一眼就感觉这人不错,可以交往看看。如果这还是一个长袖善舞,言辞便给的妙人,那肯定混的如鱼得水。
按直江景纲的说法,上杉景虎居然还去拜见了上杉宪政。而和北条氏康不共戴天的上杉宪政居然不可思议的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甚至还提议让上杉景虎与上杉辉虎的养女成婚,以增进府中上杉(长尾)氏和古志上杉(长尾)氏的关系。
上杉景虎在越后这几年努力活动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而投靠到古志上杉方。作为上杉氏家老的上杉景信因为白捡了个会来事的好儿子,在上杉家的发言力愈发强大。
包括本庄秀纲、北条高广、北条景广、北条辅广、本庄景长、神余亲纲、山本寺定长等一系列大佬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上杉景信(上杉景虎)这一方。
虽然失却了历史上北条与武田两个不太靠谱的外部强援,但是越后国内的支持度却愈发高壮。
尤其是先代管领上杉宪政的亲近态度,以及旧管领家臣的抬势,让古志上杉在暗流下逐步处于优势。
小平太摸着下巴,没想到上杉景虎的人格魅力这么大。由于外部条件比之历史上变得极差,他居然发挥自己的能力,硬是从越后国内打开局面,并且比之历史上的实力更加牢固雄壮。
“大和守可知管领殿下属意于何人?”
小平太开口问完就后悔了,这种话不是他应该问的,更何况他还有与此相牵扯的事要说,更不应该问。
可是直江景纲的态度十分玩味,他居然没有驳斥小平太,也没有回答小平太的问题。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了一句“殿下之意,我等怎能妄猜?”
老狐狸啊!
历史上这位直江景纲两面下注,志驮义秀跟了上杉景胜,直江信纲跟了上杉景虎,反正不管谁赢他们直江家都是从龙有功的重臣,家名存续一点问题也没有。
问他不就等于白问!原来这个时候直江景纲就已经摆出了骑墙的姿态。难道上杉辉虎真的一直没有向臣下们透露过关于继承人的想法?
按理说这不应该啊,早定太子,为太子树立威望,收拢骨干家臣,培养班底。等到个四五十岁,就隐居慢慢交权,连德川家康名义上也提前把将军职让给秀忠。
“大和守,其实此来有一事。”
“嗯?”
“秀智尼已有五月身孕。”
“唔!!!!”
“小平太,这是谁的意思!”
直江景纲立马明白过来了,山内家居然想着往上杉家送一个养子。对于山内家而言是化解家中的内乱危机,对于上杉家而言,那极有可能就是火上浇油。
但对于直江景纲呢?也许又是一个机会。
两边骑墙固然可以保证家门不灭,但终究会有人拿这种事出来说。
那个直江大和守真牛批,一边送一个女婿,谁赢了都是大功。呵呵呵!
可如果专心只死命支持一个继承人,风险非常大,尤其是如今尚未见分晓的时候。可相对的,收益也会变得非常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直江家取代诸长尾和上杉成为管领上杉氏的笔头执权也不是不可能。
“此事已禀报滨松殿下知晓,而且秀智尼腹中胎儿尚未可知,在下只是前来询问管领殿下意见而已。”
小平太这边,如果生的女儿,一切就拉倒,权当没发生过。假设生的是儿子,如果上杉辉虎愿意要,再商谈过继收养的事情。
而且如今越后局势如此,山内家送了继承人进来,立刻就会遭到上杉景信以及长尾政景的极力反对。那是他们碗里的肉,不会欢迎外人伸筷子。
而两家原本牢固的婚姻同盟关系,肯定也会因此产生巨大的裂痕,难以弥补的那种。毕竟那两位身后都有无数人摇旗呐喊,山内家插一脚就等于和几乎半个上杉家臣团敌对。
“是我孟浪了,此时还是暂时不与管领殿下谈罢。”
小平太害怕就这样给上杉辉虎带来一个大难题,导致两家的关系出现裂缝,还是准备及时停止这件事。
“提还是可以提一下,山内羽林与管领殿下义同兄弟,此事并非完全不可能。”
直江景纲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这位越后的大将心思缜密,在历史上的八幡原战场上曾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曾经多次在战场担任上杉氏全军的殿军,最多时统帅全军的小荷驮多达三四千人的军势。
“大和守,此事若是不密,必起大波澜。”
小平太如今是怕了,这事儿影响太大,如果肆无忌惮的捅破,对于上杉氏和山内氏两家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无第三人。这两日我设法邀请殿下来家中密谈。”
直江景纲向小平太略略点头,示意小平太安心,这种事情不会让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
“那么便一切拜托给大和守了。”
小平太站起身来,前后踱步,背着手脑子里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来了,不论如何能先做个粗浅的交流也是极好的。
【注1】:武田の三郎どのと一夜ちぎらば梨地鞍召さぬは泣いて御座べいな辛苦て有もすべい(《关八州古战录》中赞扬北条三郎相貌英俊的内容)
33.上杉辉虎安排深
“小平太,既然来了越后,为何不登城?”
冬日渐近,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路上的上杉辉虎终于闲了下来。毕竟下大雪实在不适合打仗,也不适合抢劫。
上杉辉虎对直江景纲家看来很熟悉,也不需要家人引领,大步流星的往内堂走去。
三人依序坐下,直江家的家人没有端上热茶,而是给上杉辉虎端上了热酒。至于下酒菜只有一碟乌贼干,可上杉辉虎还是喝得不亦乐乎。
连饮了三盏酒下肚,刚刚在外面被风吹冻的脸都化开了,上杉辉虎笑意盈盈。
“并非不去拜见殿下,此中情由,还是由大和守细说与殿下。”
小平太举起酒碟,遥遥向上杉辉虎示意了一下。然后举碟一饮而尽,语态真诚。
“哦?大和守你且说来。”
“殿下,臣下冒昧,嗣君之事可有成算。”直江景纲一再斟酌自己的字句,生怕就因此事恶了上杉辉虎。
“…………”
上杉辉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有如噬人的猛虎一般,夺人心魄。
他饮下一碟酒,并不做任何回复,眼神从直江景纲身上扫到小平太身上。小平太第一次感觉被人用眼神也能治住心神的恐惧感,只是短短的一瞬,背后就是密密的一层白毛汗。
如今可是秋末冬初啊,外面的温度只有几度而已,室内也不过略高些。
小平太赶紧后退些,低头避开上杉辉虎的目光,实在是那个眼神令他心惊胆战,不能直视。
“殿下春秋鼎盛,自不虞身后之事,然兵凶战危……”
直江景纲江湖更老一些,虽然也低头了,可是仍旧壮着胆子和上杉辉虎说话。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经说出口了,就不可能再收回来。
而且管领上杉氏这一支的后嗣问题已经被人利用过一次了,前次北条氏拥立扇谷上杉宪胜为关东执权,宣布将继承下一任关东管领。使得两家在将军面前喷了很久的口水仗,关东的国人们也一阵动摇。
“大和守到底是何意?”
“上条殿下后援不足,难以担当大任,国内坂户与古志两位殿下已然对立,若不早做打算,日后必生大乱。”
直江景纲言辞恳切,他说的情况上杉辉虎哪里不知道。可是越后如今好不容易才勉强在上杉辉虎的个人威望下统合在一起,一旦确立后嗣,随便选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甚至上杉辉虎都不一定能镇得住局面,长尾能景、为景、晴景、景虎,几代人都在和越后的各路国人疯狂撕比。(对了,曾经有个读者自己没看过,喷我说越后有个屁的一向一揆。不好意思,为景就曾被旧守护联合一向一揆打跑到佐渡,还是靠姑父高梨家的势力回国的。)
“此事我还需再三思量,不能遂定!”
上杉辉虎看来确实是考虑了很久,但是也是忌惮于各方势力,实在是不敢也不能立刻决定这件事情。
“殿下,在下前来就是事关此事。”小平太终于有机会开口。
“秀智尼已有五月身孕。”直江景纲立刻给小平太打了一个配合。
“嗯?”上杉辉虎先是一喜,然后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人这样一唱一和是图什么。
“宰相殿下之意?”
“滨松殿下已然知晓,是故遣我来询问管领殿下心意。”
这件事细川春宫早就已经禀报给了山内义治,山内义治这时候一切的心思都是维持山内氏家门安定上面,略一思量就同意了派遣小平太来越后询问上杉辉虎的意思。
“此事不必再提,越后之事我自处之,自有安排。”
上杉辉虎放下酒碟,面色有些不快,拂袖而去。
……
此后小平太便再也无法得以面见上杉辉虎,陈说分由。
沮丧的回到山内,和细川春宫把越后的情势一说,细川春宫也没想到越后的嗣君之争已经快要摆到明面上了。是他们两个当初把事情想简单了,没有思虑周全。
小平太又和山内义治通了气,让他知道越后其实也在为继承人的问题而烦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本来这章也就揭过不提了,可没过几天,海津城主高梨政赖的老婆和媳妇都跑了过来,美其名曰探望秀智尼(长尾夫人)。
这就让人不明觉厉了,高梨家和上杉家自然是亲戚,累代的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作为高梨家的女人过来看看秀智尼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两位夫人加上侍从女仆居然就这么住下了,说是她们两个都有生产经验,可以帮助秀智尼安胎和生产。
话是没说错,这时代系统的妇科和接生医生都没得。一般都是凭的经验,虽然也已经有医术在讲生产方面的内容,但研习的大夫终究还是少数。多几个生育过的女人照顾孕妇,确实是有不少好处的。
小平太看他们亲眷亲亲热热的,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随意叫了个人,去海津,打听一下高梨政赖的家属到底有哪些。
果不其然,很快这种明面上的消息就打听了回来,北信浓海津四万五千贯大名主高梨政赖不仅儿子高梨秀政身强体壮,毫无问题。高梨秀政也已经生育有一子一女。
其中那个儿子,小平太记得,就是后来的高梨赖亲,也是一员勇将,没有在历史上湮没名姓。但是女儿就完全不认识了,高梨秀政这个女儿去年才生的,如今芳龄一岁多。
脑子里一阵翻滚,小平太大呼厉害,上杉辉虎的头脑摆明了绝对不简单哇。
高梨家和上杉(长尾)家两家,本来就是代代通婚联姻的,完全不讲究什么近亲结婚。到了这一代上杉辉虎不娶,也没有孩子能联姻,这么一段稳定的亲戚关系就有可能松动。
而高梨家由于当年对长尾为景鼎力相助,助其复国,在越后系鱼川甚至还有几个庄子的领地,这是当年为景的谢礼。高梨家在越后很是吃得开,面子广。
一个直江景纲是不够的,如果能加上一个四万五千贯还声望高隆的岳父呢?
34.惊闻三州大消息
“阿绫,你知道细川京兆大夫吗?”
“哪位京兆大夫?”
正在收拾小平太棉袍的阿绫有些疑惑,她虽然出身细川家,但细川家干过京兆大夫的人太多了,他们家几百年的名门。历史上威风赫赫的细川京兆大夫多了去了,她哪儿掰扯的清楚。
“大心院殿雪关兴公大禅定门。”小平太把这个略微拗口的名字说了出来。
“你是说细川九郎京兆大夫呀(细川政元),我知道呢。”
“那你觉得他自己一无所出,却收养三个儿子,是否合适呢?”
“细川京兆三位养子,澄之出身关白九条氏,澄元出身波州守护细川氏,高国出身野州细川氏,这你都知道吧。”
小平太粗略的说了说情况,这都是阿绫大概知道的事情。她家这只细川氏很卑微,是庶流的庶流,当年等于半发配来的山内。对于执掌幕政的细川氏,那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细川京兆之错,净在他自身,若不崇信修验道,只肖生下一子,何至于此!”
阿绫虽然不是细川京兆家的,到底出身细川,提到这事还是很气愤的。细川家大好的家业,全都由于细川澄之、细川澄元、细川高国三兄弟的互相厮杀而败落。
“除了这个呢?假设细川京兆无法生育,必须收养继子呢?”
“嗯?……不对!你话里有话呀!”
阿绫反应了过来,小平太平素是不和她讲公务政事的。毕竟一天天的奉公已经够累了,回家好不容易有机会温存一下,哪有心思去提这些糟心的烂事。
可这回很稀奇,小平太用了一个“生动”的例子,在结果都已经写进史书的情况下,问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用一句文邹邹的话说就是:“前人之述备矣!”
阿绫是很聪明的女子,已经明白过来小平太意有所指。只不过碍于她的接触面比较窄,不是东家夫人,就是西家女儿,聊的也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没有小平太的信息来源,一时不知道小平太指的是谁。
“哎呀,你别急着问谁嘛,你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嘛。”
小平太悄咪咪的笑了一下,哄着阿绫,让她继续答下去。
“唔……如果一定要收养子的话,首先不能是已经成年的!有一句话叫生恩不如养恩大,要养在膝下才能亲近!
其次要出身一门,最好是能孚众望的一门!千万不能是从毫无血缘的别家收养,纵使是天下名门也不行。这样才能使家中重臣接受,免得产生“乡党”之争。【注1】
最后嘛一定要提前安排妥当,不管是群雄逐鹿,还是幼主当国,在这样的年月里都是亡国的气象。”
阿绫细细的说完,和小平太不谋而合,果然这才是正理。
天下间多少大名是因为后嗣问题,御家骚动而亡国灭门的?
如过江之鲫,如黄河之沙!
“我们家阿绫可以比之三国之黄月英,哈哈哈哈哈……”
小平太一把搂过阿绫在怀,大笑出声。连阿绫都能看清的东西上杉辉虎绝对不会看不清,除非他失了智。
当然历史上也有种说法是上杉景胜做越后守护分一个越后国,上杉景虎做关东管领分一个上野国,上杉景国做奥信浓的旗头,椎名(长尾)景直经略越中,上杉政繁统管能登。
这个说法的中心思想就是分家!都不是亲生儿子,所以一人分一国,谁也不少什么,各个能当大哥。
小平太是不信这种说法的,人家是死命的家臣化,谱代化,一门化。恨不得把领地全部攥在手掌心,削平所有的国人豪族大小名。
上杉辉虎不至于逆时代潮流而动,想着把有王霸之资的上杉家拆成好几块。更何况他死前织田家势力膨胀到一百伍拾万贯以上,他的那点实力只够揍一个北陆柴田胜家。这时候还分家?那不是开玩笑嘛!
所以说此番高梨氏婆媳同来,绝对不是机缘巧合,背后肯定有上杉辉虎的影子。他的选择小平太固然难以完全猜测,但是他肯定已经把秀智尼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码上了他的棋盘。
……
大雪一日胜过一日,气候愈发的酷寒起来。让小平太深感小冰河时代的恐怖,四野的积雪据说有足足一米厚,据说已经有人因为今年冬天的酷寒冻死于家中。
小平太不是郡代也不是町奉行,管不到底层百姓的生活。只能建议留守山内主计组织町众铲除町内的积雪,一户一户的检查是否有人冻绥而死。
同时也命令各村的地侍地头,检查在地的农民的情况。没有足够取暖材料和取暖措施的贫苦农民指不定有多少要死于这场严寒。
府中城下境况稍好,大家应该能够懂得,城镇的温度总归比乡村要高上两度,毕竟府中城下小三万人,人口也算稠密。
暂时没有一例冻死的,不过由于夜间寒冷时燃料不足,颇有几个冻伤的。这个没什么办法了,下了大雪不管是柴火还是木炭,这种大宗的粗重货物难以运输。
如今只能尽力保障城内城下的燃料需求,全都要靠秋季的储存。
至于四乡的农民,受灾状况还没报上来,不过城内都如此,城外的境况更差些,结果可想而知。
小平太巡视完城内堆放柴火的堆场,结束一天的公务,回到家,刚喝了一口热茶。
阿绫就把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的阿吉给带进了屋内,阿吉脸都冻哆嗦了,却没有立刻接过小平太递过来的茶杯。
不及坐下,便开口说道:“弹正,三州吉田殿下急信。”
“说!”
“松平三河守见冬雪交织,笃定一揆众必定退兵,明年再战,一时轻忽,疏于防范。”
“其本城冈崎城已然失守!三河守亡命出逃!”
【注1】:古代嘛,封建社会嘛,同乡同党用着最放心。除开五服以内的亲戚称之为郎,五服以外的则称之为党。乡土文化的羁绊加上血缘纽带,比之外人,乡党用起来更加放心。
35.本多弥八初献策
“详情如何!细细说来!”
三河一向一揆的事情小平太记得不算太清楚,但可以肯定松平家康屁事儿没有,最终成功镇压一揆,统合了大半个三河。
但是三河一向一揆小一年的时间内,双方具体是怎么你来我往,怎么斗智斗勇的小平太的记忆就有些模糊。
冈崎城作为安详松平氏之本城,历经松平清康,松平广忠,松平家康三代人经营,其中今川义元又大大加固修缮了一番。论城防水平,绝对不差,远胜于一般的城砦。
城内的松平家康很是有几个铁杆打手的,当年和他爷爷一起起兵造反的大久保氏就是最铁杆的一分子,绝对不会肯投敌的。
至于其他的鸟居、石川等人,既然在松平家掌了权,总不至于抛下现成的权势,去造反夺权吧。
那他的城破的蹊跷啊!
阿吉接连喝了两碗热茶,人缓了过来。把有些湿的外套递给他妹妹小乃,让她帮忙烘干。他自己则把手伸向火塘,一边取暖一边说了起来。
三河的一揆,实际上是国人一揆、土一揆、一向一揆的总爆发。松平家康把国家治理成这个鸟样也实在是厉害了,这般天怒人怨,举国皆反的大名小平太没见过第二个。
从寺社到町人,从地头到农夫,从领主到土豪,蜂拥而起,反对松平家康的统治。能够让各阶层,各等级,各身份的所有人都团结起来反抗的松平家康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人杰”。
得罪一个人容易,得罪一群人也容易,得罪一整个三河国的人!牛批!
一揆军在起义早期就开始大规模的合流,大家一听说是去揍松平家康,那呼朋引伴,像是一起去郊游一样。
三河原本的幕府奉公众,托今川义元的福,替松平家康在八面山杀了一半,最有力的国人豪族又被太原雪斋禅师剃了一遍头。剩下的都是阿猫阿狗,或者实力中等偏下的菜鸡。
可菜鸡归菜鸡,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大家一定都懂的哇。
渡边守纲、蜂屋贞次、夏目吉信、内藤清长、加藤教明【注1】、伊奈忠家【注2】、吉良义昭、荒川义广、石川十郎左卫门、渡边高纲、矢田作十郎等数不尽的三河武士采取与松平家康敌对的行动。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早期虽然一揆军暴起曾经攻击到了冈崎城,但兵力微薄,没有能够猝然攻下冈崎。错过了这一大好机会之后,三河一揆众转而攻击尚且忠心于松平家康的各支城。
松平家康没有办法,一时无奈,必须聚拢兵力先保冈崎不失。所以西三河的松平方城池一个两个三个的慢慢陷落,表面看一揆众节节胜利,但危机也开始潜伏。
本来就是为了反抗暴政汇合起来的一揆众,他们的旗头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樱井松平氏的松平道春,一个就是东条城主吉良义昭以及他的同族荒川义广。
这两位一起打松平家康的时候尚且能放下成见,暂时同舟共渡。可眼看着松平家康要完,这两方不可避免的就开始分赃不均,内讧不断。
本来当年松平氏就起兵作乱,打的他们吉良氏哭爹喊娘。松平道春和吉良义昭三代人的深仇大恨, 如今形势大好,就要掀桌子撕比了哇。
松平家康虽然初出茅庐,但一揆众内部的矛盾他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笃定接连胜利,分赃不均的一揆众在下雪后会暂时退去,开始打一场口水仗,争抢已有的胜利果实。
所以原本团聚在冈崎的部分家臣就被他遣散回家,毕竟冈崎城内也不富裕,几千张嘴能把他松平家康吃穷。
其中最重要的一支人马就是大久保忠世的大久保党,他家的本城在上和田城,由于实力较强,熬住了一揆众的攻击。如今大久保忠世又率兵回来了,安泰无虞。
但是月前,三河的雪没信浓那么大,一伙儿一揆众在矢田作十郎等人的率领下奇袭上和田城。无奈这支一揆众太烂,徒然让大久保忠世惊出了一身冷汗。
上和田城没打下来,进又进不得,退又不甘心,一揆众在城下进退两难。
大久保忠世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去信松平家康:“我城下有一两千菜鸡,非常菜,我们里应外合把他干掉,不仅能出一口恶气,还能提振一下我们这一方的士气。”
松平家康一看说的有道理啊,立马派遣石川数正等几人前去侦查,确认上和田城下的真的全都是菜鸡,没点军队的样子。
那就干吧!
松平家康引一千兵,大久保忠世引四百兵,两面夹击。直接把矢田作十郎给捶跑了,一千多一揆众死伤上百人,余众星散。
松平家康高兴啊,好两月了,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取得了一场胜利。打击了一揆众的嚣张气焰,坚定了松平军的抵抗意志。
正当松平家康和大久保忠世美滋滋的打扫战场,整理缴获物资的时候,留守冈崎的鸟居元忠带着残兵败将来投。
松平家康一问,大惊失色!
冈崎失守!
再问之下,颓然叹息!
本多弥八与本多三弥两兄弟提前在一揆众中散布松平家康将部分钱粮悄悄转移到上和田城的消息,理由是狡兔三窟,预备开春的战事。
果然就把一揆众当中的好利之徒聚集了不少,在矢田作十郎的带领下美滋滋的去奇袭上和田城。乌合之众,十分逼真。
而本多弥八早就说服了三河本证寺的上人,在本多三弥确认松平家康去救上和田城之后,直接带领数百名僧兵以及超过二千名一向一揆众突袭冈崎。
城破!
【注1】:这人大家没必要在意,龙套里的龙套,出场一回就消失的那种。但他有个儿子,陆奥会津四十万石大大名加藤嘉明是他儿子。三河一向一揆的人才流失可不止一两人哦。
【注2】:没错咯,看名字很像吧,伊奈忠次的亲爹。又一个大佬的爸爸,不用太在意,出场一次就完。
36.本多弥八大乌龙
“冈崎城破,松平三河守退往何处?”
小平太迫不及待的开口发问,跑路技能sss级的神君,被毛利胜永砍倒了马标都能逃生。畿内一片乱军都能飞越伊贺,三方原捂着屁股一样跑的飞快。
“冈崎城破之后,松平军人心溃乱,大部星散。一向一揆众趁胜直逼上和田城,松平三河守自度坚守不得,逃奔安详。”
“安详?安详城主是?”
“弹正不记得了?是平手中务大辅之子,平手监物(平手秀)啊!”
小平太这才想起来,原本的安详城主织田信广实在不得用,没本事。被织田信长一脚踹开,然后扶了自己最尊敬的平手爷的儿子,自己的师兄平手秀继任城主。
等于是在松平家康这个门卫后面又增加了一个门卫,毕竟平手秀和织田信长是一个人教出来的,三大铁里占了一个一起同过窗。
后来佐久间信盛的罪状里最大的一条就是弃我平手爷之子平手秀于不顾,导致平手秀战死三方原。虽然这个罪状主要是为了流放佐久间信盛,但也看出平手秀在织田家颇有两分地位。
安详城是安详松平氏的发家之地,经由松平清康、织田信秀、今川义元、太原雪斋、织田信长等人累代增修,平手秀又是刚猛善战的武士,城内五百兵马都是织田信长配属的常备足轻以及平手氏一门郎党。
是故西三河大乱,四方混沌之际,安详城还是安稳如初。城高池坚、兵精粮足,身后又有后诘的鸣海城主佐久间信盛,以及清须城主林通胜两路人马。
平手秀在安详经营的倒也不错,替他的小师弟织田信长看住了后门。
如今松平家康不成了,自己摆不平自己的地面了,没得办法,只能去求自己的大哥织田信长出面拉兄弟一把。
平手秀也没想到松平家康说完就完,开城接纳了松平家数百人的残兵败将,并急报给小牧山城的织田信长知晓。
“三河的乱局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了。”
小平太感叹了一声,又准备继续斜躺下,大好的冬天,等闲也不会发生战事。不是火烧眉毛,小平太才懒得管。
“本多三弥此战大放光彩,单枪匹马杀入冈崎城,连斩松平方两员守将,武名大盛。”
“本多三弥是?”小平太听阿吉在那里夸赞本多三弥的武勇,随口一问,实在是三河苗字本多的太多,谁知道是哪个。
“不知。”阿吉回答的很干脆,他感叹的是人家的事迹,知道叫本多三弥就不错了。
小平太于是转头去看锅之助和于龟,“你们听说过这个本多三弥吗?”
锅之助出身本多氏,小平太以为他对这位应该是他亲戚的人有几分印象,虽然家里亲戚不一定认识,但多少知道一点。
可两个孩子一起摇头,显然都不认识这位本多三弥。
按理说不应该啊,既然这么勇猛的武士,就算不名传列国,起码本乡本土里总会被人知晓吧。敢于肉搏登城的这种武士,有的是大名愿意招揽,不应该这般寂寂无名。
这就让小平太来了兴趣,虽然这种猛将兄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开始下降,但小平太还是很想招揽一下的。反正三河总一揆结束,这位估计也是追放的命。拉拢来给小平太做打手,肯定不错。
“锅之助去请你母亲过来,于龟你也去唤你父亲过来。”
小孩不记得,大人总归能有点印象吧。小时候被爸妈拉着叫亲戚的记忆还那么清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
结果两家人一块儿都赶了过来,只知道小平太要问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平六赶的最急,小平太有吩咐,第一个就狗腿的跑了过来。
“本多三弥你们认识吗?”小平太也没在意人家一家子都过来了。
小夜和原主马介都一脸疑问,这是哪位?哪里冒出来的神仙?
“按理说也是本多一族,小夜夫人完全没有印象吗?”
本多忠高以前算本多氏混的好的,按理说应该有不少本多族人依靠上来啊。虽然后来树倒猢狲散了,但居然也毫无印象。
“他还有一个兄长叫本多弥八,知道吗?”阿吉看冷场了,搭上话。
“本多弥八?这位倒是知道。”小夜想了想,似乎记起了这么一号人。
“应该唤做本多弥八郎正行。”
“本多正信!”
小平太脱口而出!本多正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怎么也找不到的本多正信,如今居然居然有了消息。
“不是的,弹正,是本多正行!行路的行。”小夜看小平太突然反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指出小平太听错了。
“若果是本多正行的话他弟弟应该唤做本多正重,大略如此。”【注1】
原主马介也回忆了过来,记起了这两兄弟的名讳。
而小平太一脑子浆糊,本多正行是什么鬼东西?根本没有听说过啊。本多正重像是听说过又像是没有听说过,完全记不得有这么两号人物。
“真的不是正信吗?”小平太最后确认了一下。
“没错,确实是正行!”两人一起回答,保证绝对是本多正行。
“好,我知道了。”
小平太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本多正信的话那肯定是要去捞出来的,至于别的本多,实在是兴趣缺缺。
等三河一揆结束,派原主马介回去,问问那个本多三弥愿意来侍奉小平太嘛。如果愿意,就给个二十贯三十贯的忽悠来。猛将兄多忽悠一个是一个,小平太养得起。
至于他大哥,既然抱上了一向宗的大腿,那混口饭吃肯定简单。真有本事的话,石山十年抗战肯定有机会出人头地,用不着小平太替他担心。
【注1】:本多正重确实是一员勇将,名列蒲生一十三本枪,但是后来蒲生家由于蒲生赋秀的急死。蒲生家遭到毁灭性的改易,所领绝大多数遭到剥夺。包括本多正重在内的许多家臣也因此失去俸禄,再度流浪。
37.难道宰相已昏聩
松平家康这次的跟头跌大了,算是被封建主义的铁拳好好的教育了一通。
至于他怎么求爷爷告奶奶的拉援兵,认大哥,这都与小平太无关。反正他死不了,踩都踩不死的小强一样。
小平太经过这么一提,又想起了本多正信这号人,心里总归有点痒痒的。
先把大家都留下来吃晚饭,马上饭点了,冒着雪往回赶,再生火做饭,指不定到什么时候吃呢。不如就搁小平太这凑合一顿,多个人多双筷子,小平太也不差这几升米。
趁着女人们都去厨房做饭的空档,小平太刷刷刷刷写了一封书信,细细的包好。交给了阿吉,让他明天转给每天往来滨松的使番,由北大学转交给吉田城的鹈殿长照。
想归想,说归说。拜托人家鹈殿长照多关心一下,打听打听一揆众里有没有个叫本多正信的,如果有小平太愿意五十贯俸禄延揽他。
他有别的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先代替小平太答应下来。 反正本多正信值这个价钱,能把他弄来比较重要。
……
“主马介,足轻的员额补齐了吗?”
吃饭的空档,小平太端着碗,问坐在下手的原长政。
“员额是补齐了,铁炮缺的太多,至今仍差一百支。”
小平太点了点头,府中城下的铁炮产量有限,总要先满足山内家直属部队的需要,才轮到家臣们添购。春日山那边的铁炮倒是能买到一些,可一个月也就能弄来十支八支。
上杉辉虎都是先紧着他的大姑父高梨政赖要,毕竟海津城是平城,需要加强防御。
“不足的部分慢慢补充,趁这个机会,让他们练练枪术。没有铁炮也不能荒废时日,多练些以后上战场也就多一分保命的本事。”
小平太也就这么一提,七规和原长政带着小平太的常备足轻,经常训练,不会轻纵这些足轻的。
“对了弹正,上次经之岳口合战,胴丸遗失的也很多,如今尚缺数十领。”
“好,开春以后,我会让人在滨松城下设法订购一批。”
男人们在一起喝酒吃饭,谈论着些军政事务。女人们也在隔壁屋坐下开始吃饭,众人簇拥着阿绫,说这些家长里短。
说说笑笑,有人说吃饭人多会吃的更香,不知不觉吃更多,大概是这个道理。
“弹正,村上左马允来拜访。”七规的妹妹阿容轻手轻脚的小跑进来,和小平太说道。
“左马允来了?请他进来。”
很奇怪,小平太记得村上义光如今是山内义治的侧近番头,随侍在驹场的。连夜过来拜访,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然不会连他都派了出来。
正想着,村上义光被阿容引进屋内,小平太以及其他人纷纷起身相迎。大家都是席地而坐,起身到也不是太麻烦。
“阿绫,再去取一席来,请左马允用饭。”小平太说着牵住了村上义光的手,大家会意,纷纷往后退了两步,给村上义光让出小平太下手第一的位置。
“那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弹正了。”村上义光和小平太不是外人,老相识了。也不和小平太客套些什么虚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阿容不用吩咐去取了一个木棉的坐垫过来,直接坐地上有些冷,不是待客之道。
村上义光看了几眼阿容,到了一声谢,接过垫子,塞到了屁股下面。小乃也用小餐几把一席饭菜端到了村上义光面前,又多取了一壶酒过来。
小平太倒满了一碟酒,自己先喝一口,然后又递给村上义光。【注1】村上义光双手高举接过小平太的酒碟,一口热酒下肚,脸色红润,连声赞美。
“左马允不是侍从在殿下身边吗?怎么回府中城来了?”
饭吃归吃,小平太话还是要问的,肯定驹场那边的山内义治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村上义光赶紧把手里的酒碟放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自然是有大喜事,弹正叔父左卫门叙前后功,今日下午已加封为远州丰田郡三千五百贯文二俣城主啦!”
“什么!”
小平太一时没能消化的了这么大一个消息,纲良叔父加封为三千五百贯城主!
他这次明明只是带兵前往骏河国志太郡警戒武田军的骏河方面军团,以前的功劳虽多,也多少都奖赏过了,怎么会一下子突然加封到三千五百贯。
要知道谱代家臣之首的细川家,如今也不过信浓伊那郡高远城三千贯而已。
纲良叔父这一加封,等于一下子就成为了山内氏家臣之首。同时连二俣城这样的重镇也一样封赏给了他,简直不可思议。
“没错的,殿下已经书判花押,遣我去远州传命了。”
村上义光轻轻的从怀里掏出一份细细折叠好的书状,小平太接过来一看。
确实是远州丰田郡二俣城三千五百贯知行安堵状!
小平太的脑子乱的很,自己大小数十战,累有功勋,如今才加增到信浓伊那郡殿岛二千一百贯文。纲良叔父居然一夜之间反超,且远超小平太。
难不成山内义治老糊涂了?不清醒了?
不会啊!昨天细川采女才去看过啊!
抑或是小平太的妹妹松御前趁山内义治如今精力不足,猛的忽悠,给他爹捞了一票大的?
也不可能啊!山内义治人精一个,如今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听一个小女子所言。
“此事从何说起啊?昨日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怎么今日突然下判。”
“这就不是在下知道的了,殿下乾坤独断,怎是我等臣子能猜测的?”
村上义光收回安堵状,又叠好贴身安放。他只是侧近头,还没法触及到山内家的执政大权,确实也不会知道这种大事的原因。
这不光是远超常人的赏赐,家臣第一的知行难道不是把纲良叔父架在火上烤吗?
山内义治在想什么?
【注1】:真不是不卫生或者喝口水什么的,入乡随俗,这样才是表现两个人亲近或者拉近两个人关系的行为。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时人都是这么做的。
38.一纸书文让渡状
第二日小平太登城,勘定奉行官厅内大大小小的武士同心纷纷上来恭贺。
谁不知道纲良叔父马上奔五张了,膝下只有三个女儿,长女侍奉山内义治,次女许了朝比奈太郎。一个儿子也没有,肯定要招女婿。
最大的可能还不是小平太生了儿子抱给纲良叔父,等于二俣城三千五百贯文的知行都将是小平太的囊中之物。
原本小平太就是山内太郎的傅役,如果两领合并,五千六百贯的知行,全日本前三百的大名主没得跑了。在家中的地位必定将不可动摇,牢固无比。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属下,自然使劲对小平太说好话。可提前登城的平六还是和小平太悄悄说道,纲良叔父加增的消息传开后,很是有人颇有微词,对此质疑。
纲良叔父有功劳吗?有!非常大!
上田原合战讨杀甘利虎泰,名传东国;天龙川合战,单人独骑讨杀今川武士十余员;川中岛合战率军从侧翼猛击武田典厩队,斩将夺旗。
这些功劳没有人会说三道四,因为有首级。首级就摆在那里,质疑的人你有本事也去砍一个回来啊。所以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纲良叔父之前的千贯知行说一个不字,因为容易被打脸。
可这次,不仅仅是知行,甚至还有一座城!做武士的哪个不想做一城之主?小平太的殿岛都没有城,只有一座阵屋,既无天守也无石垣。
“弹正,听说谱代家臣们对此事极为不满,纷纷准备向留守的山内主计传诉。”
平六有些疑虑,但还是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小平太,很是尽责。
“没事,过两日我亲自去驹场向殿下询问。你安心做事就好。”
小平太昨天就感觉这件事会有波澜,但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已经是大大小小的武士人尽皆知了。
今天没有轮到小平太去驹场问安,小平太准备去问问山内主计,他哥哥的决定按理说肯定应该先和他通过气。他肯定多少心里有数,知道山内义治的想法。
入得殿内,山内主计正在和一色宫内计算年下向松历寺、善光寺、诹访神社等寺社供奉的数额。寺社拥有强大的号召力,愚夫愚妇总有信仰神佛的。和寺社打好关系,对于稳定领内有很大的加成。
“小平太,你来的正好。善光寺今年要寄进黄金二百两,白米五百,你过两日正好顺路,亲自跑一趟送过去啊。”
“可以,知道了。”小平太走到近前,坐了下来。此前勘定所的账目上提前列出了对寺社的供奉金,小平太早就知道。
“主计殿,有件事不明,特意前来咨询。”
“哈哈,不必说了,左卫门加增一事我与宫内一道连判,已成定局。”
山内主计还没等小平太开口,就知道小平太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纲良叔父的安堵判状是由面前这两位一同书判的,表示了谱代家臣与一门亲族的同时认可。
“可叔父激增二千五百贯知行,如此之多,难以服众。 ”
小平太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在如此需要家臣团和睦一致的时候,人为的制造家臣间的敌对和不满。这绝对不是老谋深算的山内义治应该会做的事情,此时此刻,事有蹊跷。
“这个先不去论,小平太,左卫门此前是否和你谈论过其千贯知行的继承?”
一色宫内也开口了,撇开加增的事情,和小平太谈起了继承问题。
其实十几年前,纲良叔父的想法是小平太做婿养子继承家业的。当时他才五十二贯的名田,并没有公开宣布,只是这么预备着。
可是这些年来,随着山内氏的扩张,叔侄两人的知行如同滚雪球一样膨胀。作为山内的在地谱代,两人都跻身千贯以上的名主。 两人的继承问题就不能完全由着自己了,多少需要参考家主山内氏的意见。
所以最后小平太赐婚阿绫,成了山内的女婿。纲良叔父的继承问题便一直虚悬着。既没有通过山内义治书判明确继承人,也一直没有生出儿子。
“叔父此前并未与我详谈此事,再者叔父尚且身体康健,前不久还诞育一女,此后也许还能再育后嗣,承替家业。”
小平太说的坦诚,纲良叔父自从在滨松城抢了小老婆以后,三年抱两(夸张了),老当益壮,雄风大振。其实心里已经升起了也许哪天生儿子的幻想,只是年纪愈发的大了,不能天天来事,让他着急。
频率下降,受孕的几率自然下降,八年多了,就成功了两回。如今年纪越来越大,就算三叔母还年轻正是育龄,纲良叔父也力不从心了哇。
不过纲良叔父还是很努力的,如今最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这么说小平太你并未与左卫门约定知行承替之事咯?”
“是的,并未约定。”
山内主计与一色宫内对视几秒,和颜悦色的看着小平太 。
“小平太,左卫门知行的承替事大,你也不要嫌我嗦,能否写下文书,确认左卫门知行不由你继承。”
图穷匕现!
小平太一时不明白,山内主计怎么会这样直白的要小平太放弃纲良叔父的继承权。虽然大名家插手家臣领地继承的事情多了去了,更加露骨的都有,但小平太没想到自己也能遇上。
你说小平太一定要争这份家业吧也不一定,本来小平太就只是想想,没有说非要不可。而且纲良叔父也在努力着,小平太直接和他要继承,不就等于咒纲良叔父生不出来了嘛。
可直接剥夺继承权还是让小平太心生不满和疑虑。人的心思就是这样,本来那个东西就在手边,自己也没有那么重视。可如果有人拿走了,不管自己有没有用,心里就会不爽。不仅会不爽,还会千方百计地去夺回来。
山内家行事从来不是只有含情脉脉的,但是这般直白,小平太心里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大兄对此事尚有其他安排,委屈你了。”
“其他安排?既然如此,在下这便书状。”
果然有预谋,山内义治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叔父藤原左卫门大尉纲良所领承替之事,藤原弹正少弼纲家自承其业,不做他求,如状!”
一色宫内看小平太短短几十字,就声明放弃继承权的书状,点了点头,自己先花押。然后又给山内主计花押,最后小平太钤印签名。
“来人,将此封书状立刻呈送驹场。”
39.细语解我心烦忧
硬要说小平太损失了什么?其实屁也没损失。
纲良叔父的家业是他自己的,只要他没死,都是他的。不谋反,大名也没资格剥夺家臣的领地。
可小平太承替让渡状写的痛快,心里却越想越不痛快。
“我本来也没有想篡夺叔父的家业啊!你们干嘛要让我声明放弃!”
越想越不对付,小平太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从官厅出来,沿途的武士同心见了小平太冷峻的脸色,都纷纷避让到一边,免得惹了小平太。
走到大手门,小平太让辰三七规他们几个先回家,给自己留一把伞。他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不想有人打扰。
辰三看了看小平太的脸色不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默默的把披风为小平太系上,然后将伞递给小平太。
“弹正务必早些回来,夫人尚在家中等你。”临走前辰三说了一句,就带着几人走了。
小平太说了一声知道了,打起伞,看了看天色。还早,天光尚亮,不过飘着小雪,所以有些凉意而已。
脚下的鹿皮武弁靴是好两年前别人送的,但做的精致,穿的久了反而软和,踩在雪上也不觉得冷。小平太只能听到吱嘎吱嘎的踏雪声,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
亏府中城下町奉行的福,每天早上都会组织町众铲除街道上的积雪,所以如今青石板上的雪并不甚深。
两侧的商屋和町户都关闭着门户,想来也是,这种雪天也不会有什么生意。
七拐八绕,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不怎么熟悉的街道。小平太有些累,四处望了一下。
果然身边的一户町屋建有长檐方丈【注1】,小平太一屁股坐了上去。把伞收了起来,斜靠在方丈上。
山内义治处事,确实称得上赏罚明断,公允无私。小平太这么多年办事,从来都觉得这位是一个难得的封建英明君主。
纵使哪里亏待了家臣,他也会设法补偿。把每一个家臣都当干兄弟养儿子来对待,恩养士伍,不偏不倚。
完全称得上陟罚臧否,全类宜同。
他到底这么心急的撕破脸皮,为了什么?
忌惮小平太的实力?那肯定是开玩笑。
小笠原贞庆一万五千贯,朝比奈太郎八千八百贯,木曾义昌四千一百二十贯,哪个都比小平太高的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而且各个都是大国人,面服心未必服。
敲打他们比敲打谱代家臣更必要,主次关系山内义治不会分不清。
那是为了什么?欲扬先抑?使得新主能够施恩于小平太?
这理由未必太扯了吧,以前为了让山内义胜施恩,故意把小平太克制在滨松城代的位置上。最后也确实让山内义胜施恩成功,小平太一下子就担任了勘定奉行,总掌财计。
可如今怎么压抑小平太,奉行这条路基本走到头了。小平太头顶上除了几位空挂城主家老格的大国人不算【注2】,只有 有限的几位而已。
小平太是注定要替补到家老席次上的,时间问题而已。以山内太郎傅役的身份,一个次席家老是必然的。
“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小平太喟然长叹,自己的阅历还是不够,实在无法琢磨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了快五十年的山内义治的心思。
纵使不甘心又如何?
一旦走上了那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不切实际那点东西全部甩掉。愣愣的看着雪地,感觉那个雪地在映着白光,有些晃神和刺眼。
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远处的汤池传来光亮和热闹的喧哗。
天气冷了,澡堂子的生意自然愈发的好起来。还没入夜,各种心灵或者身体空虚的个体都不由自主的到了那里。
也许寻求的是心灵的慰藉,也许寻求的是身体的愉悦。
谁知道呢?
不过乱世里,能听到这样欢快的笑声和戏谑,即使只是片刻的,也让人不由得嘴角上扬。
也许是因为又是挣钱的一天,也许是被欢快的气息所感染,小平太不由自主的从刚才的不快与苦思中渐渐缓了过来。
“弹正,还不回家吗?”
小平太闻声抬头,阿绫居然站在面前。
阿容在旁边提着一只小小的灯笼,小乃则撑着一把青色的纸伞替她遮雪。
不太明朗的光线下,阿绫穿着绛色的外衣,纳户色的里衣只露出一角。小脸被冷风吹的有些泛红,说话间吐出一片白气。
“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辰三真是该死!”
小平太赶忙站起身来,握住阿绫的小手。外面风雪大,那双精致的手早就没了多少温度。
“弹正你的手更凉,嘿嘿。”
“嗷嗷啊啊哦哦……”小平太赶忙缩手,明明在外面的时间更久,当然手更冷。
阿绫却微笑着抓住小平太的手,五指小小的,才小平太手掌的一多半大小。紧紧的握住之后,轻快的和小平太眨了一下眼睛。
“好,听夫人的,回家回家。”小平太一只手握住阿绫的手,另一只手打着伞。
(慢慢往下看,不光是纲良叔父的知行有安排,还有别的安排。)
【注1】:长檐好理解吧,就是故意把屋檐伸长,在屋外形成一个遮蔽雨雪的空间。方丈原本指的是房屋外墙上伸出来的斜支撑,这里代指房主人故意在外墙壁上设置了长凳。配合长檐,方便往来的旅人由于劳累或者雨雪而中途休息。
也别说什么日本哪儿都好,这种建筑形式和优良传统在明治维新以后直接灭绝。如今的特殊文物指定保护史迹在滨松市,就在滨松老街上,很显眼,因为全市就保存下来这一户而已。
【注2】:比如这里的小笠原贞庆,不管风吹雨打,他一定是山内氏的外样国人城主家老。他的儿子小笠原贞政也一定会担任家老,但他不能参与到山内家的最高决策。
而谱代家臣,所谓的御谱代家老众,大约有十几户武士,可实际做家老的只有两个。一个笔头,一个次席。大家论资排辈去做,但一旦做上就能执掌家政。
40.到底智略更深沉
三日后,又有一纸判状传来。
山内义治末子,山内治五郎以和秭小路伊的婚约为前提,出继秭小路左卫门家。
迷局揭开。
外甥娶了阿姨,做了外公的女婿。
原本还要传诉的谱代家臣集体闭嘴,山内义治是封儿子的,谁敢屁话?
而小平太也恍然大悟,山内治五郎是山内义治的幺儿,幼子总归多受关照一些。寸功未立,便得继承三千五百贯家业。
投胎真是一门技术活!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小平太气个屁啊!你早说嘛!老父亲为儿子铺路,可怜天下父母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平太还能说不了?
山内治五郎怎么论都和小平太是亲戚,抱过来做兄弟又不是不能接受。搞得小平太一头雾水,甚至还想到些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这事儿肯定纲良叔父多少知道的,双方也肯定谈论过这事。松御前生的这个儿子注定无法继承山内氏的家业,既非长男,也非嫡子。年齿尚幼,才华不显。
这个安排已经是他的父亲母亲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的安排了,如果山内义治年轻十岁,还有机会把他塞给哪个大国人做养子。慢慢等他长大,可如今他爹山内义治自己都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哪里还能看着他长大。
这事儿既然敲定,小平太总要去一封信,去祝贺一下纲良叔父。
想了想措辞,山内治五郎跟纲良叔父有血缘,臣格下降。纲良叔父也不吃什么亏,他完全对的起列祖列宗了。
五十二贯五百文的家业传到他这一代,极速壮大到三千五百贯,又是城主,又名列御谱代家老众。秭小路左卫门家已经算是混出头了,可谓人臣之极。
山内义治连宠爱的幼子都从一门众下降去御谱代家老众了,急迫的为山内太郎铺路的心情也没有半点遮掩。
“欣闻治五郎殿与阿伊问采成礼,不胜欢喜,叔父家门承替无虞……”
小平太逐字逐句的写着,可能是公文书判多了,原本的那几笔狗爬字如今也有点样子。加上平时偶尔也练上两笔字,看着还真有几分气象。
阿绫在旁边磨墨,小平太写一句,她念一句。不仅仅是认识假名,汉字大体上阿绫也都能认识。【注1】
这大概也是小平太和阿绫琴瑟和鸣的原因之一,如果老婆什么都不懂,一点聊天的感觉都没有,一天到晚话说不上几句。纵使一开始再恩爱,感情也会消磨殆尽。
“谨为恭贺,特呈薄贝,身康体健,家宅万安。”
最后一句写完,小平太拎起纸来,冬天天气冷,墨水化不开,笔墨时浓时淡,对着光看一看,哪里的字迹太淡再补一补。
“弹正的文字比之阿兄(细川采女)好上不少。”阿绫看着这封书信品头论足。
“不意夫人还是书法名家啊!”小平太调笑了一句,细川采女有功夫都要拿去练习长枪太刀的,哪有空练字。人家是正经马上夺功名的武士,自然枪棒要好的多些。
“我誊写一份,你看看便知道咯。”阿绫白了小平太一眼,小嘴一鼓,还真写了起来。
才写了一行,小平太就明了了,输了,输的不冤。阿绫的字虽然有很强的模仿的气息,但模仿的好,字体优雅 。绝对是照着平安时代哪位大佬的字帖临摹过无数遍,很有几分功底。
“就凭这笔字,阿绫你做个宫女【注2】绰绰有余。”
“比不得你们武士要擎枪配刀,上阵杀敌……”
最后还是用了阿绫那封更加娟秀的笔墨交给使番送去二俣,谁叫老婆字好看呢。
两人你侬我侬着呢,阿吉又一次做了电灯泡,推门就进。
“弹正,驹场遣人来唤你。”
小平太赶紧撒手,咳嗽两声,假装正经的说知道了。
……
不提府中到驹场一路打滑策马踏雪赶路,小平太进入了驹场温泉的别馆。
最近半年山内义治经常在此修养,山内家臣一个个跑的腿都细了,屁大的温泉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村上义光看小平太进入馆内,起先早就得了吩咐,也不二话就把小平太往里带,根本都不通报。
“殿下急召何事啊?”
“不知,不过今天殿下精神颇佳。”
没几步,就到了山内义治暂时修养的和室门口。村上义光小声通报了一句,里面传来召见的声音。于是他拉开障门,让小平太独自进屋。
原本在服侍山内义治的白川夫人和两名侍女都退了出去,小平太看山内义治要坐正身子,赶忙狗腿的跑上去扶了一把。
“殿下何事相召?”
小平太还没坐下,就先问出了口,等坐好抬头,却发现山内义治盯着自己的眼神难以言喻。于是小平太赶紧低头,任由山内义治观察。
“小平太,此番行事,我也迫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
“不敢不敢,治五郎殿下出继叔父家门,乃是皆大欢喜的事。”
小平太把头低的更深了,越到这时候,小平太越发不敢猜测山内义治的心思。
“不必如此,抬起头来说话吧,此间别无他人,只有你我君臣二人。”
说着山内义治从扶几旁的书架上取了一本簿册,很薄,看样子根本没有多少页,递给了小平太。小平太赶忙双手恭敬的接了过来,又后退两步才打开。
“采女为人耿介无私,不如你圆滑变通…………”
山内义治还在说着,小平太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薄薄的十几张纸,在小平太眼里不譬于千军万马。
【注1】:从平安时代开始,包括武家贵族女子在内,大部分都修习三种技能。分别是书法、乐器、文艺。书法不提,乐器则琵琶、琴、箫等都有。文艺则是指和歌、连歌、汉诗等。并不需要都会,精通其一即可。
【注2】:这里的宫女和大家广义上认知的宫女不是一个意思,可以写作“宫中女官”,也即是在皇宫之中担任官职的贵族女子。
《红楼梦》大家看过吗?贾元春一开始进宫也是做的这种女官。理论上是不具备侍寝的资格的,更多的是为了学习宫廷礼仪,等于一层顶级的镀金。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放出宫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