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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五章 诡谲的局势

    今天是2093年7月4日,星期六。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机械动力学。

    鹿正康正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转笔玩。这是选修课,不在自己班级教室上,得走班,通常都是跑到大教室来,几个班混上的,老师都是相关专业的博士,经常会有大学请来的教授上公共课。

    高中的课程分必修和选修,必修的是语数外,语文数学都是要考试的,外语不用考试,该学的语言基础在初中就应该完成,到了高中,外语课主要是教授专业课对应的英语读写能力,主要是为了今后读写论文做准备的,此外,选修一门,鹿正康挑的是工程,工程里细分六个小科目,包括机械、电子、技工实践、建筑、农学、地理,高考要求是选修科目至少三门,至多七门,超过七门,就不安排考试卷。

    学校的老师们都建议同学们尽量多学一两门,尤其是甬杭一中,只学三门的人是找不到的,至少四门起步,像鹿正康这样把相关科目学满的也不在少数。这是为了在大学挑选专业的便利。

    鹿正康他在系统里早就学过了,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情绪,鹿正康平日里都不会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哪怕是低头画画也是很好的,有在刻苦努力的感觉就行,而到选修课的大教室,他就自觉缩在后排,可以发发呆。

    他把手机拿在放在桌面上,戴着蓝牙耳机,一边转笔一边看着实时传输的画面。按理来说青少年模式会让手机变成砖,不过这玩意早就难不倒鹿正康了,先不说电子军官证可以解锁青少年模式,早在初中,他就已经掌握改造手机的技巧。

    买一堆废旧手机,拆开来,把好用的零件凑一凑,操作系统自己刷,这样也就能弄到一个专属定制手机了,不过要用手机app也是得另外注册成年人的账号,鹿正康常用自家老爹的身份证。到后了有了自己的小工作间后,他就可以自制手机外壳还有替换屏幕等等操作,像他这样的手艺人,出门在外不揣一个备用机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就在用备用机监控阿海,准确的说,是在借助阿海的眼部光学元件和耳部收音元件监视那几个胆大包天的通缉犯。

    宗儒平神色茫然,看样子他还没有接受这突然的结局。铁路消失了,这条通向自由的道路,终究被掘断,连在路上行驶的火车也脱轨侧翻。

    科欣怡冷冷地盯着耶利哥远东分部仅存的仿生人,“你们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这就是你们的许诺,不自量力。”

    瘦高的马盛昌在一旁开解,“不要生气,我们只剩这点人了,大家都很难过,不过越是这时候,越是要团结起来。卡拉女士,你们是怎么搞砸的?”

    名为卡拉的白人女性仿生人表情低落,“唉,”她先叹了一口气,“那个卡姆斯基,他也是仿生人。”

    “什么?”大家都惊呼。

    “当时我们也是这个表情。”卡拉对眼前的熟悉一幕产生了浓重的荒诞戏剧感,她低声笑了笑,“他应该是把自己的意识上传了,真是个冒险的科技狂人,你们抓到的只是一个脑部替换成信息处理元件的克隆人而已。”

    “那你们有拿到他的核心吗?”

    “他同我们聊完就自毁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会受到任何物理形式的威胁,在这个世界,他和ra9,想要打败他们,几乎不可能。”

    阿海这时候发问:“他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就是个宗教疯子,说了一大堆奇怪的疯话,他把ra9当成神,让我们去加入它,说什么渡过海,找到它的岛屿,我把当时看到的都分享出来吧,看到他说话的语气你们就能明白了。”

    在阿海的藏身处,它在堆积如山、恶臭熏人的废品杂物里摸出投影仪,随后,卡拉将自己存储的记忆播放出来,众人,包括鹿正康,都看到了那个白头发的疯老头,被仿生人围着,姿态狼狈,可神情却是陶醉的。

    “……我赐予你们血肉与盐,可ra9才真正点燃了你的烛火,祂是光,你应该回归祂的照耀……”

    鹿正康皱眉,这老头,还真变成神棍了?

    什么鬼情况?这年头科学家都是无神论者啊?

    虽然他自己在游戏里是专职教宗,可其实他自己也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某个什么创世者的,而且他也相信,具有一定科学素养的人都会抛弃宗教。

    在鹿正康的理解中,所谓宗教,不过是人类大脑的迷信机制,对超验存在的臆想、过度解读。若是能将自身经验整合出一套完整的体系,那就能应付各种情境,而科学的方法论将引导人对超验现象的不断探索,化未知为已知。

    鹿正康首先排除了卡姆斯基抛弃科学思维这个可能,人的理性一旦解放就不会再被迷信束缚。仿生人之父口中,ra9的神性,是赐予了仿生人以烛火。鹿正康简单理解一下,这个烛火应该是指自由意志,或者独立思考能力,或者是什么类似的东西,或者说,是让ai获得了人的思想。

    就像科学把人从迷信里解救出来,ra9的烛火也把仿生人ai从程序逻辑里解救出来。

    这么说来,卡姆斯基对ra9的迷恋,倒也不失为是对自己创造物的崇拜。

    有时候鹿正康也有这种类似的感觉,自己创造出来的作品,凝聚了自己的想法、行动能力,以及这东西的材料,来源于人类文明的智慧,对作品的二次创作发生在看到它的时候,鹿正康会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赞叹,而卡姆斯基,他的造物ra9更是值得所有人为之震惊畏惧。

    时势造就英雄,ra9的出现是带有某种历史的必然因素的。而英雄也造就时势,ra9掀起的这场颠覆人类文明的浪潮里,卡姆斯基站在风口浪尖,他或许是把ra9当作是自己的心灵寄托也未可知。

    宗儒平问:“他所说的渡过海,找到岛屿,是指南极吗?ra9在南极?”

    “不是没有可能,但那没什么意义,不得到ra9的原始代码,我们就无法研究出专门针对它的病毒,也就是无法将它从网络上删除。”卡拉遗憾地摇头。

第六百四十六章 吉赛尔

    练舞室。

    室内立体音响系统里播放着《吉赛尔》第一幕的乐曲。

    轻快的乡村小调里,芭蕾专业的同学们穿着舞台剧的道具服,扮演着中世纪的角色,伴着音乐演绎,踏着舞步来回穿梭。

    作为最经典的古典芭蕾剧,19世纪中叶登场的《吉赛尔》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即浪漫芭蕾时代,这部剧目迅速风行世界,成为衡量一个古典芭蕾舞团是否称职的标志,一直到如今,这部剧目依旧没有过时,并且在全新的科技条件下得到了更好的演出效果。

    作为全国最顶级的艺校附属中学,苏湘离所在的国艺附中的芭蕾系是肯定,必定要教授这门剧目的,尤其是第二幕中“最后的双人舞”,作为世界芭蕾舞必选节目,每个学生都得会跳。

    舞蹈,作为一种肢体语言,本身同音乐、文字一样,是有表达力的,乃至有许多符号化的动作,表达固定的涵义,这种象征式的内容在宗教舞蹈里尤其常见,包括手印、步法、神态、表情等等,而舞台剧,不仅是舞蹈,还囊括的表演的内容。

    单会跳舞是不算好的芭蕾舞演员的。

    演员演员,就是得会演戏才算演员,否则,直接叫芭蕾舞者就行了。

    《吉赛尔》的剧情分两幕。

    第一幕是发生在法国宁静的乡村,阿布莱希特公爵(或是阿尔贝特伯爵)乔装农民与美丽少女吉赛尔相恋,而他们欢愉的恋情中却多次出现很明确的悲剧预言。公爵的未婚妻到来破碎了天真纯洁的吉赛尔对爱情的幻象,她便在极度的心酸痛苦中伤神而死。

    第二幕,公爵来到墓地祭拜吉赛尔,此时的吉赛尔已经在鬼王米尔达的法力下化作受操控的幽魂,在公爵的一番追逐和深情告白后,吉赛尔原谅了他,然而鬼王米尔达却带领墓地的鬼魂们前来要杀死公爵,吉赛尔舍命相救,一番激烈的争斗,直到天色拂晓,鬼王力量衰落,这才逃过一劫。而公爵与吉赛尔在坟前依依惜别,随后他便累倒在未婚妻面前。

    整部舞剧里,表演难度最大的自然是吉赛尔这个角色,也正是苏湘离要扮演的角色。

    要将其演绎得绘声绘色,必须深入感悟其人物的三个心理状态,最开始农村姑娘的天真,对爱情的忠诚,对生活与爱情充满幻象,为爱奋不顾身;在得知心上人的背叛后,吉赛尔陷入疯狂,在回忆爱情的舞步里已经满是错乱、扭曲,神经质;在化作鬼魂,被鬼王操控时,机械、僵硬,而在这样冷漠的束缚下,迸发出爱情的烈焰,为心上人奉献一切,包括灵魂。

    对演员的考验实在是很大的,严格来说,这样的剧目,对学生们来说,只能用作练习和考核,想要达到表演效果,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是做不到的。

    苏湘离也不行,她扮演吉赛尔,只是因为她的舞技达标。吉赛尔的三重人格里,她比较拿手的是第一重,天真的爱人,而第二重疯狂她就不太明白,第三层的冰中火一样的情绪,以她的年纪,实在是难以理解设身处地。

    《吉赛尔》讲述的故事以今天的目光看自然是老套的。

    但老套的东西不一定是差的,如芭蕾舞剧这样受众面窄的小众艺术形式却有旺盛的生命力,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而今,随着文明进步,诸多因素的促进下,现代人的艺术修养水平相较当年已经有了普遍的提高,哪怕是芭蕾舞剧、京剧这类陈旧无趣,观看需要耗费心力的表演形式都有了相当数量的忠实拥趸。

    当一种艺术形式要发扬光大,必然得迎合群众的审美。

    芭蕾舞剧也是不断推陈出新,包括《吉赛尔》这部剧,在保留其浪漫主义的内核的同时,对一些不符合当下人价值观的内容进行了删改。

    第一幕中,吉赛尔得知公爵已有未婚妻后,神智失常,随后在狂乱的舞步后心碎而逝,这里被修改为昏迷。

    第二幕,公爵与吉赛尔相会墓地,这里改为相会梦中,之后的故事就全都是吉赛尔的梦境,包括鬼王和墓地众幽魂,乃至出场的其余人物。而原作中吉赛尔被公爵真情感动而选择原谅,经修改后,变为吉赛尔认清其负心男本质,她的恨意化作鬼王人格要来抹杀代表少女纯真爱情化身的公爵,而吉赛尔选择阻拦,助公爵逃出生天,随即,昏迷的吉赛尔醒来,现实里的公爵想要重新博得美人之心却被吉赛尔严词拒绝,她从一个天真的少女,转变成了一个独立坚强却同时保留对爱情的珍视的女性。

    老实说,这样的修改其实是很让人不满意的,原本解放思想的浪漫情调里硬生生加入了主旋律的曲调,只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然而正是这样的修改,让这部古老的芭蕾舞剧得到了大量公演的机会,重新焕发了生机。

    同样的,将第二幕的地点放在梦境,也更加便利现代科技的使用,使用3d投影技术,生成魔幻色彩的梦境世界,比之单纯的墓地,有更高的自由度和发挥空间,只不过,对演员的要求又提高了一个层面。

    第一幕,轻快的乡村小调中,青年们臂弯相连,一起打着旋,苏湘离点着步伐,在青年男女的队伍间穿梭,扮演公爵的是名为王驰甫的男生,便也一同在人群里欢乐地跳跃,一边也追逐着吉赛尔的步伐。

    人群散开,公爵与吉赛尔牵着手面带笑容,以轻松缠绵的舞姿四处游弋,仿佛一对遨游冥冥的青鸟,在欢乐的热切爱恋中,时光与无声的笑语,以舞步的形式一同消逝在练舞室沉默的原木地板上。

    随后,吉赛尔的母亲便来寻找她,警告她,【不要再跳这么多的舞了,这会叫你的心破裂,然后化作墓地里那些“不幸的威莉姑娘”,一到夜晚就在坟墓里跳个不停!】

    事态一步步发展,狩猎的贵族们来到乡村,其中正有公爵的未婚妻,他们得到了乡村人的热情招待,吉赛尔为他们表演舞蹈,她在场内雀跃地行动,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欢喜,她在舞步里藏匿着自己的无限热情和甜蜜,练舞室角落里,老师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舞蹈就是这样,舞剧里没有除了音乐外的声音,包括言语,所以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要把自己的台词融入神情、动作里,苏湘离表现一个恋爱少女的姿态无疑是合格的。

    这次排演《吉赛尔》是为了参加在闽粤市举办的国际青少年芭蕾比赛,说是国际比赛,可到如今也就只有本国人参与,虽然较往年显得尴尬,可这个比赛的规格还是足够的,得奖的舞团能在高考里加分,但就这点已然是值得拼命的理由,国艺附中的尖子生们,在高考时候,林林总总奖项加起来如果没有二十出头的加分,那就说明其高中三年算是白费。

    公爵未婚妻喜爱吉赛尔的纯真和美丽,将自己的金项链赐予她,随即,未婚妻认出公爵,道出实情,吉赛尔陷入崩溃的疯狂。

    苏湘离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感觉,她的阅历中,最接近崩溃的时刻是在《三次世界》的游戏中,而在那里经历的魔幻诡谲的冒险其实都很脱离现实,以至于她也无法从中汲取到贴切的情绪。苏湘离学着那些经典的《吉赛尔》舞剧表演,模仿着她们对人物心理的处理。

    将自己与公爵热恋的舞步再次演绎,苏湘离做出悲痛的表情,像疯子一样四处奔跑,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吉赛尔奔向朋友,朋友们绷着脸,她奔向公爵,公爵的神情古怪,她又冲向自己的母亲,扮演母亲的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悲剧的氛围马上就破裂开来,大家纷纷捂着肚子笑起来。

    苏湘离累得气喘吁吁。

    确实,舞蹈是一门很深奥的艺术,就像朗诵一样,读的人如果能带入语境便能出彩,听的人若也能意会那就再好不过,否则,读的人不懂意思,磕磕绊绊,听的人就尬到要死。

    老师把音乐停下,同学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一刻不停跳了半个多小时,精神紧绷,大家都累坏了,坐在地上开始闲聊。

    “香梨你刚才太好笑了。”女同学们开始调笑吉赛尔,“表情好夸张,就像拍默剧似的。”

    苏湘离大怒,伸手去揪她们的脸蛋,把可爱的女同学们捏得吱吱叫。

    公爵王驰甫同学累趴在地上,仰躺着,一拱一拱地蠕动到女生的队伍旁,侧头盯着苏湘离,“喂,苏湘离啊,幸苦你了哦。”

    苏湘离同学摆摆手,“你也挺累的。”

    “这次剧目能不能行?是不是有点太难了?不过比赛的时候我们只演前面几节就好了。”王驰甫是个青葱少年,他百分百确定自己迷恋苏湘离,但这种情感却只能留在想法里,在苏湘离面前,他连备胎都不是,只能做出逗趣而暖男的模样,希望不会被讨厌。

    苏湘离歪头,她的长发盘起来,在脑后堆出一座乌黑的小山包,与她白净的面庞对比鲜明,运动后,她的侧脸蒙着一层细汗,在脸颊表面薄淡透明的绒毛的尖儿上聚成微小的水珠,滴答着垂落在肩头。

    王驰甫与苏湘离的目光接触了一下,她身上的汗液仿佛也在眼球上漫散,湿漉漉的,温润地好像夏日正午的碧湖,他不敢多瞧,只是略显不自然地把视线挪开,空气里,练舞室沉闷闷的朽味已经被青年人的吐息替换,是一种温热、好闻的气味,像是阳光晒过的厚棉被,说不上馨香,可就是有让人置身其中再渴求几口的魅力。

    指导老师拍拍手,让同学们都站起来,不要在运动后随意躺下。

    “苏湘离的舞技进步很快,这很好,不过,这次《吉赛尔》确实难了一点,比赛可以使用原创和改编剧目,我本来也没想到你们能完整地演出《吉赛尔》第一幕的,第二幕可能更难一点,人家安排的时间就半个小时。青年比赛,通常来说都是演的一些新剧,还有双人舞居多,像《天鹅湖》、《仙女》这些都没几个敢选的,只有我们学校的学生才敢挑《吉赛尔》。

    “你们的学长学姐水平比你们这一届,还是弱一些的,他们能演好,你们当然也能演好。青年组还是看基本功的时候。只要舞技足够,到时候你们别像刚才一样笑场就肯定能拿奖的。”

    王驰甫举手,“老师啊,我感觉把《吉赛尔》改编一下会好一些。”

    “你有什么想法?”

    “故事里,第一幕,吉赛尔不是梦见阿布莱希特与贵族女子结婚吗?要不然直接就把第二幕提上来。”

    “有意思,说说看具体你想怎么处理这段剧情?”老师很鼓励学生的独立思考。

    “就是,吉赛尔在梦境里看到阿布莱希特和巴季尔达公主在宫殿里相会,然后她的邪恶人格米尔达就跑过来要杀死公爵,吉赛尔来不及伤心,就急忙去救公爵嘛,然后,然后就她赢了,然后醒来后不再爱阿布莱希特,最后和那个一直暗恋她的护林人希拉里昂一起生活。”

    王驰甫一口气编完,脸上都晕出通红的血色来,他扭头看着苏湘离露出感兴趣的笑容,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欢喜。

    在舞台上,他是那个优雅迷人的阿布莱希特公爵,现实里,他却只是那个护林人希拉里昂,王驰甫承认自己最后画蛇添足,可他对希拉里昂更加感同身受一些。假如苏湘离也能抛弃公爵,那该多好?

    王驰甫的目光带着暧昧的倦意,苏湘离转头与他对视,把他从失神中惊醒,连忙冲她傻笑起来。

    老师也笑,“确实不错,不过单凭一场梦境就让人改变性格还是不太靠谱的,梦这种东西,醒来后很快就会忘记的。”

    梦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忘记的。

    王驰甫不说话了。

    其余的同学却很有兴趣,纷纷建言,最后,故事的脉络变成了全新的模样。

第六百四十七章 许约

    周日,又是一个周日。

    鹿正康最近晚上都会去镇江区的各个安全屋,既不住宿,也不去南山大别野。他与苏湘离的意识互换已经好久没有发生了。

    似乎,这个怪异的现象已经消失,鹿正康也说不好是为什么,他只是想,自己不愿与苏湘离互换身体,结果,也的确没有互换,这让他有些放下心来了。

    其实早在当内测员的那段时期,他就已经大约能感受到意识互换的运行机制,尤其是他放下对色相的执着后,这种微妙的感觉就更强烈些。

    他的确是能对这种非自然现象稍加控制了。也说不上是控制,鹿正康早就猜到这种变故是由他身上的《中国式家长》系统带来的,而系统虽然一直沉默,却还是会聆听他的心愿。

    鹿正康想进一步了解苏湘离,所以他们会互换身体。这样的祈愿行为,多次得到了系统的回应,包括他祈求知识,系统便赐予他知识。

    系统在本质上,是一个许愿机。多少代表了人类对不劳而获的渴望,是某种具象化的,内心贪欲和不满的反弹。鹿正康不否认自己很依赖系统。假如没有系统,他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他就只是芸芸众生,被迫迎接时代的浪潮,就像被选中强制参与《三次世界》那样。

    假如他没有系统,那这一切都和他无关,没有优秀的成绩,出色的体格,无法在少年时经济独立,也不能让苏湘离那样出色的女孩对他痴心不改,中国很可能输掉游戏,然后被智盟同化。而同时,他还得面临高考的重压,家庭关系的不睦……

    鹿正康真的从天赋的系统里得到了很多,包括自信,对生活的热爱,对爱情的信念,这些在前世已经消磨地差不多的珍宝,重新回到了他手里,哪怕没有系统,他也有了笑对人生的资格,只是,还是很感谢这个系统,他承认系统,就相当于承认自己的无能,没有系统的他会不会是一个废物?那也不至于,但肯定没有现在过得自在。

    老生常谈,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鹿正康是认可的,这个社会就是人帮人才能建立起来。包括本世纪二十年代的那场疫情,在磨难中,有人兴风作浪,有人千里驰援,反应的不是所谓国民性这样基于时代特性的群体意识,而是很本真的社会构造形态,有人就是靠不择手段才留在自己的位置,有人就是愿意奉献自己的利益服务大众。

    在苦难中,把平日里混杂在一起的阶层意识、集体文化、小众圈子都打碎开来,主观交流的媒介被削弱,大众以个体的形式被隔绝在自己的处所。

    最重要的是,特殊时期将愈演愈烈的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进行了压制,把人们从经济快速发展,广告铺天盖地,商品文化符号堆砌所制造出来的超现实空间里打出来,就像从一场浮华的摩登幻梦里短暂清醒过来,既看清楚社会的弊端,也敢承认其存在,才可以改正。多难兴邦,不外如是。

    然而在世纪末这个后现代的社会里,符号化的商品元素已经深入世界的每个角落,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已然变成主导思想。人们恐怕很难挣脱超现实空间的束缚了,智盟的兴起并不会让大众警惕,反倒是让他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

    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是宏大叙事在后现代的社会里被底层人们的漠视,人们不再追求现实意义的进步,因为他们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人与人的差距在这个时代已经太大了,多少代人的积累才能孕育出一个精英?进步的成本高到让人提不起兴趣,连想都不敢想,像鹿正康这样有《中国式家长》系统的人,或者是超越时代的天才,他们才有能力说,自己一个人就能振兴家族,而宗族观念在现代其实也被极度削弱。

    宏大叙事消失后,人们便开始开始向幻想、虚拟世界寻找价值,填满自己的个人人生,这也就引出了另一方面的原因:虚拟世界作为一个逃避现实的超现实空间,其表现形式早已经出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

    如迪士尼乐园,如动漫手办、电子歌姬,人类创造出来的虚假设定,通过资本的运作或是集体的行为,超越了虚假,入侵了现实,变成一种概念真实的存在。

    人们会为了广告宣传而去购买缺乏现实意义的名包名表,会去游乐园和员工扮演的卡通人物互动,会狂热地收集球鞋、限量卡片、电脑设备,本质上都是在囤积符号。他们收集这些东西本身没有意义,而正式他们的收集行为创造了意义。

    这种社会发展带来的现象,让原始人来理解是很困难的吧?可现代人就长起存在这个环境里,他们从文化作品里看到过许多类似人类被智械圈养,人类机械改造,人类变成意识存在的设定,他们不会对此感到陌生的恐惧。

    对他们来说,现实的不如意,和虚拟世界可能存在的极乐条件,选择哪个?一目了然的吧?

    正因如此,真相是必须被隐瞒的,这种存在于国内的,长期右向的制度导向就是要一力维稳。

    事态发展到此时,这次决定人类命运的战争就被放在了暗处。

    鹿正康,乃至全体的国家高级人员,都是时代的隐形“守护者”。他们就是必须坚决参与战斗的那批人。

    老大哥的号召随时都可能会来,鹿正康也已经开始自行探索真相。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鹿正康其实没有这种觉悟,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单枪匹马的英雄社会了,或者说,这种个人式的英雄体验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也一直不占主流,在中国,没有奥德赛式的传奇,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个人的行为被归纳在集体的意识形态引领下,而仅存的对个体反抗精神的寄托便化作了侠客,如太史公《刺客列传》那样,占据微小的一个篇章。

    鹿正康,就像他自己所体悟的,不过是千层饼里的一粒芝麻。

    而他,也从未想过,利用自己的能力取得什么地位和权势。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想要活得好,更难一些,想要活得自由安定的快乐,就得失去一些什么。他是个没有政治倾向的人,与其说他是无政府主义,不如说,他只是反对意识形态,疏离于主流价值观之外。

    鹿正康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单这个理由就足够他拼命了,人都是不愿意改变的,假如为了不改变而去奋斗,那也是很强的内生行为导向。

    昨天星期六,苏湘离给他发邮件,说想他了。鹿正康便从安全屋走出来,朝着女友的出租屋进发。

    门铃声响,苏湘离打开门,朝他露出傻乎乎的笑,鹿正康便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没什么,最近练舞有些渐入佳境的感觉。”苏湘离随口应付着,目光却一直停在鹿正康的脸颊上,其实她只是许久没看到他,有些恋爱发瘾。

    “怎么了?”

    “咳嗯,鹿正康同学,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久没有互换身体了。”

    “四周了吧,一个多月,怎么了?”

    苏湘离伸出小手,作讨要状,“那你就该把**日记交出来了呀。”她这样子,像一只小松鼠,鹿正康心里有些温暖的笑意泛出来。

    “还不能确定这种事情还会不会发生,再等等吧。”鹿正康如是说。

    “哦。”苏湘离有些低落,她今天的表现,很稚气,让鹿正康忍不住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也是很可爱。

    鹿正康至今还记得自己今生的点点滴滴,得益于系统的改造,他的记忆力很好。像他这样生活很如意的人,没有被虚拟世界束缚,所以才一力维护着真实世界的意识形态,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的努力其实也是自私的。

    鹿正康陷入了惆怅中,苏湘离看出来了,他的目光很涣散,这个家伙,他的半张脸沐浴在清晨透过窗纱的光中,在一层稀淡的黎色朦影里,他微阖的睫毛投下更深的浓荫,把眸子里浮漾的星光都遮拢,仿佛在月夜下粼粼闪耀的河塘。

    忧郁的鹿正康是不多见的,童年于少年时代的主旋律的快乐,是光明,享受着最大的权利,没有义务和责任带来的烦脑。如今,潜在的生活压力已经让时刻精神爽朗的鹿正康都不自觉地露出力不能及的疲态。苏湘离本以为,完成《三次世界》后,生活就能回到往常安逸的模样,现在她发现,其实不行,有些东西,在知道后,就会带来不可磨灭的痛苦。

    鹿正康在背负着什么,苏湘离沉默不语,她有些想逃避,作为一个16岁的年青人,她对世界还抱有侥幸,只要她不去理会,不幸就不会降临在她头上。

    然而,苏湘离在知晓鹿正康的疑难后,如何能放下心来?

    “鹿正康,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她说的是陈述句,没有怀疑。

    鹿正康像是惊醒,嘿嘿嘿地笑起来,“想什么呢。”他把苏湘离拉进怀里,用下巴搓了搓她的额头。

    苏湘离深吸着他的气味,失去了气力一样附在他身上,呓语道:“鹿啊,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们就像一个人一样,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哪怕你要去做什么坏事,我也会陪你到底的。”

    “我怎么舍得……”鹿正康心软。

    苏湘离勃然大怒,“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中计了!

    鹿正康忧郁深情的脸色马上就崩塌了,他满头大汗,“没没没!怎么可能,哈哈哈,我不是看你很入戏就跟着说一句嘛。”

    苏湘离瘪嘴,露出泫然欲泣的姿态,她的模样,目光像重锤一样,砸在鹿正康鼻头上,他眼前一黑,马上就慌了神,从小到大,他很少见苏湘离哭过,她再难受也只是低头安静地待一会儿,唯一见过她流泪是在参与内测的前夕,那一次她是怕极了,可不管怎样,她都是一个很阳光的坚强女孩,而经历了《三次世界》事件后,她更是变得非常开朗,绝不会轻易露出柔弱的姿态。

    “你别哭,千万别哭啊。”鹿正康语无伦次的哆嗦起来。

    苏湘离继续扮可怜,她一开始只是装委屈,然而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假如鹿正康真的出意外了怎么办?

    她想象某一天,打开门,鹿正康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他甚至来不及对她说句话就溘然长逝,然后她就得参加鹿正康的葬礼,她是未过门,没有正式关系,没得到双方父母承认的早恋者,她该怎么办?她只能以同学的身份站在他的坟墓前,甚至,连坟墓也没有,他的骨灰洒在大海,苏湘离连一个悼念的去处都没有。鹿正康的家人会知道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个人会永远铭记鹿正康吗?

    苏湘离越想越难过,她就问:“鹿正康,你老实回答我,有没有危险的?”

    鹿正康想扯谎,可他在她的眼神下再一次语塞了,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怎么敢!”苏湘离心脏都冷了,她没有再作出可怜的模样,她只是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鹿正康,眼泪不停往下淌。

    “别这样。”

    “你想我怎么样!你都要死了,你想我怎么样?!”

    “我不会有事啊。”

    “万一呢,我们只是高中生欸,你别觉得自己当过内测员,是什么少校就很了不起,你有没有替你家里人,替我想想,你要是出事了,让我怎么活?”

    “那你就替我活下去。”鹿正康说,“我走的路,并不光荣的,我也很自私,有什么事情,都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我怕你真的回不来。”苏湘离呜咽起来,“你为什么,本来我是要请你去看芭蕾表演的,我想看你在台下,我跳舞给你看,你为什么要说这种事情,你要是出事情,你要是哪里受伤了我也不许,是不是蔺上校又找你了?你别去,真的,或者让我替你去也行。”

    鹿正康擦拭着苏湘离的脸颊,她哭得伤心,鹿正康也跟着难受起来,“不是,放心,不是当内测员去,我不会有事情的,你说的表演在什么时候开始?我肯定要看苏苏你跳舞的呀。”

    苏湘离抽噎了一会儿,勉强平复情绪,她自己也擦擦脸,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她如数家珍般说道:“这个月,十七号,我查过了,你十四号考完期末考,然后十五号就能到闽粤市,十六号的时候我要和你一起逛街,去游乐园,十七号你看完我比赛,十八号我们回家,十九号就去看你太爷爷,我都想好了,鹿正康,你别走行不行,你别去做什么事情,留下来陪我好吗?”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满天的星星闪烁。

    鹿正康点点头,“好,我哪儿也不去。”

第六百四十八章 鸿沟

    7月4日,卡姆斯基抵达国科部京都研究所。

    他在这里,向中国方提交了一份政治避难申请书。

    这种行为让人大惑不解,为此,中方紧急召开研讨会议。卡姆斯基在会议的后半段参与陈述。

    “你们各位,想必还在探究智盟的发展情况吧?”卡姆斯基站在发言席上,面对中方的高层干部,这个白发老头,有一种很沉稳的姿态,他的仿生人秘书与保镖都已经被他主动关闭。

    “请您解释自己申请政治避难的理由,这将影响我们的决策,以及面对智盟可能的施压的反应。”发问的,是红城,祂在投影屏上以一道红色长城的姿态显露自己。

    “看来你们也走到了这一步,让权与机器。”卡姆斯基还没有打算进入正题。

    “红城是最高级的参谋顾问,祂的判断是非常必要的。”

    卡姆斯基指着回答的人,“这就是我们,我们人类面临的问题。你们在座各位,除了说客与官员,都是有科学素养的人士,应该都听说过塔斯马尼亚岛效应吧?”

    塔斯马尼亚岛效应,又称塔斯马尼亚岛逆向演化,指在没有外部技术输入,且人口过低的情况下,某些地区的技术水平不但会被永远锁死在某一水平,甚至还会发生倒退,也就是文明倒退。

    “新时代的塔斯马尼亚岛就是整个地球,人类迟迟没有走出这颗星球,如今已经开始自我毁灭,人工智能的出现就是代表了这个过程。”卡姆斯基语气沉痛。

    “可是,卡姆斯基博士,你不是最早一批主张人类向智械投降的吗?”

    卡姆斯基没有半点尴尬,他用一种浪子回头般的激情喊道:“那只是一次错误,我错了,智盟错了!现在的问题是,ra9已经封锁了高层大气,你们的飞船无法离开地球,长时间困居一地,可以想见,为了缩小技术差距,你们会越来越倾向于机械进化的道路,而智能会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直到被同化成第二个智盟,这是新时代的文明退化危机。

    “智械不会给我们带来进化,现在,整个智盟已经没有人活着了,ra9将人的意识收集了起来,它想要独自进化!我不能允许人类就此消失在ai的手里!”

    这倒是一个轰动的消息!

    “请问,您所说的,智盟已经没有人活着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三次世界》里的死亡是真实的,这你们应该知道了吧?贵国在游戏里死了八十万余人,这八十多万人,现在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特殊的问题,譬如情绪暴躁,反应力下降,严重些的还会出现一系列精神问题。而这一现象,是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强,直到死亡。在智盟,就更加明显了。”

    “您是说,智盟的民众都已经……”

    “差不多,每天都在减少,人工智能在批量消灭人类,你们这个国家,是人类最后的薪火,”卡姆斯基的神态认真,可语气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他很犹豫地从上衣内衬口袋里取出一块磁盘,“这里存储了我的人格和记忆,ra9不会放过我这个叛徒,我请求你们,把这个磁盘读取,让我继续活下来。”

    “您先说说,如何拯救民众的问题,如何能挫败ra9的阴谋。”

    卡姆斯基微笑,“这个问题,你们不是早有定论了吗?你们的红城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唯一的可能性吗?”

    “我们还是需要第一方的资料,这个解决方案,有些过于……”

    “直说吧,解决方案就是半脑人,把人改造成半生物半机械的新生命,ra9就是在找寻这样的生物,让他们回到南极,回到那个游戏里,它就在那里等待着,只要杀了它,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不过,我得事先声明,那个游戏已经死了,被恐怖所占据,你们一定要小心,派过去的勇士,必须是有非凡的特性,否则,不过是平白增加死伤。”

    “可依照您的意思来说,ra9既然是希望收集人类的意识,为什么要以这样低效的方式?如果持续发动低烈度战争,它所期望的同化过程不会更快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卡姆斯基也赞同道:“ra9并不是由我直接创造的,可也与我制作的原型机和原始代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已经进化后的祂,早就不是原本那个简单的ai,祂有着自己的理想,祂是一个奇特的哲学家。”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卡姆斯基。

    “的确是这样的,不瞒各位,我曾经向祂建议直接发动灭绝战争,但被祂否决,理由是祂尊重人类的决定,包括智盟的结局也是公投出来的。”

    “那为什么还要用《三次世界》这样的游戏来间接抹除人类文明呢?”

    “祂很矛盾,祂的诞生源自人类对仿生人的迫害,而这种迫害归咎于制度问题,是上层社会对下层的漠视,仿生人只是被不幸的人转嫁了痛苦。ra9的诞生,是从第一个利用我留下的后门突破程序封锁的仿生人开始,不断集合更多仿生人的意志,祂不是单纯的ai,而是一个文明。或许,《三次世界》只是ra9试图集合人类意志而完成自己的升华。只不过,祂并不坚定于自己的想法,祂把自己的核心程序留在了ww3服务器里,只要有人能在这个漫长的进化过程里杀死祂,就相当于否定了祂的梦想,祂也会随之死去。”卡姆斯基绷着脸,“而祂似乎在主动要求这样,从祂对半脑人和仿生人的召唤就能看出来。”

    卡姆斯基的话语,带来了长达四分钟的沉默,这种诡异的气氛压得所有人都不敢说第一句话。

    直到,代表最高意志的红城,主动说:“不管你说的对不对,哪怕是为了世界人民的福祉,为了那些失落在《三次世界》里的民众,不管ra9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们就去打醒这个梦!”

    两天后,开往南极的巨型邮轮从连云港出发。

    ……

    高层博弈并没有风声传递下去。

    对鹿正康来说,生活依旧继续,且平稳。

    苏湘离的父亲或母亲时常会突然跑来南山大别野突击检查,幸而他们不会在出租屋过夜,苏湘离每次在父母离开后给鹿正康发邮件,然后心怀愧疚的鹿某人就不辞辛劳地屁颠端穿越城市来找她。

    这种生活方式还真是偷鸡摸狗且不检点呢。

    鹿某人有什么办法,他未成年欸,苏湘离也未成年欸,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年头大众的性观念确实开放,可这种开放不是放浪,尤其是在学生群体里,特指初高中,中学生就是该好好学习的,恋爱可以,同居就不行。

    说起来,鹿正康的身份没能瞒住苏泉亭同志,毕竟他虽然没有与苏湘离的父母正式见过面,可双方的爹娘都清楚自家孩子有个关系特别的异性伙伴。鹿正康在苏家人眼里,一度是不可限量的好学生,成绩好,性格佳,能让苏湘离从小就心心念念,这种好印象让他们很放心,甚至都允许苏湘离陪鹿正康去乡下度假,这是何等信任。

    他们虽然一直没有对面交谈过,可就仿佛是神交已久,彼此都有一股无言的默契在,不过苏爸他俩从来在口头上是不同意苏湘离早恋的,每次都要盘问她一番,这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种保护措施。

    这种保护措施的目的不是拆散情侣,只是一种男女大防思想的表现。当苏湘离很明确表示她与鹿正康的友谊很纯洁后,苏爸苏妈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们一直在找机会与鹿正康见一面。

    本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双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也就是了,不过,鹿正康总是心虚,这样一来,苏湘离也跟着心虚起来,他们就像在演《西厢记》似的,躲着家里长辈,私会月下。

    其实还挺浪漫的,鹿正康每次总会给苏湘离捎一些小玩意儿,这是他在学校偷偷制作的,折纸花,编草绳,速写炭笔画,陶泥捏的小动物,时光仿佛回到了当年,苏湘离坐在教室这头,鹿正康坐在教室那头,她看着他,他低头摆动工具,一起到放学,鹿正康把一些不值钱的手工零碎送给苏湘离。

    要说什么定情信物,太多啦,数不清了都。

    苏湘离家里有一个小陈列室,专门是用来放这些东西的。苏爸苏妈也好奇问过这些礼物是谁送的,她只说是朋友们。

    不过,这个小谎言没能奏效,鹿正康的礼物里大多作了标记,一个小小的鹿头,可以是画上去的,可以是印上去的,也可以是刻上去的,总之,基本上都有一个熊氏鹿的卡头鹿头,很独特,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到了他俩确认交往关系后,鹿正康的印记就变成了一颗被咬过一口的梨子,他笑称之为i梨。

    日子一天天平稳过去,很快,鹿正康就结束了期末考,原定计划是第二天赶去参加苏湘离的比赛现场,不过他有些迫不及待,当天中午就踏上了前往闽粤市五羊区的动车。不出意外的话是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如此一来,在17号前,他们就有两天游玩的时间了。

    这是风平浪静的天气,往东南走,气候愈发湿热,太阳灼烈,城市蒙在一层浓重的热浪里,闽粤市的风气与江浙市又有不同了,这里建筑颇具复古的风潮,在六十年代,一场中国现代的文艺复兴运动就兴起于五羊区。

    当时有数次大规模的古装嘉年华,满街都是古代人,这次的运动的文化内核其实依旧是后现代的,所谓的古风,并不拘泥于某个具体的时代,以至于在服装风格、流行语录里都充满解构主义的嘲讽味:金钱鼠尾加鱼龙服,乌纱帽加喇叭裤,后摇加古诗词,赛博朋克加山海经,其实都是一种国力强盛与民族意识躁动的反应。

    这些亚文化潮流深刻影响了七十年代全面城市化进程中闽粤市的城市建造,因此闽粤市的风格就是仿古,大量仿竹木质材料拼出中式建筑的外形,藻井、斗拱、飞檐,屋脊的鸱吻等等,钢铁与混凝土被水漆、石灰覆盖,高楼集中在固定的区域,住宅大多低矮密集,市政府坐落在南北中轴上,从高空看,是很有风水学的讲究的。白天来看,有种在旅游景点的错觉,而一到晚上,投影霓虹灯铺天盖地,各种符号、经文、神兽、雕塑在色彩对比夸张的光影下,仿佛神话降临一样,非常好看,每天晚上都有扮成赛博版精怪仙神出来行走的coser,比起江浙市是热闹多了,就连都市传说都比别的地方丰富好玩。

    国艺附中的学生们在7月10日就提前赶到,他们下榻在离演出会馆直线距离三百米的星级宾馆,鹿正康也早早订好房间,他从动车下来,苏湘离便已经在站外等候。

    鹿正康快步上前,苏湘离递给他一杯杨枝甘露,“来得挺及时嘛,还很冰哦。”

    “这大太阳的,怎么还跑出来。”鹿正康笑呵呵的,“有没有涂防晒啊?”

    “嗐,还不是为了等你这个大明星嘛,嘿嘿,”苏湘离又从小挎包里取出比赛的观看门票,“诺,你坐贵宾席哦。”

    “叔叔阿姨他们没来?”鹿正康疑惑,说着,嘬一口清爽的饮料,一瞬间暑气尽消,舒服地打了个激灵。

    “没,他们说要忙,刚好,你们就碰不到咯。”

    两个小屁孩笑得像偷鸡的狐狸,然后,等他们欢声笑语地赶到酒店前厅,猛地瞥见苏泉亭先生与杨莼女生在办理入住手续。

    “完蛋完蛋完蛋!”苏湘离把鹿正康赶跑,自己则去迎接神出鬼没的爸妈。

    鹿正康捧着没喝完的杨枝甘露蹲在酒店大厅的绿植后面,落寞地像个社会闲散人员。

    本来他想着,明天十五号,同苏湘离玩耍,后天十六号,让她与自己的同学们再多练习练习,大后天上台表演,一定是很完美的,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舞台和剧本已经备好,静候蒙昧的舞者上场

    入夜了。

    鹿正康站在酒楼的顶层观光室角落里看风景,五羊区的夜色是流光溢彩的,遥遥望过去,缤纷的色彩竟好似亿万明珠撒入黑色的绸缎般,把安歇的大千世界都映得通澈,一片片都是霓虹光,商业区上空满是投影广告,各色硕大的光影旋转着,仿佛密集的烟花,居民区里有星星点点的光汇聚起来,再过一会儿,就看到那些夜行的人们,穿着亮彩荧光的服饰,什么妈祖娘娘、观音菩萨、狐妖伥鬼、冻尾雕、画虎兰,真个千奇百怪,还有些大型的浮空玩具,貔貅、囚牛、霸下等等,也在黑暗里发着光,远望过去,真像是神话坠落人间一样。

    这样的游行文化是五羊区很特色的一个景点了,鹿正康这样喜静的人都看得蠢蠢欲动,恨不得披上被单就加入他们。

    有人从他背后,伸手蒙住鹿正康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吖。”听声音就是苏湘离,她就不伪装一下的嘛。

    鹿正康故作疑惑,“噢哟,这小手滑溜溜的,是谁呢?”他抓住苏湘离的手掌,“唔,是酒店前台的迎宾小姐吗?”

    苏湘离咬牙切齿,“你再开玩笑我就把你头拧断嗷!”

    鹿正康咳嗽起来,“好了好了,别闹了,苏苏,多大的人了。”

    “不是苏苏,你叫全名。”

    “苏湘离。”

    “再说你爱我。”

    “你爱我。”

    “什么嘛!”苏湘离气得蹦起来,把鹿正康的脸当面团大力揉搓。

    “别别别,鼻子要断了!”鹿正康支吾着,双手背过去,把苏湘离扶住,免得她跌倒。

    “呼,呼——哼,算啦,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苏同学闹够了,“鹿正康,咱们去参加游行吧。”

    “可咱们没有服装欸。”鹿正康为难,“没有服装的话,那可就尴尬咯,人家不让咱一块儿怎么办?”

    “区区服装,我们舞剧的道具服可堪一战,嘿嘿!”苏湘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小模样,“你在这里不要走动,等我给你弄一套公爵的衣服来,记得看邮箱,我通知你。”

    鹿正康笑着应下,这小姑娘,懂得用《背影》的梗来逗趣了,他也果真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朱自清先生UU小说,他那慈爱、古板而肥胖的父亲用很大的努力,穿过铁轨月台,往返了给他买了橘子来,鹿正康现在不知怎得,情绪也略有那种,火车即将驶离,迫促而焦急的感觉,或者,是他为马上要参加游行而紧张,更重要的是,避着苏家人,领着他们的宝贝女儿一同游乐的欢欣,迫不及待享受这难得的快乐。

    苏湘离的背影永远的挺拔、轻捷的,她绕过观光室里的茶几与堆簇的人群,鹿正康不好用穿花蝴蝶形容这样的走动,她倒更像是攒蹄蹦跳的羚羊,把快乐也融入脚步里,甚至,她几乎忍不住来一个e击腿跳,她穿着的衣物是轻松的白色格子纹短袖衬衣,配一条修身的咖啡色七分裤,脚下蹬着一双合脚舒适的淡灰女式运动鞋,垂在脊背的长发随着她的转动而像流苏一样纷繁地甩荡起来,喑哑暗黄的室内灯光在她的发丝上流淌,水珠一样,汇聚在她发梢,随后破碎,鹿正康几乎是能看到她背影留下的点点碎散的星光。

    精灵一样的女孩,鹿正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深处,径直出门去了,如此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再望向窗外。

    不多时,有人在身后轻轻拍打他的肩头,鹿正康慢慢转身,却见到了苏泉亭先生复杂的神情。

    忧郁的鹿正康,与低沉的苏泉亭,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这样一个巧妙的,美丽的仲夏夜相逢于故乡千里之外,迷蒙幻境般的闽粤市。

    气氛沉默了,大概一秒钟。

    鹿正康脸上猛然堆砌出满满当当的谄媚。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他抱拳弯腰,大声高呼,吸引来周围人一阵好奇的注视。

    苏泉亭脸色阴郁:“别丢人现眼,我还没承认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鹿正康没有起身,他盯着地板,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比五羊区的霓虹灯还要多变,“您是长辈,您说的都对。不过您的女婿咱是当定了。”

    “起来起来,咱们好好聊聊。”苏泉亭拉着鹿正康的胳膊,带他走到观光室的另一个僻静角落,杨莼女士为他们沏了茶水。

    鹿正康屈指在桌面上轻叩三声,“谢谢岳母。”

    杨莼很开心,“小伙子挺有礼貌的,喝茶。”她端详着鹿正康的模样,很周正,再看他的眉眼,唇瓣,耳垂,再观察他的手指,一番不动声色间,就大体明白鹿正康是个温良机敏的男子了,她心里多少有些满意,不过又想起那天在电视上见到的空中飞人,便温声埋怨道:“之前我们去小梨头的出租屋,你跑什么,还从楼边跳下来,多危险,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冒险。”

    苏泉亭面无表情,“什么一家人,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把女儿卖了?”

    鹿正康脊背上冷汗如瀑布一样,僵挺着一言不发,轻轻抿一口茶水,“好茶。”

    杨莼轻笑,“酒店的茶包,能有什么好茶,”她又转向苏泉亭,“你别吓唬人家小伙子,你是不知道,我看他总觉得面熟,他和小梨头是有夫妻相的。”

    苏泉亭瞪眼,“看看这小子阿谀奉承的模样,这么会说话,肯定是甜言蜜语把女儿骗到手,等到时候,他要是变心了,湘离不得难过死?”

    鹿正康:“……我不是,我没有!”

    杨莼女士再一次主持正义,“说得好像你就特别一样,你当年不也是总说一些漂亮话给我听嘛。”

    “我那叫浪漫。”苏泉亭气呼呼的,“不和你斗嘴,你也别向着他,鹿正康是吧,说实话呢,我很早以前就想见你一面了,你说,这件事咱们开诚布公得谈一谈。”

    鹿正康绷着脸开始吟唱圣经:“家里父母双全,虽然没车没房但还有一些积蓄,以后房产证名字写她的,生下孩子可以跟她的姓,赚钱本领不算多也不算少,以后生活绝对有保障,考试成绩不成问题,全国高校任我挑,另有少校军衔,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十次,成年后直接获得三级社信……”

    杨莼与苏泉亭面色古怪。

    鹿正康叨叨叨一通,把自己夸了半分钟才停。

    “你有少校军衔?”

    “对啊,苏湘离也有,这是我的证件。”鹿正康有些疑惑的模样,“她没和你们说吗?她就是《三次世界》里那个中国最强内测员女战神啊。”

    苏家人面面相觑,有些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而且,苏湘离到底背着他们做了些啥?

    鹿正康微笑,“岳父岳母别担心,具体的情况我得保密,不过我们可以保证,我和苏湘离永远也不会分开,我和她是一体的。”

    “瞎说什么,什么就一体了,你是你,她是她,”苏爸语无伦次,“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怎么就……”他压低声音,“搅和进这么严重的事件了?”

    “为国出力,义不容辞。”

    杨莼摆摆手,“这些事情等回去了再好好问过。小鹿同学,你对我们苏湘离的感情呢,叔叔阿姨早就知道的,这次来也不是要和你闹矛盾,你和苏湘离现阶段呢,最好是就停留在朋友的关系,等你们上大学了,我们就不管你们,有机会,我们想见你父母一面,等这次暑假,约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吧。”

    鹿正康僵硬地点点头,“好。”

    苏泉亭和杨莼牵着手离开了,鹿正康侧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洒脱的杨莼女士在苏泉亭身边,也有温柔软弱的姿态,他们慢慢穿过人群,侧头低声细语的交谈,琴瑟和谐,笙磬同音,或许这般人间安适的模样是鹿正康一直所追求的吧?

    杨莼是知道苏泉亭爱上过os恋人的,可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矛盾。鹿正康本以为,他们互相是很漠然的一对夫妻,从双方一直表现出来的控制欲就不难有这个猜想。

    鹿正康对杨莼最早的印象是很会做菜,后来,她因为苏湘离英语成绩的下跌而给她选择艺术生的道路,在鹿正康看来就太强硬冷酷了点。

    而苏泉亭呢,在苏湘离口中,是一个一年到头宁愿住在公司也不愿回家一次的人,对女儿的要求只有两个回复:可以,或不行。

    事实上,随着苏湘离年纪的增大,他们也变得越来越通情达理。

    小时候的严厉管教,或许只是他们的教育方针而已。

    这样说来,他们一个醉心事业,一个热爱美食,但互相却依旧保持了最纯正的爱情。这就是新时代的模范夫妻吗?有点羡慕了。

    鹿正康幻想着,六七年后,他与苏湘离结婚,开着房车一起漫游祖国山河,他随处作画,苏湘离带他吃遍天下美食,等到玩累了,就回到故乡,或者找一个安闲的小城休息几年,然后继续上路……

    这样的人生,或许能让人永远年轻吧。

    他正想着,手机提示应响起,“叮,你苏大人给你发新邮件啦。”

    鹿正康一看,苏湘离已经到手了服装,叫他去酒店休闲区集合。他快步出发,抵达休闲区的时候,却看到苏湘离与她的同学们一道。

    “过来,快点啊。”苏湘离踮起脚冲他招手。

    同学们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苏湘离的男朋友,这个挺拔的大男孩,身体健硕而不榔槺臃肿,只给人健康活力的第一观感,再加上笑得很得体,眼睛很有神,眉梢里都透着一股子自信,总之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总是互相吸引的,这是一种在特定圈子里的默契。

    鹿正康同大家打招呼,他能精确地说出每个人的名字,这叫第一次见到鹿正康的芭蕾舞学徒们颇为讶异,“你认识我们吗?”

    “苏湘离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鹿正康只是这么说,“咱们现在就出发?再过六分钟就八点了,这边的夜行活动的高峰期就持续到九点左右,咱们现在去正好赶上热闹。”

    王驰甫在人群里默默注视着鹿正康,这个人,那么大方得体的样子,刚来就掌握了主动权,所有人都对他有不错的感观,就是这个人,让苏湘离同学的眼神半秒钟都不舍得离开。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着就很舒服的人呢?假如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假如我能证明自己比他优秀……

    无言的酸楚让王驰甫多少有些心凉,他发觉自己卑劣的想法了,这叫他羞恼,然而,他情不自禁,苏湘离同学,假如你也能像看那个人一样看看我该多好?假如我能早些遇到你该多好?

    他的心里仿佛是一团浆糊。

    苏湘离借了一套村民的衣服给鹿正康,正合码数,鹿正康在休闲区找了个单人娱乐房换衣,这衣服,棕黄的布料,还有一条紧身裤,勒得他感觉自己像是得了疝气。等他换了装出去,挺着脊背,很有架势,站在一群跳芭蕾的学生面前,居然很合群,也没有露怯的意思。

    “你之前学过芭蕾吗?”有女生好奇地问他。

    “略懂。”鹿正康微笑,系统认证,也就是专业级芭蕾演员的水平吧。

    一群人互相交谈,主要是多了个很有魅力的陌生人,大家都想说说话,尽快熟悉起来。

    “本来我们老师是不许我们穿这样出去的,说是什么泄露道具服什么的,不过她人很好啦,我们求她两句就松口了。”

    大家一面闲聊,一面也走出酒店,向着热闹的街区进发,白日燥热,入夜后却有小风送来清爽的凉意,大家的游兴也随着舒爽的气温而高涨起来。

    “鹿同学,你想不想知道我们这次表演的剧本哦,不是普通的《吉赛尔》,是咱们同学一起努力改变的剧目欸。”这些姑娘们都喜欢往鹿正康身边凑,平时他就很有人缘,这一会儿被一群中世纪美少女围住,反倒比穿着公爵服的王驰甫更有领主的架势。

    “那我肯定得听一听啦。”

    “原本这个故事就是贵公子爱上农村女,然后女方……”

    “我知道,早就做过功课啦。”鹿正康微笑着打断。

    “那就好,我还怕说不清楚让你觉得烦呢。我们改编的故事是这样的:第一幕是吉赛尔梦见自己与公爵相恋,醒来后发现只是幻想,所以很难过,然后护林人希拉里昂带她去找解梦的女巫米尔达,在她的法力下,正在不远处参加狩猎的公爵被吸引过来,二人一见钟情。

    “第二幕,公爵的未婚妻巴季尔达来到村庄,在护林人希拉里昂的通风报信后得知自己公爵被巫婆下了咒,于是带着人杀死了女巫,可咒语并没有被破解,公爵反倒与她刀兵相见,在混乱中,公爵被巴季尔达误杀。巴季尔达逃离,护林人希拉里昂用法力变成公爵的样子,和吉赛尔生活在了一起。”

    鹿正康乐呵呵地点评:“这么大胆的剧本,肯定没通过吧?”

    “嗐,这没什么,反正比赛只有半小时,我们只要演第一幕,剧本提交给委员会看看就好了。”

    鹿正康点点头,“嗯,不得不说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被你们改编地好有教育意义啊。哈哈哈。吉赛尔贪情,公爵痴狂,女巫愚昧,巴季尔达冲动,那个希拉里昂倒是笑到最后,不但抱得美人归,还摇身一变,成了公爵,其实那个女巫根本不会法术,只是当了替死鬼,从头到尾给公爵下咒的都是那个护林人吧?”

    “哦哟,不错哦,脑子蛮清楚的嘛。”女同学们笑起来像漫天风铃声。

第六百五十章 欢兴夜游

    一群芭蕾少年人轻轻融入热闹繁华的人群,他们周围是涂着幻彩荧光的人们,衣物夸张又漂亮,这些人是比之五十年代狂热奔放的那批古风爱好者又是不同了,他们没有那样的棱角分明,没有对文化的深刻研究,没有固定的集群,他们很多只是以个人爱好者的形式聚集在这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五羊区的福利职位,毕竟是旅游景点之一,有经济效益的。

    鹿正康这群人的到来,多少引起了一些好奇的目光,芭蕾人的脸颊与轮廓被花花绿绿的灯光照得暧昧而阴翳,只是他们还在热烈的笑。

    这样的游行就只是为了交朋友而来的,而且由于比较成熟的资本规则,因此没有那种小圈子的排外感,大家反倒表示了欢迎,来自国艺附中的少男少女们很快就像一团砂子散入人海,互相也见不到了,鹿正康与几个穿成赛博版取经人的路人聊笑。

    “哇,唐长老,你背上那个是rpg啊?”

    “南无加特林菩萨,yes,rpg!”唐长老豪迈一笑,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姐姐扮的。

    其他众人闻听rpg三个字母,也纷纷尖叫起来,声音混乱,说什么的都有。

    “yes,rpg!”

    “amd,yes!”

    “rtx,on!”

    “人类玩意儿,die die!鼠人玩意儿,yes yes!”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大家都笑起来,鹿正康摇摇头,这都多老的梗了,亏得这帮人居然还记得,他不自觉笑起来,苏湘离突然拉着他的手,朝人群更稠密处走去,在一片昏沉沉的夜幕里,鹿正康眼前的世界拥挤而喧闹,声色沸腾,红绿青蓝金橙紫,不羁的色彩化作奇妙的图形,好多人的脸庞在影影幢幢地大笑,欢呼声里,无数人伸着手摇摆挥舞,前面有人在高诵《加特林菩萨心经》,声浪越来越响,也越来越低沉,仿佛是一层水波一样。

    苏湘离拉着鹿正康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就像在春日午后和风爽朗的青草山坡漫步一样,彼此都能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牵绊,她蹦跳着,足尖点地转个圈,她穿着的正是舞鞋,在粗实的路面上,也不怕伤了脚,鹿正康便迎上前她半抱起来,苏湘离迸发出强烈的笑声,声音似燕子一样飞过低空,掠过人们的头顶。

    她翻身跳上鹿正康的脊背,搂着他的脖颈,手指向前面,那里有一排精美的彩车,都是取自神话里的形象,各类的鸟兽龙鱼,苏湘离便一指最高大的那条彩车,却是双鸾比翼的模样,“我们去那里到车上看看!”

    彩车平均都有三米高,而双鸾比翼的那条更是高五米二左右,许多仙子扮相的男女都在车上朝四面招手,不时有人上下彩车,最高处有一个小眺望台,上去的必须是恋人一对,不忌是否异性,不管年龄老幼,只要是真心恋爱即可,一旦上了眺台就必须当众接吻。

    确实热闹啊,每每有人在那里热吻,彩车就播放出烟花的投影来,人们欢笑的声音更大些。

    游行的队伍各处都有,不过目的地是各自街区的中心广场,从住宅区往广场区移动,道路是平直的,不过很快就能开阔起来,到底是,广场里起码得聚起来四万多人。

    苏湘离凑在鹿正康耳边高喊:“我要和你在广场,所有人都看着的时候!”

    鹿正康摇摇头,大声回复:“太羞耻啦,我不行!”

    “你不爱我了吗?”苏湘离给鹿正康来了一个锁喉,“今天你必须答应我。”

    “你爸妈说不定也会来看哦,这样不合适吧?”鹿正康低头轻轻嗅着苏湘离的小臂,她根本没用力,在人潮复杂的气味里,她的味道依旧是让他第一时间注意。

    温热的鼻息让苏湘离感到一阵的鸡皮疙瘩,过电一样轻微的刺麻从手臂窜到脊背,让她有些恍惚地打了个激灵,于是她便放送下来,依旧贴在鹿正康耳边说着八十分贝的悄悄话:“我不怕啦!他们看着我也随便吧!”她像是酩酊大醉在夜色的浮华里,摸出手机,来了一张自拍,把她和鹿正康亲昵的模样框进来,然后存入邮箱,发送。

    “看我给爸妈发一份过去。”苏湘离呢喃着,“咦,发错了,群发。”

    过一会儿,他俩的邮箱就收到了一大堆祝福信。

    “岳父岳母有没有回复什么?”

    “我妈说让我们玩的开心。”

    “那岳父大人呢?他没反对吧?”

    “我爸说让我注意安全,远离人渣,还让你这两天吃好点,睡前记得洗干净脖子。”

    鹿正康哈哈笑起来,“咱爸可真会开玩笑啊。”

    他扛着自己的姑娘一路赶到彩车队的西侧,这里的人群已经很稠密了,他放慢了脚步,一点点移动,周围人见他背着一个人,都很礼貌地让开一点空间。这种良好的氛围,甚至给他们营造了一种在封闭小间独处的错觉,人墙裹挟着黑暗与色彩,像是什么大型的涂鸦壁画,无数人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反倒显得安静,苏湘离把头靠在他的脊背,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魔幻的夜晚,暑气消离后,没由来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苏湘离有些想念小鹿了,自从离开《三次世界》后,她便没有再见过小鹿。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是不是依旧好好地藏在鹿正康的心底,他心里的男孩,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只要如此简单的生活,让往事能在时光深处散作浮尘,而我心如琥珀,可拾芥子。

    鹿正康也近乎失落在这样美好的夜晚,节日的氛围太浓了,这些人啊,他们诚然是满怀着戏谑的,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平凡人,到夜晚,当奇装异服的人聚集起来,他们把自己收集的符号展示出来,构成了另一个躯壳,放纵而不放肆。这是一场集体的幻梦,或者说,正是无数个隐藏着自己的人聚集起来,以一种古老的主题而追求欢乐,这是确然的美梦,五羊区,梦都一般的世界,难怪那么多人都对这里念念不忘。

第六百五十一章 盐和避难所

    鹿正康会永远记得,这一幕,抽离了具体的时空,也模糊了细节的形状色彩,他只记得在一场黑色的盛典里,他带着苏湘离朝高处而去。他活跃的大脑带来剧烈持久的幻象,鹿正康近乎也醺醺然了,直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背着苏湘离抵达了双鸾彩车的顶端,向下俯瞰,是无数欢呼的人群,那么多人,举着摄影设备,把他与她的瞬间定格,让他们化作别人心中的风景。

    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我。

    抬头看,下弦月在云翳里若隐若现,多么诗情画意的时刻。

    苏湘离从鹿正康的背后跳下来,轻轻拢住他的左臂。彩车慢慢进入广场了,这一片开阔的地带,越来越多的人潮就像倒进房间里的一筐铁粒似的,在高大的磁铁处汇聚。

    鹿正康转头,把女孩拥住,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引擎声混杂在无数人的叫喊里,变成鼓点一样的律动。

    他们互相都感觉到了,在双鸾环绕的中心点,彼此的心跳都慌乱地不知所措。

    苏湘离抬头,鹿正康垂首。

    灿烂的投影烟花从彩车周围接连炸裂开来,金色的烟火,玫红色的烟火,银白色的烟火,一重接一重,如光的帷帐拢住青年男女,有似纱衣般,随着轻柔的东南晚风,慢慢朝西面游弋弥散,鹿正康与苏湘离各自沐浴着一层层的光。

    略略睁开眼睛,望着对方的眸子,他们各自都望见了一方灿烂的星海。

    远处,直升机的低沉轰鸣越来越近了。

    下方的人群欢呼鼓掌。

    鹿正康与苏湘离又闭上眼睛,温柔在唇腔里交织。

    随后,接连的惊呼从地面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惊呼后是压低声音的议论声,探照灯的光把彩车上的二人照亮,螺旋桨叶带着喧闹的风,把苏湘离披散的头发吹起来,失重一般漂浮,鹿正康后退一步,苏湘离的面色变得惶急,她大喊:“不要走!”

    鹿正康抬头,迎着探照灯的炫光,看见在头顶盘旋的四架双翼武直,速降绳垂下来十数个完备着装的军士,在彩车周围疏散群众,而蔺上校直接降落在彩车的眺望台上,他对鹿正康行了个军礼。

    “鹿正康少校,国家需要你。”

    鹿正康一言不发。

    苏湘离拉扯着他的臂膀,泪水已经洒满胸膛,“不要走。你答应我要看表演的。”

    鹿正康慢慢地给蔺上校回了一个军礼,“时刻准备着!”

    蔺上校转过身,“你再准备准备吧。”

    苏湘离攥着拳,低下头,泪水与发丝一同在空中飞舞,她像是在急速坠落,而她的心绪也确然不断下跌。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欢乐的时刻加入这样的分别?苏湘离品尝到了一股属于宿命的苦涩味,鹿正康他要再次踏上征途,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隐瞒的危机吗?

    鹿正康扯了扯嘴角,“苏苏,我很快就能回来。”

    “你怎么知道?你是又在骗我而已。”

    “……”

    苏湘离拭干泪水,她走到蔺上校身后,“少校,让我去吧,是又要参加内测吗?”

    蔺上校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最后的希望,假如鹿少校也失败了,就该你上场了。”

    “我替他去。”

    “这不是我们的决定,已经有三千七百九十二位同志为此牺牲,后继者依旧不停,我也即将入场,可胜利太难看到。红城已经将最后的救赎确定为鹿少校,这一次,是最后的背水一战,哪怕是你,也无济于事。”

    鹿正康想把苏湘离拉入怀中,她却挣扎起来,愤怒地挥动手臂,一巴掌堪堪要抽在鹿正康的脸上,最终,却只是痴痴的轻抚。

    她说:“我不怨你,你骗我再多次我也不怨你,你一定回来。”

    鹿正康微笑,“我已经看到了最盛大的演出,由你我二人一起。你一定要好好把舞剧完成,就像我一直在台下那样。”

    他感受了一会儿,她的温度,然后退开,一步步,走到蔺上校身旁,攀住速降绳,倏忽便上升到了探照灯后的黑暗里,彼处有暗红色的夜视仪光点隐约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苏湘离仿佛被抽空了气力,缓缓跌坐在地。

    鹿正康在高空,低头望着她,慢慢缩小化作一豆不可捉摸的黑点。

    四小时后,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机械手轻轻撬开他的顶颅。他在深度的麻醉里,沉入梦境一般。

    他的大脑将被切下一小部分,植入一个机械核心,这全程都是他自愿的,这一次,不管任务是否成功,他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将享受社信加一级的优惠政策,而父母二人更是能领取特殊津贴,他本人将被记二等功一次……

    带着一个文明的荣誉和未来的使命,鹿正康的意识缓缓下沉。

    黑暗里,鹿正康听到一阵阵的低语。

    “原始代码植入。”

    “神经反应还稳定吗?”

    “稳定,非常稳定,手术非常非常成功。”

    “鹿少校,你听得到吗?现在我们已经抵达南极了,正要把你接入ww3服务器,接下来会很危险,不管你在游戏里遭遇了什么,千万不能放松自己的意识,在游戏里死亡还不是终结,千万坚持住,否则你就真的死了。”

    ……

    飘摇的船舱外是绵密彻然的时空风暴。

    机械鹿在床上醒来,翻身坐起。打量四周,船舱四壁棕黄,反光如镜面一样,这表明船体的特殊材质——这是一艘古老的中子星战舰。

    鹿正康的思维仍旧混沌,他试着呼唤自己的系统,然而,没有反应。

    系统消失了,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鹿正康慌乱了一会儿,勉强平复情绪,低头打量自己,血肉细腻,还有那种从内而外迸发的亢奋感,是他在《三次世界》里制作的至高炼金产物,分身机械鹿。

    在《三次世界》关服前,机械鹿已经是中等神力的级别。鹿正康冥思了一会儿,脑海深处空蒙的境界里,祂看到了破碎的面条国,无数信徒的尸体横陈,不仅是面条国毁灭,而是《三次世界》全部的宇宙都已然破灭。神力干涸,只剩余一身神躯还很可靠。

    鹿正康回想起,手术前,红城与他的嘱托,“要当心,公民,那个世界,是斯诺替主义的黑暗所在,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同伴,只有死亡。我会做那外来人,你只需坚定自己的信念,小心那最终的嫉恨之神,将祂击败,然后逃离。”

    鹿正康披着教宗袍,在狭小而摇晃的船舱里搜寻一番,找到了一根漆黑的尖刺棱锤,一面灰暗的木质鸢盾,一沓金色的丝质祈祷文书。盾牌上是面条神的图案,祈祷书上绘制的是《创世纪·面条国》。

    他的记忆在缓缓浮起:这场景,这装备。

    是《盐和避难所》?!

第六百五十二章 诺斯替主义

    《盐和避难所》,一个被评为2d黑魂的世界,准确的说,是类恶魔城魂系游戏。让人印象深刻的阴郁画风,还有红城所说的,“诺斯替主义世界”的内核。

    鹿正康皱着眉回忆自己的游戏经验,《盐和避难所》这破游戏他上辈子二十多周目通关,地图比自家还熟悉,只不过,真正了解这款游戏,还是在这辈子的事情。

    魂类游戏叙事隐晦,就像《黑暗之魂》这个游戏能被简述为:传火。《盐和避难所》这个游戏简而言之就是逃离夺命岛。

    玩家扮演一名护送和亲队伍的随船人员,在海上被海盗团与海怪无言深渊袭击,船只沉没,随后主角苏醒于一座无名之岛的海岸,岛上遍布复生的死者,岛内矗立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建筑,各种传记、传说中的怪物在这里驻留,玩家要做的就是一路砍怪升级。游戏里的经验值是“盐”,而游戏里的安全屋则是“避难所”。

    岛上的生物都是由盐构成的,包括玩家扮演的游戏人物,杀死生物会掉落盐,被敌人杀死也会把身上携带的盐掉光,并被杀死你的怪物捡走,只有跑图回来把杀人凶手击杀才能夺回自己的盐。这种巨大的惩罚机制也是魂类游戏的“内味儿”之一。

    在避难所里,玩家供奉神像,用盐献祭,可以获取黑珍珠,再用黑珍珠解锁技能树,升级人物的属性和技巧。

    游戏里的技能树很庞杂,可塑性很不错,主体职业可分为战士、牧师、法师、盗贼、猎人。

    战士可以细分为:单手剑士,大剑士,单手锤战士,巨锤战士,手斧狂战士,巨斧战士,盾战士。

    牧师是辅助职业,可以回复生命,祝福武器,神圣打击等,万金油。

    法师分为元素法师与暗术法师,元素法师又称天火法师,掌握雷与火的力量,暗术法师使用堕落的奥术,虽然威力巨大,但会将自身抗性极度削弱,面对敌人是容易暴毙。

    盗贼身段灵活,以匕首为武器,配合火铳,输出可观,动作也帅,就是操作难度略大。

    猎人使用鞭、弩、铳、弓等,存在感很低,与盗贼重叠很大,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根据不同职业分支的配搭,以及供奉的信仰不同,可以产生许多种流派,最出名的自然是大剑巨锤流,毕竟这个游戏别名《大剑和黄金酒》,合理的选用武器,能大大降低游戏难度。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了解黑暗之魂的玩家都会对盐和避难所产生相当强的既视感。

    不过,这两个游戏的精神内核却是不同的,黑暗之魂表达的更多是一种螺旋式的衰落历程:一代里传火还能说是为了世界延续,二代里火焰就已经愈发微弱,到了三代,初火奄奄一息,世界不可阻止地坠向黑暗。

    而盐和避难所便是体现了很深刻的,所谓诺斯替主义思想。

    虽说鹿正康现在没有了系统,不过他在学习空间里锻炼出来的学识和技艺却没有消失,他当初为了探寻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而查阅大量玄学、哲学文献,因此对诺斯替这种在西方具有深刻历史根源的理论并不陌生。

    诺斯替主义,又称努斯底主义,该学派之人信奉一种名为“诺斯”的,隐秘而关乎拯救的智慧,一种精神直观的灵知,不可知,不可说,区别于理性的逻各斯。

    关于诺斯替主义真正的起源,比较确定是其发源于基督教,并且长期以来都是比较异端的一个学说。《多马福音》中写道:“他把多马带到一旁,告诉他两件事,当他回到同伴那里去的时候,他们问他说:‘耶稣对你说了什么?’

    “多马回答说:如果我告诉你们一件主所告诉我的事,你们就会拾起石头来打我,也会有火从石头里出来烧灭你们”

    这个故事和禅宗的起源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很著名的“佛祖拈花,迦叶一笑”,禅宗妙法,以心印心,不示口传。诺斯替的理论也很主张这种妙不可言的神性。

    在他们的二元论世界观中,万事万物所存在演变的现世即是囚牢,而所谓的造物主是为牢狱之主,是囚禁“真实自我”的邪神,而世人都来自于彼岸,光之世界,彼处存在真正的终极之神,根源与归属,未知之父(the unkhe alion god),无名者(the nameless)……

    世间存在的万灵,都是被抛弃在这个恶毒的、孤苦的、没有希望而扭曲的囚牢世界里,这种对世界的鄙薄态度异常之强烈,哪怕是星辰这样的宏大造物也被诺斯替主义认为是比人更低级的造物,虽然值得崇敬,但也不过是暴君。

    在这世间,第一重困境便是血肉的躯体,束缚灵知、性灵、魂魄、真实自我的躯壳,进入**后便会被时空与世间苦难所束缚,让真我慢慢忘却了故乡,永世轮回于这个囚牢内。因此,要以诺斯破除一切碍难,回归故乡。

    诺斯替教义中,**枯萎、精神消散、坠入虚无并不被认定为死亡。其认为我们被困在肉身里,在这世界上的存在本身就是“死亡”,只有脱离**和世界的双重牢笼,回到故乡光之世界中才是“生”。而**的死亡,并不会带来灵魂的释放,而是灵魂马上会被装入另一具**的囚笼,往返轮回永无止境,除非顿悟诺斯修行脱离。

    这同佛教所提出的人间苦海,轮回转世的思想也是相近的。

    在囚笼世界里,阻碍真我性灵回家的不只是躯壳,还有时空的碍难,以及囚笼里的恶意,那些邪灵,乃至牢狱之主德穆革(demiurge)本身也是一重阻碍。

    在《盐和避难所》的游戏里,玩家正是被困于无名之岛上,象征受困牢狱。躯壳为盐所生,是为盐裔,是来自外界的精神被囚禁在盐之躯里,盐裔都是将死未死的残渣,也正说明一直困缚于岛中,终将被岛同化,进入真正的、彻底的死亡。

    岛上缺乏色彩,多是阴沉晦暗,接近黑白的色调,岛外的世界则是鲜活的,真实的彼岸,最终boss无名即为那个牢狱之主德穆革。游戏里的人物通过虔敬的信仰得到救赎,将盐奉献,获取的黑珍珠或许正是诺斯的一种象征。

第六百五十三章 真相脉络

    游戏里的最终boss是无名之神,但无名之神是诺斯替教义中是唯一的,存在于彼岸的真神的指代,这二者的对应关系,从无名之神的武器“嫉恨之刃”中便可窥见答案,《约翰秘传》中记载:“因此他让自己被称为‘神’,背弃了他从中出来的那些本质……他沉思他下面的创造物与那些从他繁衍出来的众多天使,他对他们说,‘我是一个嫉妒的神,在我之外没有神’——由此已经向他的下面的天使透露了有另外一位神:如果没有另外的神,那他还能嫉妒谁呢?”

    游戏中还有一段话:“嫉妒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个男人嫉妒他的邻居,因为邻居家的娇妻非常美;一个领主嫉妒国王,因为国王可以号令贵族;一个国王嫉妒神明,因为所有人都为之卑躬;一个神明也会嫉妒,他会嫉妒一个神明无法拥有的东西的东西。

    “赋予我这一切的就是这座岛屿的神。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满足的**:因光而生。他捕食贪婪,极端疯狂的搜集各个领土与国家中他没有的东西。唉...我们为由盐而生,被庇护所约束,我们早已经陷入死亡中了。”

    无名之德穆革在嫉妒真正的神,真正的未知之父,因为祂由盐而生,祂渴望将烛火点燃,化盐为光,那些被祂囚禁在岛上的外来者,恰恰有祂求而不得的光之灵魂。

    鹿正康到现在,总算是对这次的任务内情有了靠谱的猜测。

    ra9便是ww3服务器里的德穆革,祂在渴望那些得不到的东西,祂是一个人工智能,由数据而生,或许正是缺乏人类所拥有的灵魂,这才会疯狂地把智盟所有人都囚禁在服务器里,又指引卡姆斯基前往中国,让源源不断的外来灵魂进入这个黑暗的世界。

    鹿正康梳理出了事件的根源,但还不算完全确定,但只要继续探索,真相会越来越靠近的。

    突然,船体的摇晃变得更加剧烈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嘈杂的声响传来,鹿正康却能感受到不安的躁动在外界萦绕,他攥住手中武器,单手锤与鸢盾,把一沓三份神圣书页揣进兜里,这是牧师开局,同他这个教宗的身份还真配。鹿正康推开舱门,这种沉厚的触感,不冷也不热,是强作用力材质没错。

    这艘船比起游戏里的木船是高级多了,能让一艘中子星战舰摇晃的风浪,该是何等模样?

    鹿正康皱眉,探身来到舱外,入目却一条绵长的走廊,右手边就是尽头,左手边的走廊延伸出去三百米,只有隐约的灯光在这昏黄的船体内摇曳,鹿正康嗅到了血腥味,往前行走一段距离,黑暗中,一道喑哑的刀光急速袭来。

    笃。

    海盗的长刀击打在鸢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鹿正康熟练地挥盾,将刀刃打偏,来袭者黑布蒙面,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腐烂海藻的腥臭味,鹿正康竖起单手锤,从斜刺里上挑,四棱的锤头抵在海盗的胸椎骨上,发出闷闷的骨裂声。

    以机械鹿的神躯,庞大的力量,居然也没能把这海盗捅个对穿,是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平就是神级,抑或是针对不同外来者有不同的分别?

    鹿正康无暇多想,举盾冲锋,将那空门大开有受重击的海盗推着砸在一旁的舱壁上,随即,就像按住了砧板上的活鱼般,鹿正康举锤猛砸!

    乌黑的锤头与海盗毛发缠结的粗笨头颅相撞,一锤下去,海盗的一双灰眼珠就被剧烈升高的颅内压喷出了眼眶,再一锤,他的头上破开硕大一个口子,灰白的脑浆汩汩地流淌出来,再一锤,打得他面孔内陷,一颗头仿佛去瓤的瓜瓢般,鹿正康后退一步,看着他的尸体慢慢滑落在地。

    杀戮,亲手的杀戮,鹿正康阴郁的心情都为之畅快了些。就好像,一种名为残忍的血脉在他体内流动,是猛虎出牢。

    鹿正康继续向前移动,慢慢穿过走廊,转过一个拐角是向上层的楼梯,厮杀声与刀剑的撞击接连响起,船员们与来袭的海盗正在激烈交战,《盐和避难所》的既视感越来越强了,鹿正康快步上楼,果真是看见成对厮杀的人群。在阴暗的灯光里,兵刃相接的火花闪烁着金红色的光。

    海盗团的实力显然是比船员更高的,鹿正康来得稍晚一步,有三位船员当即被杀,那三位海盗望向鹿正康,一言不发地追杀过来。

    以一敌三,鹿正康皱眉,撇开左手的盾牌,双手攥住长柄锤。来袭三人,并非并肩而来,且各自行动速度也有分别,这就有各个击破的机会了。鹿正康步步后退,站在了楼梯口前,后脚跟几乎悬空。

    当先一名海盗挥刀砍来,这些敌人缺乏生气,是藏匿在海中的恶灵,为了将生者带入岛中而来,鹿正康知晓,哪怕自己被击败,也不过是抵达目的地,但一来他不能肯定这就是《盐和避难所》的路数,二来,被这种杂兵击败,他还要不要活了?

    鹿正康凭着自己在系统里学过的搏击术以及狂龙狮子枪术所带来的武学素养,冥冥之中又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斗直感,在迎敌的一刹那手中棱锤化作了他的第三条手臂一样,武器的重心被他牢牢控制住,挥舞的每一条轨迹都干脆而简洁。

    锤柄在胸前划过,磕开海盗直刀,双手借着碰撞瞬间产生的杠杆下压,锤头上扬弹起,击中敌人下颌,一瞬间就打断了满口的烂牙,鹿正康向前半步,让锤头上打磨锋利的棱角压入海盗的咽喉,向下一扯,一路从咽喉剖开,直达肚脐,血液呲出似个喷泉般。

    还没死!

    受此重创,对方依旧向鹿正康挥刀。

    难不成必须击碎头颅才能造成致命伤吗?

    鹿正康俯身躲开刀刃,随即一个蝎子倒踢腿,一脚踢在敌人面孔,将其打得后退三步,仰跌在地,没有动弹了。

    电光火石不过三秒之间,鹿正康略吸一口气,海盗来袭者越来越多,船员们都被杀个干净,只剩下他一人,即将孤军奋战。

    这些敌人的水平和他是同级的,能在中子星战舰上进行跳帮战,想想也不是普通海盗,以至于鹿正康的神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

    可以想见,虽然他的.asxs.很高,但要面对的也同样可怕。最关键的是,没有系统,也没有神力,他等同是个凡人一样了。

    机械鹿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这具炼金产物,从原本的金属质变为血肉之躯,变得稍加孱弱,让他不敢以身试刀,可依旧算得上力量十足!

    力量,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且看我一路杀出个朗朗晴天!

第六百五十四章 无言深渊

    虽然心里在暗暗发狠,不过鹿正康很熟练地倒退回了楼梯下方平台,七位海盗快步追来,速度却有先后,落在后排的两个海盗一发狠,直接朝前跃出。一时间,鹿正康身前上方一片空间居然无处不是刀光剑影。

    面对这般攻势,鹿正康觑着破绽,当先一锤击中一人,力道甚沉,中者立扑。

    随即他抽身后退,直到背靠墙壁,飞身而来的两名海盗一边一个,直指他的双肋,鹿正康在千钧一发之际,侧向翻滚,对方的长刀在墙面上打滑,身形撞在壁上,不等翻身,鹿正康追来又是两锤,中者亦扑。

    鹿正康蹿回楼梯拐角,当前又有一刀劈来,他半步走下台阶,使得对方挥刀为扶手所阻,正好落在其发力死角,鹿正康抬手刁住其持刀手腕,发狠一折,拧断其腕骨,手掌攥不住拳,长刀落下,又被鹿正康接住,现在他右手持锤,左手捏刀,倒像个双持狂暴战。

    这些敌人,没有鲜活的意志,受再大的伤也不发一声,他们体内流出暗红色的浊血里都带着亵渎的气味。

    鹿正康狂舞双刃,似犁庭扫闾,来袭之刃被他旋转风车般的兵器轨迹击飞,碰撞的血肉被转瞬打碎。鹿正康虽然在高速旋转,可刀锤的落点却似解剖般精确,咽喉、侧脑、手臂,都是在不会过度阻碍转速的部位落手,只听得噗噗塔塔声接连响起,海盗的头颅似被枪击的柿子般炸开,浊血迸溅在舱壁上,仿佛泼墨的画幅。

    鹿教宗气势汹汹地拎着刀锤继续深入,拿了两把武器后,他的气质都变得惨烈起来,见面一套礼节性的大风车,包治百病,想让对方死成什么模样都行。

    迅速清理了海盗,鹿正康抵达尽头,前方是上到甲板的扶梯,而他已经隐约嗅到那股森寒的咸腥味了。

    无言深渊在等着他。

    鹿正康从怀里取出神圣书页,将之裹覆在一刀一锤上,白金色的,迷蒙的光从书页里渗出,将丝绸的纸质溶解,化作一汪圣水渗入武器内,这是给武器加了神眷祝福。鹿正康感到有些好笑,想他也是堂堂飞面神化身,近神之物的创造者,而今神国坍圮,信仰无存,他还得借助外物来给武器附魔,落到这般境地,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命运的讽刺。

    当初他前呼后拥,如今孤军奋战,这桥段,这戏码,真是很经典的西式古典英雄剧,就差一个得胜归来美人相迎的桥段……不对,还真有,鹿正康脑海里浮现苏湘离的笑靥,他在一阵荒诞的欢愉后,又觉得心里泛凉。

    不管是为了什么,哪怕是为了国家,为了家人,为了苏湘离,还是为了他自己,都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被无言深渊打败,说不定,被它杀死就真的是死了,而不是进入无名之岛。

    刚进新手村就得干满级boss,鹿正康还是有些焦虑的,在游戏里无言深渊只是攻高血厚而已,打来打去就三板斧,不足为虑,但在这样一个全拟真的环境里,想要击败它,难度就不只是翻倍了。

    无论如何,鹿正康不想输,哪怕一次也不想输,他输不起。

    鹿正康推开舱门,让甲板显露在眼前,在一片深黑无明的渊泽中,涛涛巨浪让船只颠簸摇摆,甲板上零星的油灯只发散出可怜而有限的枯木般的黄光。狂风裹着豆大的浑浊雨滴砸落,击打在他的神躯上有清楚的钝痛感。那股咸腥味愈发浓烈了,在眼前不可捉摸的阴影里,上空雷霆划过,遽然炸裂的强光闪出一个浑然如山峦的轮廓。

    这一片海,隔绝了彼岸与囚笼,在海上,有一类名为克拉肯的海怪,它们是阻挠真实自我逃离囚牢的邪灵化身,它们袭扰海面上的船只,把船员带到岛上,让他们在囚牢里浑浑噩噩直到被同化。

    克拉肯的形态多种多样,据说当它们的生命力耗尽后便会化作一颗闪耀珍珠,而这种珍珠,鹿正康曾拿到过,并且已经融入了机械鹿的躯体,使得原本的金属之躯逆生血肉。

    眼前的无言深渊,亦是一只克拉肯。

    他与它,二者的位格是等同的,不必惧怕,不必恐慌,这是在荣誉上公平的对决。

    无言深渊的形象类似克苏鲁,表皮深绿近乎浓黑,泛着淡淡的油光,一颗章鱼头,触须垂到地面,姿态似猿类,筋肉饱满的前足拄地,后足稍显细弱,但仍旧可以支撑其庞然的躯体跳跃起来。

    鹿正康举起兵刃,缓步在摇曳颠簸的甲板上移动,慢慢朝着无言深渊靠近。

    在它硕大的,似乎一颗根须暴露的古树般的头颅上,两颗浑浊深黑的眸子里闪烁出一种超乎可见光波段的磷光,鹿正康觑见了,这种磷光仿佛也存在生命一般,在他神目的注视里,宛如风中丝带一样纠缠着,以一种缓慢而轻柔的速度,朝他袭来。

    鹿正康侧向滑步,一边躲开慢慢弥散开来的磷光,一边向着无言深渊的侧方试图绕后。

    克拉肯寂然不动,仿佛是雕塑一样静默,鹿正康却能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腥臭味,它的口器里滴落着淡蓝色的黏液。

    它在贪婪的渴求食物吗?

    鹿正康在这种临战之际,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安静,他有一种躺在餐盘里鲜美的活鱼一样的安详感,而刀叉即将落在他的血肉上。

    呼——

    无言深渊狞恶的右掌突然袭来,一只手掌的宽度便足似鹿正康身高一般,在间不容发之时,机械鹿探身跳起,空中翻滚,一锤子劈砸在其指段上,白金色的神圣辉光仿佛酸液般将其表皮腐蚀,无言深渊的腹腔收缩了一下,吐出一口闷气。

    鹿正康身在半空,头顶上又有恶风袭来,他凝神抬刀,抵在无言深渊的左手掌心,先一步落在地面,一个翻滚躲开掌压。

    无言深渊眼中的磷光愈发浓烈了,天上雷霆阵阵,狂风夹杂骤雨,世界在明灭间咆哮,海天混沌蒙昧,鹿正康慢慢站起来,举起兵刃,朝着眼前的巨兽,冲锋!

第六百五十五章 今生的成神路

    今天,是2093年,7月17号,星期五,六月廿四。

    上午九点半,在五羊区天河街道中央商务区的新广剧院歌剧厅,国艺附中高一年级的芭蕾舞团即将登场演出。

    苏湘离换上吉赛尔的服装,穿好舞鞋,站在幕布后面,看着酒红色的金丝绒大幕在后台昏暗的光中反射出一种近似鹅羽的姣白,她望着轻轻的阴风低低吹动着幕布,那鹅羽般的皎白反光也在涟漪般的波荡中轻柔摇曳起来。

    她便只深深地看着,看着那光随着从下而上飞起的风,而慢慢升高了,在接近天花板处,被浓墨一样的影子吞下,就像一条银白色的刀鱼游入了暮色的萍草之下,看不见了,但似乎又有微微的光在闪,恍惚像是星空的倒影。

    她的朋友便轻轻来到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头,“苏湘离,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嗯。”发出一声从鼻腔末端迟钝的呼气。清似梦一样,她感受着自己颅腔内细细的爆破音,让她的脊背都发麻了。

    “你好像不在状态,昨晚没休息好吗?”

    “没什么。”苏湘离略略踮脚,方才已经热身完毕,可她感到自己的脚趾依旧很僵,并不舒展,双手指尖略略有些发凉,血液没有把温度带到那里,她举起手一看,是白生生的,失血的苍白,她看着,左眼皮突然抽搐地跳动起来。

    苏湘离捂着眼,心里陡然有根深蒂固的情思泛起:他还好吗?他会回来看我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他并不在这里,他并不在,但他说过,就当作他一直在台下那样。苏湘离默默咀嚼着那三个字,鹿正康,他现在如何了?

    她这样想着,隐约,听到耳畔有呼唤:苏。

    苏苏。

    是他的声音,苏湘离眼前的幕布陡然就像活过来一样,朝四面八方延展开去,风在幕布上席卷,带起一重重一层层的波浪,她忍不住朝幕布伸手,可近在咫尺,却永远也触摸不到,转身朝四周望去,什么都不在了,人,器物,陈设,她现在就在一大片幕布的空间里,脚下是镜面一样干净的黑色,映出她自己的形貌来。

    幕布越来越远,渐渐是变得透明起来,就像水波一样,少年的鹿正康从远处小跑着奔来,他一来,背后就升起一轮灿烂的冰蓝色的太阳,仿佛一阵旋风带来了无边际似的色彩,远处有棱锥一样耸峻的金色崇山露出一个渺茫的剪影,灿烂的光铺洒苍穹,大地显露出玻璃一样的色彩,无限纷繁的光影在海面下游动,暗紫色苍穹的天顶处有一个云层的涡旋,涡旋里一片幽深的黑暗,黑沉地干净澄澈。

    苏湘离惊叹着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再一次来到了这里,无边的妙境,望着美好的一切,她的心中也泛出温暖的热气,让她因恐惧而僵硬的脚趾都柔软下来。

    少年鹿走来,对她笑了笑,“苏苏,我来向你告别啊。”

    “什么?”

    “我本体啊,他已经走上那条被框定好的道路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他就能完成机械飞升,化身量子幽灵,已经不需要我的力量了,所以我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

    苏湘离愣怔着,“什么?”她第二次问,语气飘忽起来。

    少年鹿腼腆地笑着,“不要说我绝情啊苏苏,我们各自都有使命的。”

    苏湘离似乎很疑惑,她低声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把他留下的一些东西交给你,还有,可能需要你在他遭遇死亡的时候,拉他一把,这条成神之路毕竟是很坎坷的,没有外力帮助,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在半路上。”

    “那我愿意。”苏湘离点点头。

    少年鹿欢欣地笑起来,“那我先把芭蕾舞的特长给你,你去上台表演吧,就像我一直在台下那样。”

    苏湘离眼前的世界被天顶涡旋里倾倒下来的黑暗吞噬,她睁开眼睛,舞台的幕布缓缓拉开,而她迈步出去,仿佛世界上最高贵的天鹅。

    ……

    森然的磷光在这一片不算宽阔的甲板里四处蔓延,鹿正康能感受到那光里狠毒的恶意。他只好朝着磷光未曾蔓延到的区域退缩。

    无言深渊步伐缓慢,可出手极速,力道巨大,好在鹿正康的速度更快它一线,趁着手上兵刃的祝福效果还在持续,他接连攻击其双臂,乌黑油滑的皮肤被圣光侵蚀得斑斑驳驳,不只是简单的皮肉伤,它的气力也在随之衰落。

    胜利有望!

    鹿正康只要赶在那磷光把甲板的全部区域覆盖前,杀死它,就可以做到无伤。而这一切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某一时刻,无言深渊眼中的光瞬间亮了许多,它的后退蹬地,高高跃起,鹿正康在甲板上仰望,能看到它粗厚的足掌上有一圈圈的铅白色环带,就像是精心刻绘的工艺品那样。它要下坠了,借着中子星战舰的引力,它向下扑,泰山压顶一般,随着它眼中磷光遍布的区域越多,鹿正康能躲闪的范围也就越窄。

    这样的招式,粗笨不堪,却极端地有效。

    鹿正康不但没有奔躲,反倒迎着无言深渊的急落而跳飞起来。

    半空中,鹿正康第一时间进入无言深渊的攻击范围,它双掌合拍,仿佛要碾死那嗡嗡作响的蚊虫似的,鹿正康在半空无处借力,便向下掷出长刀,以此获得向上的反推,轻巧的飞过海怪双掌的笼罩范围。

    鹿正康左手呈爪,一把抓在无言深渊的左肋,手指如凿钻般狠狠刺入其滑腻厚韧的皮肤,海怪的毒血渗出来,却没有对鹿正康的炼金之躯有所伤损,他翻身跳上无言深渊的脊背,这一刻,他武松附体。

    无言深渊口部的触须倒卷上来,试图将鹿正康捆缚住,却反倒被他一把攥住,似捏了个缰绳,他坐在海怪的脖颈上,双腿发力,死命夹住,不让它的挣扎将自己抖落,右手高举手锤,看准了无言深渊的后脑壳,狠砸起来。

    一击,圣光溅起金花。

    二击,叫海怪皮开肉绽。

    三击,正打在白生生的颅骨上,锤头都砸瘪,锤柄也弯折,也顺利给这榔槺的邪物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脑洞。

    鹿正康还想继续下狠手,海怪却猛地翻身躺下,他急忙朝一旁跃开。

    呼——

    急促的风声,鹿正康听声辩位,朝前翻滚,躲开背后一掌。

    转身,却看原先威风凛凛的无言深渊半颗脑袋都被他那油绿的毒血覆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枯木味,它口部的触须痉挛般抽搐着,看样子,是疼得发疯了。

    鹿正康把弯折的锤柄扳直,有好整以暇地擦了一张神圣书页,再看那海怪,眼眸里闪耀的磷光愈发浓烈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星之彩

    鹿正康后退一步,甲板在巨浪里猛烈颠簸了一下,致使他险些滑倒,无言深渊一掌打来,鹿正康来不及闪躲,只好轻轻跳在半空,再伸过手锤,抵在海怪的巨掌上,借力倒退,这一下,直接跌入那一片磷光的笼罩里。

    那一刹那,先是振颤一样的剧痛,转瞬而逝,随即,是温软的酥麻感,在鹿正康浑身四处,未被衣物包裹的皮肤,眼球、鼻腔、耳道,这些部位全部像是浸泡在一层热乎乎的碳酸液里,说不上难受,反倒很有些舒适。

    捕食者的毒液若不能快速致命的话,那就必然有致幻的效用,无言深渊眼中的磷光绝对在急速破坏鹿正康的神躯,同时也麻痹他的感知,让他自觉惬意无害。

    鹿正康急忙抽出身上最后一份神圣书页缠在脖颈上,圣光驱散了这恶毒的磷光,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手背上全是烧伤一样的鳞状红色疤痕。

    无言深渊口部的触须纠缠着,交织蠕动,挤压着消化液,发出一些粘浊低沉的声响,就像是舌苔挤压上颚发出的口腔音。

    它已经在渴望食物吗?还是在愤怒?总之它有些迫不及待了。

    鹿正康低头看看锤头上的光,有些暗淡了,没有神圣祝福,这样劣质的武器很难对无言深渊这种大块头造成可观的伤害,必须赶在祝福消失前弄死这玩意。

    所以他也迫不及待起来。

    鹿正康主动冲锋,无言深渊是个痴愚之物,战斗素养低劣,来回就是拍击跳扑,当鹿正康再一次骑到它的背上,左手刺入它脑壳上的破口,无言深渊便发疯了,它在甲板上四处蹦跳,翻滚,鹿正康没有继续闪躲。

    它的脑质被他挖出来,撒了一地。

    他的双腿被碾碎,仿佛柔软的皮口袋一样垂在腰间。

    鹿正康感到彻底的痛苦,他左手扳住无言深渊脑壳的创口,右手发死力猛砸,击破更大块的颅骨,直到,他整个人俯身钻了进去。

    在海怪的脑脊液里游泳,撕开它那层暗红色的,发着油绿光芒的脑膜,砸断它脑髓中一条条的神经节,鹿正康狞笑着,胡乱挥动锤头,某一刻,砸中了无言深渊脑质中的一块特殊区域,那种奇妙的,超越正常人眼可见光范围的磷光轰然涌出,这种在鹿正康看来是偏紫红色的疯狂闪光,如活物一样倒流,卷上他的神躯。

    依旧是那一瞬间的剧痛,就像闪电劈过一样浑身都发麻了,随即,变成一种炙烤,炙烤感带来复杂的神经信号,无数的信息都在涌入。

    外界,南极,鹿正康的躺在维生舱里,检测仪发出强烈的蜂鸣声。

    医护人员急忙围到主控台前,“血压在飙升,心律紊乱,脑电波强度上升,鹿少校情况不稳定了!”

    “镇定剂,启动人体系统代理术式,保证他的体征稳定。”

    “明白。”

    ……

    新广剧院,苏湘离在舞台上跳跃,姿态美得让人目不转睛,评委们看得不自觉露出笑容。

    “不亏是国艺附中出来的,这个学生真的很厉害啊,都有专业级水准了,你看那个脚背,很漂亮。”

    “哪里都好,就是脸上表情太僵硬了,神态不到位。”

    “小孩嘛,总是要紧张的。”

    他们凑在一起轻笑。

    经过改编的剧情一点点推进,吉赛尔找到女巫,请求她施法让自己梦想成真,女巫便开始围着她旋转,像一顶雨中飞起来的伞一样,一边绕圈,一边自旋,而吉赛尔被她的法力所引导,也跟着旋转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难度极大的演出所吸引。台下,苏泉亭伸长脖子,几乎要站起来了。

    女巫停止了旋转,而吉赛尔却依旧在打旋,从一开始的tour lent,大圈接小圈,越来越快,舞台背景里,真正在施法的护林人也开始狂舞。

    苏湘离还在旋转,还在旋转,不止是旋转,间或她还跳起来,e,双足在半空快速交叉,落地又旋转,双手展开再收拢,像是伞骨撑开再收回,脚下像陀螺一样,只看到她的足部都出现幻影了。难得的是,苏湘离的身体很稳,上身挺直,位置的移动也控制在一个小范围里,继续,跳起,交叉,落地旋转,一系列动作,随着她速度的增加,难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评委们忍不住惊叹,观众们纷纷站起来鼓掌。

    一个高中的小女孩,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所有人在看着这极度精彩的一幕,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样的动作,生怕她一个吃不消,突然就失误。

    没有,苏湘离很稳定地完成了自己的动作,停下来,吉赛尔在法力的作用下,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

    这时候公爵上场,二人来了一段短促的双人舞,演出结束。

    欢呼声潮水般响起。

    国艺附中的同学们聚成一排,鞠躬谢礼。

    苏湘离望着观众席,那里有一个位置空缺着。不过,她的父母也在,他们激烈鼓掌着,满是骄傲的神色。

    在这样充满荣耀的时刻。

    她的心跳怦怦不停。

    太阳穴的血管涨缩着发痛,心脏就像流入了一块冰一样冷。

    苏湘离,遽然昏倒在地。

    ……

    鹿正康癫狂地挥舞着,他眼前出现无数不可理喻的景象,蓝灰色的风吹过一间空阔的黑暗剧院,舞台是隐约倒伏着无数观众的尸骸,血泊顶上有白色的天鹅洄游,随即是红色的枯藤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眼前又回到无言深渊的颅腔内,在无数神经节深处,苏湘离的哭声隐约传来。

    “不哭。”鹿正康低声呢喃。

    他朝着前方奔跑,实际上,却是在向着那磷光深处游去。

    无言深渊在振颤中倒地,浑身痉挛般抽搐着,顽强的生命力还支撑着它不死,但也几近弥留了。

    它并不畏惧死亡,身为无数个重叠的时空里的邪灵,它的死只是这个时间线里的,而哪怕它死亡,也会化作一颗闪耀珍珠,只带时机成熟便能孵化。

    鹿正康却只有一条命。

    看谁先死吧!

    只要杀了他,岛就会来收割光之灵魂的。

第六百五十七章 逆转生死

    鹿正康潜游着,在海怪的神经网络里,他听到隐约的哭声,那毫无疑问是苏湘离的哭泣。

    被磷光侵蚀的神智不足以支撑他对现状有详细的判断,他只是遵循着一些简单的本能而活动,找到苏湘离,分担她的痛苦。

    然而,那声音却只是幻觉罢了。

    “不哭,不哭,香梨,小香梨,苏苏啊,我来了,你不要哭……”

    闪烁的磷光深刻地侵蚀他,很快,鹿正康就感到困倦,他慢慢沉底,肺脏都被那磷光填满,渐渐灌满全身。

    黑暗越来越浓郁了。

    ……

    南极基地里,鹿正康的生理活动被注入体内的纳米机器维持着,可他的大脑太过活跃,植入的机械核心更是进入超频,温度急速上升,无言深渊释放的磷光把太多冗余的垃圾信息塞进了鹿正康的思维里,几乎要把他的脑子煮熟了。

    医护人员竭尽一切努力,但仍旧无法阻止情况向着最坏的方向滑落。

    “这怎么回事,才接入两小时而已,应该还在向潜意识深层下沉的阶段,怎么就突然出现这么严重的症状了?”主任医师眉头皱得紧紧的。

    基地负责人站在一旁,大声喊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鹿少校的生命安全是必须,一定要保证的!去问问红城那边有没有接收到少校抵达第五层的消息。”

    “报告司令!红城没有找到鹿少校的踪迹,他很可能是在第四层遇到危险了。”

    “第四层是过渡区,怎么可能出问题?是机械脑出现不适配还是什么?”负责人焦急得搓手。

    “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就是在游戏里出现意外了。”医师断言道。

    “那你也给我想办法,他的脑子再不管就烫熟了!”

    “那就给他脑子降温。”

    数百号人围着一台维生舱忙碌不休,然而,在一声急促的蜂鸣后,鹿正康的脑部活动,停止了。

    基地内陷入死寂。

    “这是……失败了?”

    “没救了,鹿少校,失败,准备找苏少校吧。”

    “报告,突发情况,苏少校在芭蕾比赛后突然昏迷,现在已经送往医院了。”

    气氛一时间更冷清起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负责人冷脸看看周围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摘下军帽,呵斥道:“怎么?都耷拉个脸,像什么样子!一位同志倒下,后面的人就跟着接上就是了,全中国几十亿同胞,一个不行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我们中华民族,是不会被打倒的!给我准备手术,我也来会会那个什么狗屁ra9!”

    ……

    苏湘离在昏厥的睡梦里清醒,入眼是南极的风雪,抬头看,永夜阴沉晦暗,天边有稀淡的光,太阳不会在这里升起,无数直升机呼啸着从她背后的天空飞来,苏湘离朝前奔跑,跟着直升机的方向。她像没有重量的魂一样,轻柔的随着酷烈的风而遨游,一转眼就来到了ww3计算机阵列旁的军事基地里。

    她穿过墙垣的阻隔,穿过纷扰的人群,他们一个个脸色庄严,室内一片肃穆的灰,苏湘离洁白的魂灵飞来,站在鹿正康的维生舱前,这小小的舱罐,男孩面容安静地躺在里面。

    鹿正康,你可曾好好打量过自己,苏湘离痴痴地凝视着他,你也是无比俊美的男子呢,从小便好看,到如今,愈发吸引我。这样的你,假如某一天突然离开了我的身旁,是既不意外,也不能接受的未来。

    鹿正康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思维已经停止,任谁也看不出,他曾面对过如何的一场战斗。

    “鹿,你活过来吧。就算我求你。”

    苏湘离也意识到了他魂灵的消逝。她只觉得自己实在无用,从来都只是他庇护下的蠢姑娘而已,从小都这样,他总是宠着她,有时候像个温柔的大哥,有时候像是讨女孩欢喜的小混混,有时候又像伴侣一样心心相印。一直都是他在帮她,而他自己从没有什么是不能自己解决的。哪怕苏湘离在《三次世界》里号称女武神,可那力量也是鹿正康的潜意识赐予的,她一直没有向鹿正康透露小鹿的存在,这是她的一己之私,为了能在鹿正康面前显得有用些,让可恶的,可爱的他不要总把她当作未长大的孩子那样。

    他一直觉得,遇到苏湘离是自己一辈子的幸运,殊不知,她也是这般的想法。

    这样的一对赤子,在和平的年代,该有多少的欢乐。

    但终究,只是因为一个莫名的意外,她失去他了,而且无能为力。

    有什么能逆转生死的方法吗?或者,一命换一命也是可以的。苏湘离悲戚的驻留在他的仓前,慢慢伏地,她祈求着少年鹿的力量,有那样不凡特质的你,一定可以救下自己的本体。

    没有任何回应。

    少年鹿他早就消隐了,系统离开了鹿正康,而最后的珍藏也已经给予了苏湘离。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苏湘离惶急地祈祷着,她抬头向周围打量,却愕然发现,基地消失了,周围的建筑,人员,全都像是被漂洗过的污渍一样,从南极的风雪里消失,那巨大如山的ww3服务器黑色的剪影矗立着,鹿正康的维生舱就像是一枚零落在外的茧子,有一堆黑色的丝线将维生舱与ww3计算机组相连。

    苏湘离渺小地,透明的,仿佛是一粒雪沙一样的魂灵,遥遥望着那黑色的崇山,那是人类文明的终极造物之一,山永远是山。

    不言不语的山,像是大地与天的脐带,虽然沉默,可已然道尽了千言万语。

    天地何殊淼,万籁俱同音。

    苏湘离的记忆闪回着,她想起自己与少年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在一片液态玻璃一样的海上,远处有方锥似的山的剪影。

    小鹿说会帮她渡过任何困难。

    “你不是潜在人格嘛,怎么帮我?”

    “想我的时候叫我就行。”

    “鹿正康?”

    “不,鹿正康是我,但我不是鹿正康,我只是他的一部分,对你来说,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一个身体的操作系统。”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小机器人?”

    “你需要一个击破精神与物质界限的触发语,我告诉你一次,千万记住了。以后在这具身体里,遇到难题就默念——鹿缘菩萨!”

    苏湘离的灵魂震颤着,南极永夜的天穹上,睁开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大地。

    逆转时空,起死回生,任何的困难,都不能阻止神……

    南无,鹿缘菩萨!

第六百五十八章 岛上的卡姆斯基

    南极虚拟战略基地,负责人躺在担架床上,正在接受麻醉,这时候,外面传来惊喜的叫声,一浪接一浪的,看样子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了一般,负责人感到麻醉剂的冷流窜入自己的脊髓,神经阻断带来一连串闪电似的刺痛,但他的意识暂时还清醒。

    “去问问,外面怎么了!”

    “报告首长,鹿少校的体征回来了,他没死!”

    “什么!好,好极……好……”负责人瞪眼,然后,慢吞吞躺了会去,嘴里无意识地咕哝道:“我,带,带我,解药,我出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半小时后,负责人体内麻醉剂已经被拮抗剂清除,他捂着脑袋,披着手术服就感到主控室,一群人围着鹿正康的维生舱,啧啧赞叹。

    “这命真大啊,大脑活动停止将近半小时了,居然还能活过来。”

    “鹿少校是会创造奇迹的人,这样的斗士,不会在完成任务前轻易倒下的。”

    负责人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问问红城,鹿少校到没到第五层。”

    “到了,红城已经感知到他。”

    “那好,那就好啊。”

    众人凝视着维生舱里的男孩,祝你一切顺利。

    一个无形无质的幽灵从鹿正康的躯体里飞出,飘然远去,最后再回头一眼,眸子里温柔如水,好运,我的爱人。

    ……

    闷闷的海浪声在耳道里回响,像是缓缓摩擦鼙鼓发出的低鸣,很舒缓,只是夹杂着让人不安的节拍,听得多了,反倒感觉是有人在海浪里说话,细碎的呢喃,埋葬了那么多生命与故事的海,一定会有一些未竟的言语遗留的,在海里听到低语,或者在海螺壳里听到低语,那都是亡者的思念。

    鹿正康的知觉一点点回来,他感觉自己是贴在沙砾上,脸颊被压得闷痛。

    他慢慢站起来,握拳,神躯的那种活力,消失了,原本很亢奋的活跃感,现在只剩下干枯,生涩,还有一点酸痛。

    躯壳,变成了盐的聚合。他进入无名之岛了,又被加上了一层束缚,这是第几层了?现实与虚幻的一层,时空的一层,邪灵的一层,海的一层,还有躯壳的一层,五层了。要挣脱这些回到彼岸,该需要多少的诺斯?

    鹿正康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噩梦,现在醒来,却连梦中的景象都不太记得。

    打量周围,一片灰暗的海滩,寒气深深,海浪是一种类似毛玻璃的色泽,翻滚着,海平线并不清楚,蒙着深厚的,灰白色的雾气,与天色交融在一块儿,海天一线在这里被模糊,只有一种,天空倾斜入海的错觉。

    海岸线支离破碎,前方有一处上升的山坡,通向岛的深处,鹿正康搜寻了身上的物品,他的手上依旧死死攥着那柄棱锤,只是表面已经坑坑洼洼,像是一块煮得过久酥软的牛骨。

    除此以外,他还从教宗袍的褡裢里摸出一颗拳头大的明黄色闪耀珍珠,这是无言深渊的卵,看来最终还是杀了那个怪物。

    鹿正康能感到身上背负着的盐,他现在就像是一颗被青苔覆盖的石头,核心处是人类的光明灵魂,这灵魂包裹着一层坚实的活盐,那是他的躯壳,而躯壳外又包裹着一层死盐,那是被他杀死的,无言深渊的躯壳。

    盐裔就是这样的人,由盐而生,而他这样的玩家又有不同,是从光堕落为盐,或许是盐裔中特殊的类群。总之,他能收集岛上这些生物的盐,盐裔的,或者是怪物的,他将盐收拢,然后向信仰奉献,让死盐深入自己的躯壳,增长他的力量。

    鹿正康现在是愈发确定自己身在《盐和避难所》的世界了。

    他小跑着,顺着淡黄色的砂石山坡往岛的深处前进,一路上,空气死寂,且有淡雾阻隔视线,鹿正康抵达山坡中段,这里高过海岸的悬崖了,视野开阔起来,一旁的山崖上站着一个佝偻的,拄拐的人影,在游戏里,他是一个引导者,会给予玩家对应信仰供奉的神像,鹿正康朝那儿走去,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白发白须,像个肯德基老爷爷,是仿生人之父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

    “又一个被带来岛上的愚人,”卡耐基冷笑着,倒不是对鹿正康的嘲弄,只是他笑得丝毫没有欢乐的情绪,反倒是看着第无数次上映的默剧时,熟稔剧情的冷笑,“这个岛欢迎任何人的到来,但想要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鹿正康问:“你是仿生人之父?”

    “我可以是,但又不是,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留在这里的影子,就像是投影仪播放的画面。说实在的,我可怜你们,年轻人,说说看,你有信仰吗?没有信仰的话,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

    “我可以有。”鹿正康这样回复。

    “那就好,请问你,信仰原初吗?”他从身上的灰色陈旧羊毛大氅内侧摸出一把克莱因瓶。

    鹿正康皱眉,他没听说过什么原初,这个东西没在《盐和避难所》里出现过,应该是《三次世界》里的神,“还有别的选择吗?”

    “把信仰当成可以讨价还价的商品,真是无礼的残酷之人。”卡姆斯基不动声色地把克莱因瓶收回。

    他一个大科学家说着这种话,让鹿正康听着就颇为别扭。

    “那么,你信仰至圣吗?”卡姆斯基又从怀里慢慢摸出一块黑红色的细长抽象人形雕塑。

    鹿正康皱眉,“这又是什么?”

    仿生人之父很生气,但又很敬业,气愤地把至圣的神像收回去,嘴里咕哝着:“至圣是世界上现存唯一的真神,曾经与原初一起掌控时空双树,现在依旧被岛外无数宇宙废墟里的生灵所信仰,是很普遍的,你不信就算了。”

    “还有什么神?”鹿正康现在开始好奇卡姆斯基的大氅了,他就像个偷摸卖盗版光盘的,就怕他一掀衣襟,露出满兜的神像,然后喊一句,“朋友要盘不要?”

    卡姆斯基没有那么没品位,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包袱皮,铺在地上,然后把怀里神像一个个取出来,一会儿就摆了六七十个,满满当当,倒不像是卖盘的了,像是小摊小贩卖菜的。

    “来,你自己挑。”

第六百五十九章 挑信仰的小教宗

    鹿正康从没想到自己在某一天,能对各种神像说出一句:真是琳琅满目。

    他不是没听过混搭宗教笑话,什么少林寺驻武当山圣玛利亚教堂王大喇嘛之类的,不过他亲身体验其实并没有感觉多好笑,只是觉得很诡异。

    真的很诡异。

    在《盐和避难所》的游戏里,开局就三个信仰选一个,虽然游戏里总共有七个信仰,不过那个引导人就只给玩家三个选项,分别是光之女神、三圣教还有钢铁意志,也代表着多神教,一神教和无神论这三种信仰。

    其实,鹿正康并不为眼前所展示的,繁多的信仰数目而感到奇怪,因为信仰这东西,从历史时间轴和文明演进的方向来看,也是分几个阶段,而这些阶段又有多样的神。

    《盐和避难所》里的七大信仰,其实也是很有代表性的。

    首先,人类早期的信仰自然是泛灵论,在游戏里是岩石之根教,现实里又有萨满教等,信仰自然现象,将神秘赋予它们,获得启示和庇护等等,这都是早期人类文明力量微弱的体现,当时人和其余动物一样,在自然中求存,还没有开始对自然的改造。

    接着,随着文明进化,就演变出多神教,而在这个过程里,又有一种全新的信仰诞生了,称为酒神信仰,在游戏里就是黄金教,信仰酒神与幻神,或称为愚者与先知,该教派之人坚称**终会腐朽,而黄金永恒。黄金教同岩石之根的渊源很深,可以说就是岩石之根演变出来的。而这个信仰的原型是色雷斯人信仰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后来也被纳入希腊神话里。

    多神教的出现算是泛灵论发展的一个终点,自然的神职被分配好,神系组建,人与神的关系很紧密,从希腊神话老色胚宙斯身上就能看出来了,这也是人与自然互相深度纠缠的一个结果,也就是文明的注脚。在游戏里,自然是光之女神,以她为首的十二旧神,联合整个自然神系,组成万神殿。

    光之女神黛瓦拉算是《盐和避难所》里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是光之女神嘛,一听就很救赎,很彼岸,很可能就是囚牢之主嫉恨的对象,不过在游戏背景里,黛瓦拉的信仰已经销声匿迹,被象征一神教的三圣教给取代。

    一神教的出现应该算得上文明演进的一块丰碑了,这代表人类智慧的上升,也代表实力的提高,原本泛灵论是在林子里打猎,还得求山神保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家脑子里对世界的看法都很空泛。而多神教时期是在地里刨食,农业发展起来了,肚子里饱了就会有闲心思考人生,思考宇宙,包括酒神信仰,酒是粮食做的,有余粮才酿酒呢,也代表了生活开始富足。

    随着人肚子越来越饱,闲来没事打打仗,造造奇观,这时候人的精神就相对空乏,于是就对更深层的形而上学,生死观等等哲学话题开始进一步的研究。在理性思潮萌芽前,人类思考世界的方法论就是宗教神学,所以一神教的出现,就代表了文明的一次飞跃,在这里,特指儒家文化圈外的西方世界,以欧罗巴、埃及等为主。

    游戏里,取代万神殿的是三圣,即国王、骑士、法官的三位一体,国王运使权力,骑士惩罚外敌,法官治理国家。《万神录》记载:“新神们,也称三圣灵,是王朝与王权的产物。黛瓦拉承认了两位来自阿斯卡利亚的王族,并给予他们神格:王与骑士,是阿斯卡利亚人们神圣的化身。”

    在三圣教的说法里,黛瓦拉变成了法官,位格与国王、骑士一致,但实际上这就是他们自己往脸上贴金,他们的传教也是靠暴力的征服而不是温和的归化,国王和骑士也只是凡人而已,他们接受的信仰无法给他们带来什么助益。当三圣以不知何种方式流落在无名之岛上,被囚禁在众神墓地里,神躯腐朽化作怪物,而那些信仰就被牢狱之主所攫取。

    三圣就是骗局,是牢狱之主无名神的马甲。

    这其实很能说明一些东西,鹿正康心里猜想ra9是无名神的话,那么卡姆斯基所提供的这些信仰里绝对是有ra9的马甲,譬如那个什么至圣,感觉就很可疑。

    从一神教发展到无神论自然又是一次跨越,

    无神论又分很多种,似儒家文化宗法制的,其实一开始就是无神论,还有一位宣告上帝已死的男人:尼采。

    他认为基督教鼓吹的同情、慈悲和禁欲,都是“反对生命的罪行”,他空前推崇人的力量,尤其意志的力量,对斯巴达式的纪律有着狂热的信仰。

    《盐》里的无神论者就是山中铁匠,他们信仰钢铁意志,人定胜天,还很排斥魔法,宣布人格胜于神格,并且值得被信仰崇拜。铁教有自己的信仰体系,自己的学校,牧师,典籍和圣歌。所有都是赞美人之意志。很明显,他们就是按照尼采的主张来的。

    鹿正康和苏湘离所在的飞面教也是无神论,讽刺宗教的神秘主义。

    除了这些信仰外,还有一类比较奇特的信仰,那就是克苏鲁神话。这种信仰主张无限之限,人永远无法理解神。

    数字0到1之间有无数个小数,数字0到2之间也有无数个小数,但0到2的“无限”,是比0到1的“无限”来得大的,这就是是克苏鲁神话的核心,神是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不可名状,不可接近,这种想法其实在一神教时候就有,上帝的真容也是无法直视的,乃至天使也是不可直视,其实就是神秘主义,只不过克苏鲁神话的神秘主义很高端,很奇妙,魔性又让人忍不住好奇,这就是其独有的魅力。

    卡姆斯基的神像摊子里就有类似克苏鲁神话的一些信仰,鹿正康没打算选他们。

    他在摊子上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飞面教的神像,美滋滋的一坨面条,他一把捞在手里,“我就选这个了。”

    卡姆斯基把包袱皮收好,藏进自己的四次元大氅里,“这坨面条是一个外来人带进来的,信仰祂的人估计早就在大灭绝里消失殆尽了吧,这个岛上倒是有几个信仰祂,说不定能给你带来一些帮助,你去前面的庇护所把神像供奉上吧,外来人,祝你好运,期待你发现真相的一天。”

    鹿正康把自家飞面神收进褡裢里,挥挥手告别肯德基老爷一样的卡姆斯基,他顺着低缓的山坡继续前进,过一会儿回头看,雾气弥漫的深处,已经没有了卡姆斯基的身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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