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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专业团队

    腊月廿二,明天就是小年,也是庙会的日子。当天夜里,大家请来狄叟,这位当年在江湖上人送外号千面君,其马甲数量比大部分人一生见到的人数还要多。

    他上下打量众位教头,然后指着鹿正康,“就你吧,身材相近,稍微打理骨相就好了,这位教头,会演戏吗?”

    “不太会。”鹿正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会,现在学也来得及,明天才是庙会呢。”狄叟招呼鹿正康在梳妆台前坐下,他端来一个工具箱,众教头围在一旁,旁观易容过程,啧啧有声。

    狄叟坐在鹿正康左手边,鹿正康面前是一块铜镜,磨得锃亮,成像自然是挺模糊的,不过也算不错了。

    “皮肤不错。”狄叟夸奖道,“练武之人里,像鹿教头这样保养上好的人是不多的,恐怕也和您修炼的内功有关吧?上乘功法,有驻容养颜的功效。”

    旁观的糙汉们发出羡慕的咋舌,却是在起哄一样。

    鹿正康正绷着脸,也不好回应,便说:“我只是懂得一些保养技巧。狄叟,你现在给我刷的这个是什么?鸡蛋清?”

    “差不多。”

    “有股腥味。”

    “加了点菌子。别担心这个。”狄叟给鹿正康涂好面膜,转身去处理油泥,这些是用来垫高鼻梁颧骨的。

    鹿正康默默叹气,他堂堂魔教教主……

    教头们捂着嘴偷笑,那声音和一群人不停放闷屁似的。鹿正康无语,“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到高兴的事情。”

    鹿正康打量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照出来的都是黄乎乎一团,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比之前似乎是白了点,而且眉毛嘴唇都覆盖着那一层“粉底”?总之现在他是个无脸男的模样。

    他自己看着看着也笑起来,室内充满快活的空气,狄叟略扭过头,“莫笑得太放肆,否则是毁了。”

    鹿正康便连忙收敛笑容,狄叟准备好他的特质油泥,湿哒哒的一团红壤的样子,给他又在脸上抹了一层,冰冰凉的感觉。这一回,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别动啊,别动。”狄叟眯着眼睛,用小刮刀给油泥塑形,鹿正康也半眯着眼,透过昏黄的灯烛,人影浮动,笑颜和肃容都极快地交替着,世界像是一个不会停止的走马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这一刻看到了真实,还是上一刹那景物的残留。

    哪怕现在的他很清醒,可依旧是有些醉了。

    这样喧闹又安静的夜晚,就好似是上辈子才有的景象了,鹿正康一动也不动,教头们笑过劲,便也收敛了,安心观看狄叟发挥。这是一个微雪的立春节,室内很安静,但也能听到烛火细细的爆鸣声,连同狄叟的刮刀划过油泥发出来稀溜溜的动静。屋外的细小冰晶会轻轻拍打窗纸,堆积在窗棱上,就像是倒转的影子一样。墙与池与树林外,偌大府邸,有人在热乎乎的屋内欢笑,有人在寒风里浣衣,有人在享受沐浴,有人在清理马厩的粪便。

    世上人从来是不同的,以鹿正康看,就是到了世纪末,这样的景象也未有什么大的变局,让他说,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恐怕也没什么,他在修炼时没有觉得多么的快乐,在澄江驿当游侠儿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的苦闷。

    只要他愿意,可以让世俗的王公贵族一夕坠地,可以让街边乞丐一步登天。不过,修士的善恶观和伦理观本就不与凡人相近,应该说,是差太远了,基本上是两个物种,鹿正康还混迹在红尘里,这其实是一种自我的折磨。

    可是,让他每天奋力修行,也不愿意。那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仙侠养成游戏一样,升级打怪换地图,仿佛原始野兽一样,有一种天然使命感追逐着他,让欲念不断扩张,征服所看到的一切,征服所能想到的一切,攀过一座山就说自己征服了山,跨过一片海就说自己征服了海,让自己在无尽扩张的征服里找寻人生意义,直到某一天,抵达上限,然后陷入无限空虚中,乃至被这种空虚同化,消失。

    他这一世,直到现在为止,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前世记忆,他想知道二十一世纪末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记忆充满空白?

    只不过,这个目标实在太远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假如找不到,那就算了吧,主要是别累着自己了。

    鹿正康突然嘿嘿的笑起来,他发现自己闲下来就特别喜欢思考人生,理发。

    狄叟皱起眉,“何故突然发笑?”

    “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

    “笑得小声点,脸上表情别太多。”狄叟把多余的油泥统统刮去,然后又给鹿正康脸上抹了几层光滑的腻子,还有零星的凸起,这是为痘痘做准备的,直到现在这样,脸型就算完成了,“今晚先到这儿,咱们再谈谈计划,然后我教你怎么扮演二公子。”

    众人一直忙碌到夜里将近子时才散去。

    鹿正康在睡前,被狄叟在脸上围了块充满药味的纱布,说让他别揭下来。

    到第二天,果然,老夫人领着家里一帮女眷跑去寺庙上香了,她们前脚刚走,后面一帮教头就跟走出门。

    鹿正康今早四点不到就被狄叟拉起来,进行最后的修容,一通操作又是三四小时过去。现在身上全套的衣物都是贵公子的打扮,大家凑钱去当铺里租的。全副武装的他是个冷色调的暖男,这模样,除了二公子骆诗奇本身长得不算俊俏,其余一切都好。

    被一帮坏心眼的门客簇拥着出城,一路大家各施手段,有轻功的就潇洒些,没有轻功的,迈开大步,也是风驰电掣,毕竟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鹿正康也是一步三四丈,大家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这时候,有人想要卖弄一番,就说,我们比比赛,看看谁先到。

    “什么情况了,正是做买卖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一点?”玉人剑严厉谴责。

    大家咳嗽两声,“了解!”

    鹿正康表情诡异,“不是,你们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哪里哪里。”

    “没有的事。”

    混江龙幽幽地叹气,“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果然是劫匪啊!”

第七百六十五章 骗女人

    尼姑庵外是一片深厚的林子,鹿正康就躲在林子里,他望着这座庵子,感觉到了很强的法力气息,这院子里有修道者,不止一个,最少是两个,都没有遮掩气机,搅动周边的灵气,鹿正康能看到一口钵和一柄剑的气象虚影。

    有几个教头去刺探,用刺探或许不合适,他们是去踩点了,确认表小姐是进了庵子里。

    然后,就该鹿正康上场。

    “……嘿!鹿教头!鹿教头!鹿油油!快去吧!”

    鹿正康似乎是打了个哆嗦,体表弥散的法力完全收缩,他眨眨眼,混江龙正焦急又兴奋地催促他。

    “走神了,走神了。”鹿正康摆摆手,端正了自己的发冠,把手腕上的无烦恼子脱下来,递给混江龙,“龙兄,替我保管一下。”让凡人保管法器,可以防止它与修士共鸣发出异彩。

    “没问题。”混江龙一反手,这枚雕花铁镯子就消失了,鹿正康看得嘴角抽搐,“果然你们以前是干黑活儿的吧?”

    “嗐,别问这个了,去吧去吧!”

    鹿正康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深究别人往事的意思,毕竟他不是讨债鬼。背着手,踱步向澄心庵大门走去,脸上带着爽朗阳光的笑容,目光四处游弋,如踏青的公子一样,尤其是挺胸时候的,那种做作的四方步特别有骆诗奇的神韵。

    庵门两位知客尼,鹿正康稍眯眼打量了一眼,随后对她们合十,“二位师父,可否通秉一声,就说丰城骆仲达要见诗禾小姐。”

    “居士少待。”一位比丘尼转身进庵子内去了。鹿正康望着她穿着灰色单衣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积雪的庭院深处,转头对另一位知客说:“师父,您都是有功力在身吧?”

    “禅门修行,并不看重这些。”

    “哦……”鹿正康只好装作四处看风景,他担心的是,教头们的计划很可能赶不上变化,在庵中的两个修士,也都有结丹期的水准,这在小小杨国完全是可以称霸一方的,先不说这俩修士,单就是这一个庙会武功的尼姑,真要是见义勇为一下,来的这十几个教头估计是不够她们一波揍的。

    所以,他便改变策略了,本来计划是让他先用话术把表小姐身边婢子叫来,再让她们传话叫表小姐独身赴约,这样的话,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被青梅竹马的骆诗禾发现破绽,但现在,最好是离这个破庵远些好。

    也就是鹿正康五感发达,曾在骆府也无意中听过二公子和表小姐相会时的对话内容,懂得他们聊谈的一个基调,否则这一说话,真的很容易露馅。

    骆诗禾一听表哥来了,兴冲冲就跑了出来,远远的,鹿正康还没见到人从那佛殿后出来,声音倒是先绕了个圈,传到耳边了,她的笑声总是很清脆,和林荫顶上的雀鸟似的,不论远近,只要听到就会觉得快活。

    骆诗禾小跑到“骆诗奇”身前,她大大方方围着鹿正康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二表哥,你不是说自己要钻研武艺,每天很忙的嘛,怎么有空来找小女子捏?”她说话带口癖,却是在亲近人身旁就是这样放得开的。

    鹿正康其实完全可以肯定,这个表小姐是喜爱二公子的,不过,这次骗她出来,主要也是为了同她商量给二公子圆那青春期春梦的事儿。

    给她cos重明鸟的羽衣都准备好了,当然也是府上神通广大的门客制作的,是一个名唤李十娘的巧手织妇。收集羽毛的任务分工合作,有些去采购,有些就去捉鸟来拔毛,忙活了四五天的样子,成品在鹿正康看来……还行吧,看着挺好的,就是穿上去不一定舒服就是了。

    假骆诗奇对表妹露出一个无奈又亲昵的笑容,“在家无聊,也无个人说些体己话,便想着来寻你。”他的嗓音模仿也很到位。

    “哇哈,果然是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鹿正康与她异口同声,彼此互相一笑,有一种不言的默契。

    不过,骆诗禾却发觉了一些不对劲,她又开始绕着鹿正康打转,上下打量,就差用手去称量称量眼前这位形似神也似的假表哥了。

    “咳咳,表妹,咱们去远处走走吧,别挡在人家庵院门口,有伤这个风化,嘿嘿。”

    骆诗禾稀里糊涂就被鹿正康骗走了,这时候,澄心庵门口走出来一个穿藏青法衣的年青坤道,远远看到鹿正康拐着小姑娘离开,坤道攥了攥腰间的长剑,掐了个遁形咒,悄然缀在了他们身后。庵里的尼姑见坤道隐匿行踪,只是低头念诵佛号。

    坤道沿路跟着鹿正康与表小姐,等他们进了林子里,望不见那澄心庵的围墙了,坤道满想着这易容的贼人定要对人家姑娘出手了吧?然后,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大堆蒙面黑衣的匪徒,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一个个手持铁匠铺批发的薄片钢刀,冲过来把假骆诗奇给劫持了。

    坤道一时间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套路,默默放下了攥着法剑的手。

    骆诗禾尖声叫唤起来,黑衣匪徒急忙恐吓她,“不准哭!那女的,你相公在我们手上,想要他回来,要么准备白银千两,要么就用你自己来换!”

    鹿正康急忙高呼:“表妹啊,快逃!莫管我了啦!”他表情做作,暗中观察的坤道看了顿时心里有数,不禁偷乐起来。

    “表哥!我不能放下你!喂!我和他换,你们抓我吧!”骆诗禾也是情急失智,方寸大乱之下,连正常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

    混江龙掐着嗓子,就像是刚阉不久的公鸡努力发出幻肢痛般的啼鸣,“你个女孩家家,落在我们兄弟手里,岂不是……”

    大伙儿纷纷会意,马上嘿嘿起来,鹿正康装作一脸痛苦,“喂,表妹,快跑,不要管我了啦!回去叫父亲大人给我报仇……呜呜呜。”他被捂住了嘴。

    骆诗禾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越看越不对劲,她生气了,“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啊?”

    “绑架啊!”这帮疑似前专业人士振振有词。

    “别装了好不好?太假了!”骆诗禾双手叉腰,“说吧,你们是谁,还有,表哥,你怎么和这帮人混在一起的?”

    “好了好了,表小姐发现了,咱们别演了。”玉人剑主动摘下面巾。

    “你是表哥身边的剑术教头?”

    “表小姐好眼力。”

    大家一一摘下口罩,骆诗禾也一一认出他们,一时间,气氛马上融洽起来。

    鹿正康也慢慢搓掉脸上的材料,露出真容来。

    “你也不是表哥,是鹿教头吧?你们这是唱哪一出?”

    鹿正康已经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坤道,她毕竟只防着凡人,身上气机可还明显呢,不过他不动声色,权当没发现一样。

第七百六十六章 筹划筹划

    表小姐很生气,“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一帮劫匪讪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二公子的龌龊幻想说了出来。当然,他们的措辞还是很谨慎的。

    “其实呢,是二公子他啊,一直都有一个梦想。”玉人剑咳嗽一声。

    “对对对,梦想梦想。”大家急忙点头称是。

    “他呢,听说了重明鸟的传说啊,就一直念念不忘的。”

    “这个……所以我们在想啊,他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害相思病了。”

    “为了健康考虑嘛。”

    “所以呢,为了表小姐和二公子婚后这个生活安宁,琴瑟和谐……咳咳。”

    骆诗禾眯眼,“什么意思啊?”

    “就是,我们打算让表小姐扮演一下重明鸟。”大家说完,顿时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这种话,在现在这个年代说出来,和教唆良家妇女下海差不多,这帮道上好汉都羞涩了。

    鹿正康毕竟来自一个观念开放的时代,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他一直在偷偷关注那个潜行匿踪的修士,心里已经打起十二分的注意,还把法力全部收入心印内,只留下一身真气流转,仿佛一个寻常的武林中人,这样哪怕暗中的修士用神念探查也发现不了端倪。

    混江龙悄悄用胳膊肘拄了拄鹿正康的后腰,他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骆诗禾脸色难堪,“各位莫不是来戏耍我的?那可恕我不奉陪了。”

    “唉,别别别,表小姐,大慈大悲观音下凡的表小姐哟,我们这不是,身为门客,自然要得给主家排忧解难吗,其实吧,我们就想着,给表小姐提个醒。毕竟我们也都知道,这么多年,您与二公子青梅竹马的,虽然这是你们家事,我们不好插手的,可咱们今后是得随着二公子去从军作战,有您在家主持,我们都很放心。”

    表小姐本来是转身就走的,听到这番话又转回身来,“你们说什么?表哥他难不成不想与我成亲吗?”

    教头们讷讷的,算是默认了,这时候,他们都在心底里大骂最早提出主意的鹿油油是狗拿耗子,惹得他们都一身骚,管别人家事,实在是失礼的。

    表小姐在原地踱步,“好啊,好你个骆仲达!骆老二!你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东西,敢不喜欢我,我从这么远的地方跑来找你!还敢想什么重明鸟,下流!色胚!简直非人哉……”她气吞山河,喋喋不休得数落了半刻钟,一旁的好汉们面面相觑。

    好可怕的女人。

    不过反正是二公子的夫人。

    想到这里,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骆诗禾埋怨了半晌,总算是消气了,“说吧,你们有什么打算。”

    “今晚是小年灯会,彼时一定热闹,我们已经在城南租下一座僻静的别院,届时带二公子去,请表小姐穿上羽衣……”玉人剑讪讪地住口。

    “若是表小姐不愿,那也是无妨的,二公子只不过年少轻狂。”

    骆诗禾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这群门客,“身为教头,府里的客人,你们真的很不规矩。”

    “请表小姐责罚。”众人躬身。

    “看来,你们真的把骆老二当作是朋友相处的。”

    “骆老大人恩泽,永不敢忘。二公子待我们亲如兄弟姊妹,我们自然也为他前程忧心。”

    “我们虽是门客,却也是一家人。”

    表小姐叹一口气,“你们倒也是,退隐江湖,把过去都忘得彻底干净了。”

    鹿正康:“……”这话里不关我什么事啊,还有,这帮人真的就是绿林好汉吧?

    现在还是上午,大家带着表小姐先前往丰城内的别院,也是精心安排的戏台,这里已经有许多门客在安排着了,势必要给二公子呈现一个惟妙惟肖的神话体验。

    让鹿正康感到心焦的是,那位修士一直跟随着众人,不曾离去,也不知此人究竟是打什么算盘,莫非是来看热闹的?

    绝了这不是。

    城南别院里汇聚的都是骆府里的奇人异士,都是当年混出一番名堂的江湖豪客,如狄叟这样精擅易容的,有彩戏翁和攀云娘这样精通杂技的,也有懂得场地布置,服装调整,演出安排,甚至用迷药制造轻微幻觉的奇才,这些人都是一通百通,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一个郡守府上汇聚这么多的人才,其实也是表明世家的底蕴。

    鹿正康还看到了老管家,这条暮气沉沉的老狗也是一个武林高手,内力深厚,人情练达,有他在,指挥着门客做活是不成问题的。

    老管家看到无所事事的鹿正康,对他微笑,“鹿教头在府上住得可习惯?”

    “自然是极好的。”鹿正康点点头,身后不远处的院墙上就坐着那位修士,这让他觉得脊背针刺般的发麻,对方的气机锋锐无比,显然的纯正的剑修法门,真要打起来,鹿正康也得稍稍认真些,不可能无声无息了。

    还是藏得更深些吧,鹿正康用心印给自己释放幻咒,压抑了心海波动,也在丹田外模拟了一个丹田,把冥府藏在深处,不再接受门人传来的法力税。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彻底的凡人,哪怕是想要发挥法力,也得先把幻咒给解开,再把法力从鼎炉内调度出来,与心印结合,几个步骤下来,就得花费一个呼吸的时间。

    就这样要还是能被发现,鹿正康只能说那个修道士今天歹命。

    管家微笑,“鹿教头似乎神思不属?”

    “昨夜没休息好,今早寅时又被拉起来易容,实在有些倦了。”

    “我看鹿教头也是练武之人,怎么这么容易便倦了。话说,二公子的这个玩笑,如何就这样轻易传出去了呢?”老管家背着手,搓着一对铁胆,吱溜溜地响。

    “都是自家人,哪有传出去的说法。”鹿正康与老管家对视。

    一时间,二人沉默下来,直到那边的李十娘招呼管家,这才笑着告别。

    这边,骆诗禾穿着羽衣,头戴羽冠,远看到确乎是神女下凡的样子,只不过走上前去,老管家就见众人眉头不展。

    “何事惊慌?”

    李十娘蹙着眉,“这羽衣有些返潮,还有些羽翎吃不住力,都要脱落了,我看,恐怕坚持不到今晚。”

第七百六十七章 看观众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老管家一时间也没了对策。

    有人埋怨,“十娘,你在缝制的时候怎么不注意些?”

    李十娘瞪大眼睛,“我一早便说了,这羽毛都没有炮制过,性质脆弱,恐怕不能成事,你们偏说无妨,这下出了问题,怎么全怪在我身上了?”

    骆诗禾对镜梳妆,狄叟为了彰显一个女妖的艳气,特意下了重彩,而且还准备了可以佩戴的美瞳:用新鲜的牛眼角膜点染制成。现在看着镜中人俏媚脱俗的模样,她自己其实是快得意死了,心底高呼:老娘好看!老娘好看!

    现在一看这霓彩羽衣要毁,表小姐甚是沮丧,但她不说话。

    暗中的坤道见了骆诗禾的打扮,一时间也十分羡慕向往,她也好成人之美,从院墙上跳下来,悄悄走到人群里来。

    鹿正康毕竟是修士,哪怕封闭了修为,可在生命本质上不同了,依旧能感知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气机,随着坤道慢慢接近,他的左眼皮就开始跳起来,每靠近一点,眼皮就跳得更快一些,而他本身的心跳依旧在他的控制下是稳定的,这毕竟也会是一个破绽。当坤道从鹿正康右手边经过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不再跳动。

    坤道驻足,侧头去看鹿正康。

    以她的眼光来观察,眼前的这个凡人也算年少有为,双十左右的年纪,有一身不俗的内家功力,说明他悟性奇佳;看他的样子,浑身百脉俱通,表明其上乘的根骨;再用望气术打量,身上隐约有一层浓厚的功德清光,表明他福源深厚;而最重要的,他俊俏的容貌,身材均匀挺拔,一双眸子半阖着,浓密的睫毛投下浓深的影子,隐约显露他湿漉漉的目光,光是一对眼睛就仿佛在叙说千言万语,再者,他身上有一股沉稳宁静的气质,这是青年身上难觅的。

    鹿正康略转动眼球,望向坤道藏身的虚空。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可二人确然是在对视的,只不过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装作一无所知。

    坤道凝视着鹿正康的眼球,棕黄色的虹膜里光斑游移着,忽闪忽闪的,仿佛是明暗交错的萤火在一个琥珀的圆环池塘上飘摇,透过反射的目光都能感觉到头顶温暖冬阳的和煦气氛,在这样的目光的变化中,她察觉到了一点狡猾的笑意,这个人的亲和似乎是渗透在骨子里的。坤道便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匆匆走到骆诗禾身前,手掐法印,给她的羽衣羽冠都加持了一层防护,这样就十分牢固了。

    这时候,李十娘便请二小姐站起来行动一番,她要评判这套服饰还能坚持多久。

    骆诗禾自然依言照做,李十娘看着看着,脸色变得惊喜,“好耶,这羽衣可不愧是我十娘的作品,这般牢固,撑过今晚是绰绰有余,只希望到时候二公子莫要太猴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偷笑起来,骆诗禾不懂,只是挠头,“他要是敢动我的衣服,我就和他拼了!”

    “对对对!没错。”大家一叠声地附和着,只不过那种笑意实在是蔫坏。

    坤道也在笑,用宽宽的道袍的袖子遮住嘴,她堂而皇之地在人群中看热闹,却仿佛是在舞台下看戏,台上人如何的情态,她会感同身受,却不会去真正加入进来。

    鹿正康不知道这个修士是如何想法,他也无法判断对方的形貌和年龄,毕竟他也是靠基础的五感来判断世界,没有使用神念和道法,也没有修炼特殊的瞳术神通,自然对世界的观察力相对迟钝了,但他也猜测,这个修士应该是还年轻的,爱热闹,爱玩乐的性格,性子纯良,否则也不会跟着骆诗禾一道,暗中保护了,更不会旁观这许久,还出手助人。

    有了这个基础的判断后,他便略感烦躁。

    如果真的起冲突,这样的人他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的,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这当然很矛盾,他身为魔道妖人,同情心是有悖职业道德的一个心态,而他也确实展现了对生命的漠视,手下门徒杀了那么多人,真灵还在他的冥府里呢。

    不过职业并不能决定他的性格,这辈子本来是没有拘束的,假若让一个区区修真法门改造了他,还不如读档回到最初穿越的时候呢。

    生命的权重在鹿正康手上,一直都是模糊的概念,应该说,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大的时候,轻轻的移动就会杀死很多无辜者,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只要强者表露出那么一点人道关怀,都会被感恩戴德,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世俗的眼光去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他不会纠结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会为帮助弱者感到快乐,在他生命中的过客,鹿正康都理智地选择无视,或许将来他也有为生民谋福祉的时候,但不妨碍他当一个不那么坏的魔头。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这个躲藏在暗处的修士颇有些好感,修士在看戏,鹿正康又何尝不是在台上观察台下人呢?

    这种无言的,互相也无默契,乃至一方并不能察觉的微妙的体验,是很难得的。鹿正康有些期待修士能一直留下了,直到最后的演出结束。

    ……

    小年灯会,街上充斥着欢庆的百姓。

    骆诗奇道别两个兄弟,与一众教头要去往云来楼的方向,他的兴致很高,“今天不见表妹纠缠,我也松了一口气。”

    狄叟问:“二公子,您真的不爱表小姐吗?”

    “我……我哪里知道,反正,我和她的婚约已经定好了,我就是反对又能如何呢?”

    “您就真的只对重明鸟感兴趣吗?”

    骆诗奇怔怔地立在人潮里,教头们围拢的小圈子中,他就低下头,看着四面灯烛给他拉出三五道稀淡而狭长的影子,却像是影子在俯视他一样,假如,人飞到天上,想必就无了影子吧?

    他喜欢的是重明鸟的名字,重明,光耀温暖,又高高在上,没有命运的拘束,放肆的时候可以褪下羽毛,肉翮而飞。谁不喜欢这种抽象的东西?但凡有些精神追求的都会喜欢的。

    路边灯会的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蜷缩的流浪人,在欢庆人群之外,驻守在建筑轮廓上的一个个形骸,恐怕他们不会喜欢重明鸟的,他们喜欢的是肉食和暖衾。

    骆诗奇望着迎面来的一波人潮,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表妹了。

    他忽然笑起来。

    “公子何故发笑?”

    “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重明鸟是假的。”

    众教头大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第七百六十八章 重明女

    “重明鸟是存在的!”

    骆诗奇瞪着眼睛,当他对表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百分的肯定。

    “她是神鸟,会带着我去西山的。”

    表妹正在努力盯着池塘的涟漪,在一重重的波荡里,水面青萍就起起伏伏地,也不知是它跨过水,还是水跨过它。骆诗禾的这种态度,是一众莫大的讽刺,骆诗奇终于说不下去了,他此后再也没有对表妹提过什么重明鸟。

    他不止一次梦见过重明鸟。

    她的长相是素雅的,而不是端庄的,她不是那种深宫里的贵女,她的面相也应当是妖媚的,浓深的,向两鬓蔓延的暗红色的眼影,柔腻的唇荚就像是能开口吐出一个春天一样。这样好看的女人是不会留在宫城里的,她也必然是会藏匿在深厚的,仿佛霓光一样的柔软羽毛下的。

    有一万种可能,让骆诗奇在幻梦里演绎她的眼睛,重明鸟,重瞳的女人,上古的仓颉便是一个重瞳儿,她会是卓尔不凡,帝王的气象,这样一个帝王一样的女人,是世界是最美的鸟。

    男人追逐最自由的雀鸟,在此之前,会先准备好关押她的笼子。

    骆诗奇他不是这样,他的心中充满的是古典式的爱情观念:与美丽的,优良的异性在一个空阔的,没有人烟,哪怕长满荒草,屁股下是硌人的石子,潮湿的泥地,旁边是一条飘着孑孓的半死不活的溪流,头顶是夜晚月光大亮的天穹下,这样的一个地方,就像是少年心中的荒地一样——繁衍,他要的是无穷尽的过程而不是某个具体到需要命名的结果。

    假若能就此带他飞离地面,在西山,太阳落下的时候,骆诗奇想到那样的场面会由衷颤栗,他会希望重明鸟,长出羽毛和锋利的指爪,将他的胸腹剖开,活活吃下他的心脏。

    小年灯会,三弟告诉他,大哥也告诉他,父亲告诉他,四位妈妈也告诉他,当然,表妹也说过,届时会有灿烂的烟火表演,叫他去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可以完整地欣赏。

    然而,他现在踏步进入一个深深的庭院,没有开灯,穿过正门,也绕过一层的照壁,地面上有飘漾的白色烟雾,就想是他的某几次诡谲的梦境一样,在主屋的内里,有橘黄色的光亮起,巨大的鸟类的影子就穿过一重重桌椅板凳,投射在骆诗奇的脸上。

    他浑浊的目光明亮起来,因为药物而略微的脸色也急速地泛起红潮,在那屋子深处,走来一只妖鸟,确然,和他想象样,娇媚的脸庞,在浓烈的幻觉里,他似乎看到她脸上的色彩在极度的生命力中弥散开来,就像是扩张的苔藓一样,深红的眼影,漆黑的眼廓,铅白的面颊,还有一对仿佛春桃一样柔嫩鲜美的唇荚。不只是脸上的色彩,她的羽衣羽冠,在每一根翎毛的抖擞中,人眼所能接受的一切光和色都在爆发。

    重明鸟的每一步都在他眼中拉长残影,就像是一条弥漫在三维空间的长蛇,每一块鳞片都藏匿着一个绚美的重明鸟的化身。

    骆诗禾走出屋檐,看着庭院里痴痴的骆诗奇。

    这个家伙啊,从来都是一个孩子,哪怕二人相处的时候,她是扮演着无理取闹的角色,可他也在努力汲取她身上流淌出来的女性气质。

    骆小姐轻轻踮脚,她也是有一些功力在身的,至少轻功就不错,半步登仙,旋转着,上行,在骆诗奇的惊喜目光里,她就像是一只旋转的花扇,像一个冲天的鞭炮,羽衣挥洒如娇花敛月,慢慢地,裙底伸出她娇羞的,白绸的鞋子,在青黑的瓦片上一触,又浮起来八尺高。

    展开双袖,大翼飘飘,背后,灯会宏大的烟火,炸裂的橙红色的花如亿万繁星般盛放在月儿匿踪的黢黑星夜,是重明鸟美好的注脚。

    骆诗奇抿着嘴,呜呜地哭起来,“表妹!你快下来,屋顶不安全!”

    骆诗禾在屋脊上单足站定了,居高临下,顾盼生姿,“骆老二!我问你,你要娶我吗?”

    “娶,今生非你不可!”

    她便欢欢喜喜地下来,一下就扑进了骆诗奇的怀中,他瞪着眼睛,看着她的眸子,佩戴了狄叟制作的美瞳,她原本棕黑色的虹膜外有多了一层艳紫的环带,重瞳子的美是不可想象的。

    “表妹,你……”他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在被这双重瞳抽离,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接近她。

    骆诗禾慢慢闭上眼睛。

    欢呼声乍然响起,一大帮门客蜂拥着从屋后绕出来,“恭喜!恭喜!恭喜二位喜结连理哇!”

    他们可不敢不出来,免得接下来的场面出现有悖礼仪的行为。

    骆诗奇把表妹放下来,他冲过来,在相熟的几个教头肩膀上擂了一拳,是欢喜的,又团团抱拳,“真想不到,各位有情有义,帮我这样的大忙。”

    混江龙搔搔头皮,“嗐,谁没有年少爱幻想的时候呢。”

    大家点点头,深以为然。

    “今天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骆诗奇摆摆手,接过解药,把体内残余的一点药性化解。

    “好些了吗?”

    “嗯,不晕了。”骆诗奇嘿嘿一笑。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要去看灯会啊。”教头们会意,纷纷离开。

    鹿正康当然是旁观了全过程,虽然角度有限,但还是觉得蛮有趣,他在离开别院前,目光很自然地回望了一下,庭院里,骆家的两兄妹已经开始互诉衷肠,不过鹿正康看的却是东墙的墙头,那位修士正坐在那里。

    坤道意兴阑珊地从围墙上跳下来,她其实想看亲吻场面的。

    闲来无事,她决心去度一度那个有资质的凡人。

    鹿正康拜别了一众教头,打算自己去灯会猜灯谜,这时候,他就感到脊背熟悉的发麻。

    是那个修士,又跟过来了。

    他依旧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现在为止,他有些习惯那人的存在了。

    涌入人群,虽是素未谋面,大家却笑靥纷纷。鹿正康走到一处花灯下,此时坤道正对着纸媒施法,待他扯过灯谜细观瞧,上面的文字已经更易:峰前雁行斜

第七百六十九章 翠衫女

    鹿正康站在微寒冬日热闹的人群中,身后忽地有一阵清爽冰凉的松节油的风信传过来,叫他半边身子都稍稍的麻木了。

    他站着不曾挪动,一个裹着麻黄披风的翠衫女子站到他身旁,仔细端详鹿正康手中的纸媒。

    “峰前雁行斜,遮莫是个‘仙’字吗?”她说话的声音也轻软,仿佛云霭滴落在泉石上,透着似有似无的狡黠意味。

    鹿正康微笑,“这位小姐,却是聪颖,似我这样的俗人,便难捉摸得什么灯谜。”他依旧没有转头。

    “这灯谜却也有趣,是没得什么规矩在的,既无谜底,也无谜格,单是这样猜想,也不过是拆字的把戏,峰前取个山字,雁行取个厂字,再斜一番,便是个人字,若有谜格,或可答山人,单合一字为仙,倒也不错。”

    鹿正康放下纸媒,“写这灯谜之人,莫不是在求仙吗?”

    翠衫的小姐低语:“世人皆道神仙好。公子,你难道不想求仙吗?”

    “自然是好的。”鹿正康点点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似乎凑近了些,那股松节油的气味淡去后,鹿正康闻到了更复杂的气味,有温暖的柑橘和一股晒过的丝绸缎的气味,还有一股接近檀香的底味,最后,是很清淡的桂花味,互相并不干扰,一层层传递过来,光是闻嗅她的气味,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立体而具体的人。

    “只是,山高畏寒,我还未寻得一良人共度此生,如何就能放下大好红尘,去名山大川,访仙求道呢?”鹿正康说这话的时候,终于是侧头去打量她了。

    翠衫女子却不曾在看他,只是侧着头,望向街边喧闹的小贩。

    鹿正康是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她,但二人已经相处了一天了,互相都有一种——我熟悉你,你却不知道我的狡猾秘密。

    白净素雅的面庞上,竟干净清澈地没有粉刺和粗重的毛孔,鹿正康看到她,便有一种,在浊世里相逢宝玉的欢欣,看厌了这凡人脏陋粗朴的形体,而今终于有一个让人清醒的对象。侧颊也是可喜的,她端庄的姣好的脖颈被松缓的下颌线条分隔出一张面颊,否则,倒真的很难从她一张均匀的洁白肌肤里辨别出详细的分区,并非说她是一个难分面目的奇物,倒不如说,她的形态如月一样,蒙着一层疏离的光,若能排除那种观摩时的微妙的慎重,再望向她,鹿正康便由衷为她深藻一样乌黑浓稠的发丝感到欣喜,把她的侧颊对比凸显出来,还有她耳垂上纤细的,几乎很难注意到的绒毛。

    鹿正康凝视着这位翠衫的女子,耳畔的欢兴的灯会有无尽嘈杂声传来,在他仔细观瞧她仿佛蜷起的蝶翅般的耳廓时,也注意到她双颊晕开的红霞,还有耳垂也在眨眼间泛出可亲的淡樱色的晕。

    她抿了抿嘴,就像是长风吹入晚霞时天边双云的缝隙,卷起矜持的尾流一样,鹿正康终于避开自己的目光,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罢了,他看得很细致认真,这样短的时间本不会失仪的,可她还是注意到了。

    “听说,仙客园来了国都的戏班子,小年灯会也有表演的场次,要一起去看一看吗?”鹿正康双手抱胸,笑得游刃有余。

    这时候,身后传来丫鬟的叫唤,“小姐,怎么在这里?快些回去吧。”鹿正康一眼就看出这是幻术召来的假形,不过是这修士退场给自己安排的台阶罢了。

    鹿正康拱手,“既然如此,不打扰了,告辞。”

    他没入灯火喧嚣的夜晚街道,翠衫的女人凝望着他的背影,鼻尖还停留着一股海盐与阳光的气息。

    这位坤道离开了,离开了丰城。

    到第二天,早起的时候,鹿正康默默松了一口气,那道气机远离了。他找到混江龙,讨回了自己的法器无烦恼子,也解开身上的限制,让门徒的法力汹涌汇集入体内。

    他该开始准备铸造魔体所需要的一些仪式和建筑了,这些,他委托余东去完成,让杨国国君建造化魔池,汇集血、骨、情、魂,熔铸海量的法力,是魔体孕育的温床。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的,鹿正康让余东进言,要建立一支屠妖军,到杨国的大地和东海去,捕杀妖物,打捞鱼群,以此获得建立化魔池的要素。

    他当然还记得自己当初被海中大妖逼迫得穿越时空逃离的事情,现在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反复这个操作。

    屠妖军将会是一支不断扩张的修士军团,用阵法和法宝为主要的战斗力,军士是门徒的下级成员,由魔主赐予心印,再由门徒赐予法力,性命与门徒相关,当他们死后,门徒便是魂将,军士便是鬼卒,一同投入冥府之中。

    随着杀戮越多,这支特殊队伍的力量也会不断增强。

    鹿正康是在腊月廿三对余东提出的要求,当天正午,杨国国君就决议建立一个监天司,下属兵部,但由国师全权负责,如此,屠妖军的建立就提上日程了。

    这段时间来,鹿正康已经凭借着《赤天玄冥咒》的感应,传播出去了大量的心印种籽,稍有根器的凡人都能萌发心印,然而,一百个人里有天赋的也不过一二,一万个根器里上佳者才三四个,足见修行门槛。

    他当然可以直接传播心印,而不是种籽,但鹿正康能承纳心印子体的数量是有限的,取决于赤冥城的容量,而赤冥城的容量又随着内里魂魄的数量而扩张,一个凡人灵魂差不多可以对应十个凡人的心印容量,这个中间的差值应该是取决于魔主自身的根器,至于修士和妖类灵魂,可以对应极多的凡人心印。

    赤冥城里的魂口数量也不是一直都维持着的,魂魄减少也有许多可能,譬如被鹿正康征召出去时被杀了,真灵又没及时返回血海,那就可能死去,譬如想要轮回转世了,这也是很正常的。

    暂时在赤冥城内的魂魄想要转世就只能借助天地自然的轮回机制,等到心印传播到一定程度,建立地上魔国的时候,赤冥城内就可以演化自己的轮回体系,让魂灵直接转世到魔国里,但前提得是鹿正康有魔体期的法力基础。

    截止到目前来说,鹿正康仍旧是处在创业初期的艰难时段,仍需努力。

第七百七十章 辞职,浪子

    在丰城,还是比较容易接触到杨国的一些时新消息和变化的。

    《赤天玄冥咒》终究是在丰城内火起来了,还是官府强推要求的,城里那些道观寺庙的主持被征召来,让他们去大众面前宣读《玄冥咒》,贩夫走卒,平头百姓,上行下效的现象是一股巨大的风潮。

    骆府当然也开始流行念咒,郡守强迫要求他的三个儿子,必须会背诵这全篇一千字的咒文,并且每天至少持咒三遍。

    他悄悄告诉自己的家人,“这咒文,可是和国都来的那一群仙师有关。若是诚心,或许会得到赤天府主赐法。只要用心诵念,死后可以不入轮回。”

    关键的自然是赐法,一个世俗世家做到顶端也就是王族,而让家族子弟修仙,那未来就是一个宗派。

    凡人都说神仙好,自然是因为神仙是山人,已经不只是人上人了,比凡人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生杀予夺,逍遥自在,这是处在一个竹管一样森严的社会体制内每个人的终极梦想。

    鹿正康打了个哈欠,向郡守请辞,讨了一封路引,他说,自己要去云游天下,就在除夕的当天,他挥别这些有趣的人,离开了丰城。

    他要走,教头们都很不舍,大家凑出了一点盘缠给他,二公子送了鹿正康一柄佩剑,表小姐呢,她转托二公子送了一匹良马。

    “江湖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鹿正康要走,当然是觉得此处无趣,本来说好,要去逛青楼的,但自来到丰城后,去的最多的居然还是酒楼。其实是他内心的想法慢慢转变了,凡俗人大多秽浊,鹿正康看到这些灰尘小虫之类的,堆积在人的脸上,手上,脖颈上,脏兮兮的样子,虽然很真实,不过,看着这些,可实在无关风月了。

    在江湖飘荡,鹿正康是一个浪子,落户在丰城,也有一张通行的路引,但他还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的。等到盛京的化魔池修好,他会去一趟,反正那个什么国君,也种了心印,算一家人吧?

    赤天府的入殓人队伍已经前往其余的国家,他们慢慢也在传播《玄冥咒》,只不过还局限在底层大众的范围。

    这咒文传播开来的最大作用就是极大地增加了赤冥城内的生魂数量。这冬日,可有许多苦寒饥馑之人冻饿而死,他们的魂魄都被冥府总摄道印召来,投入了血海中。

    离开丰城的这段时日里,鹿正康总是无所事事地四处游逛,他自己觉得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不过,正月里,家家户户都热闹,他常在路边人家讨水,还被人拉去做客,鹿正康就当是参加农家乐,总是会付钱的,主人家有不收的,他就用法力暗自给他们祛祛病气。

    骆诗禾送的良马是一匹母马,棕黄色,看着普普通通的,身上带着一股有活力的牲畜臭味,鹿正康与她也交了个朋友,顺着大路,他仰躺在马背上,望着冬日阴沉沉的天,眯着眼总能睡得很舒服。

    马儿被鹿正康点化通灵,随着与鹿正康相处久了,灵机浸染,终于是在正月廿七这一天学会了用法力传声,于是它给自己起个名字叫遏行云,鹿正康问她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她说自己常听闻马夫说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平日不张口,一旦要发声,必然是响遏行云。

    鹿正康被她逗得笑跌下去了。

    “我是认真的!”遏行云打了个响鼻,她见鹿正康就躺在道旁草地上任由太阳照射,闲适的样子让人羡慕,马儿也去草丛里寻鲜嫩的植物啃食。

    鹿正康本是很享受的,但凭借着心印的感应,他发觉杨国东北方向突发了灾祸,似乎是发了地震,还有山洪,大量惶惶不安的情绪传递过来。

    鹿正康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如果能救助一些苦难者,那也是好的。当即他起身上马,催促遏行云快些奔行。

    “怎么着急起来了?”

    “莫问,你便跑就是了。”

    这妖马昼夜不停,飞奔了三千里路,在第二天日出时,鹿正康抵达了灾区。

    一夜之间,他的赤冥城里涌入了三千多生魂,都来自这月轮山脉。

    等他到达的时候,遥望见霜白大地上一道纵横迸流的灰泥长河,而今也积了一层雪,只不过在素净的山谷平原上,留下了异常明显的树枝状的奔流痕迹,在这样的尺度上来看,人类的村落也就是一粒黄豆的大小。

    遏行云咕哝了一声:“真惨,血腥味,很浓的。”

    鹿正康眯着眼睛,他看到前方的气机了,有两个魔道的修士正在收刮生魂,这算是趁火打劫,那些魂魄,本应该随着天地阴脉流动,投身虚空,最后出现在赤冥城中的。

    他让遏行云在这里不要走动,这匹妖马嘀嘀咕咕碎碎念,显然是不怎么情愿。

    “莫闹,等我回来,分你点法宝。”

    遏行云这才住了嘴,“说好的,不准反悔哦!”

    鹿正康摆摆手,捆着发丝的无烦恼子脱落下来,被他攥在手里,施法在脚下腾起一片骨白色的庆云,忽悠悠随着风就飘起来,奔着那俩邪修去了。

    正在村野间施法杀人取魂的两个修士是结伴的,一个脸上长着许多青黑的麻子,一个身材矮胖如滚地的皮毬,正常来说,修士的身体都是很完美的,法力调节内循环,不会出现皮肤问题和身材问题,造成这种情况的理由,要么是修士自己乐意,要么是修的功法不太正常。

    鹿正康一看他们就是来打秋风的散修,不知在哪里找到一个功法传承就自己胡乱修炼起来,真正的魔道修士都是圈养血食的,这种跑出来狩猎的属于原始人行为。

    两个修士,驱赶着毒虫和毒云,见到这山洪中有活人的,就往上一扑,当即就把人啃咬腐蚀地只剩脆烂的骨架。

    鹿正康远远地丢出无烦恼子,在麻子脸的后脑砸了一下,仿佛当年太上老君拿金刚琢砸猴子的场景,不过这修士的脑袋可不怎么硬朗,只听噗的一声,整个头就炸了烟花。可怜他也有结丹的修为,却一招都没能撑过,护体罡气也没能给他留下全尸。

    矮胖的修士骇了一跳,慌慌张张就驾驭着足下的黄青毒木刺,朝远方逃窜,鹿正康在他高空俯瞰,那修士用神念四处扫视,猛地也注意到鹿正康了,他拿捏不定鹿正康的修为,只是高呼:“道友手下留情!”他说是这样说,却将毒虫们汇聚起来,缭绕周身,如此也可以防止被偷袭而死。

    鹿正康当然不会留情,掐了个智拳印,那被打碎头颅的麻子脸从脖颈里喷出一股血流,当空爆散成漫天血珠,如劲矢般激射向那矮修士,他周身的毒虫被血珠抽空精气而死,纷纷坠落。

    矮修士施法引出一团翠绿毒火,缭绕周身,把袭来的血珠都焚干,自己也不敢留下来缠斗,还是驾驭着木刺逃窜。

    斜刺里,无烦恼子冲破毒火圈,往那矮修士脖颈上一套,他当即大叫一声:“苦也!”

    话音未落,啵儿的一声响,他的脑袋被腔子里的血流顶起来三尺高,一条性命也是就此了账。

第七百七十一章 遏行云

    鹿正康把两个修士的法力、躯壳与魂魄都抽得干净,没有浪费半点,两个结丹修士,怎么也不能算蚊子腿了。他们的魂魄并不怎么乖觉,所以被压在血海底受万刃加身之苦,弥散出来的怨气和怒气都会被抽走,直到他们的记忆被消磨殆尽后,就会被超度成赤鬼众。

    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反正觉得赤冥城不好的,就去兵冢里待着,改过自新了再回来就是了。

    现在赤冥城里无所事事的生魂们也都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鹿正康是允许赤鬼众修炼的,不过鬼道修行与练气是两个不同的门路。他们修炼的是自己的执念,凭借这精纯的心念,再结合血海灵气,锻炼出自己的赤鬼法力。通过森罗印,他们不断进入幻觉里,在森罗气象中追求自己的执着,这也是便宜法门,有了森罗印,赤鬼众修行速度也不算慢。

    只不过,这是要消耗鹿正康的法力的,这算良性循环里的一节,赤天众修行会传递法力,赤鬼众又消耗血海灵气,强化的赤鬼众会促进赤冥城的扩张和完善,提高心印承载量,进而发展更多赤天众。

    赤鬼众平时主要的工作是用血海里飘来的兵刃碎片打造冥器,武装自己和其余的赤鬼众,乃至以兵刃碎片为流通物开展了简单的贸易活动。由于在赤冥城里死不了,所以很多人都变得好斗,一刻不停地进行角斗。当然,也有些性情平和的,他们要么在森罗气象中体验世事,要么用法力在赤冥城里支个摊子或者店铺,用幻术制造衣食住行各类器用之物,让其余赤鬼众用冥器或冥器碎片来交易。

    无所事事的余蝾正带着善战的赤鬼众操练兵家阵法,随时可以帮上鹿正康的忙。

    收了这两个作妖的散修,鹿正康按下云头,回去与遏行云分赃。俩修士都挺穷的,身上器物多只是粗粗炼制,真正能算法宝的就一人一件,麻子脸的一块蚕丝方帕,可以释放毒云,矮胖子的一套六枚灵木毒刺,被他用来御使飞行。

    法宝本身材质是可以的,不过让鹿正康来说,这炼制手法太糙了,物性都没炼透,篆刻的法禁也挺低级,低级也就罢了,还没刻好,再者他们本身法力质量也很一般,没能与法宝神意交织,被鹿正康杀了后,缭绕在法宝内的法力散去,就属于无主之物了。

    就这玩意,鹿正康随手炼制的无烦恼子比它们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烦恼子里好歹还注入了四重法禁,物性炼化得也算透彻,运使如意,鹿正康先前还只把这东西当一个小玩意,现在一对比才知道是真的不错了。

    鹿正康嫌弃这次的收获轻微,可妖马遏行云可完全不在意,对她来说,有就是好,无有就是不好。

    “就两样啊?那你先挑嘛,说好要给我留一件的哦。”遏行云大大咧咧的,听声音就像个会过日子的勤劳妇女。

    鹿正康把两样都塞给她,把遏行云乐得直呼呼,“真的假的真的假的?谢谢大哥,大哥真豪气!”她一张口把两件法宝都揣进背后马鞍外悬挂的兜子里,这里面还存了一包豆子和一捧鲜草,都是遏行云的储备粮。

    这时候,西南来了两道煊赫的气机,鹿正康打眼一看,一个钵盂,一柄长剑,这不是澄心庵的那俩吗?尤其那翠衫女,前不久还聊过呢。

    鹿正康把无烦恼子往遏行云的专属小兜里一塞,然后把自己修为封禁好,随后嘱咐这匹毛毛躁躁的妖马待会儿不准主动发声,全由他来应当。

    “咋啦大哥?出啥事了?”

    “有客人要来了。”

    “那让他来呗,咋还慌慌张张的。”

    “以后再解释,你现在起就不准说话了,要么就用心印和我交流。”

    【行吧。谁让你是大哥呢。】

    鹿正康翻身上马,轻轻拍着遏行云的脖颈,“好马儿,带我去寻那些落水受困的人,我们去救他们一救。”

    【大哥我脖子有点痒,你顺便帮我挠挠。】

    鹿正康:“……”

    这时候,打南边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世人多苦,世人多苦。小施主有这般善心,来日必有福报的。”

    鹿正康便惊诧地回过头去,却见到一个老尼姑与翠衫女各自驾着庆云,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老尼姑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缁衣,面相苍老,手上端着一个铜钵,中规中矩的样子,看起来是普普通通,并没有给自己加特效。

    旁边一位自然是那翠衫女了,不过她今天是道姑打扮。鹿正康站在上风口,却不知这坤道身上是否还是有那股醒目的松节油气味呢?

    鹿正康抱拳,“二位仙长,却是来救济灾民的吗?有你们出手,此方生灵必能少受许多苦楚。”

    老尼姑单掌一礼,“阿弥陀佛,救灾如火烧身,片刻不能耽误,我们这便出发了,小施主若有意,可以一同前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仔细观瞧了遏行云,却是在担忧鹿正康这个凡俗是否会被妖马所伤,眼下见这马儿气象纯正,不似贪恋血食之辈,这才放心,又腾云而起,朝月轮山麓飞去。

    坤道不曾随老尼姑一同去,她笑着问鹿正康:“你可还记得,峰前雁行斜吗?”

    “自然记得,只是,只是。”

    坤道笑着摇头,“你倒是,有缘自然很好,不过,你是怎么与这匹妖马凑在一处的?”

    【大哥你认识她啊?】

    【闭嘴先。】

    鹿正康侧过头来,很感慨的抚摸着遏行云的脖颈,“不久前我辞别骆郡守,要游历四方,恰在一户人家见到要宰杀这匹马儿,我于心不忍便将它买下,没成想她竟然是会说话的灵种。”

    坤道点点头,颇为赞许的样子,“这马儿成妖也有段时日了,不过身上异化倒是不明显,除却脖颈粗鲁些,倒就是一匹凡马,那户人家是要过年宰来吃肉吧?它遇到你倒是好运的。”

    【不是大哥你咋编排我呢?还有,你摸得这块儿皮真有点痒痒儿的,我平时也挠不到,你使劲挠挠。】

    鹿正康:“……是,是啊,世上就是有许多巧合的,就像是今日遇到仙长。我听这马儿说感觉到地动,便急忙让她载我前来,没想到在远离丰城之地,还遇到仙长了。”说着话,他给遏行云好好挠了挠脖颈的皮,这匹马舒服地直打响鼻。

    【对对对,大哥不愧是大哥,手法就是好。】

    坤道指着远处,那老尼姑已经在用法力把受困的人摄起,一一放在安全的岸畔,“凡人遇到如此苦难,当即便只能听天由命,或性命了账,若是学了仙法,便能救助世人,你觉得如何?”

    鹿正康点点头,“虽只有绵薄之力,但善心是一样的,仙人或者凡人,没什么分别,仙长快救人去吧,我也会跟来的。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说完,翻身上马,用袖子狠狠拍了拍马臀,“出发吧!”

第七百七十二章 青柠

    遏行云纵蹄奔跑,顺着碎石坑洼的缓坡往山脚方向行去,她也是有修为的生物了,能感知到气机,会寻觅那些受困者。

    月轮山脉走势从西南向东北,山洪暴发在主峰附近,从北向南扩散,人类的聚落主要是分布在山前平原和山间河谷中,包括一个镇子,很不幸,被山洪一杆清台。当然,有些村落在半山上,就很安全,然而下山的途径被切断,相当于是被困死在山上,若没有人来救援,必然会爆发饥荒。

    这次的山洪来得又急又快,估计是一早就有隐患,而地震的强度其实不大,但恰恰引发了危机。鹿正康心里存着疑惑,但现在也只有努力去救人了。

    老尼姑在山洪西岸,那里的情况是更严重的,大量被摧垮的房屋,还有流动的浑浊泥浆一直淹没到屋顶,完全是看不到水面下有没有人的,也就是修士能救,坤道也去了西岸帮忙。

    至于东岸地势偏高,洪水则已经退了许多,泥浆沉淀下来,已经有许多百姓在自发组织救灾,鹿正康赶过来,也就是帮着这些人抬抬木头、断墙,再有是假装在遏行云的指点下,快速找到被困在废墟的人。

    他忙活半天,也就是完成一个村庄的救治过程,而另一边,两个修士已经把一镇六村全部的活人死人鸡鸭牛羊全救到干岸上,转头进入山脉中,前往山洪源头了。

    这个过程里,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阴魂投入赤冥城,这个过程从来都是悄无踪迹的,魂魄是从地下阴脉汇聚到鹿正康脚下,避开风吹日晒,最后是解离出一点真灵混入鹿正康周身的气机中,随后被摄入赤冥城,剩下来的魂体可以由鹿正康支配,假如他不管不顾,那这些魂体便融入阴脉,回归天地了。

    门徒们通过心印传递给鹿正康的生魂也都是真灵罢了,真要送魂体得亲自跑一趟,或者以后魔国建立后籍由赤天轮回给邮过来。真灵是人的全部意识和意识基础,进入血海后便能重塑鬼身。

    通常鹿正康是不会浪费魂体的,这也是宝贵的神气嘛,可以进益功力,或者用来炼宝也不错,当然现在他是在演戏状态,于是放任这些神气散逸开去,这样一来,他周身倒是缭绕着一些死气,气温也比几丈开外的环境低一些。

    这次的救灾,对鹿正康来说,其实救多救少都是好的,只不过遇到那两位修士是一个他不太喜欢的意外。

    凭鹿正康的眼光来看,那个尼姑是一个散修,也不知走的是佛家哪一宗的传承,但很显然,结丹就是她的上限了,至于那个坤道,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一身功力精纯,走的是剑修的路子,打架的水平想必不错,至于术法方面,也颇有领悟,看她骨相,年纪也就是双十左右,哪怕是从小修道,这样的进境也挺不错了。

    鹿正康一身魔功的底子,真要暴露出来,绝对是第一时间就得把这两个修士打杀,或者读档也行,终究是两个正道修士,行事手段也让他十分顺眼。

    半个时辰后,两个修士赶了回来,除却那些被困死在半山腰的村庄还没有疏通,其余的聚落她们都已经救起,现在赶来,是要这里的官员指挥民众建造临时的处所,安排伤病就医,再组织青壮去废墟里搜寻物资。

    山洪冲过来许多鱼类,随便弯腰就能捡一堆,在这种时候,能填饱肚子,算是不幸中小小的安慰了。

    接下来的日子,鹿正康领着青年们去山中狩猎,以度过艰难的时日,官府的救济粮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他去山里也带着仅存的四位医师,为治疗伤病者寻找药材。

    老尼姑和坤道去施法疏通山洪封锁的道路,一切都在井井有条起来。

    半个月后,灾情的伤痛总算过去,原本山脚下一镇十二村,现在都毁得差不多了,新年伊始,碰到这种倒霉事情,实在让人嗟叹命运无常,上一秒还在欢庆,下一秒就得抱着亲人尸骸恸哭。

    二月十四,夜,月轮山一带的人们聚集在山脚,把收殓好的尸骨集中焚烧,这是为了防止疫病,否则,该土葬的。

    火光燎得这阴惨惨,多云的夜空都发红了。

    凡人们低头念诵《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经文幽幽,百千人,百千张口舌,嗡蝇不绝,絮语汇聚成微微起伏的声湖,连着火光摇曳的动静,一时间山间的风都止息。

    鹿正康坐在山坡上,看着山脚下绵密的火堆,远方的夜是漆黑的,一重重高低的山,在这个平直的大地上,竖起崎岖的天际线,人活在山的夹缝里,大地和天空的夹缝里,就像火焰一样蔓延着,燃烧着,并不止息。

    背后传来一股松节油的气味,鹿正康知道是她来了,只是没有动弹,他身上脏兮兮的,没有了修士的体面,完全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模样。

    鹿正康主动开口,“这么多天来,我还不知道仙长的姓名呢。”

    坤道在她身旁站立,“你唤我青宁子吧。”

    鹿正康嘀咕:“青柠可还行。”

    “不好听吗?我的道号便是青宁子。一色纯青,安宁喜乐。师父与几位师叔师伯商量了很久才给我起的。”

    “好听,怎么不好听。”鹿正康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叫鹿正康,鹿是会跳会跑的鹿,正是正是在下的正,康是健健康康的康,没有表字,有个外号叫鹿油油的。”

    “鹿油油,倒是有趣。”

    “青宁子仙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下山历练已有一段时日,或许该回山中去了。只是,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未尝是没有些戏谑的笑意的。

    鹿正康问:“只是什么?”

    “只是啊,我看到一块良材美玉,却想着度他脱离红尘苦海而不得呢。”

    “……”鹿正康不知如何对答。

    遏行云在不远处丰美的草地享用美餐,老尼姑慢慢从山脚走上来,她背着火光,鹿正康也看到了她满面的惆怅。

    “净菩提大师为何忧烦?”青宁子打了个稽首,对这个老尼姑颇为尊重。

    “青宁子道友多礼,贫尼见这杨国大地,各处都传颂这赤天咒,这咒文恐怕并非正道啊。”

    “赤天教乃杨国新立国教,背后必然也是一个修行的门派,若是魔道邪派,我正道必不会坐视苍生涂炭。”

    鹿正康:“……”

第七百七十三章 讲故事

    道姑与尼姑俩人商量了一会儿,净菩提表示自己会在月轮山停留一段时日,继续给这里的伤者治疗,等到百姓可以回归正常的生产生活了,她就返程回澄心庵坐禅去。

    青宁子当然还是想着把鹿正康拐回自己的门派,不过鹿正康说,这次的山洪来得蹊跷,他想着进山探究一番灾患的源头。

    “你有这样的心思当然是很好的,正好我们顺路一同走一走,我好给你介绍这天下的仙门。”

    鹿正康的消息面很广,早就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也清楚这方天地的名门大派,总共是十二派,青莲剑宗、栖霞洞天、紫霄宗、丹霞洞天、正一道、昆仑宫、极天宫、合欢派、万妖殿、百蛮山、七仟坞、七杀魔宫,正邪差不多是对半开,不过当今时代,依旧是邪不压正。

    穿越到曾经玩耍过的游戏世界倒的确让鹿正康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什么剧情优势,一来这个世界有许多变化是游戏里不曾有的,二来,鹿正康最早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剧情还不完整,而到了世纪末,他也没有机会重温。

    对这个游戏最大的印象除了造房子以外,就是一些游戏梗,什么“火铜房一位有请”之类的恶魔低语。

    青宁子来自蜀山,青莲剑宗,算是正道砥柱,门内多剑仙豪侠之辈,慨然有古风。五十年前,青莲仙尊以剑入道,飞升上界,他留下的道统也就此跻身顶流。

    鹿正康问:“那你们有没有锁妖塔啊?”

    “锁妖塔?这倒是不曾听闻。”

    “可惜了。”

    青宁子见他怅惘的样子,依然很做作,这个人似乎真的不懂演戏,开玩笑都有些用力过猛,看他的样子,非但不是在惋惜,倒是有被拆台的困窘,她抬起袖子遮住笑靥,顺着鹿正康的话问道:“怎么可惜了?”

    “锁妖塔可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呢。”

    “现在索性也无事,你便说说这些故事吧。”

    鹿正康徒步进山,青宁子也随他一道,现在是葬仪后的第二天了,天气清朗,难得的好时光,若不是这次才发生过天灾,想必会有许多踏青的游人。

    “锁妖塔呢,是一个关押了许多妖和鬼怪的地方,他们都是在人间作恶所以被抓来的。蜀山派一向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所以这塔里就关了许多妖鬼。虽然是妖鬼,但也是有情众生,所以就有许多故事咯。”

    青宁子侧头看他,鹿正康却只看着脚下的道路,他深黑的长发就用一根随手扯来的棉布条捆扎起来,也没有发冠,看模样像个风流狂士,脸上没有胡须,倒是一张玉面,从这个角度看,五官依旧相衬。低着头的时候,他还是脸带微笑,几乎每次看他都是在笑,不是假笑,也不是傻笑,就是内心似乎总是有可喜的样子。

    鹿正康偏过头来同她对视,青宁子略阖眼,遮住目光,随即别过头去。

    他摇摇头,说:“算了,锁妖塔的故事没意思。不聊这些。”

    青宁子又被他逗笑了,莫名其妙的,“你说吧,我倒想听一听的。怎么看官还未发声,说书人自己先放弃了呢?”

    “我就挑一段吧,不过我嘴笨啊,说不清楚的。”

    “那也好。等我听了,回去自己再编排一下,说给师姐妹们听。”

    鹿正康忧愁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笑了,“曾经有一个蜀山仙剑派的弟子啊,他叫姜清,是一个天资聪颖,实力出挑的俊杰。在下山历练的日子里,他与一个魔女相恋,那个魔女叫月柔霞,心地纯良,姿容可亲,虽说人魔不两立,但姜清与她是真心相爱……”

    他皱着眉,心头莫名有一阵阵酸楚,很麻木的钝痛,迟疑了一会儿,直到青宁子催促他,这才继续说道:“二人隐居在峨眉山仙霞岭后山冰火洞,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所在,有些地方,初初相遇就能称为故乡,实在是因为有情人相伴,哪怕天涯海角也是咫尺之遥。

    “后来啊,魔族势力渐长,魔尊魔功将成,当时的蜀山仙剑派掌门决定,集派中最强弟子布下三十六天罡剑阵来消灭魔尊。姜清身为天才,自然也是被掌门征召,二人虽然相好,然而两族终究是宿敌,因此,不得不分道扬镳。今日一别,各自都不知道能否再见,姜清深感此行自己或有性命之忧,一想到此去竟是永诀,不禁心如刀割。而他不知道的是,月柔霞早已珠胎暗结,怀有他的孩子,若说舍不得,月柔霞自然更加难舍。

    “据说,他们告别的那天,夕阳很美,风很干净,一如他们相遇的时候,冰火洞前是一片开满鲜花的谷地,都是月柔霞来这里时亲自种下的,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花丛已经如此茂密。二人一个站在花丛这头,一个站在花丛那头,望着对方,容颜依旧,情意深深,世间美好,似乎也总是环环相扣,只不过,他们各自,都不能再依偎彼此身旁了。

    “月柔霞问,姜清,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分离?男人想了很久,没有说什么命运,他只说,我们不是分离,只是今生或许,要各自前行罢了,不论如何,还望保重。

    “他的话,很绝情,就像所有心怀苍生的蜀山弟子一样,姜清的心中似乎也没有了男女小爱。闻言,月柔霞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滴眼泪。落在花瓣上,恰似露珠一般,也转瞬即逝了。”

    鹿正康越说,越觉得心口窒闷,神海震动,只不过,心印恒常,任凭他心中惊涛骇浪,情绪依旧是平稳的,平淡到有些死寂。

    青宁子问:“月柔霞为何要走,她或许可以留在冰火洞等姜清回来的。”

    鹿正康唔了一声,“月柔霞本是魔尊之女,蜀山与魔族大战,不论哪一方胜利,对月柔霞来说,都是伤痛。”

    “后来呢?”

    鹿正康与青宁子一边说话,一边也攀过峰头,眼前便是山洪.asxs.,却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想必是地震导致决堤,这才引发山洪,如今湖泊的水位已经降至极低,大片湖底暴露出来,在冬日寒风中,深厚的淤泥开裂成粗粝的模样,仿佛大地迸裂的皮肤。

    “后来啊,在大战前夕,姜清被告知月柔霞被仙剑派的长老抓住,打入锁妖塔中,生不如死。他告诉自己,一旦魔族成势,苍生必然有难,他应该为天下而战,摒弃男女小爱。只不过,他的心,为何如此之痛?姜清终究是忘不了,那日落时的柔霞,干净的风,一切初初相遇的美好,在诀别是便是剜心的尖刀。他情难自制,顾不上大战,转身冲进锁妖塔内。”

    鹿正康呼地叹了一口气,“留一些在以后说吧,我们去湖底看看。”

第七百七十四章 妖鯥

    鹿正康迈开大步往前走,在临近湖底时,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下来,再卷起裤腿,这些都放进背后的药篓子里,就这样,赤足踩在表层风干的深厚淤泥上,那种绵软的触感马上就包裹着他的脚底板。

    将真气调入足少阴肾经,再均匀地从脚底涌泉穴扩散出去,这种有形无质的太始气化作一张薄膜,增大了鹿正康与地面实际的接触面积,免了他一脚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窘境。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脚底还是与淤泥亲密接触的,他能听到一些细小的气泡被脚掌压力挤出来的噼啪声。

    淤泥的腥臭味不断飘上来。

    这次决堤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是人类的聚落毁于一旦,对于生长在这里的生物来说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灭顶之灾。

    原本也算烟波浩淼的泽国,而今只剩下一点从前列腺挤出来的涓流,稀稀拉拉的在湖中央蜿蜒成一个深池。这应该是发源自地下水,能涌到这个海拔,看来地下水层受到的压力不小,当然,也有可能是有阵法汇聚了水气,人工制造的这么一处泉眼,通常布置了阵法的地方,是可以寻到一些收获的。

    青宁子踏足虚空三寸,每一步都有一朵玉白色的云气托举着,不使她下坠,走过的道路,留下一朵朵小云的足迹,慢慢散逸,倒也是仙气盎然。

    “早先救灾的时候,我与净菩提禅师来过这里,那时候遍地都是鱼类尸骸,如今竟然如一片荒地一样,必有蹊跷。若不是你要来一趟,或许还真错过了。”

    当时山洪冲出来一大堆的鱼类还颇让灾民们饱餐了几顿,可见湖中生物其实颇为丰富。

    鹿正康往残余的小湖泊走,青宁子落后他半步,跟在右侧,“鹿油油,你有心事?是不是那个故事让你这样……”她的话很轻,甚至比拂面而来微凉的风更轻。

    “无妨,故事还没讲完,稍等会儿吧,等探查了这片湖泊决堤的真相再说。”

    前方池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牛吼,声音激起一连串的水泡。

    水里有牛吗?鹿正康挠头,看着平阔的白生生的水面,在水下发声,这绝不是一般的牛,水牛成精了?

    青宁子蹙眉,“这水中隐隐有股妖气,精纯如斯,比起寻常妖类尤甚许多。颇为荒古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上古异种。”

    鹿正康挠头,“你能不能打过它啊?打不过我们就撤吧。”

    “倒叫你小瞧了我青莲道法。”青宁子冲鹿正康矜持地点点头,抿嘴笑了笑,“你且在此站立,莫要走动,待我去问一问那妖物,这次决堤是否由它引起。”

    “你去吧。”鹿正康果真是站立不动,老老实实的样子。

    青宁子看他故作呆傻的样子,比先前神思不属的模样顺眼许多,尤其是憨憨的神情颇为滑稽,“我现在却知道别人为何称你为鹿油油了,果然油滑。”

    鹿正康撇嘴,“尽欺负老实人。”

    青宁子抬起袖子遮住自己欢快的笑容,她颤地快从云头摔下来了,很快,她收敛神情,“好了,莫笑闹,等你入我青莲门下,见了我还得称呼一声师姐呢。”

    “我不是说了要寻一良人嘛。”

    “你一个小小凡人,我便强掳你去拜师,你又能作何反抗呢。”青宁子抬手按住腰间长剑,大袖一甩,飘然向深池飞去。

    鹿正康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倒是英气十足。走得远了,便似一个小小的人儿,在清爽的水面上踏波而立,抽出长剑一指水下,那一声浑厚的牛吼又传了出来。

    水面破开,一头牛身鱼尾肋下双翅的青灰异兽冲天而起,体长十丈有余,出则风云震荡,溅开千顷湖水,青宁子的身影刹那就没了踪影。

    这般的威势,大地隐隐战栗。异兽体表萦绕天谴业力,可以确定山洪便是它引起的。浑身妖气澎湃,也有结丹的水平,再加之血脉非凡,法力比鹿正康随手弄死的两个邪修加起来还浑厚些。

    鹿正康眯着眼睛,悄悄解开法力束缚。

    下一刻,异兽尚在怒号,一道青碧如镜空的剑虹自下而上,如泼洒的巨扇一样,初时只是一点,刹那就如一道横亘天地的大幕,剑虹撕开妖气,涌过异兽,下一瞬,这头妖物浑身表皮皲裂,炸开烟花般汹涌的血流。

    “哞——!!”

    吃了剑修的一记斩击,异兽痛得发狂,不过生机尚且旺盛。

    鹿正康细细张望,不知何时,青宁子已经踏足异兽头顶虚空,挥剑下劈,又是一道绚烂的青碧剑虹,这一次并不扩撒,只是内卷如轮锯般,切入异兽后颈。

    那妖兽蜿蜒的细长鱼尾如鞭子般朝青宁子抽去,气势汹汹,可已然是临死一搏了。

    青宁子矗立虚空,那一条鱼尾临身七尺时,乍然无力悬垂,妖兽一颗榔槺粗鲁的头颅颓然滑落,坠在池中,溅开漫天和着妖灵血的水花,点滴也没有沾湿青宁子的道袍。

    鹿正康双手抱胸,又把法力封禁了,他见青宁子很是臭美地甩甩袖子,收剑入鞘,又朝他这边飞来,却是不去收获自己的战果,结丹妖兽可是非常值当的灵材,似妖灵血这般宝物,过一秒就流失一点,片刻不能耽搁。青宁子的这种行为放在内行人眼里是憨子,不过让一个旁观的凡人评价,自然是道气盎然了。

    “啊呀啊呀,仙姑好威风,好厉害!”

    青宁子平复了心头旺盛的斗意,对鹿正康赞许的点点头,暗示:说得好,我很喜欢听。

    然而,鹿正康却狡猾的闭嘴不言了。

    青宁子暗自撇嘴,不过表面自然还是温柔清雅的样子,“这妖物却是一头异兽,名为鯥,按理来说,此地灵气也就是寻常,应当蕴养不出这样的古种,况且,鯥之一物,冬日往往蛰眠,为何在这样早春时节便如此活跃。那湖底必有奥秘,你我可以携手一探究竟。”

    鹿正康搓搓手,“那自然好,我可喜欢探险了,说不定,咱们还能找到什么前辈仙人的遗宝呢。”

    青宁子莞尔,“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第七百七十五章 魔头现身

    青宁子给鹿正康施了一个避水咒,再施展分水诀,导引水行灵气把这深池一重重的拨开,直至水底。这池子居然比湖底还更深邃些,且形状颇为规矩,边缘有白玉隐现,雕凿成了莲花的模样,不过整体灵机晦暗,似乎是颇有年头了。

    “走吧。不必担心沾湿衣裳。”青宁子踏着云头往下落,鹿正康跟着纵身一跃,反倒先一步抵达池底,光脚踩在白玉莲花池玉砖表面一层黝黑的藻类上,险些没能站稳。

    两侧是竖起的水障,依旧在流动着,这个池子水量是相当可观的,分水诀只划开了一个深而窄直的空当,并没有浪费法力把池子排空,再者,青宁子身为剑修,不以法力浑厚自夸,强行要抽空水池,恐怕是有些为难的。

    在结丹期就有搬山拿海的手段,普天下是极少的。

    鹿正康并不能算作其中一员,他自然可以做到,可他的境界不好与此世通行的丹道对比,一个化魔期横跨结丹金丹两个境界,又有数百人时刻在给他传输法力,本来也不是均衡的对比。

    青宁子按下云头,依旧是悬在凌空三寸的高度,池底晦暗,上方的水面又已经合拢,可谓不见天日,这时候,青宁子回过头来看了鹿正康一眼,鹿正康见到潋滟的水流的清波在此地荡漾,也绵密得包裹着她的面颊,一双眼睛骤然得闪烁了一下,就像是在云翳后交替明灭的朗星。

    青宁子笑道:“倒是忘了你还未学道法,目力不佳。你是否以为我会施法照明啊?不过我可有别的法子。”她轻轻一点发冠,嵌在上面的一颗明珠飞出,悬浮在她头顶六七寸的高度,慢慢释放出清爽的白光来,这一下,周围的光线就充足了。

    鹿正康:你啊,总是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jpg

    往池子中央走去,鹿正康看见一条赭黄色的彩绘木桩矗立在水波深处,随着分水诀慢慢把池水推开,这根柱子也显露了真容。

    长六尺六寸六分,圆柱的模样,单臂围拢的粗细,表面有山川异兽的涂绘,看着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可表面不曾沾染一滴脏污,周围三尺的地面也无藻类淤泥沉积,白玉色的洁净区域是呈现放射状的。

    青宁子在三尺开外就站住了,没有贸然踏入,“先不要着急。这应当是上古修士留下的异宝,那异兽鯥想必与此物是脱不开干系的。”

    鹿正康眯眼打量这根雕花的柱子,做工很不错,有山有海的,色彩鲜艳,在水下泡了这么久还不褪色,再者,它周围那些放射状的痕迹也很可疑。

    鹿正康用心印暗自沟通几个住在月轮山区的百姓,询问他们是否知道这个湖泊的来历,他们的回答是,这个湖泊是在十三年前突然出现的,当时这里是一个古老的盆地,还有一些人在此定居,耕作,直到那一天,地下喷出了水流,不断上涨,人们不得不搬迁,这么多年来,盆地变成了湖泊。

    还真是时间会改变一切。

    这根彩雕木桩必然是导致山洪的根源,也是湖泊的水源,另外,现在的那头妖兽或许也是从这根木头里逃出来的,鹿正康看到了鯥的画像。

    青宁子虽然没有鹿正康那样的消息来源,不过她也大致可以猜出真相。

    “这件宝物,居然是乾坤道器。”青宁子惊异地赞叹,“鹿油油,不得不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是福源深厚的。若不是你起意要来探索,我便错过了。难怪师父说我虽然天资优厚,却不是有福的。”

    鹿正康装作懵懂,“什么是乾坤道器?”

    “这世上虽然道法玄功无数,可想要搬弄宇宙时空总是很难的,传说有些流传久远的宗门都有奇异的阵法,可以在虚空中开辟一方宇宙洞天,我们青莲剑宗虽然也是世间有数的仙家,雄踞蜀山青莲洞天,可此洞天非彼洞天,二者同名而不同种,个中差距不可以道理计。眼前这桩道器内便有另有乾坤,或许是上古宗派传承宝库。”青宁子说话的时候,多少透着一点紧张的闷气,“鹿油油,你莫觉得我们宗门没有这般异宝就平白比旁人弱几分,这种异宝本就是锦上添花之物,哪怕没有也不妨什么,而若实力低微者占据了,反倒有害无益。”

    鹿正康默默解开法力束缚。

    青宁子还十分欢喜地说道:“没想到这次出来寻到这般宝物,待我传信给门派,派几位元神长老来收取,鹿正康,有此一功,你可直入我宗真传。”

    “不必了。”

    青宁子诧异地回过头,“什么不必了,你还是不想入我道门吗?你莫倔强,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若是修仙有成,可享万载逍遥,彼时你再要寻什么良人,更为便利呢。”

    鹿正康默默捏了一个宝瓶印,周身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浓烈的血气在他方圆十丈的区域内升腾起来,绑住头发的布条炸开,一头浓黑的发丝在汹涌的法力余波中飘漾如狂澜。

    青宁子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

    “你……你竟是魔道妖人!”

    鹿正康无边无际的法力径直把整个幽深的水域全部掀起,炸裂成漫天滚滚的白云,猩红的血光将千里的苍穹都染得通透,月轮山脉被血光笼罩,先前妖兽鯥的尸骸被转瞬抽干化作齑粉。

    数万阴兵在虚空中浮现,余蝾化身阵法枢纽,将这些赤鬼众链接为一体。

    回阳、转体!

    万鬼执念化作无边异力,刹那便灌入鹿正康体内,他周身法力塑形,造化外道魔相,千手千面,各持冥器,各佩鬼面,正是显化了赤天镇狱明王真身。

    青宁子见到这身长数十丈的魔相,当时便觉得魔音灌耳,心神失守,体内法力暴走,莫说反抗,竟是连动动手指都难!

    “青宁子,这可是我成道的根基,你便暂时留在我身旁吧,也莫想着给谁发什么讯息了!”

    魔相竖起当中的手掌,朝这位结丹期的修士一指,澎湃的咒力当即将她法力尽数打散,并且阻隔了她全身经络,封闭了她的精气神三处枢纽,将之打落成了凡人。

    月轮山脚下,净菩提尼姑见到山中魔气滔天,顿时面色惊变,刚想传讯给自己的几位道友,这时候遏行云悄然走到了她身后,这匹妖马很顺从,鹿正康不让她说话,她就一直不曾说过话,而今,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时候。

    她那较之寻常马匹更为粗短的脖颈里藏匿着一条厚重的声带,遏行云放声长嘶,声如百千雷霆炸裂,刹那间声浪将周围新建的屋舍都震塌,净菩提骤然遭受袭击,耳鸣头疼,眼前发黑,脚步颠倒。

    遏行云的兜子里飞出一道青黑的光,正是无烦恼子,猛地套上净菩提的头颈,法禁生效,把这个结丹期修士的法力一股脑染化成了赤天魔气,随即也封禁了她的浑身经络,使其动弹都动弹不得。

    鹿正康收回法相,遏行云的一声吼将几十个无辜凡人给震杀,这些魂魄也都归入冥府。这些灾民在心印安抚下迅速镇定下来,将瘫倒在地的净菩提送到干净的房间里严加看管,尽心照顾不提。

第七百七十六章 师徒重逢

    国都盛京,接到鹿正康传音后,监天司新成立的屠妖军整编五万余人,全员东进,四天急行军赶到月轮山脉。

    鹿正康再次见到自己的弟子余东,这个少年穿着玄铁宝甲,身高已经有九尺,神态依旧是腼腆而淳朴的,背负着铁珊瑚练就的断魂白骨叉,倒是有模有样。

    “师父。”他挥着手跑过来,跪下给鹿正康磕了几个见面头。

    鹿正康上下打量他,“练得蛮结实的嘛。离修成血罗刹还有多远?”

    赤血罗刹、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赤天冥部六道护法,也是赤天冥府这六种传承的道路。

    血罗刹对应的是金丹期,晋升血罗刹后,便有资格成为魂将了,只要把一身功力和魂魄都奉献给魔主就行。

    “差得远呢,最近修炼越来越慢了。”余东挠挠头,很困扰的样子,“屠妖军才成立,还没来得及去捕猎妖物。”

    “有没有去助人为乐啊?身上天谴还不少呢。”

    “有啊,国都的老太太都夸我懂事。还有人叫我大善人呢。”余东一脸羞涩又骄傲地挠着头皮,“对了师父,我发现要修炼赤河行法有一个好的血源,就是那些女子,她们每个月都……”

    鹿正康捂住他的嘴,“停停停,你能不这么下三滥吗?”

    余东委委屈屈的说:“不是师父常说的,修炼嘛,不寒碜。”

    “寒碜!这回是真的寒碜。你以后哪怕去杀猪杀羊呢,也别往这下三路钻营了,否则要讨不到媳妇儿的!”

    “啊?这……”余东一愣,“也没人告诉我啊。”

    “有心印在,你随便找人问问不就是了。唉,做这事儿多久了?”

    “还没开始呢,我刚听说有月事这东西。不过师父啊,我应该不怕娶不到媳妇吧,好多人都说要把女儿嫁给我呢。”

    鹿正康踢了踢余东的小腿,“去去去,别得瑟了,以后不准和任何人提这回事。你娶媳妇的事儿自己拿主意。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次的大机缘。”

    他施法召了一片云来,带着余东往月轮山里飞去,“这次发现的是一个乾坤道器,里边儿有一个全新的世界,每日子时会产生一个联通的混洞,连接一处河底,会有水流冲出来,这一次月轮山山洪,就是混洞里跑出来了一头异兽鯥,我去探查过,这里面奇珍妖物不少,我们进去大开发,大探索,说不定都够修化魔池了。”

    余东一脸欣喜,“恭喜师父,待您修成外道魔体,咱们赤天府也是一方赫赫有名的仙家了。”

    “只能说啊,这方天地,我们的未来大有可期,小子,这世上不乏改易根器的神功,你现在修行虽慢,但也不要焦急。”

    “师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安排军士在这湖底安营扎寨吧,今晚子时,我们先一同进入那方界域,宰几头妖兽来享用一番。听说这世上有一个叫万妖殿的邪派,等我神功大成了,一定常去它们那里做客。”

    鹿正康指着玉砖莲花池底的那一根木桩,“就是这,都说神物自晦,确实是藏得很好。”

    接下来,整个杨国都在动员,源源不断的物资人力被送往月轮山脉,上下一心,君臣协力,却是在同心印的捆缚下,全都是魔主的工具人罢了。

    当初鹿正康玩《修仙模拟器》的时候,一个门派最多也就十几二十多人,苦巴巴的,偏偏还造出了偌大的气象,各种艰难是层出不穷,而且说起来,这么点人能造出那么夸张的建筑群就离谱。

    不过对现在的鹿正康来说,运使傀儡实在是简便的活计,要动员一个工程那也是绝不吝惜苦力,数万劳役齐心同力,遇山开山,遇水断流,想造奇观也不成问题。

    当晚,月轮山灯火通明,而鹿正康与余东静候子时,那一根彩绘神木桩亮起黑黄两色交织的奇光,汇聚在顶部,虚空中绽开一个漆黑的球状混洞,涛涛河水满溢出来,砸落在周围的地面上,形成放射状的水痕。

    这个混洞体积并不算大,也就是一人左右的直径,这也是正常的体积,只有偶尔才会开出足够让十丈长的妖兽通过的道路,估计也和星象之类的有关。

    鹿正康挥手把水流全打了回去,然后带着余东往洞里一钻。

    眨眼就到一片河床上,周围黑压压的激流,鹿正康推开水面,回到陆地上。

    余东跟着师父的步伐,也来到岸边,放眼四周,天穹是羊脂玉一般的,没有星辰,不过亮度很可以,朗朗白日的样子。

    这一片天穹下,便是奇峰迭起,百川争流,万类滋长,一片仙家洞天的气象。

    鹿正康背着手打量周围,“余东啊,这个界域是不简单的,灵气较之外界尤为浓厚,这满山跑的都是好肉啊,这片地方以后当个养殖场是不成问题,就是头野猪狗扔进这里面,吃点灵花灵草,过几天就能成材料。”

    “师父啊,我看这地方透着股暮气,天地缺了点道韵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里本就是修士后天开辟的地方,确实是少点道韵,不过咱们也不在这里面悟道,没什么问题的。”

    “师父啊,咱们咋出去呢?”

    “这里面时间和外面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是昼夜颠倒,到第二天正午咱们钻河里就能原路返回。不过这里的晚上可不简单,整的跟《饥荒》似的,我们还得找山神讨灵火符诏,否则性命难保。”

    “师父啥是《饥荒》?”

    “有机会我弄个电脑出来给你玩玩就知道了。”

    鹿正康前两天来这山海界域探险的时候可没少死,反复读档,其实他也大致摸清楚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先带你去找这边柢山的山神吧。”鹿正康领着余东就往北边山坡上爬,“这个地方是上古东皇派的传承之地,真名叫乾坤界,听山神说,在当初冥古宙的时候,大地是一个整体,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有可能是板块漂移吧,大地就破碎了,上古天尊收纳了南山山系,炼进了这个乾坤界里,也是东皇派的传承道器了。”

    “哇塞,一听就好厉害。”

    “厉害归厉害,不过这里的传承却和我们无缘,这倒是可惜。”

第七百七十七章 天津来的柢山山神

    乾坤界的空间还是很广阔的,这里的传承门派其实就是《修仙模拟器》里开局被灭的玩家门派,太一门的鼻祖,上古传说三皇之一的东皇留下的道统。

    东皇道统流传有五行真诀,五部功法都是直指飞升的顶级秘典,分别是金行的《北斗洞心劫法》,是剑修法门,极擅斗争;木行的《长生六道轮回经》,能打架能苟命,缺点主要就是在突破每一道的瓶颈前,每过一个关窍,实力就减弱一分;水行的《太和十六洞天》,中正平和,对根器要求低,稳扎稳打,是很不错的气道法门;火行的《三阳三昧丙丁炼火诀》,偏重术法之道,用来炼丹炼器都不错,就是一不小心玩火**就搞笑了;最后是土行的《葵花炼神法》,一看就知道是在致敬什么,适合女性修炼,男性要练就变成东方姐姐。

    鹿正康在向柢山山神打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颇有些恍惚。

    太一门得到了东皇道统,可惜却招致灭门之灾,这修真界有时候就是很简单直白的。

    柢山是一座洁净的石山,就像是新凿的石雕一样没有植被的覆盖,表面多有泉流,山体广大,多有峭壁,这是一座野生的,没有经历文明雕凿的,哪怕荒芜却充满生命力的石山。

    鹿正康并没有对这种山有什么特别的喜爱,山体荒芜的原因也不过是这里的金行气过于浓厚,各处都放肆着山泉水的奔流。这种环境里是没有寻常动物游逛的,哪怕有想来歇脚的虎豹也会在这里浓郁的妖气中退缩。

    鯥,鯥群,栖息在这里,它们互相倒并不集舍,但零零星星还是有二十多头的,每一座山都像一个被云雾笼罩的孤岛,互相呈现一种奇特的隔离状态。鹿正康不止一次的抵达过山顶,与这里鸟身龙首的山神对话,但他还是没有逛遍整座山头。

    毕竟是高山,壁立千仞,行而弗止。这里的鯥的族群松散,有些年幼的还跟随在母亲身旁,鹿正康和余东路过时,也不去打扰它们,不过若是那种青年,那肯定是要一顿毒打的。鯥这种妖,天生不是社会动物,遇到同胞遭难,前来帮助者少,自己逃窜者多。扑打着肋下双翅,不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懂得抱团的动物,是很容易灭绝的。

    鯥的肉吃了可以不得痈肿疾病,当然,更可以填饱肚子,或者,向山神供奉。

    “这山神规矩很大,要供奉祂,还得准备一些璋玉和禽畜埋在土里,用白色茅草编制成垫子供祂安坐,最后献上祭品。”鹿正康微笑,“我前些天已经准备好了玉石牲畜和垫子,现在咱们杀一头鯥去献祭。”

    余东淳朴一笑,“师父您歇着,我去给您弄一头来。”

    他用法力召来一片血云,架着云头往北坡绕去,鹿正康径自往山顶飞去,中途听到恶鬼咆哮之声,山石崩碎坠落敲击之声,牛吼哀嚎之声,呵责詈骂声,重物坠地,及血暴冲腾声等等。余东这小子平时腼腆,一旦到了用武之时,血气入脑,浑身战意如沸汤烹油一般爆裂,心中绝无半点退缩求存的心智,这是他在筑基入道时生死搏杀铸就的铁石心肠,比那些受化生印点化的赤天众尤为坚强许多。

    鹿正康在平阔的山顶按落云头,这里有一个小庙,方方正正的山神庙,只有半个人高,倒像是那种在山路旁的土地庙,或者是个大号的神龛。鹿正康把草垫子和玉石、动物毛发藏在里面。

    等他走进,庙里传来一个破锣嗓子的中老年男性声音,“诶嗬!小子你又来了!可想死爷了,今儿个带了点嘛好玩意?都拿上来吧!”

    这山神说话带点天津口音,鹿正康也不知道祂跟谁学的,可能东皇派祖师曾经在天津那边说相声吧。

    鹿正康在庙前盘坐下来,伸手从小木门里掏进去,把存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山神的声音确实是从庙里面传出来的,不过这里面其实空空荡荡。“别急,我徒弟去给你打野味了。”

    “我见着了!就半山腰拿着柄钢叉的那个憨子是不是?你徒弟可还不如你灵性呢!”

    “那下次我受个灵性的徒弟给你看看。”

    山神又不乐意,“欸欸欸,我说你这魔崽子,教一个徒弟就得了,你下次遇见好徒弟你给我带来,还得传咱东皇爷的道统呢。”

    “那不急,你也知道这年头传人是最难寻的,不如这样,等我炼出外道魔体了,现在这幅躯壳就来传承你们的道法。”

    山神发出一叠声的怪叫,就像是拿水咕噜噜漱口一样,“那不行,那不行,你个魔崽子,倒是打的好算盘。”

    鹿正康便笑,“那也随你们吧。”他自然是不着急的,等他炼成魔体,魔染了这方界域,这些与山川灵脉连为一体的山神自然都得顺从他的。

    半刻钟后,余东扛着一头鯥上了山顶,鹿正康见他身上的玄铁宝甲灵光暗了一分,除此以外,毫无伤势,看来是胜得轻松。那头妖鯥的头顶还插着断魂叉,身体还能蹦跶两下,却早已经魂飞魄散。

    “师父,弄回来了。”鯥的体型庞大,余东就像是扛着碗盆的蚂蚁似的,嘭得一声砸在地上,烟尘四起,又把钢叉拔出来,喷流的血像瀑布一样。

    鹿正康把仪轨布置好,草垫子就两个巴掌大,余东看了心生疑惑,“师父啊,这山神这么小,能吃完这头妖兽吗?吃不完这血什么的可浪费了。”

    天上传来一声悠长而沙哑的鸟啼,随声传来一股巨大的风,余东眯起眼睛,攥着钢叉跃跃欲试,鹿正康抬手把他握着武器的手臂拉下来,“别急。这是山神了。”

    玉白的天穹里隐现一道绚美的神灵的虚影,鸟身龙首,挥着宽厚不止几千里的大翼。

    “师父,这是大鹏吗?”

    鹿正康嘿嘿一笑,“很壮观吧?其实这是咱们离得远看着才这么大,等祂飞近了就小了。”

    余东一愣,“大小如意?”

    “差不多。”

    山神发出愉悦的嘶鸣,探爪将庞然的妖兽抓起,半空一抛,张口将之吞落肚中,竟像个填牙缝的小食。

    余东羡慕道:“胃口真好。”

    鹿正康听这话,一时间也有些无言以对,“确实,确实。”

第七百七十八章 故事很长

    吃了一头鯥,虚化的柢山山神咕噜噜缩到了白茅草垫子上,从庞然大物,变成小小的一只,肉嘟嘟的棕白龙首,还有翠鸟一样漂亮的身躯,余东嬉笑着冲祂挥手打招呼。

    “介嘛意思?觉得爷好看是不?小子嘿,我先说好,爷和你不熟昂,不熟!别和咱瞎套近乎。”

    余东被山神粗鲁而奇妙的口吻震惊了,转头看鹿正康,自己却讷讷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刚吃的那块肉还是我徒弟给你猎来的呢,对他也好些。”

    山神嘎了一声,哼哼地笑起来,“可拉倒吧,这般根器的货色啊,在东皇爷道统还在的时候,那是连咱的面都见不到的。”

    余东一脸茫然,又似乎明白什么,便只是笑了笑,没说多余的话。

    渔村的少年,他也懂得这些既浅显又复杂的东西,尤其是成为杨国国教教主,监天司司主,屠妖军主帅后,他的成长比自己能想象的都多。

    鹿正康挠挠头,“脾气真臭。把灵火符诏给我们吧,今晚还得在这里过夜呢。”

    山神张口吐出一根小木条,沾着一点唾液,鹿正康也不嫌弃,弯腰把木条拾起来,甩了甩上面的口水,最后塞进衣领里,木条落下,又被腰带卡住,一件衣服的怀中可是能放很多东西的,在这个储物法宝罕有的世界,想办法在身上藏东西也是一门学问。

    鹿正康带着余东离开,这一枚灵火符诏,可以在夜晚升起玉白的篝火,发散的光近似白日,可以阻挡黑夜里无名的妖邪侵袭。

    只不过,符诏的使用次数是有限的,献上的贡品越好,能点燃篝火的次数就越多,一头妖鯥,换来的符诏,不过能点燃五次罢了。

    好在,一个篝火只要能不断添柴,就可以不熄灭,在开发乾坤界的初期,就是不断获得灵火符诏,然后铺满篝火,每一个篝火都需要人员看守,需要不断添柴,可从外界输送物资人口的混洞一天就开半个时辰。

    这就需要鹿正康做一个取舍。

    在乾坤界内修化魔池,必然是很隐蔽的,不用怕被正道群雄并肩子围攻,然而施工速度必然是很慢的。

    在月轮山麓修化魔池,速度绝对是快,他带几个修士进来杀妖兽,收集灵材,然后送出去,外面再数万民夫夜以继日地劳作,估计三两个月就能完成化魔池,不过到时候肯定的魔气冲天,放在中陆这个正道势力的基本盘,那效果简直是把公安局的厕所炸了一样,秒出警啊。

    所以鹿正康还是得在乾坤界内修池子的。

    假如他能获得这些山神的认可,继承了东皇道统,他自然就可以操纵这方界域的开闭,也不会被黑暗侵袭,但这条路确然是行不通的,不仅他不行,所以被他种了心印的修道种子也不会被承认。

    鹿正康还不得不尽快完成修成外道魔体,因为青宁子在外历练久了,宗派会派人来寻找她,确认她是在杨国一带的,届时青莲洞天的修士发现了这里的异状,必然追根究底,找寻到鹿正康头上来。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好办法了。

    ……

    余东到来前的夜晚,鹿正康从乾坤界里出来。

    然后,他走到了关押青宁子的房间。

    她在床榻上静坐调息,在昏暗的室内,穿过窗棂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清辉,她背对着门户,鹿正康只看到她纤瘦的背影,就像是沉在水中的晚荷。有低沉的风在呼啸。

    鹿正康的脚步声没有遮掩,在青宁子背后站立着,他默默盯着她的后脑,这种注视应该是无言而愧疚的,只不过,却让青宁子感觉如坐针毡一样的窒闷。

    “你来做什么?”她略侧过头来,声音低沉了许多,不再是那种云雾落在泉石上的轻柔了,倒像是雪片切割冰面一样。

    “故事还没说完,我来找你,把故事讲于你听。”

    “听完故事,便是我的死期吗?”她似乎也迟疑了一下,带着一种飘零的悲哀,鹿正康看到她蜷起的蝶翼一样的耳廓在月光中苍白得近乎透明。

    “不,我们至少是朋友的。”鹿正康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窗户旁,他坐下,背对着青宁子,望着外面的月色,这是二月份了,十七日的月还是很饱满的,只是已经有衰退亏损的趋势。

    “我可不觉得朋友会把我囚禁起来。”青宁子的语气也似乎被这夜月的良辰软化了,她听出鹿正康话里那种暗含的戏谑与狭促的笑意,就连早春的空气都在此时温柔了许多。

    “就当我是舍不得客人走,要强行留你一会儿吧。上次说到哪儿了?对,姜清听闻月柔霞被打入锁妖塔,所以不顾大战,冲入塔内。但是这个消息只不过是个骗局。是魔族掌旗使孔璘为了除掉月柔霞使用的奸计。”

    青宁子发出轻轻的呵气,不过,没有说话。

    “在锁妖塔内,被困在其中的无数恶鬼,它们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发狂,无时无刻不在争斗,似乎只有暴力能宣泄它们心中的苦闷和混乱的心智。姜清身为蜀山弟子,与这些妖类本就是势不两立,他被群起而攻之。面对千军万马,一重重监牢和石墙的循回,他的心中只有找到月柔霞的念头,或许,在他冲入锁妖塔的那一刻,斩断了忠义与仁爱的他,已经陷入了疯狂。

    “另一边,月柔霞得知孔璘恶计,想要找他算账,这如何能找到呢,甚至连她知道这个消息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寻不到孔璘,又心系爱人,便一人独闯仙剑派,仙剑派掌门拦路,他问这位魔女,‘为何而来?’她便回答,‘我要寻我的丈夫,他叫姜清。’掌门心中愤懑,知晓姜清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妖女而弃蜀山乃至天下于不顾,他是不屑小爱之人,对这种软弱之情只有痛恨,因此他重击月柔霞。

    “交战后身受重伤的月柔霞趁机遁入锁妖塔中。掌门随后派出数十名精锐弟子追入,务必要救出姜清与杀掉月柔霞。

    “当月柔霞找到姜清的时候,他已经是奄奄一息,这位魔女在阴谋和天下大势共同织成的网中不断深陷,等待她的是必死的结局。只不过,她是不会怨悔的,为了姜清,她不论如何,都是心甘情愿。”

    青宁子看着鹿正康的侧脸,他珠玉般清亮的眼眸中,倒映着一轮月,如此满盈,近乎要滴落三滴空明的光。

    “你有心事。”她低声说,“这次找我来,不单纯是为了说故事吧?”

    鹿正康眨眨眼,扭过头来对青宁子温暖一笑,“被你看穿了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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