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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四章 分心

    盛衍真人一看到鹿正康的架势,马上就知道,秤虚子是绝然无有胜算的,此人剑术可称一声登峰造极,已然接触到了势的高度。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想要接触到这个高度,悟性、根器,乃至玄妙的命格气运都是有影响的。

    不是说努力钻研就能成功的,有些人就是没有这个命。

    青莲剑宗的新生代里,也只有寥寥四五人有这种水平,弗道子当然是其中一个,可弗道子是一品金丹。

    秤虚子抿了抿嘴,“不愧为昆仑宫高第,酒痴剑客,名不虚传,贫道不敢托大,面对阁下这样的高人,贫道也会全力以赴。”

    鹿正康反应迟钝,他往赤楼外的天空走,听闻秤虚子的谦辞,也只是停下脚步,侧头回顾一眼,略略点头,探出手,“请吧。”

    秤虚子随着鹿正康走过的道路朝外走,沿途能闻到很干净清冽,带着金铁矿物感的酒气,他感到表皮极度地发紧,分明有醺然欲醉的意思,可为什么感到这种的恐怖,他隐约听到耳畔,酒雾涌动,酒水露珠摩擦发出的却是恐怖而极遥远的战吼,仿佛是半梦时从远方山谷里尖锐的嗥叫。

    这酒雾,是这个昆仑宫弟子的法力,不在五行中,十分特异,听闻昆仑宫二十四代六真人乃是天下少有的酒修,有颠倒乾坤,蒙昧真幻的异力,看来此人也是得到了真传。

    秤虚子默默往侧方走两步,避开鹿正康的路径。

    其余剑仙们,也很自然地朝赤楼外围的白玉台行进,平日里斗剑虽然是一个寻常事,但每一场都很有观摩的必要,似这般友好切磋,其实没什么看头,要看就看那种分出生死的斗剑。有些人不见血,是挥不出精妙剑招的,有了死亡的威胁,斗剑双方都会全力以赴。

    鹿正康的形体越来越消失在浓稠的酒雾里。

    剑仙们不得不用神念去感知他的存在方位,但却听到一声声狂怒的嘶嚎。

    无数细微的怒吼,被拉长,从高音被伸展扭曲为低音,浑浊,无数细小的吼叫,如夏夜无尽空蝉的混洞之声。

    鹿正康取出彩云鉴,驾着一朵金红色的虹霞,倏忽往空域深处飞了数里地,回身等秤虚子见礼。

    “青莲剑宗秤虚子,随身法剑雪笛,有礼了。”

    鹿正康将赤靥蛟也展示出来,二人相隔三里,彼此的视野里,都只如一粒微尘,因此,互相都是凭着气机锁定方位。

    秤虚子感受着鹿正康浑身红尘气,受到强烈的幻术干扰。他在不知不觉中走神,目光失焦,可还以为自己在死死盯着对方。

    鹿正康挥出赤靥蛟,红亮的剑器划过长空,无边灵气汇聚在剑气中,随着剑势的扩张,剑气也无尽膨胀起来。

    秤虚子猛烈地一抖擞,背后惊出冷汗来,此时赤靥蛟的剑光距离他不过三丈,再醒悟得迟疑些,他便要当场了账。

    这是鹿正康留手的结果,否则以剑气化虹的手段,莫说秤虚子走神,就是他全神贯注,也难抵挡。

    千钧一发,秤虚子握着手中霜白的雪笛剑朝前一挥,金丹期磅礴的法力是质的跨越,他这一剑,雪潮一眼森寒的庚金剑气比之赤靥蛟积蓄已久的剑气更强盛。两柄桀骜的剑器相击,在清脆的铿铿声中,有赤蛟嘶嚎,有悠然竹韵,风云相激,长空迸发灿烂的电光,似一大瓢雷水,朝四面八方闪烁去了。

    赤靥蛟红光大作,勃发出浓烈的酒雾,秤虚子耳畔无尽怒吼继而加强了,他将法力急转,镇定心神,只这一个失神的空隙,腰腹隐隐传来刺痛的凉意,秤虚子急忙迸发真气,法力从体表气脉冲出,化作护体真罡,下一瞬,剑气切割罡气发出极刺耳的鸣叫。

    金丹真人法力雄厚,叵耐赤靥蛟剑光如丝,不过一息就绞穿了雄浑罡气,秤虚子又将雪笛剑往下一劈,却只划过赤靥蛟的残影。

    秤虚子心里惊叫不好,然则脖颈间已燃起一道赤火,灿红的剑器搭在他肩胛上,只需轻轻一动就能将他大好头颅割下。

    这位青莲剑宗执事弟子浑身僵滞,心神惶恐,勉强回头望着赤楼,白玉台上盛衍真人无奈摇头。

    赤靥蛟轻轻震颤,倏忽又化作一道虹彩飞回鹿正康手中。

    二人点到为止,这便一同回了赤楼,而鹿正康的意识业已基本抽调回外道身体内。

    他一身红色道袍飘飘然,赤靥蛟躲在袖中安静闲适,回到赤楼时,颇为受瞩目。此来昆仑法会,多有剑仙前辈,乃至元神大能,这些高手平时并不四处行走,多是安坐云楼,有来赤楼的,也只是默默在剑碑处观摩剑道,对小辈们的斗剑只是分一点注意力罢了。

    此番,鹿正康的剑道颇为让人惊异,更可以说,在整个修行界里都是独树一帜。

    秤虚子向盛衍真人请罪。

    “你打不过人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已经很好了,只是人家更好罢了。你莫气馁哦。”盛衍真人歉疚地轻抚秤虚子的脑瓜,搓乱他一丝不苟的发髻。

    秤虚子窘迫地点点头,缩回师兄弟们中间去了。

    有位白发老剑仙走到鹿正康身前,“这位道友。”

    鹿正康愣愣的看着他,并不答话,甚至还紧了紧怀里的酒坛,像个逛集市搂着包袱的小孩。

    青宁子低声说,“你倒是和人家前辈打招呼啊。”

    “前辈。”鹿正康低声道。

    白发剑仙眯着眼,“道友神意涣散,无思无念,这是你的剑道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以酒为介,化红尘气于一身,自古凡尘高万丈,真仙入彀难洒脱,你就不怕真灵沉沦吗?”

    青宁子抿了抿嘴,征询着看向师父盛衍真人,而春分山主也略皱着眉,看着弟子,目光中的意思,恐怕并不乐观。

    一时间,赤楼里闲杂人等都围上来,一个个都像是老学究,积年的医家似的,对鹿正康评头论足。

    青宁子受不住鹿正康受这般风言风语,上前去将鹿正康拉到自己身后,朝周围环视,她这样作态,旁人也只好讪讪地住口。

    朝师父告罪一声,青宁子牵着鹿正康,这便从赤楼离开,小妖鼯鼠蹦跶到酒坛盖子上,在破碎的泥封里蜷成一坨。

    鹿正康的目光忽得清亮起来,正迎上青宁子忧切的眼神,他只是眨眨眼,轻轻微笑。

    东海群岛,此时已经空无人烟。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解风情

    鹿正康与青宁子匆匆离去,抛下外人的闲言碎语。

    只有在远离同类后,世界安安静静的,青宁子这才停驻了云头。

    “阿鹿,你是怎么了?”

    鹿正康歉疚,“让你忧心,我的不对。我最近,确实是比较忙吧。”

    他们二人,互相之间,并没有把过往都倾吐出来,互相都有许多秘密。彼此保持着完全克制的**,应该说,相敬如宾,让鹿正康和青宁子二人都觉得舒适。

    青宁子望着他,很坦然,也没有狭促和调侃的意思,眸子亮得清澈,“你又在做坏事?”

    她很直接就能大概的猜到鹿正康的作为,或许是出于冥冥之中的直觉吧。

    “哪里是坏事,什么又算好事?”鹿正康坐下来,把酒坛放在一旁,支着腿,姿态闲适。

    “鹿,你总是这样,既不是世俗人,也不算道人家,鹿,好阿鹿,你是魔主,可我也知道,你是堂堂正正的人,不要给黎民带来灾难。”青宁子侧坐下,倚靠着他的臂膀。

    “我从海中来,世上从此就起风了,这股风,会改变世界的模样。青宁儿,许多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你看到的是庸碌的世人,从乡愿口中说出来的话,本就混淆了世事。我看到不开化的人,我看到被暴力压迫的人,我看到被思想禁锢的人,我看到遭受折磨的人,我看到良材美玉,我看到愚蠢偏执的人。青宁儿,我深知,生命是如何一种卑微又神奇的存在。我想把自由带到每个有思想的存在的身边,但自由是有代价的。”

    “……”青宁子缄默了一会儿,神思不属,突然笑道,“你真是不解风情。”

    鹿正康将她拢在怀中,“为何这样说?”

    解开她的发髻,让长发披洒,鹿正康凑到她发丝间嗅闻。

    在浓郁的乌黑的发丝中,眼前是条带一样的黑色的色块,有温软的柑橘的香气传来,女人的发丝就好像是某座安静静的房间,四角点着香薰,既看不到具体的事物轮廓,也模糊了时空方位,是存在于某一处,因果颠倒。鹿正康的鼻尖点触她的后颈,是透过乌云触摸到霜雪覆盖的光洁平原,还带着人体怜悯的温度。

    吸气带走温度,呼气又是热烘烘,带着潮湿细微的水雾,青宁子颤抖着,脊背的每一根骨节和缝隙里,仿佛生出羽毛,扇动舒适的风,在皮下的空虚世界里,填满每一个角落。

    “阿鹿,你是从道理上看世人的,原谅我小家子气,我只是不愿看那些弱小的生灵遭受痛苦,宗门教诲,自然有道,阴阳有序,我辈修士,在人间危难时当下山救世,换作太平年间,就该在山间苦修。阿鹿,我永远是相信你的,你做事情,总有自己的考虑。”

    “那为何说我不解风情。”

    “我只是对你嘴硬而已,阿鹿,你看今天的风。好平静。”

    鹿正康探出头,确实是一个安静的冬日,北风业已停歇了,大地上一片厚厚的积雪,恰如天上浮荡的云层,一时间,分不出究竟是在何方,大地似乎也飘在半空了。

    假如连大地也漂浮着,天也漂浮着,云和岩石土壤漂浮着,人也漂浮着,一切消融。

    这种灵感,让鹿正康和青宁子,都感到失去了重力的束缚。

    历史上,肯定也有这样平静风息的冬日,未来也肯定有这样平静风息的冬日。有无数人无数事物会遇到这样的冬日。鹿正康和青宁子也必然曾见过这样的冬日,未来也必然会看到这样的冬日。可这样安安静静,在一起看着云卷云舒,感受天地间细微的气流的时候,曾没有过,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

    一切都是因缘际会。

    鹿正康心中陡然产生一种,对未来的恐惧。

    抬头看着天,天高九重,外载星海,天理渺渺,道不可追。

    道这种东西太大了,以至于,不需要让人看到全貌,哪怕只是稍稍接近,就可以摧毁一个人。

    在混沌洪潮一样的缘法中,越是修道,越是薄情。若不能忘情,终将自毁灵知。

    所有的修道人,本质都是孤独的。

    “你说我不解风情,确然是我不解风情。”鹿正康微笑,他就不应该说什么自己很忙这样的话,他应该一开始,等青宁子问话后,就牢牢将她拥住,这才是懂风情的,“这样好天气,是该聊一些情意。”

    “你说破了,就没意思啦。”青宁子摇摇头,“鹿,知道你没事就好。堂堂魔主,总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吧?先前那位老前辈,他是正一道的大桧天师。他说的话终归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此一来,你算是走上一条新路,不知能不能成就。”

    “若是他人,自然不能成就,既然是我,那当然是可以成就的。”鹿正康笑意轻松,话还没说完,他一个激灵,酒醒了,浑身法力就急速衰落,很快又跌回初入练气的水准。

    青宁子窃笑,“你靠喝酒得到法力,恐怕不能持久,这样下去,不是正经修道的样子,你该虔心苦修,正经到了结丹期才好在赤楼与人争锋。”

    鹿正康无奈,“什么是高不成低不就,欲求大道,而沮坦途,这坛子酒,是我修剑仙路上的一个变数,自这坛酒之前,我的路,是凌霄的剑仙,自这坛酒之后,我的路,是尘世的过客。”

    “你要做尘中客,我陪你就是了,怎么还叹气呢?”

    “今日,我斗败了你的同门。明日,我又会斗败谁?青宁儿,你知道,我不会输的。”

    “我知道。”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昆仑宫?”

    “……”

    “当然是为了你。若不是为了你,我现在,是赤天的魔主。”

    “假如是为了我这样的好姑娘,你不当魔主,也是很值得的。”青宁子大笑起来。

    鹿正康也跟着大笑。

    他们依旧坐在云头上,今日的风,随着他们的笑声,竟然慢慢吵闹起来,风声消殁了笑声。这样安静的冬日,终究是不会再有。

第八百三十六章 四师叔的玉

    鹿正康觉得,自己会同青宁子拥有无数个宁静的冬日,当然可以不是冬日,是别的什么时候,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环境,也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心情,就是感觉到了,那就是了。

    两个人,从相看两不厌,慢慢一直,变成相看两厌,最后说不定会吵吵闹闹的,鹿正康不知道,青宁子也不知道。时间一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大师伯曾说,《栖情剑诀》是仁爱之剑,修道的人,首要的是学会爱。

    鹿正康和青宁子在半空闲逛,在某处积雪的山崖,远远地看到大师伯和髯散人对坐下棋,只是髯散人很烦躁的样子,不断挠着头,雪鸿子老神在在,一手捏着棋子,另一手还攥着一卷经文。一些山中精怪凑在棋盘边上围观,还有一条黄色的土狗,仰躺在雪地上,把白花花的肚皮露出来。

    青宁子望着他们,神情颇有些古怪,鹿正康见了便暗笑她姑娘家家懂得不少。

    世上道侣有千万种,似鹿正康与青宁子这般的,实在寻常,也有如大师伯与髯散人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多年不见,见则欣喜。

    鹿正康知道有闲人碎语说这两位是龙阳之好,最开始这样说的,是一个魔道大能,后来被髯散人一剑砍了,可这个说法就一直流传下来,或许是他们的争斗太精彩,观众太多,总之那个嘴上不饶人的魔头是死了,但他的话却还留着。

    只要不当着人家的面说,那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

    他俩在云头上窃笑,大师伯却突然放下经卷,抬头看向鹿正康的所在,招了招手。

    青宁子有些心虚,转头看鹿正康,发现他居然更心虚,“你也……”

    “莫说闲话了,我大师伯要我们过去,方才我见了你娘家人,现在也该让你见一见我婆家人。”

    “你总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总爱说这种话来逗我。”青宁子一面要束好发髻,先前被鹿正康拨散的,现在她披头散发颇为无礼,又一边操控着云头朝下落,同时还应付鹿正康。

    “怎么算逗你了,门当户对嘛。”鹿正康站得直直的,说话溜牙缝出,就是为了在长辈面前保持剑仙端庄的形象,虽然隔了一两里地,可大师伯必然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青宁子来不及再与他斗嘴,云头很快,这就落在山崖边上了。

    髯散人松一口气,“你这边有事情,别下了吧。”说完,正要把棋子撇下,大师伯忙拦住,“莫急,你下你的,我就是同他们说话,也照样能赢你。”

    “你看不起我?!”髯散人惊怒。

    “对。你下你的,一步棋而已,你要我等你多久?”

    鹿正康上前来作揖,“老师,庸前辈,好雅兴啊。”

    青宁子也掐着子午诀作揖,“青莲剑宗弟子见过二位剑仙前辈。”

    大师伯对青宁子很好声好气,“是前些日得天眷顾,结丹一品的青真人啊,你们青莲剑宗气运真个强盛,当初我有幸同青莲前辈论道,前辈风姿清俊,飘然世外,叫人好生称羡。”

    莫看大师伯六百多岁,其实还算修行界里的新生代,中生代的都是千年老货,譬如昆仑宫的道人们,古生代的那自然是古修,最老的古修几乎能追溯到仙道萌芽的冥古时期,当时大地上行走的可基本上是天生神圣。

    青莲道人算中生代,他也是在元神期驻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一旦跨越到真仙,那就该准备渡劫,而且是接连不断的渡劫,是老天爷要逼着这些真仙飞升。

    假如是一心向道的修士,那么能突破真仙自然是勇猛精进,不过对那些有心创立道统的修士,最好还是在元神期多待一段日子,否则很容易让门派青黄不接。

    大师伯不成仙,自然也有一样一层考虑。不过最主要的是他同髯散人的约定。

    正如弗道子和鹿正康约定,未来成仙后一同去星空看看,大师伯和髯散人就约定,什么时候,二人打平手,就一同成仙。

    要不说这俩人就不清白呢,这个约定别人也知道,知道之后就觉得不一般,很奇妙,就很古怪。青宁子还常开鹿正康和弗道子的玩笑,可见修行界里人见得世面实在很广泛。

    大师伯转头又对鹿正康说,“方才我看到你和人又斗剑了。”

    他人不在赤楼,可赤楼本身算一件法宝,里面发生的什么,他都清楚,乃至赤楼周围一片空域,也都在监察之下。

    “不算斗剑,只是和人切磋。”

    “不是说你斗剑的事情。你的剑道,我大概看到了,很有意思。”

    “多谢老师夸奖。”

    “不愧是我的弟子,这么快就能推陈出新,现在看来,以后能派你出去行走天下。”

    鹿正康心里暗喜,想着要是被派出去游历,马上就带着青宁子私奔,“老师是有什么吩咐吗?弟子当然是要为您排忧解难的。”

    青宁子在一旁看着鹿正康这般卖力表演,一时间居然也分不清此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赤天魔主了。

    大师伯点点头,“倒不是我的事情,是你四师叔啊,他在中原一带有过一个故人,这个故人呢,本来说定了,会派族中小辈来仙缘大会的,可眼看过完年,这家也没来人,于是就想找一个闲人过去看一看。”

    鹿正康高呼,“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老四的事情先不急,你晚两天去也是没问题的,只要在六月中旬前回来就好。假如那户人家不愿来,你也不必强求,不过,照老四的说法,最好是留一份仙缘,你去大书库,上三楼,记一些道法来。”

    鹿正康带着青宁子告退,他一路都兴致勃勃,表示要带着青宁子出去好生顽耍。二人约定了时间,便各自回住处准备。

    鹿正康去找了四师叔,他在主峰观星台,听闻小弟子要替他排忧解难,颇为喜悦,他是个木讷的人,只说故人姓周,在中原楚国洛城一带,四师叔给故人一件玉玦,这玉玦是一对,另一只也交给鹿正康,嘱咐说,两枚玉玦靠近后会有感应,见玉如人。

    鹿正康好奇问,“四师叔这位故人,莫不成是个女子?”

    四师叔脸色微红,“是的。”

    好家伙,谁都有故事啊。

第八百三十七章 唤一声哥哥

    大书库的三楼,这里放着的多是道法神通,除了掌门秘传的《元始天章》外,昆仑宫数万年的传承都在这里。极强的道韵在这里富集,某些强大的功诀周围产生了天然的阵法,不是有缘者不得接近,而往往有许多祖师的虚影在书架间穿梭往来,或是驻留阅经,这都是很寻常的。

    鹿正康找了一些饮气吐纳的功法,又挑了些小术,如穿墙、遁地,月宫幻影,飞蝗砂之类,再选了一些玩铅弄汞,调和乳药之类的方子,这些都适合给凡人修习。

    按说,四师叔可以委派老君观的弟子们前去探访故人子弟,不过这件事是大师伯的嘱咐,第二天一早,鹿正康收拾好行囊,一身布衣,与穿道袍的青宁子相见,她便说,幸亏这番被派出去行走天下,否则,赤楼里排满了要与鹿正康斗剑的痴人们。

    原来是他酒痴剑客已经彻底成名,先前杀那螟蛉散人时,他只是剑术大成,而到了昨天斗剑秤虚子时,红尘剑道已经初露端倪。

    从没听说过哪个剑修在练气境就能展露剑道水准,只能说天才的世界我们不懂,可挑战天才总归还是可以的吧?反正大家好朋友,点到为止,哪怕一剑杀了我,死在这样杰出的剑仙手下,也不枉此生……

    假如鹿正康有个什么声望系统,这时候他就该解锁“小有名望”的成就了。

    大师伯把鹿正康提前派出去,也不知是否出于保护弟子的想法。斗剑名利场,入者难自清,恩怨是杀人的刀,十世百世不移除。真要斗剑,就该挑一个正式的地方,挑一个正式的适合,比如赤楼,斗剑前要响铃通告,斗剑结束也要响铃通告,这样,哪怕一方身死,亲友也不能报仇。

    规矩这种东西,就像是江湖,不知谁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大师伯叫我出去躲一躲,自然有他的道理。天涯就在眼前,咱们出发。”

    青宁子白眼,“你不是什么都不怕,无敌酒剑仙吗?还怕江湖?”

    鹿正康搓了搓脸颊,“我不是怕江湖,在江湖里,哪能怕呢,我就是想和你出去耍而已。还有,我不是酒剑仙,酒剑仙是个渣男。”

    “什么叫渣男?”

    “渣男就是负心汉。”

    “那你就是酒剑仙。”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这个。对了,你是怎么说服盛衍真人的?”

    青宁子重复了一下,“说服?我师父?她同意的。”

    鹿正康啧了一声。这个响动无意之举,不过让青宁子颇为在意,“你这是作什么怪?”

    “我还觉得,你师父要一直拦着我们,如果是那样,还挺……”

    “还挺惹人厌是不是?”青宁子叹一口气,“大家都没有错,你我两情相悦没错,师父担心我也没错,同门关心,还有那些剑修同道们对你的剑道见猎心喜,这些都没错,说什么江湖?错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讨厌家长里短的事情,哪怕是仙人也逃不过这些人情世故,你看,大家求仙是为了什么?欲求老庄之故事,难得一清净之所。阿鹿,你说你,要是不那么倔,径直来我青莲剑宗拜师不就好了?到时候,我们才真是门当户对。”

    鹿正康撇撇嘴,“我不想叫你师姐。”

    青宁子大笑起来,“好个酒痴剑客啊,到底是你最放不下,你便是称我一声师姐又如何?”她抿了抿嘴,贴在鹿正康身上,凑在他耳边,“哪怕你叫我师姐,我也可以叫你一声,鹿哥哥。”

    鹿正康哆嗦了一下,“别叫哥哥,太奇怪了。”

    青宁子嬉笑,她很少这般放肆表情,但现在,他们已经腾云离开了昆仑山脉,脚下已经有人烟的痕迹,离开了满是修行者的昆仑宫,这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安静又放松,那些修行者就像一个个星辰太阳,无时不刻放射着存在感,让人心里烧得难受。在这样辽阔的世界里,一切也安静得不像话。

    风声很安静,鸟兽的鸣叫很安静,人声的呼喊很安静,太阳安静,山安静,一切安静。

    鹿正康歪着头,把青宁子搂住,一手扶着她的脊背,一手枕在她后脑,一边像是搂着温软的蚕,一边又陷入浓密的云。他叫青宁子将下巴颏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絮语,“不过,也挺好听的。”

    青宁子受不了他的呼吸,神思涣散,便长长的叹一口气,瘫在鹿正康身上,“阿鹿,我们到哪了?”

    鹿正康探头往云下望了望,又向四方望了望,“没到东海,也没到南海。”

    “说什么呢,我们是去中原。”

    “没跑过头就是了。”

    “那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呀。”

    “就在天上飘一会儿吧,不着急,不着急。”鹿正康慢慢后仰,倒在云间。

    “鹿,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休息一会儿吧,休息一会儿。”

    一旁的酒坛子上,小妖鼯鼠眨眨眼,蜷起来。

    ……

    楚国,洛城。

    鹿正康老远就感觉到不寻常,这里有龙气,应该说是龙兴之地。鹿正康心想好家伙,这回是进了正一道的老窝了。

    天下谁不知道正一道要再兴人道盛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正道的人乐见其成,魔道的邪派巨擘们有自己的基本盘。所以真正伤害的是小门小派的利益。

    鹿正康让青宁子在城外三里按下云头,各自用障眼法装作普通的江湖过路人,一个高大的青年侠士,抱着一坛酒,身旁跟着个秀气的道姑肩头立着一只灰色鼯鼠,这个组合奇怪,但周围人只是视而不见,他们在道陌的茶馆里坐了一刻钟,茶博士都没理会他俩。

    听着往来走商行脚的客人聊谈,得知此时洛城并不算太平,楚国内乱,东疆襄王反叛,北部兵燹四起,作为楚国最繁华的城池,洛城乃古洛阳之地,现今虽没有战事,可北边流民山贼都已经陆续出现,城内颇有乱象。

    青宁子听着路人言及北境惨状,如十室九空,蝗灾饥荒,百姓相食,乃有鬻人肉于市者,一斤人肉,不过二十文,比之猪肉更贱。

    “阿鹿,世人多艰,我得去帮帮他们。”

    鹿正康挠头,“难办啊……你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这样,我给你一篇《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我再叫遏行云过来,你们去楚国北境,传播咒文,我的外道身能感应到,然后就能帮他们解脱痛苦了。”

    青宁子点点头。

    东海之滨,梧桐界里,妖马遏行云踏着紫黑色的雷云冲出外界,她欣喜大喊:“人间,我遏行云来啦!”一声嘶鸣,如雷霆滚滚。

第八百三十八章 小弟子

    鹿正康与青宁子分别,不过是三天后,遏行云从东海赶到中陆后就装作凡马一路小跑着过来,路上多次有人想捉她,被她欺负一通也就算了,某一次是遇到了个打秋风的邪派妖人,遏行云吐出一道雷吼把他脑袋都炸碎。

    趁着遏行云没来的这三天里,鹿正康带着青宁子在城里耍乐,品尝人间菜式,观游古都风景,体会当地民俗。洛城里的百姓一直都很富足,教化也很好,虽然是做不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但却能看出彼此有种信任,酒楼愿意把成套的银器瓷具借给人家作宴,邻里借款也不必立字据,只掰一块瓦片,到时候一对上就知道是确有其事。

    这样的城池布局,左祖右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宗祠在东边,西面是三清庙,庙祝一看就是有修为的,正一道的人没跑。

    洛城四面都有市集,北面本是古国皇宫,早就拆干净了,城墙砖被捡去砌猪圈。现在古皇宫的地方改成权贵住宅区,又称为金北坊,在那里走动的,虽不比都城那般奢遮,但也是非富即贵,一脚踩着人,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公子。挨着北坊就是北市,人称街头街尾一条龙,吃穿住行,走一遍就全齐活。

    鹿正康当时就心想好家伙,那些自称见过真龙惊鸿一面的是不是就被一条龙服务过啊?

    他俩在街上逛的时候,也路过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都能察觉到气象不凡,洛城一带的龙气在寻天命真主,而城内唯一和楚国王族有联系的就是顺王,是当今国君的第四个兄弟。

    正一道的道士们大概是认定顺王府上要出真龙了。要不说他们没良心,两面下注,楚国国教都是正一道呢,暗地里还在筹谋推翻楚国。

    鹿正康不在乎这些,顺王又不姓周,不是四师叔的故人,那就没必要去府上凑热闹。

    按理说,到一个地方,就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江湖上也有拜码头的说法,他鹿正康来了正一道的地方,是该去城西三清庙知会一声,鹿正康倒是不太了解这规矩,青宁子也没有在意这茬。

    等青宁子走后,鹿正康抱着酒坛在露天睡觉,他忘了自己没带钱,这些天花销都是青宁子结账……

    身上倒是带了一小包灵晶,这东西遇到识货的人,也能卖出好价钱,鹿正康反正是在哪儿都能活,一点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

    平日每天主要工作就是逛街,一身布衣,披头散发,倒是不邋遢,干干净净的,腰上配着玉玦,一晃一晃。他这样打扮,在障眼法下,也不会有凡人注意到,大可以随心所欲些。

    当今世界道法显圣,民间多有奇人传说,刚来洛城的时候,鹿正康一天能找到十多个江湖术士,僧道俗的打扮都有,全都很不像话,专去穷苦人家要饭食。更坏的是卖假药的,专骗那些即将家破人亡的,药石无医的那些可怜人家。

    楚国内乱,什么鱼蛇虫虾都跑出来了,那些个外地人,在洛城里很不受待见。

    鹿正康这副打扮,如果不是障眼法遮着,那是会被赶出城去的。

    在洛城混了**日,鹿正康确定这个故人周家是没有在城内了,于是向这里的民众追访打听周家的去向,要说姓周的的确不少,三五户是有的,可鹿正康半夜去人家各个房间门口转了一圈,玉玦都没有反应。

    后来又打听到有一户搬出去的周家,往东南濑川一带去,那里是贫苦地方,最好聚落是一个镇子,山地繁多,平原破碎,土壤贫瘠,又有天下闻名的石林的景观,倒是颇有文人骚客往来。

    鹿正康晃悠悠出门去,刚走半里地,离开大路,马上就察觉到有个小子在追着他。

    他心想好嘛,什么人还能看破他的障眼法,莫不是个修士?

    鹿正康便加快了脚步,马上就甩开了追踪者。

    这下他确定那就是个凡人小子。

    鹿正康绕到他后面,正想说话,这小子突然就转过身来,惊异地盯着鹿正康。

    “有人……是仙长吗?!仙长,弟子诚心向道啊。”这个小孩马上就跪下来,连连磕头,沾惹了满脸的泥灰。

    鹿正康心想我就这么招惹小男孩的喜欢吗?

    解开障眼法,他的形体露在男孩眼前,他更加磕头不止,鹿正康挥挥手,用法力把这小子提起来,“我问你,为什么要求道?”

    小孩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好有趣……嗯,不一样,很奇怪,就是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鹿正康抱着膀子。

    “仙长们都很受人尊敬,而且从来也不怕吃不饱,在哪里都能一样过日子。”

    鹿正康摇摇头,“有本事的人就能做到,不一定要求道。你看那些有真材实料的人,在哪里不是受人尊重?”

    男孩奋力摇头,就像一只抖水的狗,“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鹿正康颇有些喜欢这孩子的机灵,“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他还是自顾自往前走,男孩追上来,又在他眼前跪下,“师父,请收我为徒!”

    “你不怕我是恶人?”

    “不怕。”男孩因为情绪激动和剧烈运动留下了两行清鼻涕,“不管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既然遇到您,就一定是有缘分的。世上没什么事情不是缘法,我遇到了您,就一定要向您求道!”

    鹿正康疑惑,“你还知道缘法?”

    “以前,我们家收留过一个大和尚,他教了我爹许多道理,后来我爹把道理又告诉给我。”

    “说来听听。”鹿正康把他拉起来,“边走边说吧,我要去濑川,你个小孩,要是不行呢,就早点回家,现在还是晌午,怎么家里人就放心你跑出来呢?”

    “阿爹死了,阿妈就不管我了,她找了别的男人改嫁,那个人对我不好。”

    鹿正康没有怜悯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男孩见状,反倒舒服许多,他也怕眼前的仙长作出关怀的样子,那和别的愚蠢的大人们有什么区别。

    “那个和尚说了很多,我阿爹记得很散碎,不过有一个是告诉我的,说人活在呼吸之间。”

    鹿正康了然,“你怎么看这个人活在呼吸之间的话?”

    “我不懂,人不呼吸就会死,但不吃不喝也会死啊。”

    “嗯,小孩不用知道大道理。”鹿正康想了想,“你确定不再回去看一眼?毕竟你阿娘还活着。”

    “我以后学成法术了,去找她还有点用,现在去找,她就是哭两声而已。”

    “那你就这样走,她岂不是更难过?”

    “我走了,后爹能对她好一点。”

    “你叫什么?”

    “楚人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好名字,你跟我走吧。”

第八百三十八章 欲界六天功诀

    鹿正康是不可能以昆仑宫人的身份收楚人杰为徒的,他自己还没有出师,所以他只能以赤天府主的身份把楚人杰纳入门墙。

    要说传人这种事情,也是看缘分,有的修士一辈子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弟子,想要继承衣钵是死活都办不到,最后只能找地方把秘籍传承篆刻、拓印或者书写下来保存。在世上出土的许多古旧的石匣里就有古修士们的物品。

    鹿正康的三个弟子里,居然是大弟子余东的根器最差。二弟子芮鸿昌的机缘很好,根器上佳,又得了东皇传承,未来应该是有一番作为的。现在这个还未正式拜师的三弟子,他的根器是极佳,极好,不过看面相,是大器晚成。

    让他修习赤冥六道功诀,是有些浪费的,好在,还有欲界六天功诀给他选择,分别是《四天王典》、《三十三天大修持》、《夜摩天子法相》、《大喜庄严功成妙品》、《无念尘功》、《摩罗天子法相》。

    不论是赤冥六道,还是欲界六天,都是为了让魔主更好得掌控通明宇宙印,这个印法神通的威能过于强大,单一人是不能使出全力,阐明其妙用的。

    这些功法,尽可以随身先保管着,等到时候,可以拿出来给弟子挑。

    于是当天夜里,鹿正康与楚人杰在露天宿营,他打算把功法抄写下来。

    出门在外,可以高调一些,他用法术幻化了一套朴素的宅邸,也就占地四百平,是个经典四合院,不过庭院里又有假山池塘,松竹菊兰,环境清幽。鹿正康自己睡主卧,楚人杰挑了东厢房。

    夜半三更,楚人杰起夜要嘘嘘,路过正房的时候,恰有灯光透出来,少年好奇便想去偷看,鹿正康提前把窗户打开,猛地就脸对脸。“小子,做什么?”

    “师父,我尿急。”

    “尿急去溷厕。尿完了早点睡觉,过一会儿天亮咱们就接着赶路。”

    二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鹿正康稍放出神念,感觉到门口有一行人,男男女女的,不似有修为在身,他就叫楚人杰去开门。

    那在外的是一群借宿人,看着是富家公子们与女眷,还跟着护卫健仆,总计十一人。

    鹿正康心想这一帮大大小小的,怎么没个记性,小时候妈妈没给你将鬼故事?大半夜看到路边一栋房子,用脚趾甲盖缝里的细菌想想都有问题,不赶紧跑怎么还凑上来?

    莫不成……这一帮都是修士?就像当年鹿正康骗小姑娘似的,装作没有修为的样子。

    趁着楚人杰在外面招呼,鹿正康用法术又幻化了一群下人,洋洋洒洒把客人们迎进来。

    一番客套,鹿正康看他们饥乏交加,便张罗了一桌好饭食,其实都是吃空气,这群人在幻术里酒足饭饱,一个个看着的确不像是修士,鹿正康询问客人来历,原是一群书生,两个富家子带着同窗们,说是要去濑川观赏石林,瞻仰前人诗篇。先前以为是带着女眷,原发现这三位女眷其实也是书生。

    酒席中途,有个书生腹痛,或许是西北风喝太急了,便先去了溷厕,此时楚人杰正从溷厕出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饭后,男人们拿着铺盖在庭院里就地休憩,女人们进了西厢房。

    鹿正康回到主卧,发现书桌上,准备给弟子的功法抄本,被翻动过。这些纸张,乃至笔墨都是是他上半夜刚造的,就像指掌一样熟悉。

    他心里怀疑是楚人杰那小子偷看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借宿人。

    鹿正康不在乎是谁翻看的,不管是谁修习了这些功法,都注定要回到赤天府的,赤天会召唤每一个受印人。

    ……

    机缘。得到机缘,机缘来得不期而遇。

    他对同伴们说,身体不适,不能去濑川了,于是,这个功法的窃贼,回到了洛城。

    他焚香祷告,默默持咒,凝结出同心印,一刹那,他的思维接驳进了一个巨大的联合体——东海上的梧桐神树,心脏般跳动的界膜,五千万人,数千修行者,眼前一片赤红,一片炽红,是一重重山,一片片平原,山海,无数人在诵经,无数人,无数的声音,最后,地平线上,三头六臂的巨人冉冉升起,放声大喊,世界在吼叫中彻底崩塌。

    他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自己的灵魂,忘记语言,忘记姓名。

    当他的家人破门而入,看到枯瘦的他,呵呵大笑。

    “苍天已死,赤天当立!!!”

    ……

    第二天,天没亮,鹿正康从主卧出来,招来瞌睡虫把守夜的四个健仆迷昏,施施然走到东厢房,男孩还在睡觉,他睡得居然好恬静,不像是一个刚离开家,离开母亲的孩子,这孩子天生就心大。

    鹿正康轻轻握着他的脚踝,很快,他就醒了,“师父?”

    “出发了,走吧。”

    二人收拾一番就继续南下,往濑川的方向,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至于幻术的房子,自然是消失不见。

    一路到了濑川古镇清丽河,鹿正康和楚人杰的脚程快,比那些游玩的书生们来得早。

    鹿正康腰间的玉玦震动了两下,他第一反应是手机来消息了。

    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没手机。

    好家伙,他一个现代人,真是把手机刻在dna里。鹿正康陡然有些想念手机这玩意了,有机会可以整一个仙侠版手机——没准还能弄出个傻妞呢。

    在清丽河镇,鹿正康打听周家的下落,最后找到了当地一个豪绅望族,他上门去把来意说明,周家上下欢喜,没想到太奶奶还留下了这样一段故事,他们后人是从没有听说过,配套的玉玦却找不到,最后是在太奶奶的坟里,这不好办,不过既然知道找对了人,鹿正康也就可以交差。

    周家的小孩们,青年男女,一个个站出来让鹿正康挑选。

    人选就一个,而这一堆里,稍有根器的,两人,鹿正康对他们明说,去了昆仑宫,你不一定是正式的弟子,很可能就是一个外门的传人,不去昆仑宫,那我留一些道术给你们,自己修习。

    “这种事情可以商量的嘛!”

    本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一定是传人传术二选一,周家的老太公就出来,安排不惑之年的儿子们给这位昆仑宫仙师见见真龙种的惊鸿一面,鹿正康心想好家伙古人也很会玩,不过他是没敢搞什么动作。

    现在他后头有人了,不是当年那么狂野,再说他当年也没狂野过。

    他只是感慨,要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些东西不离开家那是看不到的。

    最后鹿正康传了两门法术给周家,然后选定了一个十六岁的青年,等鹿正康去找到青宁子,处理好俗事后便回来接这小子入门。

    左思右想,这周家人在当地也素有良善之名,籍由他们为中心,把赤天的意志扩张出去也是很好的,鹿正康便好心地传授了一篇《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并且把这段记忆从他们的脑海中删去,只让他们以为是从祖宅里无意找到的经文。

    临要走的时候,恰好遇到先前那些来游玩的书生们,鹿正康又被拉着一起去石林顽耍。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中陆的风

    鹿正康没拒绝书生们的邀约。

    他领着楚人杰,跟着那些书生们一块,正好,鹿正康也想看看濑川石林。书生们都知道他很有本事了,于是一路上不断撺掇他再露一两手。

    要不说这是一个道法显圣的时代,这帮人一点都不害怕,这要是放在上个纪元,妖鬼横行,给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奇人异事身边凑。夜半孤宅里只会是吸人精气的狸精狐妖。

    鹿正康见他们确实好奇道法,于是干脆更加就传授了他们一篇《兜率天无上功德贤殊咒》,告诉他们时常念诵,有大功德,超拔苦难,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哦。

    既然是仙师说的,这帮人当然是相信,不但相信,还要回去教给身边家人朋友呢。

    三天后,鹿正康与他们挥手告别。

    他转头看着楚人杰,“小子,我们该分别了。”

    “为什么?师父慈悲,不要把弟子赶走。”

    鹿正康从怀里取出六本秘籍摊开来给楚人杰看,“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惊奇,一道灵光从头顶喷出,将来一定是很有作为,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喏,我这里呢,有六本秘籍,你随便挑一本,要是有那个命数呢,你自然会找到我的,到时候我正式收你为徒。如果我俩的缘分就此为止,那你是练不成这些功法的,不但不要练成,以后还不准暴露在外人面前,你看完就把秘籍烧了,知不知道?”

    他板着脸,楚人杰痴痴地凝视着鹿正康的眼睛。

    小孩子屁都不知道,鹿正康心想,不过,小孩子,也是有很大的希望,很多的奇迹。

    “师父,这里哪本最厉害?”

    鹿正康把《摩罗天子法相》甩给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马上走人,一转眼,他就越过一个山坡,消失在远方的天际了。

    楚人杰翻开秘籍,薄薄的纸张里,全是图画,十八张图,看一眼,就刻进脑子里。看完了,他赶紧找一户人家借了火引子,把秘籍烧了,烧得很干净,灰烬也被他扬了。

    鹿正康当然没有真就这样走了,他偷偷跟着楚人杰,不过,是远远跟着,并且不会用神念观察,这小子的灵觉太强了。

    早先鹿正康就想着修一门瞳术,现在差不多也是时候了。用眼睛盯着这小子,他还打算飞在天上呢,当一回老鹰也不错。

    楚人杰是个乖觉有能力的小孩,鹿正康跟了他三个月,他南下信阳,混得是风生水起了,应该说,不只是不错,这孩子的命格有问题。

    这小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人道之主。

    鹿正康发现这一点,还是通过侧面的观察,那些同楚人杰交好的人,命格都不差,暂时还都只是草莽,不过也就是在等待一场风云。

    中陆的龙气在中原,中原龙气又汇集在洛城一带,就好似是舞台上,灯光道具一应俱全,就等着时代的主角闪亮登场。

    既然发现了这个小弟子有成为人道天子的可能,鹿正康自然是更加关心了一些。

    以楚人杰的根器,想要入道都是颇为麻烦的一件事,鹿正康的考虑是,将来这个小弟子展露锋芒时,那帮正一道的牛鼻子绝对会像闻到肉味的狗似的凑上来。到时候被发现有修为在身,那楚人杰的称帝之途就颇有些碍难,正一道的修士,说不定会直接放弃他,而另选雄主。

    这世上不会有永世的王朝,人道之主,承担人间无边业力,此世的道法大都不适合给帝王修行,不练还好,一练反而短寿。似向羽妾修行的体修功法,倒是颇能化用帝王气,不过真正人道称王的时代,还没来临。

    不过,《摩罗天子法相》这门功法,足以让修行者承受区区人道之主的业力。天道人道,都在赤天之下,等鹿正康凝结通明宇宙印,届时染化本方宇宙后,划分六天六道,摩罗天子是第六天的监察者。

    摩罗天子,他化自在天子,可化用他人之乐趣,自己却不必变化欲乐。

    对现在的楚人杰而言,这个法门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随时回忆,法相的十八张图案,一一呈现在脑海里,不同情态,不同姿势的摩罗天子,随着他观想越来越频繁,这些画像的面部变成了他自己。

    他暂时没有跨过入道的关窍,他还没有觉悟。

    不过,摩罗天子法相一旦凝聚,就对应一个魔主,欲界六天主,都是唯一的。等楚人杰成就他化自在天主,就可以扩张天众了。而在他真正成长起来前,只要凝结出他化自在天印,就随时能借用赤天受印人的力量,足以自保。

    不过鹿正康得提醒他,平日里不要积攒法力,只需凝聚心念既可,这样就不会暴露修为根底,那些正一道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修士,就不会发现这小子身上的隐秘。

    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溜到楚人杰的床头。

    把信放下,默默离开。

    等鹿正康走后,睡得香甜安实的楚人杰一个翻身坐起来,取来信件看完后,默默烧毁,他冲着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一翻身钻进被衾里继续睡觉,不一会儿便入梦了。

    如今已经是五月份。

    鹿正康说着要练一门瞳术,终究是因为法力不足,没能成功。不过他的五行酒酿造地差不多了。

    青宁子传信说楚国北境乱象将定,襄王之乱已平定,流民灾民被收拢,各处官府也有新的调度,大地上生机勃发。

    如此,也该回昆仑宫了。

    遏行云就留她在楚国左近传播赤天咒文,随着赤天势力在楚国境内的扩张,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警惕起来,正一道的人要是发现有人在窃取国运,绝对是会气疯的。

    如果没有楚人杰这小子的话,鹿正康原打算不会在这里扩散同心印,不过,现在看来,整个中陆,未来都会是赤天的笼罩范围。暂时来说,让遏行云继续活跃着,多少能遮掩鹿正康与青宁子的活动痕迹。

    不过,凡事绝没有这般顺利的,当初鹿正康为了铸就外道魔体,就受了很大的劫数,他自己是渡过了,那么楚人杰这小子的劫数,就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第八百四十章 筹谋攻岛

    当初鹿正康偿还了业力的果,而今,随着他向当初的未来靠近,业力的因也在显现。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从海上来,从此,世界上吹起了一股风,这风会改变世界的模样。

    当鹿正康这股风吹回到昆仑宫的时候,没有什么动静,他带来了周家的小青年,让他自去试试寻仙路吧,估计是不能成的。

    这仙缘大会,在月末就要结束,来尝试的人那么多,可成功的实在很少,而这成功,也不过是的去了老君观,当一个普通的道士。

    青宁子回到云楼,鹿正康回到登仙台。

    登仙台的大书库,正巧,掌门在一楼论道,大师伯也在,他坐在下首第一张蒲团上,后排的玄游子默默盘坐着,仔细聆听。

    鹿正康来的时候,掌门没有理会,他看了大师伯一眼,雪鸿子站起来,转身对鹿正康招招手,便走出门去,鹿正康也跟着他。

    “事情办完了?”

    “嗯。”

    雪鸿子摇摇头,“四师弟的事情,你办完了,可我吩咐你的,你做到了吗?”

    “老师吩咐……”鹿正康正想反问,但又陡然明白过来,大师伯是在嫌弃他的剑道进境。

    “我让你去红尘走一遭,你怎么走法?”

    “行高于众,潜行匿踪,游离世外。”鹿正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弟子,你是得道眷顾的人,就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

    “弟子知错。”

    雪鸿子叹一口气,“也罢,是我操之过急。我和庸廉衣那老小子打赌了,这次你赤楼斗剑,必然能留下一道剑碑。”

    “庸前辈不看好我吗?”

    “是,他觉得,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其道。

    “道行这东西,至微至妙。”大师伯负手在雪地里漫步,鹿正康亦步亦趋的跟着,“剑术是自己练的,剑法是自己悟的,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可剑道呢?剑道其实不是某个人的,我的剑道,庸廉衣的剑道,那都是道假吾之手而为。”

    鹿正康点点头,“弟子也有此感。”

    剑道确实不是强求就能精进的,也不是枯坐着去感悟就能明白的。道这东西不是宇宙运行的逻辑,而宇宙的逻辑也只是道的表征。

    剑术是自己的,剑法是自己的,剑道却不是自己的。人不能理解道,修士也不能,仙界的仙人们,或许也不能。

    哪怕是赤天魔主,掌握一方界域,但也只是一个代理人的角色。等到通明宇宙印凝结,也就是一个掌管者,还不是道。

    或许只有彻底放弃个人的真灵,才能融入道。

    对修士来说,最好是不要以道作为自己的终身追求。这条路上,风景无限,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驻留下来,彼时阳光灿烂,可终点往往是黑暗无光的。

    道行愈高,道的痕迹就愈重,且不说知见障对修行的阻挠,但就道行本身,也算是双刃剑。那些真仙们,往往会引下道行天劫,以此消磨自己真灵上的道行,纯化自己的修行。

    不过,这也是高手们的烦恼,世上绝大多数的修士都用不着担心自己道行太高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未来发展,他们巴不得能多掌握一些道行呢。

    雪鸿子对鹿正康的期望就是,尽快把红尘剑道磨砺出来,这对门派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并且是掌门宸宸子多次嘱咐,叫大师哥多对这个小弟子上点心,昆仑宫下一代抛头露面的,不能没有一个能打的。

    玄游子这小子太滑,不但滑,且过于理想主义,还需要多磨砺,以后说不定能当上掌门,而陶然子虽然天赋奇异,可她的命中劫数众多,将来未必能成长起来。现在唯一保值的就属鹿正康了。

    雪鸿子勉励了鹿正康一番,就放他自去顽耍。

    六月中旬,仙缘大会结束,昆仑宫二十五代,依旧是三位弟子,在主峰,与天下同道见礼,上上代的道人们赐下道号,玄游子、陶然子以及酒尘子。

    鹿正康挠头,为什么要叫酒尘子啊。

    不过他反对没什么用。估计昆仑宫道人也就是随便给他想了一个,也没有什么玄乎的预言宿命之类的意思,更没有什么论辈排字。

    眼看着昆仑法会将近,那些魔道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赶到了,鹿正康还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七仟坞的知非真。

    这人看着瘦削了许多,看到他的时候,鹿正康就想起小蛮娘了,她说要回故乡看看,说来,也是在中原一带,她如今已经打破命星,谁也无法推算她的行踪,假如她想隐居下来,应该能平静度日。

    鹿正康现在首要的问题就在,离中秋法会开始只有两个月,而他鹿某人至今没能突破结丹。

    实为尴尬。

    虽然以酒痴剑客的名号,参与赤楼斗剑也不会被小看,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到结丹,不能入场。

    可问题就是,他的剑道不进步,他就不能很好地运使飞剑,以《栖情剑诀》晋升结丹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剑道的进步不是一两天的问题,甚至不是时间问题。

    好消息是,外道身那边,即将凝结出他化自在天印,届时他就能改换根基,坏消息是,再快赶不上中秋那天。

    所以,鹿正康需要更多受印人,或者是赤鬼众,只要是活着的,或者是只要有意识的东西都行,有了人就有咒力,就能更快凝结道印。

    东海中部群岛差不多被他祸害干净了,现在要么就北上,去东海北端的合欢岛,那里是合欢派的地盘,人口密集,不过,合欢派是不好惹的,这个邪派也是上古传承,也就是当初阴阳宗一脉。

    对鹿正康来说,只要有一线可能,那就能打。

    合欢派的镇派大阵是六欲迷心桃花阵,真仙入内也要迷失真灵,最后泄空精气而不得不放弃肉身。

    鹿正康是完全不怕,外道身浑然不漏,本非凡体。

    一番筹划,鹿正康打算在六月末动手。

    此时,已经有合欢派的修士来访昆仑宫,玄游子负责出面接待,他忙得脚不着地,于是又叫鹿正康来帮忙,还说是为了兄弟着想,结果合欢派基本都是女子,一个个奇装异服,打扮得十分超前,让鹿正康以为自己到了维密秀场,整天被莺歌燕舞缭绕,而最绝的是,青宁子还听说了这件事。

    玄游子对师弟的遭遇表示坏笑,他与合欢宗的女修士们相处融洽,还打听出了一些对方宗门的奇闻趣事。鹿正康也是从他口中听闻,合欢岛上有一离恨海,颇为奇异,相传通往地府三途河,每到中元节的时候,就有鬼啸隐隐。

    那好,鹿正康寻思打完合欢派,顺便打进地府去,可以收纳一大批的死鬼。

第八百四十一章 合欢派,逊

    中元节,夜半。

    合欢岛上,晦暗的天空一下变得赤红,亮如白昼。

    外道身展露法相。

    合欢派一众女修士接连踏着妖艳缤纷的彩云飞到天上,娇声叱咤,“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合欢派!”

    鹿正康废话半句都不多说,展开梧桐界,把方圆数十万里的海域全部囊括进去,这一下,合欢派里的真仙们纷纷都跳了出来。

    这个门派是以女修士为主的,男修士极少,放眼过去,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而梧桐界里涌出来的一大帮修士,那好家伙,男女老少,是人是鬼齐上阵。

    外道身挥舞冥器,与合欢派七位真仙展开大战,一路打到九重天上去,赤天众与赤鬼众一拥而上,仿佛洪潮一样,弥散的咒力法力铺天盖地,整个合欢岛都像一块烙铁似的,红得发亮。那些合欢派修士里,结丹以下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直接被铺天盖地的法器、冥器砸碎了躯壳,魂魄被劾禁了去,投入赤冥血海。结丹期的修士也没能支撑几下都被碾碎,一体擒拿。金丹期的修士好歹还能支撑几轮围殴,可也是岌岌可危,那咆哮的赤血罗刹挥舞钢叉,一戳就是一颗金丹爆碎。

    可恨此时的合欢派掌门正在昆仑宫做客,掌门近侍拿着天欢令牌急忙跑去激发护山阵,又运起六欲迷心桃花阵,试图阻隔赤天府一众修士的冲击。

    余东高呼:“赤鬼众,结阵!六道归位!”

    梧桐界内乃赤天修行圣地,六道法相各自都有修士成就,再加之赤冥城六道鼎定,而今,生者已经可以完全借用死者之力,二者交汇,更是威能无限。

    赤天众的人群中跃出数位赤血罗刹,并有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若干,各自凝结手印,召唤回阳转体印力,漫天的赤鬼众汇入六道轮盘之中,嫣红、赤红、紫红、暗红、酡红、血红、朱红……世上一切炽热的、恐怖的、鲜艳的、放纵的红色,汇聚成一个圆盘,无数人鬼的影子在圆盘上扭曲、拉伸、咆哮、尖叫。

    余东矗立在轮盘上顶,急速结印,大喝道:“六道·般若吟!”

    六道轮盘的中心扩张出一个混洞,在那孔洞通往的虚无世界里,无边的星辰闪烁,那是一个巨大的,意识的联合体,当它发出闷闷的咆哮,合欢岛上,从元神以下,所有具备思维的物体、生命的意识全部被抽离。元神期的修士,凝结的元神体被强行打回肉身中,意识僵滞,与天地灵气的沟通被压抑,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

    六欲迷心桃花阵被般若吟打出空当,灵气运作凝滞,暂时失去了效用,这一下,整个合欢岛上的桃花瘴散去,一览无余。

    天空上,真仙陨落,沸腾的灵气让无边雷云汇聚,闪电与暴雨倾斜冲刷,虚空中的灵气在对冲的波荡中凝结,洒下大片大片的天然灵石,落入海中,鱼群沸腾,长鲸嘶鸣。

    梧桐界,东皇余孽们撒泼得跑出来,帮着赤天众将合欢派妖人尽数擒拿,那些个机灵的,偷偷溜进人家宗门宝库中,大肆掠夺。

    外道身与七位真仙鏖战不休,合欢岛上,修士与生民被捉入梧桐界中,那些温驯的,就由赤天众们打上同心印,而许多合欢派修士身上天谴堆积,显然是作恶多端,也被抽出魂魄,打入血海中受刑。

    余东谨记着师父的教诲,率领赤天众与赤鬼众,找到离恨海,这是一个终年迷雾缭绕的大湖,据传人陷入其中会见到无边幻象,终至永世不得超生。

    赤天府一众,在此中元之际,打开幽冥鬼门,顿时,地府群鬼一窝蜂得跑了出来。无边无际的鬼魂一出现,天上雷霆都变得惨碧,鬼气冲霄,天下可见,那昆仑宫中做客的合欢派修士们本来还在哈哈看热闹,但仔细一打量,这不是自家宗门吗?她们骂骂咧咧地朝回赶,片刻都坐不住了。

    同样骂骂咧咧的是地府鬼卒、判官,这样巨大的一个鬼门,真是,人间一日,地府一年,算算时间,那是得快四万年没见过了,上一次这么夸张的,发生在天苍纪年之前的时代,彼时阎王早已尽数离开此界,恰逢地府鬼王作乱,人间百鬼夜行。

    “这次又是哪儿出了差错?”

    “报告判官大人,是离恨海。”

    “又他妈是离恨海!妈了个巴子,派十都鬼卒尽数去往鬼门,将逃蹿出去的鬼魂统统缉拿回来!”

    离恨海乃三途河支流汇聚,这一个鬼门打通了十八层地狱,放出来的基本是厉鬼恶鬼。

    一眨眼,地府涌出来的鬼魂就有千万之数,判官、鬼将们试图关闭幽冥大门,另一方面,鬼卒们冲出去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厉鬼都驱赶回来。

    没成想,这些鬼魂刚来人间,还来不及高呼一声,那赤冥血海兜头就倾倒了下来,六道轮盘张开混洞,瓢泼血浪裹挟着无边兵尸,轰然砸入鬼门,一瞬间吞没的鬼魂超过一亿之数,连带着那些地府鬼卒都受了牵连。

    地府判官等众叫骂着排开血海,正要对余东一行人詈骂,天空上,外道身挥下一拳,拳风砸在血海上,激起滔天巨浪,一跟头把判官们砸回了地府。

    “邪魔猖狂!邪魔猖狂!!!”

    “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请烛龙大人!!”

    在中元节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外道身带着梧桐界离开,偌大的合欢岛上,莫说人烟,连地里的田鼠都被捉走了,合欢派的宗门建筑,空空荡荡,地上一个个巨大的凹坑,仿佛大地疮疤,与匆匆赶来的合欢派掌门等人大眼瞪小眼。

    “是谁干的!!!本宫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禀报宫主,在我派遗址中发现异物!”

    “是什么?”

    离恨海湖畔,一对两层楼高的黑白阴阳卵驳驳跳动,内部孕育森然的煞气。

    合欢派掌门看到这对蛋卵,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烛龙卵!”

    “宫主,我们要将之毁去吗?”

    “不准!一旦打破,烛龙出世,我合欢派这些人,就真的全军覆没……可恨,可恨那贼人啊!!!”

第八百四十二章 烛龙踪迹

    昆仑宫的鹿正康在中元节这一天睡得很香,小妖鼯鼠敲打他的窗棱也没把他叫醒。

    第二天一早,玄游子冲进来,把他晃醒,鹿正康略带困倦得问,“怎么了师兄?”

    他其实现在也很忙,在处理战后的收获,他不看重那些物资,而更在乎那些人,尤其是合欢岛上的生民,总数近一千万,这些人在邪派思想熏陶下,极为不知廉耻,混淆道德观,对生殖活动有着异常的渴望,乃至从此衍生了相关的文化,要说奔放的程度,让鹿正康想起二十一世纪末一些后现代的行为艺术家。

    这些人若只是贪图欢乐也就罢了,问题就在他们根深蒂固的,对善恶的麻木,一切能引发快感的行径都被嘉许,哪怕是以残伤肢体、戕害人命为代价,他们的行为艺术现场往往脏污血腥。此外,他们的等级制度也非常严酷,最底层的劳作者完全就是奴隶,对劳动成果没有半点的掌管权,而最顶层的贵族们,他们完全是厌恶劳动的,宁可饿死也不会为生存而工作,这被看作是有气节的举止。

    这群人在受印人体系里,就像是老鼠屎,对纯良的人群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那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艰苦奋斗,改造思想,努力学习,天天进步呗。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除了那些作孽多的,直接可以宣布回炉重造,剩下那些人,不坏,甚至不蠢,他们就是麻木而已。

    鹿正康也喜欢麻木的生活,但得是幸福而麻木的,放空一切,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可这些人痛苦而麻木,这不叫麻木,这叫麻醉。

    玄游子不管鹿正康是不是麻木,他一把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师弟啊,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在这儿睡觉呢!”

    “什么事情也不能耽误睡觉呀。”鹿正康装模作样地打哈欠。

    “你不知道,昨天合欢派被灭门了。”

    “啊?这……真的假的?那个合欢派?就是漂亮妹妹很多的那个合欢派?”鹿青年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也不算灭门。”玄游子挠头,“但全派上下,就剩那些来我们这儿做客的,剩下的全部失踪,连尸体都没找到。”

    “尸体都没找到,好狠心啊!会不会被拿去当花肥了?”鹿正康震惊。

    “也不是没可能。”玄游子啧了一声,“可惜了这些好姑娘们,她们还有救的,只要把功法的内容改一改,大可以做一个好人门派,以后就靠联姻来保证地位,不也很好吗?”

    “大师兄你是老色胚了。”鹿正康很嫌弃的表情,“明明就是见色起意,假如那些合欢派修士张得歪瓜裂枣,你还会这么说吗?”

    “小师弟,此言差矣,哪怕那是一群肌肉壮汉,我也觉得他们有救。”

    鹿正康是知道合欢派修士造了什么孽的,他见玄游子痴心不改,忍不住多辩驳了几句,“那她们犯下的错误就可以无视了吗?”

    “善恶有报,自作孽者,将来必受苦楚,对我们这些正道中人来说,能劝一个恶人向善,那是多大的德行啊。”玄游子畅想着。

    “……”鹿正康陡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经验主义的错误,这个世界的确是善恶有报的,他还把思维局限在前世,大师兄这种想法,才是此界正统。

    玄游子洋洋得意,“小师弟,你还有的学啊。”

    鹿正康嘀嘀咕咕,赏善罚恶的事情,其实算是他的本职工作了,当然,是在梧桐界。念叨了一会儿,他话锋一转,“对了,掌门有说什么吗?”

    “掌门没说什么,不过祖师道人们说,未来将有剧变。”

    鹿正康微笑,“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

    合欢派灭门事件的余波还没有消停,问题就在那阴阳卵,这东西就像是烛龙的道标,完成一定条件就能召唤烛龙。而且阴阳卵绝对不止一对,而是陆陆续续还会冒出来,总共是三对,三颗阳,三颗阴,总计六枚,就在离恨海附近。

    合欢岛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再住人了,等烛龙循着阴阳卵的气机降世,左近的生物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那些自称见过真龙种惊鸿一瞥的,其实就是见过烛龙。

    烛龙者,阴阳之化身,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人面龙身。

    此界烛龙常往回九幽与九天之间,寝于章尾山、钟山二地,昆仑宫古籍记载,击碎阴阳古玉,即可招来烛龙,烛龙之影曳曳,天上坠下三枚阳卵,地下钻出三枚阴卵,正合三阳三阴之数,即少阳、阳明、太阳、少阴、厥阴、太阴者。阳卵当以大凶风水镇压,阴卵当以大吉风水镇压,否则气机交感,蛋卵涨裂,烛龙即出,为祸人间五十年。

    阴阳古玉寻常难觅,不过在西海仙魔战场还偶有出现。

    仙魔战场乃是上古末期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所在,彼时古修士们正邪之争日渐激烈,终于在南陆爆发争战,此战持续月余,星月无光,生灵涂炭,阴阳大道崩灭,惹来烛龙之形,烛龙一怒,致使南陆崩裂,西海与南海连通,死伤无数,也直接终结了第一次仙魔大战。

    南陆漂移到世界西南,现在称为南荒的就是了。而仙魔战场内煞气弥漫,内蕴无数时空碎片,不慎坠入者,可能数千年都不得解脱,最终老死在过去的时间流中。

    鹿正康在大书库看到这地方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以后有机会要不要把这些时空碎片收集起来,然后开发成副本,整一个仙侠版的无限空间什么的,也挺有意思,不过想了想,觉得直接用森罗印更加经济一些。

    就因为出这茬事,昆仑宫正邪云集的时候,掌门宸宸子顺便就与大家伙儿讨论了一番,首先是对合欢派的遭遇表示难过,还有些是幸灾乐祸,不过,烛龙卵的事情是必须有个章程的,离合欢岛最近的是紫霄宗,然后是栖霞洞天,烛龙一旦出世,这俩门派首当其冲,虽说合欢岛是在海上,可烛龙发怒,殃及的池鱼就不一定了。其余正道人士表示他们很担心北陆的生民,那里离着合欢岛也不远。

    于是不论是出于道义的考虑还是利益的考虑,烛龙事件都必须防备,至少,不能让祂以完整形态现世。几个正道魁首商量着,各家出点风水镇物,有人出人,有力出力,然后就有许多愿意交好的小门派表示要来助力一番,大家热热闹闹就聚起一支队伍。邪派众人冷眼旁观。商量半个月,最后也没说要把烛龙之形剿灭,只说,把阴阳卵镇压起来,之后的事情,留待将来还可以解决的嘛。

    最后,大家对东海赤天府魔道修士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合欢派余孽还娇声娇气地叫嚣着要去讨一个说法,让他们付出代价,大家闻言只是默默不语,见状合欢派修士们也只能悻悻住口,气氛一时间颇有些难堪。

    至于要不要去制裁一下赤天府?人家能剿灭一个魔道巨擘,就能攻下天下任何一个门派,假如有什么好处,那么大家商量商量,并肩子一拥而上也不是不行,至于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邪派去声讨另一个邪派?

    ——旁听席上的鹿正康都笑出了声。

    眼看着八月份到了,昆仑法会,即将如期举行。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中秋前夜

    中秋前夜,鹿正康做了月饼。

    三个小辈团聚一桌,门外,探进来几颗老男人张望的脸。

    “小弟子们,又在偷偷做好吃的?怎么这么不孝顺,不知道给师叔师伯们送一份过来呢?平时真是白疼你们了。”

    宸宸子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师伯雪鸿子,三师伯长歌子,五师叔世轩子,六师叔倾觞子还有七师叔怅骨哀,唯独四师叔没来。

    三位小辈连忙从榻上起身,宸宸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坐好,鹿正康主动去搬来垫子铺好,又去取来月饼茶水,一应得伺候着。

    雪鸿子轻轻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小弟子,明天就是我昆仑法会,你今夜能突破结丹吗?”

    鹿正康点点头,“能。”

    一众师叔师伯只是笑,大家团团坐好,喝茶吃饼,关心后辈的修行,过了一会儿,四师叔匆匆赶来,他的道袍上沾着玉石碎屑,“怎么,突然叫我来?”

    “吃月饼啊。”

    “今天还没到中秋。”

    “真到了中秋,你没时间吃饼。”

    大师伯给鹿正康介绍,明日开始的赤楼斗剑,怎样的一个章程。

    刚开始是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剑仙前辈在赤楼舞剑,谦称为抛砖引玉,实则是类似开幕的仪礼,这一次,邀请的是大桧天师,正一道的老剑仙,他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他的步罡踏斗仪轨很好看,算得上是科班出身的正经道士,比昆仑宫这些闲云野鹤要规矩,也比髯散人的剑舞漂亮。

    大桧天师舞剑完毕后,是小辈们斗剑,不同于幽墟斗法,斗剑是不设擂台的,自己站出来,向天下剑仙展示剑器,自然会有人找你比斗,这里面也有个类似头彩的说法,称为焕新剑,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要面对挑战的剑仙。这个人的压力当然很大了,没点本事是会被耻笑,乃至被一剑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雪鸿子对鹿正康直言,要他做这一次的焕新剑,站出去,一直打,达到没人敢继续上前为止。当初他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斗剑的时候了,修道才三年。结丹的修为,去和金丹的修士们斗剑,很难,但也很磨砺剑术。

    在雪鸿子看来,这个小弟子远比他出色,区区焕新剑,自然是手拿把攥了。

    等结丹、金丹的小辈们斗剑结束,就该元神大能们斗剑了,这些都是早就有对手的,各自邀战就是。元神斗剑往往要很久,法会就只有一年,赤楼斗剑的最长记录就是一年,一直不分高下。那也是雪鸿子和髯散人的约定,假如真的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分高下,那就一起突破真仙。

    为什么要是不分高下呢?他们修道的时间长短有差异,快慢有差异,大师伯是更早一步晋升元神的,应该说,他的天赋似乎比髯散人要好,可他就是不同意,庸廉衣觉得,他在金丹境停留,为了磨砺心中剑道,比他落雪鸿匆匆忙忙晋升要来得稳重。所以,他们约定,一起晋升真仙,而且是在二人同等水平的前提下,这样,谁先熬不住被天劫逼得飞升,谁就是那个笨蛋。

    很简单的理由。

    鹿正康询问掌门,那合欢岛上烛龙卵如何个处理方法。

    掌门只说,现在不急,已经派人去把六枚阴阳卵镇压起来了,四师叔闻言撇嘴,显然他就是那个被支使的人。

    大家畅聊许久,夜深了,鹿正康突然站起来,“弟子心血来潮,即将突破结丹,需要闭关数刻,怠慢师叔师伯们了。”

    大师伯忙叫他快些去闭关。

    鹿正康小跑回了自己的住处,从床底搬出五行酒,揭盖痛饮起来,酒液下肚后,又化作酒雾从他浑身气脉里流出,不多时,酒雾从屋子里漫出来,很快,半个登仙台都被酒雾笼罩。

    就好像是天落在了这里,把云也带来,昆仑宫的师长弟子们在其中漫步,看到酒雾里影影绰绰,无数的人,贩夫走卒,王公贵族,朱楼木阁,湖畔杨柳地,摩肩接踵的行人穿梭,光影一霎又变了,是一重重山海,奇鸟异兽飞腾奔涌。

    再看,似乎一切又被雪地覆盖,大地发散清辉,比天上月更明亮,月光破碎在酒雾水珠细小的涟漪,变成无数灿烂交织的星河,一切又刹那熄灭了,光不见了,只留下暗淡,浑浊的影子,这影子里又迸发出无数的光,天地人间的景象,又从黑暗里涌现了,人也出现,楼也出现,楼宇越来越高了,无数仙人御剑往来,在酒雾边缘,有明亮的蓝,似乎是澄澈的天。无尽流淌的时间把行人拉抻成长虫,一生的轨迹仿佛丝线。

    无数人的无数丝线,就像是星河移动的眩影,世界是一片浑浊的沸腾的酒海,万物涌现是一个细微的波澜,出现的个人纠缠成海面上第二重的海,光影交织,在光影的变迁中,越来越复杂,澎湃,但最终,随着一个酒海的浪头彻底消失了。

    宸宸子感慨,“此乃道境啊。”

    一众元神修士们纷纷赞许地点头。

    “真该让老师们来看看。”

    玄游子疑惑,“师叔师伯,这不是海市蜃楼吗?”

    “不学无术!”大师伯忍不住戳了戳玄游子的脸蛋。

    陶然子一言不发,保持着克制的好奇心,不过,她阿爹怅骨哀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解释:“这是你三师弟悟道的景象,是道在借用他的手笔,阐述道理,你看,小弟子的道,是红尘道,红尘乃宇宙之微澜,一切倏忽出现,就好似浪中波影,最终也会消没的。”

    陶然子细声细气地问,“也就是,人世间终究会毁灭的吗?”

    “是的,世上没什么不会消失的,哪怕是很多人,看起来很厉害,可终究会消失。”

    “那我们修真是为了什么?”

    “借假求真,要让虚无如泡影的生命,变成真实,变成宇宙的海水,浪花出现,浪花消失,不都是海水的变化吗?”

    六师叔沉默着,他对师兄弟们说,“小弟子的天分比我高。”

    “早就知道了呀。”大家只是笑。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大氿剑歌

    世界是怪物,道是恐怖的,未来是黑暗的,文明是丑陋的,社会是注定崩溃的,道德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呢喃。鹿正康思维中流淌着幻觉,他在疯狂的谵妄中,每一束思维都好像是冰面下的火花,毁灭快于闪烁。

    外道身盘膝坐在梧桐界的天道上,在一片深红太空,每一颗星,都是一个受印人,五方矗立着五行灵根,欲界六天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堆砌成深空的崇山,六道在宇宙下层里静谧旋转,银河流注,自六道的混洞到六天的界域,往复循环,这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在星海上,这缓慢的流动,就像是轻微的波澜。

    梧桐界不同于原生的宇宙,也不同于完全人造的宇宙,这方界域里的人道发展已经超过了天道,并反向促进着天道的发育。道的痕迹在日渐浓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能是数亿年,这里也能如外界一样,充满道韵,让这里的修士能积累强大的道行。

    此刻,他化自在天印终于在外道身手中凝结,深深篆刻在他的胸膛,与祂体表无数的法印一同交映闪烁。

    在中陆的楚人杰能感受到心灵的极大震颤,他从睡梦中惊醒,轻抚胸膛,近乎能感觉到那种炽热,是魔主将他化自在天印的痕迹传递给了他,今夜,今时,他也入道了。

    鹿正康在昆仑宫的登仙台睁开眼睛,漫步走出小屋,在清澈的酒雾中,一片仿佛玻璃海一样纯净的酒雾,演绎着无数人的故事,一个人的故事就足以称道,三个人的故事,便可说之无尽,数千万人,数亿鬼魂,庞大的集群结构,宏大的叙事体,高傲的意识形态。

    这一切,在混沌中演化,奔腾如山中呼啸的气流。

    最终汇聚在鹿正康的体内,红尘气,酒尘子,剑道小成。

    他将袖中赤靥蛟掷向天上,就好似直直冲起的一枚红色的烟花,在昆仑宫头顶绚丽的星辰照耀的夜晚,冰蓝色天穹下,闪烁了一下,就好似是一朵蒲公英一样的光芒,可也转瞬消失了,是酒雾的幻影,就像是月光的一次简单折射。

    云楼中,青宁子望着阑干外的天穹,云层稀疏着,偷漏进来烟火的光,就像是蒲公英平淡的一支,随风飘来了。

    盛衍真人来到她身旁,“这剑道,是你的小相公?”

    青宁子点点头,“是呀。”

    “真是让人羡慕不来的天纵奇才。”盛衍真人叹了一口气,“他已得修真的真髓啦。”

    “师父,什么是修真的真髓?”

    “我也不知道。”

    “师父又平白来逗弄人。”

    盛衍真人嘿嘿地笑起来,“你呀。我这么同你说吧,世上人,一万个里出一个修士,一千个修士里,出一个能勇猛精进的奇材,一千个奇材里,出一个能积攒道行的真人,一万个真人里,才出一个能触及修真精髓的天才。”

    “到底什么是修真的真髓?”

    “能幻假成真就是修真的真髓了。”盛衍真人倚着栏杆,双手托腮,周围没有外人,她姿态懒散又放肆,“你看,这昆仑宫,原是没有一砖一瓦的,据说,他们真正的住处都在登仙台,当初东王公分封群仙之地,那里,昆仑宫的道人们一点点开田建屋,只有那里是真实的。”

    青宁子听鹿正康说过他在昆仑宫的日常,闻言点点头,对师父所谓“原没有一砖一瓦”的说辞更好奇。

    盛衍真人叹一口气,“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昆仑宫主峰、云楼,这些亭台楼阁,都是昆仑宫道人的幻术。”

    青宁子咦了一声,“幻术,是狸精狐社的幻术?”

    “是。这里是一片空,没有一砖一瓦。”盛衍真人微笑,“你第一次来,不知道也很正常,师父也是听你师祖说的。”

    “可,如此真实,还有这里的阵法,都是真实不虚的。”

    “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了,昆仑宫,玉清传人,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鹿正康收回赤靥蛟,他知道,青宁子肯定看到了,她也知道自己晋升结丹了。

    玄游子大大咧咧得走过来拍打他的脊背,“好样的!”

    宸宸子默默掐住玄游子的后脖颈,“你师弟都到结丹期了,你这个大师兄什么时候能炼出金丹?”

    “啊呀啊呀,后浪推前浪嘛!小师弟这么勇猛精进不是好事吗?怎么还针对我呢!”

    “臭小子没脸没皮。”

    “还不是和老师你学的嘛。”

    “讨打!”

    这两个大老爷们追追打打,一路跑远。

    鹿正康对大师伯作揖,“老师,弟子功成了。”

    雪鸿子微笑,“有想好给自己的功法起名吗?”

    “弟子的功法是与老师一脉相承,不如就叫栖情剑诀修改版?”

    “又调皮!怎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雪鸿子思忖了一下,“你的功法,已经脱离我的窠臼,也脱离你六师叔的藩篱,剑道之精妙,让人赞叹,而且你的法力……着实怪异,已不是正经的剑仙了,如此红尘气,将来你该去市井间修行的。老师们给你的道号果真不错,酒尘子,就叫大氿剑歌吧。”

    “也没好听到哪里去。”鹿正康嘀咕。

    雪鸿子:“嗯?”

    “啊,不愧是老师,哪怕是起名也是如此有水准,如此清逸不凡,真是体面极了。”

    一众师叔师伯们闻言,就只是笑,陶然子也笑,只有被追打的玄游子在哀嚎。

    此时,东方隐隐传来龙吟,师长们闻听后收敛了笑容,嘱咐几个小辈回去睡觉,他们往主峰匆匆赶去。

    第二天,赤楼斗剑如期开始,大桧天师站出来,表演剑舞。

    宽袍大袖,挥洒有星辰,凛然如神气,山河为止久肃,群仙颔首。

    玄游子不在,他要去幽墟斗法。鹿正康身旁是青宁子,他凑到人家耳边低笑,“不愧是正经道士,跳舞真好看。”

    青宁子嬉笑,“我跳舞可更好看。要不要看?”

    “好啊好啊。”

    “打赢我再说。”

    剑舞结束,该争焕新剑了。鹿正康直接站出来,将赤靥蛟从袖中取出,对一众剑仙团团拱手,“昆仑宫酒尘子,所持剑器赤靥蛟,诸位同道,有礼。”

    “好胆色,我来领教阁下!”当先就有人站出来,鹿正康微笑,朝赤楼外一引,“请。”

第八百四十五章 焕新剑

    酒痴剑客的名头是很响亮了。

    敢直接迎战的自然也是一位金丹真人。

    赤楼响铃三声。

    “紫霄宗修士,崇邵阳,剑器络晖,有礼。”

    鹿正康见这紫霄宗修士,一身紫袍,法力也泛着紫光,看着倒像是装着荧光灯的紫皮茄子。不过,他的剑器是青蓝的,仿佛残阳对映夜幕稀疏夜色的光,当他挥出剑气,也是像泼墨一样,大蓬的青蓝的云翳呼啸过来。

    赤靥蛟猛地冲进云翳中,如此快,就像是天边一束光,倏忽从东海的东边,冲到了西海的西边。

    崇邵阳早就知道对面这位剑术通神,而他也不是吃素的,好歹也是二品金丹,若不是天时不利,他也是一品的根器,对剑术的领悟,也颇有自己的考量。崇邵阳捏剑指,使出一招秘传剑法:东霞曾云。

    络晖纷繁的青蓝剑气仿佛稠糊的胶体一样涌动着,边缘炸开一个个硕大的气泡,剑气不断激荡、扩散,如同一层层展开的花蕊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庞大,朝四面八方扩张。

    天地灵气不断涌向这团浓烈的青蓝剑云,此乃剑法剑势。

    赤靥蛟在云中左突右进,终究是被无边剑气放慢了速度。

    凭着这招东霞曾云,崇邵阳被天下同道尊称一声:云中真人。在整个东南修行界都是赫赫有名。

    鹿正康眼看着剑云朝自己弥漫过来,也不惊慌,云中赤靥蛟乍然消没,仿佛从未从他袖中离开,他一抬手,又是一道剑光,在半空,迸发出千万条瑞彩,瓢泼的,横生的雨,将剑云刺得千疮百孔。

    待到鹿正康破去对手剑法,崇邵阳早已不见踪迹,连气机都失去了他的方位。

    斜刺里,一道青蓝剑光乍然亮起,将鹿正康刺穿。

    赤楼中,青宁子攥紧双拳,正欲起身,盛衍真人在一旁抬手,边称赞,“好高明的幻身。”

    被刺穿的鹿正康,浑身滴血,气息奄奄,崇邵阳的身形从漫天弥散的剑云中跃出,站到鹿正康身后,低声道:“酒痴剑客,不过如此。”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人搭住了肩膀,浑身一僵。

    身前的鹿正康,明明是实实在在的,连气机都……突然,就消散了,真正的鹿正康出现在崇邵阳身后,“好朋友,你也不过如此。”

    崇邵阳抿了抿嘴,并不服输,并起剑指,回身猛地一刺,剑指自鹿正康膻中气海穿入,崇邵阳能感觉到对方的法力在自己指尖流散的触感,这次是真的了!

    然后,他又被人搭上了肩膀,“第二次咯。”

    “……道友好厉害的幻术。”他却是讥讽鹿正康出盘外招。话音未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猛地迸发出一股烈焰,却是赤靥蛟不忍主人受辱,要一剑把这紫皮茄子给砍了。

    真正的鹿正康从纷繁剑光的幻影里走出来,“道友的剑法让人大开眼界。”

    崇邵阳脸色如朝阳一样红彤彤的,“却是崇某班门弄斧了,贫道认输。”

    鹿正康收回赤靥蛟,崇邵阳也将络晖纳入鞘中,二人谦让着,一同回了赤楼。

    焕新剑酒尘子继续将剑器展示给各路同道,“昆仑宫鹿正康,愿领教。”

    这会儿,大家都要掂量掂量了。

    鹿正康便又邀战了一次,依旧沉默。

    再来一次,那么这一次赤楼的焕新剑就归属他酒尘子了。

    眼看气氛尴尬,突然有个华发老者站出来,却是螟蛉山一脉的山主,先前有个结丹剑修被鹿正康一剑砍了,彼时就结下了仇怨。

    “螟蛉山,严和春,剑器黄蜻蜓,有礼。”这人眼神冷冷的,“这一次与道友,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赤楼众人似乎一齐得叹了半口气,以至于在闷声的唉叹后,空气都热乎了三分,有些是遗憾,有些是舒适与欣喜,什么事情,一旦见血,就有看头了。

    鹿正康点点头,“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们往云中飞腾,各自站立,赤楼铃响四声。

    正当此时,东方又传来一声龙吟,天空忽得暗淡下来,大日匿踪,天地仿佛陷入阴惨惨的傍晚,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蓝喑哑的反光,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异,天地灵气忽得就陷入低潮,阴阳失序,昼夜昏瞑,此乃永夜。

    再如何的情况,也不能耽误斗剑。

    鹿正康传音给严和春,“天地异象,青史留名。你我在此时斗剑,不论谁生谁死,都是有福的。”

    严和春露出感动幸福的情态,低声道,“谁说不是呢。”他挥出剑。

    赤靥蛟铮铮作响,一刹那,忽得亮了一道光,在永夜蓝蒙蒙的天光里,就像是夜晚奔行列车灿烂的头灯,呼啸着,风也追不及的,光一样,只看到金橘的红光在严和春脖颈间绕了一圈,下一刻,一颗头颅就飞了起来。

    螟蛉山主睁大眼睛,嘴唇蠕动,赤靥蛟看得清楚,他在说:青莲剑宗,冬至峰,密谋……

    炽烈的剑气冲荡,把他的金丹斩碎,轰然爆破的灵气是一朵镂空的云,冲击波朝四面八方去了,严和春的剑气黄蜻蜓哀哀尖啸,铿然一声,竟自断了去,残剑随着残尸落下在莽莽的昆仑山脉中。

    响铃一声,恩怨两清。

    天地自古,葬却多少人,而今只不过,又多一孤魂。

    鹿正康收好赤靥蛟,望着天,这般黯淡的颜色,叫人心头不畅,没有了太阳,植物也难生长,假如永夜持续太久,人间遍地都是饥荒。

    他回到赤楼,继续把剑器呈给众人,“愿请教。”

    青宁子越众而出。

    鹿正康看着她,只看着她,再没有把目光转移了,在永夜里,青宁子的神态平静,没有悲喜,就好似中天一点寒星,亮得孤芳自赏。

    “青莲剑宗,青宁子,所持剑器,五岳星盏诚光剑,有礼了。”

    “青宁儿,请。”

    青宁子迈步从他身侧走过,鹿正康看到她今日缁色的道袍下,水蓝的修鞋如漫步月下池塘的蓝蝶。

    赤楼响铃三声。

    青宁子背后剑匣展开,跃出五方崇伟的山脉。

    鹿正康袖中红龙飞出,佼佼奋跃恰西极的霞。

第八百四十六章 相亲相爱?

    鹿正康还记得,第一次,与青宁子斗法,她输得很快,来不及挣扎。

    赤靥蛟的红光没入五岳的影子,就像是一道金色河流倒卷山峦。

    那是他趁人之危,青宁子当时,很相信他,他们在月轮山漫步,山洪后破碎世界别有残酷的美,就好似自然是个流泪花状面色冷酷如霜的女人。

    永夜的天是灰蒙蒙,大地是蓝汪汪,空气在发冷,风开始加大,吹得层云潋滟泛波,鹿正康的身形陡然就消失在着昏瞑的天光里,青宁子吃了一惊,她抿着嘴,更加催动剑光,刹那间,五色五岳的明辉照耀四方,将永夜晦气的瓦蓝调子全部湮灭了去。

    现在看来,青真人的剑艺大有长进了,剑光所及,澄澈洞明,剑器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在剑圈内往回,将她周身护卫得严严实实。

    赤靥蛟盘旋着,作一火圈,在青宁子周围巡回。

    那五岳山川的幻影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雾气,山岚滚荡,像是赤靥蛟火光蒸腾出的水雾,山岚裹覆,五岳剑的本体在半空中示现,青宁子的法力尽数消解在迷蒙的雾气里。

    赤靥蛟倏忽闪烁了一下,朝青宁子刺来,她使华山剑去迎击,两柄剑器俱无柄,似双鱼般在空中迸发火星,华山剑五行属金,被赤靥蛟所制,不出十合便败下阵来,青宁子又调来北岳恒山剑,以水克火,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鹿正康已在身后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青宁儿,你输了。”

    “尚未有定论呢。”青宁子微笑,浑身忽得迸发光焰,竟是炼身成气的手段,将身投入寒松配剑里,再无了踪迹。

    一旦剑修通达了炼身成气的手段,就没有破绽可言,唯一缺点就是这个法门太过耗费法力,只有元神大能才能惯熟使用,哪怕一品金丹的修士,也只是勉强有资格修习罢了。

    青宁子在练气方面的天分很好,哪怕是弗道子都没能做到炼身成气,而青宁子可以达到这个地步,鹿正康并不意外。

    他站在半空,脚踏着一道虹霞,赤靥蛟回缩,化一剑圈把周身护住,朦胧的酒雾依旧随着他周身气脉扩散。

    五岳星盏诚光剑随着寒松一同朝鹿正康头顶压下来,剑气化形,千万顷的重物急速下坠空气被压缩成毛玻璃一样贴附在剑山底部,剧烈的摩擦发出火光,如陨星下坠。

    这样的一剑,寻常的山峦都会被夷平。

    鹿正康站立不动,剑山刹那就把他碾了过去,身形化作一滩血泥,一路下坠。

    赤楼中,境界不到的剑修们齐齐惊呼。

    元神期的剑仙们只是略感惊诧,雪鸿子微笑起来,对身旁髯散人问,“我这弟子,有没有资格刻下一道剑碑?”

    “……你说有,那就有吧!”庸廉衣愤愤不平。

    青宁子将剑器散开,法力收回,剑山消没后,空气回流震荡,发出一连串的雷鸣。

    寒松剑承载着青宁子的气虹身,往回徘徊,周遭没有鹿正康的身影。

    她飞身从剑器中跃出,凝聚成形,依旧踏着寒松剑,四处眺望,仍旧不见他的踪迹。

    混沌青蓝的天地里,万物轮廓模糊了迹象,先前震爆的空鸣远远传递到了天际尽头,如今只有低低的余音,一切安静得仿佛没有了生气,大地上,有微绿的萤火虫在静默的水边飘行,忽闪的光,没有远近,仿佛是在眼前,也仿佛在叶底。

    “阿鹿!你莫吓我!”

    赤靥蛟的轻吟从上空传来,鹿正康也作一道烟雾,从剑器中飞出,凝聚成形。

    青宁子惊诧,“化身成气,你也……”

    “这本不是什么难题。”

    “可方才,我真的以为你死在我剑下了。好真实的感觉。”

    “死去的只是一朵浪花。”鹿正康将赤靥蛟收好,“海水依旧能泛起波涛。”

    青宁子呢喃,“这样的技艺,你的道行,已不在剑上了。你大可去幽墟与人斗法。”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鹿正康又将飞剑取出来。

    “你一个结丹修士,接连斗了三场,法力还充足吗?”青宁子微笑,她在乘机回气,只是永夜时刻,天地元气低潮,她一时间颇有些局促。

    鹿正康的法力补益靠的是红尘气,通过他化自在天印将梧桐界的气机牵引过来,虽然法力的性质相对虚幻软弱,可回气速度是天下一等一的,往往还没有挥霍空气海,就又回满了。

    “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鹿正康微笑,“也是该让你看看我的剑术。”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赤靥蛟开始剧烈发红,灿烂的强光爆发出来,就像是金阳悬空一样,不同于五岳诚光剑的清辉,赤靥蛟的剑光是疯狂恐怖的,是让人目盲,剥夺一切色彩只留下炽红的强光,在浓烈的光芒里,奔涌的剑气极度得扩张,发出一声连一声的龙吟,剑气化形,千百红龙腾跃在夺目的光中,只有它们狂怒的嘶吼,而无形体轮廓的影子。

    青宁子只来得及将五岳剑挡在身前,下一刻,暴雨狂澜一样的剑气击打在剑圈上,她的法力一下子就被抽空,金丹急速震颤,护体罡气破裂,脖颈间,炽烈的剑器环绕飞舞,叫嚣不停。

    “……”她只是沉默不语,将自己的剑器收回匣中。

    鹿正康将赤靥蛟召回,强光就像是雾气一样,过了几秒钟才彻底散去。

    “这招叫什么?”青宁子忍不住问道。

    鹿正康笑眯眯的,“这招叫结丹修士的剑气。”

    “你总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是我输啦。”

    “咱们回赤楼吧,这一次,焕新剑的名头,应该是没有人反对了。”鹿正康招来彩云,载着青宁子一同回返,果然如他所说,当他再对众人展示剑器,问一句“愿请教”的时候,无人再站出来了。

    如此,鹿正康便站到大师伯身边,把场子让出来,过了一会儿,斗剑便继续,鹿正康偷偷走到青宁子身边,看着别人斗剑,和自己斗剑,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青宁子见鹿正康有些神思不属,于是问,“是在想方才那个螟蛉山的修士?”

    “没有。”鹿正康眨眨眼,这是实话。

    “真的?”

    “嗯。那个修士死前,说过一些话,方才我的赤靥蛟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

    “青莲剑宗,冬至峰,密谋。”

    青宁子愣怔了一下,她略环视四周,无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阿鹿,你在此等候,我去找我师父。”说罢,她也匆匆走了。

    鹿正康摇摇头,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密谋不密谋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我永远输给你

    青宁子走得快,回来得也快。

    鹿正康没问什么,青宁子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他,“怎么,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那个密谋啊。”

    “为什么要好奇?”鹿正康搔头。

    “这个密谋很阴险的,很可能会让我陷入危险哦。”青宁子依着白玉台的栏杆,也不看人家斗剑,就盯着鹿正康,这破天气,人脸都青黢黢的,酒尘子一身红道袍看着就像是泡了水的奶奶家的红色被罩,尤其是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就像是偷吃肉粽子糊住了嘴的爷爷家的狗似的。

    青宁子偷偷撅嘴,马上又觉得不得体,收敛了一下表情,鹿正康嘻嘻笑起来,他去偷牵青宁子的手,她把手指藏着宽宽的袖袍下,摆动的时候,袖管一下一下涨开来,就像是被一下吹一下门檐下的旗幡子,鼓起来了,又塌下去了。她的指掌就像是躲在树梢上,田田花瓣簇中间的小蝶儿,鹿正康探入丛中,她的指肚缩了缩,又去打他的手背,敲在他食指的第二节上,有微凉的感觉。

    永夜的世界,天色泛冷,显得鹿正康自己感觉,什么都冷,青宁子藏着袖中的像是一块冰玉一样,他翻掌捉住她的手指,果然是冰凉的,鹿正康不由得“嗯?”了一声,将青宁子手掌整个捉住,把在掌心里,他的体温是合适的。青宁子感到肢体末端开始温暖起来,热量渗入肌理,筋节骨缝里,刚开始就像是有小蚂蚁乱窜一样地发麻,过了一会儿,热得透了,也似乎没有那么热了,可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渗出了汗。

    “紧张什么。”

    细细的汗珠子滑溜溜,又黏糊糊挂在肌肤的表面,就像是一层鳞皮,她脸色还冷若冰霜,冷若冰霜,就像是月夜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照在积着薄薄一层雪的,结了冰的湖面上,把反光照进人家的窗棂里去了,在床头,奶奶家的大红被罩上,映出一片银白,被罩上有大朵的蓬松的牡丹花开得正热烈。

    鹿正康捉住她的手,她就没有再躲闪,任由他捉住便捉住,不抽回去,也不攥拳,鹿正康的指头挪了挪,卷了卷,就像是在掌心把一团纸张打开,就这样打开她的手掌,四根手指互相扣住,就这样安稳了,他便腾出一根大拇指,屈起来,用修剪得只有很细一茬的指甲,搔了搔青宁子的掌心。

    滑溜溜的汗水被他的指甲划开干涸的印迹,就好似是小孩子在滩涂上用捡来的木棍儿划字,一道斜斜的笔画,什么也不是,充其量,算个撇,就是丿。

    青宁子右手被鹿正康握着,她便抬起左手来,用大大的缁色袖袍半遮着脸,恰好挡住鼻尖以下的笑靥,可弯弯的眼角眉梢是没能藏住的,她总不能把脸探到袖子下吧?鹿正康也跟着笑,他自然一直在笑的,只是现在更舒畅了些,总算没有搞砸,把青宁子惹得不高兴,还是能哄好的。

    她躲在袖袍后笑够了,收敛表情,作势要把手抽回来,她低声说,“还有许多人看着呢。”

    鹿正康心想确实,就任凭她把手掌挣开,手掌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他看到青宁子略略垂首,于是又把她手重新捉住,拉扯着她,一路离开赤楼,驾着云逃开去了。

    这俩人走得干脆利落,完全不理会那些暗中观察的人们心里如何想的。

    鹿正康又一次,与青宁子在空中踏着云,假如他们都是凡人,此时应该是在郊外的草地上散步,长草及腰高,脚尖踩在草茎根上,让它朝前方倒伏下去,抬脚后,草叶又回弹,打在腰际,衣摆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现在只有被云气过滤后,舒适宜人的小风,打着旋,撩动袖管,就像是……屋檐下的旗幡子,涨缩涨缩。风在耳廓的结构奇妙的蜗旋里打转,就像是一枚在迷宫里前行的小弹珠,最后呼啦一下落在耳道,轻轻发出叹气来。

    青宁子轻轻叹气了,唉的一声,鹿正康听得清清楚楚,就好似直挺挺的箜篌被无心拂过的白素素的指尖拨了一下,发出的呀呀的呼声。

    “怎么叹气呢?”

    “我在想呀,我这样一直被你骗在手掌里,是不是好事呢?”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怕呀,以后,离了你,反倒是不习惯,不得开心颜了。”

    “好哇,我们说过不分离的。”

    “哼,你总是骗人,就不许我骗你一回?”

    鹿正康去把她另一只手也牵住,“青宁儿,你是在生我的气,觉得我把你打败了,是不是?”

    青宁子本是微醺在他身上淡淡清冽的酒香中,现在一下子就有些生气,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是,我是生气,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哄哄我?”

    鹿正康心里暗自察觉是又说错了话,他毫不担心的,只温声道,“我永远输给你。”

    “你哪里会输给我?”青宁子摇摇头,抽出一只手来,抚摸他的侧颊。

    “我永远输给你,是我离不开你,而不是你离不开我。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啦。”

    青宁子把抚摸他脸颊的手抽回来,抬着袖子挡住她的脸颊,这一次,是把整张脸都躲进袖子后了,可她遮住弯弯的嘴唇,遮住弯弯的眉眼,没有遮住,发着抖的肩膀,瘦不见骨的美人,笑起来倒好似月桂树在忽来的大风里抖擞枝桠,她的笑声嘻嘻的,就像是雀雁啁啾了两声,像是远山白鹭的低吟。

    鹿正康去把她遮脸的袖子扯了扯,袖管顺着她的前臂褪下去,把藏得好好的洁白仿佛洗干净的褪壳的春笋一样的手臂,还有抿得紧紧的两片粉桃似的唇荚,她的眉眼就躲在臂弯里,略张望了出来,就像是两颗夜星,在这永夜里闪烁的,机灵极了。青宁子嗔怪他如此粗鲁,似乎要发怒,可又忍不住笑,欣喜极了,她露出齐整的洁白的牙,就像是一颗颗排整齐了的白玉米,平白有些天真傻气的样子,她眯缝起来的眼睛有止不住的明光,就在她深深睫毛上跳动,如露珠在草茎上滚动一样。

    鹿正康低语,“我说了我永远输给你,你这下是很开心啦。”他主动松开握着的另一只手。

    她惊诧了一下,似乎双手有无形的绳结套着,她抬起手去追鹿正康离开的手,马上又矜持地缩了回来。

    鹿正康不等她用嗔怪的眼神瞪他,只是,大大得张开怀抱,就像是披着外婆家被罩的耶稣基督。

    那青宁子一定是弥赛亚,她不知道什么是弥赛亚,鹿正康也不怎么懂,但他愿意把很美好的意象安排在青宁子身上,就像是她忍不住要扑进他怀里,就是一众简单的默契,默契到成了不说出口的规矩。

    香风熏人,鹿正康嗅着她的味道,就仿佛漫步在夜晚……两旁是靡靡的香樟树,清雅的空气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充塞了胸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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