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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三章 时空行者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才能称得上男子汉?)……”鹿正康在海滨坐着,轻轻唱歌,手指点点膝盖,打着节拍。

    他不是一个有文化洁癖的人,在仙侠世界唱英文歌,对他来说挺无所谓,也挺有情趣的,鹿正康不会教授别人这些属于他的往日记忆,他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喜欢唱一唱,就当是缅怀,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缅怀的。

    然而音乐总归是很好的东西。

    这里没有口琴,不过有别的乐器。他向村里一个懂得制乐器的人家要了一块陶埙。他不懂这东西怎么吹,就慢慢练习。鹿正康记忆里倒是有一首陶埙的曲子,记得是叫《千年风雅》吧,不过听得多了就有些疲倦,他也不跟随什么谱子吹,自己一遍练习,随心所欲地吐出一些杂调。

    他也没想当什么艺术家,这只能算是修行路上一个放松身心的小门道,不过以后要是能遇到知己道友,大家一起交流音乐也挺不错的。

    天慢慢亮了,鹿正康起身,前往村中的讲堂,照例,已经有饭菜备齐,自然还是鱼,不过制作成了鱼丸汤,还撒着不知名的野生香料,锯齿叶片,类似紫苏,不过味道更像是芜荽,也就是香菜。就这样热乎乎吃一碗,昨夜在海边吹得风都随着汗一同发出去了。

    饭后,村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老人们坐在最前面,然后是年长的男性,再是青少的男子,随后是妇女与女娃,坐在最末。

    鹿正康是不拘他们如何安排座位的,这些村人也是很自觉就排好,似乎骨子里就有一种秩序在。

    他看着台下众人。一个个精神饱满,有些是周身缠绕着幽魂,有些是头发末梢燃烧着红焰,当然,年轻人们都肌肉充实,仿佛树桩一样盘坐着,身上辐射出来的热量让学堂内的空气有些燥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夏天到了。

    “昨夜,我的传人余东突破练气了。他是自己修出神念的,很不错的孩子。我问他,死亡是何物,现在,我也问你们,死亡是何物?”

    族长疑惑地发问,“老师,这个问题,恐怕难有答案吧,恕我们村野愚人鲁钝,却是不敢妄自评判死生大事。”

    鹿正康嘿嘿一笑,“刚好,我也不懂。”

    众人局促地发出附和的笑声,孩子们倒是笑得很大声很放肆,不过他们的爹在前面坐着,娘在后面盯着,在无声的威胁里,孩子们很快都蔫了。

    鹿正康微笑,“我最近总和你们谈论死的事情,很多人都是要死的,什么东西也都是要死的。不过,别怕,也别傲慢,就当死亡是一个客人。你们死后会在我的冥府里继续活着,假如哪天,觉得倦了,不妨去轮回转世。死亡是一个休息,休息够了就回到人间继续生活。

    “所以,不必把死亡看得太神秘,也不要把丧葬看得太重要。若人死了,何必保留着一身血与骨,总归是要回到天地自然中去的。那供我们充分利用起来也无妨的。”

    村人纷纷点头称是。

    闲谈结束,鹿正康开始指点个人的修行,有问题的,可以当庭发问,不过,有趣的是,基本上都是那九个老人在提问,他们会征集每一家每个人的疑难,然后传达给鹿正康,毕竟,在课堂里,晚辈总不好在长辈面前放肆的,哪怕是提问都会被看作是一种冒犯。

    这种内敛而无言的秩序,还在一天天加强。

    鹿正康不会要求他们改变,反正,他每天也总是在村里闲逛,谁遇到他了,直接向他提问也是一样的。

    修行的讨论完毕,未成家的青少年与妇女们一同离开学堂,开始一天的工作。

    剩下的十六人,九个老头,七个中年男子,是一家之主,鹿正康同他们讨论余家村的发展问题。

    “海里也有许多妖物,昨夜我便遇到一个,”鹿正康语气严肃,这是他聊大事的专用音调,“看来,我们的发展,也得加快。要能抵挡这些海妖的侵袭,这样才能保住我们的日常修行。”

    大家互相看看,又把目光投向鹿正康。

    “得添丁进口啊,周边的村落,也让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多生孩子,要更多更多的人口,人多力量大。另外,也该组一支能打仗的修士队伍了。海船得造,炼制法宝船,可以捕获更多的食物。海中奇珍无数,也都应该利用起来,现在对海洋的开放还处在太低级的状态,必须要有进步。”

    鹿正康其实还蛮欣赏那种小农情调的修仙风格的,不过客观上,一个修行者的生产力真的很足,尤其是工具人,他们存在的第一目标不是为了求道,而是扩张势力,情况是区别于独行散修的风格的。

    大宗门的传承,要么是量少而优,要么是金字塔型的构造,而在传承延续能力的区别上,后者明显更具优势。

    余家村开始朝外部扩张,理由是赤天府仙师招收弟子,第一次扩招行动,只涵盖了余家村附近的六个村庄,都是农村,互相联系也比较多,通婚、集市都比较频繁,余家村里就有许多妇女来自这些村庄,大家互相很熟悉,属于会第一时间把对方拉下水的感情。

    一个月过去,鹿正康手下工具人的数量就突破四百。

    这些人口零散分布在沿海的山脉间,离余家村都隔着一段不好走的山路,鹿正康便安排工具人去开山修路。

    当然是用法术造路,怎么可能就用工具去挖土呢。赶山卸岭,有许多术法都很得宜,只不过,改天换地的手段毕竟不是一两天就能见成效的,鹿正康安排五个工具人,每日都去用术法牵引地脉,群山之间的凹陷处,慢慢扩张,三五个月后便能成为坦途。

    趁着渔汛过去了,鹿正康也在安排制造一艘上天入地的大航船,用鲸鱼骨作为基础材质,最后炼出来的东西像个橄榄,似潜水艇更多些,而且也的确是钻在里面驾驶的。

    这么大块的法宝当然是拼接的,魔君传承里有对应图纸,各类战舰都有,本身既是法宝也是阵图,可以演化一方大阵。血海骨舟,看着还挺有情调,实际效果当然更好。

    海里妖族暂时没有大规模来犯,但平均一个月也总能遇到一两回,有余蝾的庇护,出海捕捞的工具人们没有遭受厄难,等到骨舟建成,寻常结丹期境界的妖族都难以对他们造成威胁。

    不过在这一年秋末的时候,鹿正康决定带着余家村迁往内陆。

    有大妖怪会在三天后来犯,鹿正康暂时没法奈何它,只能当一个时空行者,从未来跑回来带手下逃窜。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不巷歌

    鹿正康领了三个近海的村庄进行了一波战术转进。

    他麾下还有四个村庄,两百多口人,不过他们还算安全,离海有三百多里。鹿正康就不安排他们跟着队伍一起撤离,心印是跨时空交流的,随时保持联系。

    鲸骨舟载着一群人一夜间就远走高飞,到第二天清晨,他们在关河平原落脚,骨舟收起来,缩成棺材大小,让余东背负着,鹿正康带着人到一处村庄歇脚。

    这个坝口村的人们惊惧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鹿正康走在最前面,来迎接的,是村里打猎为生的一个男子,“各位……大爷,来我们坝口村所为何事?”

    鹿正康拱了拱手,“来歇歇脚。”

    “这许多人,恐怕村里是歇息不过的。”猎户很为难地拒绝道。

    余东默默凝视着猎户,这位少年身高已经七尺了,比鹿正康还高一个头,身体壮得似一头立起来的牛,身后的青年男女,也都是身高体健,在这个人均挨饿的年代,这样一群人,比官军还威风了,更不必提那些伫立在后排的中老年团队,一个个画风都极度诡异。

    “莫怕,我们也不是假扮良善的匪类。”鹿正康温声说道。

    猎户心想:还假扮良善?您们哪一个看着良善了?

    他的神情愈发不自然了。

    鹿正康的目光从猎户的肩头越过,村里的气氛死寂,正是农忙的时节,也无人喊号子,各家有舂米声传来,再细看,有一户,门前挂着白绫呢。

    “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鹿正康点点头,“也罢,我们走吧,不打扰人家办白事了。”

    他带着一群门徒离开,走出去半里路,那些修魂魄的老人们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望向村庄的方向。

    “轮回转世去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对这群非主流殡葬从业者们来说,放任魂魄升天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但他们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们这般超然的生死观的。

    余东问鹿正康,“师父,为什么不给这个村里的人开悟呢?”

    鹿正康诧异地看着他,“那多麻烦呀,我还想早些到城里去逛青楼呢!”

    “……师父说得对。”男孩闷闷不乐的垂下他四十多斤的大脑袋。

    “咦。”老人们又一次回过头去望那村庄。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忠狗。”

    ……

    灰狗蹲踞在院子里,凝视着灵堂闭合的大门,自昨夜起,这门就一直关着,今天,它依旧是守家犬。

    披麻戴孝的男女主人发出一声声的哭号,家里的三个小孩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发呆。

    男主人推开灵堂的门出来了,他的大儿子便问他,“阿爹,阿爷真的死了?”

    男主人点点头,脸上的泪痕迎着风,很快就干了。

    “家里少一个吃饭的了。”小儿子很开心的样子。他的父亲听到这话,把他捉起来,当场痛揍了一顿。

    院子外等候着帮忙殡葬的人们,听到里面传来教训孩子的动静,大家面面相觑。

    女主人也从灵堂出来,喝止了丈夫,“开门吧,让人都进来。”

    男主人便松开手里的儿子,很厌恶地把他丢在一旁。

    灰狗见男主人过来,它急忙站起来,吠了两声,男主人只赏了它一脚,灰狗痛嚎一声,到角落里缩着。

    开门,邻居们都来了,灰狗随着人群,也到了祠堂里,这是一个很狭窄的区域,黑暗弱光,黄泥地面上,两块长长的木板凳架起来一口黑漆的薄棺材,它从中嗅到熟悉的气味,便吠了两声。

    涌进来的人里有小孩,听到狗叫声,惊恐地哭叫起来。

    男主人急切而狼狈地将灰狗打出去。

    它脊背疼得要命,哀哀地又唤了两声,忽地,祠堂里走出一道虚淡透明的人影,衣着宛然,正是灰狗的老主人。

    它又吠了两声,追逐着死者的魂魄,一路跑出了前院,在村庄里的道路狂奔,它越跑越快,风都追不上它,而灰狗一直凝视着阿爷的魂魄,穿过秋日稻田的阡陌,穿过一重重稀淡的山川,在一种突来的长雾中,迷失了道路。

    往前去,远方有挤挤挨挨的人群,道旁吊着残损的尸体,百类均有,有些尸体残破,滴着黑色的血,在鬼门关前,青面獠牙,挺胸凸肚的披甲恶鬼镇守着,向排队的魂灵们讨要路引,灰狗看着这密匝匝的队伍,人、猪、牛、虫豸、雀鸟,都是凡间苦命的。

    守门的恶鬼将军们粗声粗气,“交出路引,一个个进。”

    没有路引的孤魂野鬼随地躺着,喘着粗气,血不停滴答,这类横死鬼,大多是暴尸荒野的。

    有几个相熟的,见面还互相打招呼,“你怎么也来了?”

    “死了呗。”

    “怎么死的?”

    “西面的李国又来袭边,我被自家的官军杀良冒功了。”

    “那你是运气不好。”

    灰狗见鬼门关城下有个狗洞,熟练地钻了进去,这一下,它就入了地府了。灰狗自然不懂什么地府不地府的,只往前走,前面一片险恶山水,山脚也排着长队,有一块牌楼,写着“望乡”。恹恹的鬼差在人群旁有气无力地提醒,“要上望乡台,小心山路危险,掉进刀山火海里概不负责。”

    灰狗听人说,“难得死一回,不看看家里情况,怎么放心去喝孟婆汤呢?”

    有修士的魂魄径直飞上了山顶,也不必随着大流排队,大妖的魂魄也是一样的,灰狗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有花无叶的曼殊沙华的田野,尽头是看三生石的所在,百类围着三生石,他们麻木了许多,呢喃着自己的前世。

    有个男人盯着三生石,“原来,吾与爱妻,是三世的姻缘,可她如今去何处了?”他转头看灰狗,“狗儿,你鼻子灵通,能替我找找我妻吗?她穿青衣,身上总有一股皂角的香气,你见到她,把花儿给她。”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株干瘪的花束。

    灰狗在这里也通灵,叼着干花去寻青衣人,在排孟婆汤的队伍前,有六七位青衣者,一大半是女子,身上也带着炊烟与皂角的气味。

    灰狗踌躇不下,便走到最近的青衣者身前,她看了看狗嘴里的干花,拿了来,“花挺好看的。”说完,直接把花揣进兜里。

    灰狗吠了两声,女人也不理会,它知道自己搞砸了,回去寻那男子,他眨眨眼,“找到吾爱了吗?啊,我心痛煞矣。你去帮我找到她好吗?”说着,又掏出了一株干花。灰狗反反复复送了七次,那男人总是能掏出花来,这是他的思念,思念无穷也。

    最后一个青衣人是男子,他看到花,“咦,这花,好熟悉,你能带我去见送你花的人吗?”

    两个男人相会在三生石下,相视一笑,轮回本无男女,这一生你是男子,我便是你妻,下一世你是女子,我便来聘你。

    灰狗呜呜两声,过了孟婆分汤的摊子,奈何桥上,老主人慢慢往前走,每一步,过去的记忆便消散一点,倒映在三途河上,身后有熟悉的叫唤,他回身,见到灰狗,急忙道:“莫来,好狗儿,莫来,你还未死呢,莫随阿爷一道了!”

    狗儿呜呜吠了两声,围着阿爷脚边打转,如何也不肯走。

    阿爷摇摇头,“那走吧,我们一道轮回。人间本凄苦,死生也何尝不是解脱。”

    他们一同往彼岸走,三途河上是他们平凡的过往。

    “阿爹,家狗子死了!”

    “随便它,到时候找地方埋了吧。”

第七百五十五章 破境

    杨国最繁华的城池,叫丰城,坐落在广袤的关河平原的西北。

    赤天府的一行人,二百多人长长的队伍,轻快坚实的步子就朝着丰城而去,沿途洒下一阵阵的风铃声。

    相比沿海之地,关河平原是一片丰饶之地,中陆人间百千王朝,杨国立身在这里,治下百姓是有福的,至少,这里的土地,会给耕耘者最慷慨的回馈,只要统治者稍稍仁慈些,这些农夫就能攒下自己口嚼的粮食。

    这片平原地带,并非真的就一马平川,准确的说,是被破碎的山脉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块区域其实都有各自的命名,然而,总的来说,关河平原,就是这样的一片地带。从山涧冲出来富含养分的土壤形成的一片片冲积平原。

    赶了一星期的路,鹿正康他们抵达铜陵山麓,这一带盛产铁铜矿石,有几个傍山的村落,村人多以耕种、狩猎、采矿为业。

    鹿正康打算在这里歇歇脚,真的要歇歇脚了,毕竟,他马上就要晋升结丹期。这是按照比较通用的境界划分来说的,不过,他的传承又不是内丹法,下一个境界是叫化魔期,是为了培育外道魔体的阶段,这是一个漫长的阶段,而魔体期对应内丹法中的元神期。

    凝结十八印的速度快得让鹿正康都有些挠头,他这修道天赋实在太好了些,他都在考虑要不要读档回到最初时候,改易根基。

    想了想就算了,那多无聊,真想要无上根基,一开始就不会走这条路,这个时候再吹毛求疵,那大可不必。

    山脚的村庄并不接受这一行强人,鹿正康便带领门徒往山里走,一直到云深不知处,他在此地,画土为屋,安置下来。赤天众在附近修行、安住,守候魔主闭关。

    鹿正康盘膝安坐,面朝西方,坐神反照,内视己身。

    紫府神海内,心印轻缓的旋转着,这是鹿正康一身法力的总摄所在,心印若废,他体内灵气就会不受控制,在经脉中胡蹿,使他遭受经脉涨破之厄,这算走火入魔的一种情况。只要心印稳定,那么他便能调理法力驯熟,决不会有真气失控之虞。

    赤天冥府的十八枚秘印都在膻中气海沉浮,人体中枢之处,每一枚秘印都是真元凝结,聚合了大量灵气,塑造了十八道真传法力,随着这些天鹿正康不断汲取天地元气,并向工具人抽税,这十八道真传法力都已经相当饱满,似十八条赤红的飞龙,与气海空阔的球形区域内遨游往来。

    练气期的时候,修行还是依赖人体自身的经络窍穴体系,从炼精化气,到吐纳灵机,弥合法力等,而这种天然的修行蓝图其实上限不高,毕竟人是肉做的,承受不住无穷尽的内气。

    到了结丹期,各派传承就陆陆续续想办法脱离人身天然的限制。内丹当然是非常经典的修真道路,在有限的条件下,制造一个容纳更多法力的核心,以供后期发展之便利,不论是舍弃肉身的兵解法,还是性命双修的内景法,都离不开大量法力的支持。

    赤天法门是修外道魔体的,在体外构筑一个全新的,更高形态的身躯,然后把心印挪过去,这就算踏上真的魔道征途了。

    褪下来的肉身嘛,可以炼制成本命法宝,或者制作成标本,纪念物什么的,再或者,用来当修炼的耗材也是可以的。

    不管如何,鹿正康要凝结自己的第一个神通了,赤天冥府,这会是一个洞天,届时会坐落在鹿正康的丹田,化作鼎炉,随着鬼卒魂将的数量质量增长,他的法力会快速地增强,更有许多魔道手段也会应运而生,届时,他带着门徒重返海滨也不是问题: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是没打算回去,人间大好繁华地,老鼠进了米仓,怎么就可以轻易离开呢?

    十八秘印互相之间已经在隐隐产生共鸣,鹿正康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放空身心,让法力自然聚合,十八印会凝结在一块儿,慢慢就塑造新的神通了,而这个过程,不需要他任何主观意念的参与,他就当好一个哑巴,保证心印的稳定即可。

    他要入定了。

    ……

    鹿正康感觉自己是在做梦,闭着眼睛,耳边有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空气的湿度刚好,没有什么灰尘,显得非常通透,他闻到一股子久远的洗衣液的气味。

    他看了看脑海里浮现的存档栏,心里明白,噢,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幻觉啊。他这样想着,睁开眼睛,入目是自己在地球,二十世纪初的廉租房里,他坐在床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开着,《空洞骑士》还在运行,小骑士也趴在神居的地板上。

    鹿正康感慨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个幻梦还挺真实,主要是让他想起往日时光,这就很不错,大出意料。

    他看看周围,灯亮着,不过,天色似乎是渐渐要亮了,他耸耸肩,知道自己还在凝结神通的过程中,闲着也是闲着,转头打会儿游戏得了。

    话说,他为什么不是梦回世纪末呢?他记得那时候有好多游戏呢,不过,世纪末,鹿正康一边漫不经心地操作着空洞骑士,一边回忆。世纪末啊,想起世纪末,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云烟一样,他记得自己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那时候的游戏,全拟真,就像是有一个活生生的虚拟世界似的。

    一定爽翻了。

    小骑士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鹿正康毕竟是个修士,反应速度比凡人时候快数十倍,电脑屏幕刷新速度都快跟不上他大脑的处理速度了,眼睛捕捉每一帧的画面,打游戏和看ppt差不多,所以,他得让自己走神,分散注意力,否则,真就是得眨眼补帧。

    又是简简单单的五门速通,鹿正康关闭《空洞骑士》,然后默默打开《cs:go》,枪战游戏可太需要修真者的反应速度了,他大声嚷嚷着让队友发把狙,然后冲出去一个人单挑对面全部,队友们吓坏了,“兄弟你开了吧?”“不真实了嗷!”“他转起来辣!”

    鹿正康只是无聊地快打哈欠。冥府啥时候造好啊,他不想在幻觉里待几百年。

第七百五十六章 门徒入世

    鹿正康觉得自己可真是……他的确没有在幻觉里待上几百年,充其量,是呆了大半个世纪,他从世纪初,一直到世纪末了。

    不过,他始终没能离开自己的廉租房,也不会饥饿、疲惫,窗外日升日落,他已经懒得去计数了。每天的乐趣是,在电脑上玩过时的游戏,这破玩意很快就落后时代了,主机和pc都在飞速地进化,外面的世界似乎很美好,有段时间还动乱了,不过和鹿正康没有关系,这个屋子是被遗忘的。

    他站在阳台,看着现代化的城市蓬勃发展,高楼,就像是一块块镜子似的,反射着光。

    越来越像记忆里的世纪末了,他所在的居民楼,因为一直没能拆除,很影响市容,后来被发射到了太空里,鹿正康一脸懵逼地看着地球离自己越来越远。

    “???”

    鹿正康以光速离开地球,虽然是幻觉,但也实在有些离奇,他就看着自己一路离开银河系,一路冲出本地星系组,冲出可观测宇宙,一直跑到宇宙外,看到了一条围绕着世界盘旋的衔尾蛇。

    这条蛇盯着鹿正康,那可堪承载亿万星河的眸子里有复杂的神情流露。

    鹿正康看到衔尾蛇的时候,存档栏就跳了出来,他明白,原来自己的金手指是这条蛇给的。

    “嘿!”鹿正康趴在阳台上冲大蛇打招呼。

    衔尾蛇的心念就像是伽马射线暴一样冲刷过来,鹿正康眼前一片纯白,刹那就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就像是在高空急速坠落,鹿正康浑身发冷,耳边传来一句:“给你挽回遗憾的能力,你这一生,要活得痛快。”

    他从急速下坠感中惊醒了。

    此时,他感到膻中气海一片空无。心印华光灿烂,这漏斗形的符印里,多了一粒“砂子”,是一个细小的正方形符印,正是赤天冥府总摄道印。

    内视丹田,迷蒙的精元如今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海底沉积着无数破碎的兵刃,海面当中,凌空之处,森严的四方城垣围拢着一座精微细妙的鬼都。就是现在还空荡荡的。

    冥府总摄印震动了一下,余蝾从鲸骨舟中飞出来,主动投入鬼都内,在城中卒营里化作一面大纛,飘飘悠悠的。

    鹿正康琢磨了一下,心想着给自己的冥府取个名字,不过他印象里,这类鬼城的名字,譬如酆都、枉死城之类的,都不是很好听,可若是好听文雅了,又不符合鬼城的气质,左右没有一个合心意的名字,不过现在不起名,往后就更懒得起名了。

    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终究没想出什么信达雅的名号,于是依旧是称赤天冥府,或简称赤冥城也可。

    晋升化魔期的过程很顺利,鹿正康打量周围,土屋内墙壁凝结着一层鲜血,这些是他外溢的法力浸染产生的异象,数百年都不会褪色。

    他走出门去,天阴阴的,似乎不久就要下雨,赤天众等候在外,排成长队,鹿正康问他们:“狩猎如何?”

    “捕了一窝狐妖,一只猪妖,还有山魈若干,俱已经拆得细碎了。”余东老老实实地回答,“师父,您晋升了吗?”

    “过去多久了?”鹿正康做起了伸展运动,他感觉自己盘坐得屁股发麻了。

    “七日。”

    “哦,那也很久了,的确蛮久的。”鹿正康漫不经心,他对赤天众说,“我已经修成冥府神通,往后,你们死了便可以去冥府生活。”

    这个消息,只是让大家点点头,就像计划的那样,魔主练就神通,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而大家也知道他现在更关心什么。

    余东说:“师父,我们这便出发吗?去丰城。”

    鹿正康眯着眼睛,望向西面,“你们感觉到了吗?”

    修魂魄的门徒齐齐点头。

    “人间在动刀兵,大量的尸骸和魂魄等着我们去清理。的确是秋收之后了,正是肃杀之时。接下来,你们就往西去吧,救济苦难的人,也给那些愤怨的魂解脱。可以把《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传播出去,让愿意死后来我冥府的百姓念一念。”

    赤天众领命,架起骨舟,载着一片血云就往西飞去。

    至于鹿正康,他无事一身轻,慢吞吞向着丰城走。

    人间大好繁华,若无他鹿正康,平白也少三分颜色。他现在神功已成,差的是时间积累,等他麾下工具人搜集精魂,在冥府内染化为兵卒,每多一个,他的战力就增一分。再有,就是炼制法宝了,越是好的灵材,需要越多的法力与时间去磨砺,譬如飞剑,数百年都不一定能炼出一口。

    不过炼宝的法子自然也有千千万,赤天一脉传承的法宝制程也比较工业气息,主要是让工具人合力祭炼法宝缩短时间,还有把法宝拆开来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炼制,那鲸骨舟就是拆了三百多个部分,花了将近四个月才初具雏形,有了作为法宝的基础功能,而对这东西的炼制,还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法宝材质本身无法承受更多法力为止。

    鹿正康在离开铜陵山之前,在山脚一户有名望的铁匠那里买了一百斤的玄铁锭,用一枚心印和《密烛白骨观》作为交换,仔细算了算,他白饶了一个工具人还。

    一百斤玄铁也就是两个拳头大,鹿正康盘算着如何利用好这些材料,最近他的头发都长到尾椎处了,而他平日就在头上包一个方巾,身后长发就自然垂下来,有渔家姑娘常给他扎辫子,挺有趣,不过现在,他想着炼制一个发箍铁环。

    就制作一个“无烦恼子”吧。就是圈形的一种法宝,大小如意,平时可以套在手腕、脚腕上,或者当发箍,遇到敌手的时候,把无烦恼子抛出去,往人家脖子上一套,铁环收缩,就可以把头颅轧下来。

    正所谓没头没脑,没有烦恼,无烦恼子就是给人排忧解难的,不过一生只能治一次,一次就管一辈子。

    鹿正康上下抛着玄铁锭,恰似在玩耍一块板砖,手上攥着一团灵火,玄铁锭炽红闪亮,每抛一次,物性就更精纯一分,等到彻底炼化,就可以动手制作法宝了。

    他朝着西北的方向,白天赶路,夜晚露宿,一周后,红彤彤的铁锭恰似一个面团一样被他搓揉捏拉,鹿正康就像个旅行的卖艺人。披头散发,形象别提多可怜了,就这样,他还遇上劫道的给他拦下了,真是天理何在?

    “打个商量,我没钱。”鹿正康微笑。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下九流

    准确的说,出现在鹿正康身前的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本地的浪荡儿,或称游侠儿,前方里许有一个澄江驿,是当地一个繁华的镇子,这些游侠儿就来自澄江驿。

    为首的站出来,上下打量鹿正康,这个披头散发的野人,身上很干净,目光很明亮,身材很健康。

    “你,你从哪儿来的?”他拍打着鹿正康的腹肌。

    “东海之滨。”鹿正康控制着玄铁浆避开这位游侠首领的拍打,这炽红的铁浆正如蛇一般在他体表游弋,藏在衣物下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他总归是很照顾平凡人世界观的接地气修真士。

    游侠首领唔了一声,“很结实嘛,有前途嗷,小子,有没有入户啊?”

    “没有。”

    “野人?”

    “也不是。”

    “想去哪里啊?”游侠儿们围拢着他,领头的就绕着鹿正康打转。

    “丰城。”鹿正康搔搔头皮,没有头屑,也没有虱子,他身上只有一股阳光的汗水味和海盐味,让人想起日落时海面吹来的温暖的风。

    “那地方,你去讨生活吗?如果是,你不如留在澄江,我们带着你,去认识几个哥儿姐,每天也能快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去那里玩乐的,好朋友,我可和你说,你毕竟涉世未深,不懂得这世上险恶,别看人人都说丰城好,可寻常人就是去了,十天半月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到最后往往是饿死街头,你看,都快入冬了,你小子身上还穿着单衣。

    “你自己也说了不是有钱人,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歇脚,实在想去丰城,让哥哥我到时候引荐你,去丰城郡守家做工,月钱不少了。”首领笑眯眯的样子。

    鹿正康乐了,“那敢情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鹿正康便在澄江落草为寇,不对,这么说也不吉利,他其实也就是在这里当一个社会闲散人员。游侠的领头人诨号叫俊三郎,是个长相媚雅的男人,平时倒也不祸害乡里,他们一行人的主要工作就是排查外来人口,像鹿正康这样无家可归,又有一膀子力气的,就邀为同道,喜不自胜。

    鹿正康有了一间暂时落脚的屋子,是一位游侠儿兄弟自家的祖屋,腾出一间房来,收拾了被褥家什,给他安身。

    有片瓦可以遮头,鹿正康对房屋的最低要求也就是这样了,只要达到,他就没有什么抱怨的话。游侠儿的生活,比他在渔村统领赤天众时还来得清闲。

    白天大家在一块儿,操练武艺,在街上闲逛,其实都是良家子,街坊邻居都互相认得,作为民间自发形成的安保队伍,澄江驿的游侠儿们还是颇为受尊重的,乃至会有做小买卖的,杂食铺子给他们提供些日常饮食,也是百家饭了。

    游侠儿们以这种百家饭为乐,哪怕自家是有老母布置了饭桌,也常常不回去。

    他们在镇子东郊另有一处聚集地,原本是一座道观,子孙庙,后来一夜之间,道观里的师徒被贼人给杀了,身子扔在门口,头颅不翼而飞,因此,游侠儿把这里收拾收拾,邻着大殿又起了几间砖房,平时可以在这里耍子,入夜也可在这里歇息。

    鹿正康把无烦恼子炼成了,是一个青黑的铁镯子,被他用来捆缚那一头长发,扳指大小,悬在他后颈,把散漫的发丝拘了一道,然后又似瀑布一样倾泻开来,从背后看,倒是个别致的姑娘家家。

    他本是该及冠的年纪,不过谁来给他及冠呢?他自己也没有这种想法,毕竟不是古人。别人问他有无表字,鹿正康就说不曾有。

    俊三郎说,可以让镇子里的先生给他起一个字,鹿正康知道,表字在这个时代,是人与人交流必不可少的一个称呼词。但他也确实没兴趣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于是就说,表字就算了吧,没人能给我起表字。

    这种行为很失礼,然而却被游侠们赞他江湖气,俊三郎私下说,各位兄弟,不准因为鹿哥儿没有家长,就轻贱了他,好男儿自会有一番作为。

    镇子里所谓的哥儿姐,其实是暗娼,澄江驿没有专门的风月场所,倒是有唱戏的勾栏,小孩是不准去的,成家的男人也常常避开那里。勾栏里多是流落在镇子上的苦命人,唱戏水平很次,懂乐器的也只是几个老乞丐,年轻女子就靠卖色相给自己攒家底。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过法,下九流的地方常常比较脏,不过在澄江驿,这个鱼米丰腴之地,人情味还是蛮足的,勾栏里的人互相结为兄弟姊妹,认妈妈奶奶,认阿爷阿公,是比较团结,道德扭曲,生活怡然的大家庭。

    俊三郎常光顾这里,不光自己来,还带着手下人一起来。鹿正康初初到这里,一眼就看出来,这勾栏里有妖物,会化形的妖,妖气稀淡驳杂,看来是天赋异禀。左右找一番,他见到一个拉胡琴的老头,是黄鼠狼变的。

    鹿正康身上的气机,在同样有修为的人面前没有仔细遮掩,尤其周身还存着三寸的法力,时刻做着五行调和,那黄鼠狼精一眼就认出来了,吓得没敢动弹,鹿正康对它摇摇头,对方马上会意,守口如瓶,不守口,就授首。

    坐在昏暗的茶楼里,回字形的大堂,舞台在当中,阳光照进来,亮得晃眼,周围四面屋檐下摆着老旧的八仙桌,长板凳,大碗茶和零碎的小食,这样的地方,用来早起听曲消食是最好的。

    俊三郎坐在鹿正康旁边,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上台的角儿们,他们唱《苏公铡美案》,这是这里原创的故事,苏公是个有道行的县官,要铡那狐狸精的。

    扮演狐狸精的女旦身段清澈,水袖飘飞似倒挂的河川,她是这一群人里,唯一有戏曲基础的,唱功还能入耳,不过鹿正康他本也不是戏曲爱好者,他对所谓唱功的最低要求就是不跑调,如果唱者音色好听,那就足够让鹿正康觉得欢愉了。

    俊三郎只是凝视着,胡家女脸上的稀淡脂粉遮不住整张脸,有些地方抹得透薄,有细细的绒毛泛出来,在让人眩晕的日光里,这些细毛儿就像是一层毫光,是长在漂亮女人脸上晶莹的琉璃树,绝不会让人觉得粗野而不堪,反倒是能让人的心头也随着绒毛而瘙痒起来。

    鹿正康啜饮茶水,丹田的冥府震动了两下,有生魂投入其中,入血海里打个滚,以兵为骨,以血为肉,还阳塑形,化作鬼卒了。

    他望向西面,李国和杨国的战争还在继续,通常会持续到来年开春为止。

第七百五十八章 蛟龙尸骸

    鹿正康承认这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青楼,这里没有风月,只有大太阳和大碗茶。

    男人一辈子都在流浪,他依旧享受这里。

    俊三郎在镇子上的武馆拜了一个师父,向他学习赤手搏击的技艺,他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把这些技艺也传授给手下的游侠儿们,鹿正康也被要求跟着一起学习,这是他们身为澄江驿团练的一个集体活动和专业课程。

    某日,澄江的游侠儿们又在郊外道观里一起操练搪手,气氛火热,发了性子还会脱下上衫,光着膀子,鹿正康承认这种场面确实不太雅观,不过这年头不流行断袖和哲学。

    俊三郎伸手抓来对手,就像是猿猴摘果,脚下扫了扫,便把一个六尺的汉子摔出去三尺远。

    “三郎好彩!”大家笑起来。论起搪手的技艺,俊三郎当然是领头的。

    鹿正康蹲在角落里笑着观察眼前的景象,入冬了,一身汗的男人们蒸发出白雾,在日头下还闪闪发光。

    “鹿哥儿,来试试手吧!”一个泼皮起哄,旁人一听也跟着叫唤,俊三郎叉着腰,侧头往着鹿正康。

    “好。这就来。”鹿正康站起来,走到俊三郎身前,双脚岔开略蹲,双手平举,这就摆了起手了。

    俊三郎笑道:“鹿哥儿才练不久,你们就欺负他初来的,过一会儿,你们些泼皮也讨不了好。”他对手下人摇摇头,也摆好起手。

    搪手是擒拿摔投的技巧,相比其余的拳掌手段,更偏重对重心的摆弄,人站在地上是有根的,破坏这个立足的平衡,就能把对手拿捏死。

    俊三郎主动扑过来,动作很快,往前蹿两步,到鹿正康左侧,要去扳他的膀子,左腿斜刺里往鹿正康的脚后钻。

    鹿正康便小退了半步,双手晃过来,在俊三郎两肩一推,这一下没出力,俊三郎足下立住,往前挺肩,要反推回去。

    这时候,鹿正康不进反退,收力及时,让俊三郎往前蹉了些,重心动摇,鹿正康便顺势抓着他的双臂,往怀里一带,俊三郎吃不住力道,足下被连根拔起,他心里一惊,头脑便发白,没什么想法了。

    也不见鹿正康有多复杂的动作,似乎只是双手盘了盘,就把俊三郎拨了个转,从背后抓着他,一个后腰下投,鹿正康当即就把俊三郎砸在了地上。

    游侠儿们都愣怔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俊三郎躺在地上直喘,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他颈骨就已经折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仅仅是岔气。

    鹿正康把他拉起来,“俊三郎,你啊,还不到家。”

    “那你是到家了?”俊三郎呆呆的反问。

    “我啊,我在五楼了。”鹿正康摇摇头,“我有和你说过,我打架很厉害吗?”

    “没有。”

    “那现在我说过了。”

    俊三郎不服气,“我们再比试一场。”

    鹿正康摆好架势,这时候,气氛就和擂台决斗似的了,众泼皮都小心围观,剥了衫的都把衣服有穿上,一个个在台阶围墙上正襟危坐,这就是混混们的瑞思拜。

    俊三郎这一回不敢冒进,只是不断试探着,会猝不及防地往前扑一下,虚张声势,鹿正康自然没有被唬住,慢慢朝俊三郎逼迫过去。

    “嗨呀!”俊三郎大喊了一声,既给自己提气,也是寄希望这一发喊能分散鹿正康的注意力,朝着前方甩开膀子,冲将过来。

    鹿正康侧跳半步,俊三郎猛地俯下身来了个扫堂腿,踢在鹿正康脚踝上,“邦”的一声闷响,本以为能把他扫倒在地的,没想到,他站得很稳当,俊三郎便急忙抽腿后退,重新站起来。

    “小儿把戏。”鹿正康便指着俊三郎发笑,他现在可真够无聊的,欺负凡人算怎么回事呢。

    正在这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游侠儿,大呼:“三郎,莫耍了,澄江里捞出龙来了!”

    这可是大新闻,大家伙儿去看那传话的人,俊三郎皱皱眉,对鹿正康说,“鹿哥儿的本事是极好的,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那捞出来的水龙?”

    大家一窝蜂簇拥着俊三郎,随那传信的一同往澄江岸畔而去,忽忽跑出去小一里地,远远望见宽阔的澄江了,这时候,河畔已经有许多闲人围观,随风吹来一股浓烈的腥味。

    “果真是龙吗?”大家兴奋起来。

    泼皮们挤开人群,把在河滩上搁浅的龙尽收眼底,这时候,所有人都发出怅然的叹息。

    龙已经死了,留下的尸体,白色的鳞片边缘发黑,龙头被砍了下来,落在身体两丈外的水里,若不是有毛有角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河中大石头呢。

    驿长带着几个持水火棍的吏员也赶到了,俊三郎冲着驿长点点头,驿长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两人也是相熟的,鹿正康在一旁也仔细观瞧一番,原来是兄弟俩。

    被渔人打捞上来的龙尸只是一头蛟龙,不过那也是炼出内丹的大妖了,鹿正康打算把这东西给利用起来,不过,现在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他读档回到今天凌晨。

    这时候,天蒙蒙亮,鹿正康从屋内出来,背后的无烦恼子脱落,被他抓在手里,脚下轻轻一踮,就跳上了屋檐,他反复踏步,总是在只檐片瓦上一点就飞出去几丈远,这时候,澄江驿才刚刚活泛起来,鸡叫早已三遍,卖早炊的摊子已经支起来,各处零零星星冒出烟火来。黛色的天穹下,小镇似倦容的水乡女人,正欠身振作着。

    鹿正康赶到澄江河岸,这个点,夜渔的行船都早已经回岸,江面上除了几个浮标在鼓荡,就只余下清漪的水波了。

    他驻足岸边观瞧,水下隐约有电光纵横,过不多久,一道剑光破开水面,朝北射去,刹那就远离不见。

    那是一个杀蛟取珠的修士,鹿正康对蛟龙死亡时间的计算恰到好处,这时候,龙尸还新鲜呢。

    他丢出无烦恼子,把蛟尸和被铡下的头颅都摄上了,张口吐出一道赤天魔气,把尸体内残余的妖力灵气全数浸染,再吸食回来,就是一股磅礴的法力。蛟龙现在只余下白净的骨骼了,继续被赤天魔气腐蚀,抽干物性。这些精粹投入冥府中,凝结成骨刀骨剑骨枪骨刺,落在血海底部。

    可惜,妖魂连带着蛟珠已经被那斩龙人带走了。

    最后,一阵风吹来,骨渣撒入江面,同一抔腐土无异。

    澄江驿的人们,不会知道这里曾死过一头蛟。

    过了几个时辰,在郊外道观,泼皮怂恿鹿正康与俊三郎对练一番,鹿正康只是摆摆手,“不了,早晨吃得太饱,提不起劲呢。”

第七百五十九章 工具人的采收

    时年霜月,杨国西疆,赤天众已经抵达马别城关外古战场,天上一朵血云载着白骨梭船,众门徒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去向。

    余东是魔主传人,自然要他拿主意,不过,他性情腼腆,说让老人们提提意见。

    德高望重的乡老们商议一番,建言,“我们虽是方外修士了,但依旧是杨国的子民,不如,我们去寻这里守关的将军,投奔他去吧。”

    余东讷讷不知如何说,他自然觉得不妥。

    不过,不等他提出反对意见,众人自然把细节都商量好,“修血法的,年轻男子,可以去投军,在战场上,为国效力,也可啜血修行,杀之愈多,法力越精。”

    “是极是极。”余东表情放松,猛地点点头。

    “妇女小娃,留在船上,与我们这些修魂法的老人一起,我们在天上,吸取战死、被害的魂魄。”

    “是极是极。”余东点点头。

    “修骨法的,青年男女,可以打扮作入殓人,行走大地,这连绵争战,荼毒百里,不仅是关城,还有附近的村庄也颇受苦难,你们去把尸骨处理,免得疫病滋生。”

    余东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修情法的,怒法的随军去,怨法的,随入殓去,如此也各有长益。”

    赤天众各自领命,行程便安排好了,等日落天黑后,骨舟降落在地上,余东领着要参军的门徒,朝马别城关而去。

    夜半三更,这一伙强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三丈高的城墙,一路摸入统帅府,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关城里主要的官吏和将领都聚集在此地商讨军情,余东站在大堂前院,发声高喊:“东海人士,前来投军!”

    这一声吼,骇得半座城都打了哆嗦,一时间城市如被梦中惊醒,发出狂躁的动静,犬吠鸡鸣,统帅府内更是人声鼎沸。

    四面涌上巡逻的军士们,把余东一行四十人团团包围,明火执仗,剑拔弩张。

    关城的主将从大堂里走出来,没有着甲,一身白衫,披着一条羊毛氅子,余东仔细瞧,见这将军,是个端容肃重的中年。

    余东抱拳,“听闻李国贼人又来犯边,我们特来投军。”他磕磕巴巴的,说话水平也不好,这种解释明显不能让人放下戒心。

    “几位壮士,既然要从军,自有文书负责,为何深夜入我军大帐内,这般鬼鬼祟祟,如何让人相信?”

    余东回头看自己的亲朋好友,他们都沉默着,他才是大师兄,这里没有别人能替他拿主意了,他便勉强对主将解释,“我们是方外之人,修真之士,哪里是寻常兵卒可以比拟的。”

    主将大惊,他身后走出来一个道装打扮的长髯男子,凑在主将耳边絮语,“确然是修行人,这一群,都是。”

    主将迷惑,“这从何处平白冒出来的?”

    “莫惹怒他们,否则,这城就丢了。”道人言简意赅。

    主将刘岱马上挤出笑容,“各位壮士,夜黑风凉,不如我们入内详谈。”他对戍位的军士点点头,他们自行散去。

    余东一行人就此成了座上宾。

    到第二天,他们该献上投名状,“我们直接去冲杀一通便可。待我提敌将首脑来见!”

    关门开启,这些来自东海之滨的男人们穿着步人甲,各自提着一杆兵器,携六百步卒,出城邀战。

    余东望见那远处密密麻麻,白霜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军帐,心中涌现无限的豪情,这个少年转头认真地对众人说:“男儿用武之时至矣。”

    “且战!”赤天众同声喝道。

    余东发一声吼,率先冲阵,手中拿着的是珊瑚铁叉,当初偷袭他的海怪所用的兵器,他保留了下来,重一百三十斤,拎在手上,被他舞出一团青黑的狂澜。

    李国众军见对面区区六百多人冲来,纷纷哂笑不已,遥遥射出一排劲矢,赤天众挥舞兵器弹飞箭矢,或者是挥手拍掉,而跟随着他们的六百步卒便举起盾牌,龟缩原地,完全追不上前面这帮人的狂奔了。

    余东率先抢入人群,一柄钢叉左一刺右一刺,攥在手上,团团翻滚起来,军阵里被他开出一道血路,狂涌的血流被他浑身发散的赤河法力拘束,隐隐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罗刹,仰头咆哮,一瞬间,人仰马翻,凡俗之辈,被骇得屎尿齐流,乃至吓破胆囊而死也不在少数。

    四十六个赤天门徒,便犁出四十六条血路,虽然本是渔耕为生的凡俗,可身怀利器,心蕴杀机,天然就是屠戮的兵器,他们也舍弃煊赫术法,单纯以打家手段杀人,战场上弥漫血气、怒气,统统被吮吸过来,李国兵卒惊呼“妖魔哉!妖魔哉!”

    前排的朝后排逃,后排的便跟着逃跑,将领监军喊破嗓子也无法挽回败局,亲兵簇拥着主将朝西逃窜。

    余东望见军中大纛的方向,纵身一扑,凝结出来的血罗刹虚影百首百臂,朝大地上一滚,就仿佛碾子砸在了浆果串上,沿途噗噜噜一阵连绵的声响,数百兵卒似涨破的水球般,浑身血液自毛孔窍穴里蜂拥而出,汇入罗刹虚影,余东感到浑身法力又一次暴涨,心中赤河愈发波澜壮阔。

    这些便宜法门,只要修为到了,也会滋生神通,余东便在战场上领悟了塑血成兵的手段,血罗刹崩散成漫天血珠,凌空被法力凝聚成细小的刀剑,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一道血珠钻入人体就开始吮吸血液,直到将人吸干成一张皮包骨,又破开肚皮,分裂成更多孽血珠,四处捕食。

    凡俗,不过血食而已!

    天上一朵血云飘飘,风铃声传来,无数魂魄从尸骸内飘起,忽忽地就钻入了骨舟内,这些修魂魄的门徒将魂魄祭炼一番,便凭借心印的冥冥感应,把生魂送到赤天冥府内。

    “凡苦众生,尽得往生,赤天血海,塑你英魂!”

    与此同时,在杨李二国边陲之地,穿着黑衣的入殓人四处行走,那兵祸把一个个村庄荼毒,饿殍遍野,尸骨悬垂,狗彘游荡,以人为食。赤天众将骸骨解离,怨气消逸,送这些苦命人原原本本地归还天地,每行一步,便诵读《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经文悠悠,会有受难的人,听从教训,在家供奉一根骨烛,每日念咒行功,以期超脱苦世,往生赤冥。

第七百六十章 转职跳槽

    年关之前,鹿正康在俊三郎的引荐下,前往丰城,投身郡守骆尘客府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好出来逛青楼,怎么就进了大户人家做小厮,他主要是没钱,没钱又不愿意显露法力,难免是会有些尴尬的。

    不过,他不是去当洒扫、喂马的下仆的,俊三郎曾与郡守夫人结拜为干姐弟,所以他的引荐信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在鹿正康的简历里,重点是:出身东海之滨,善拳脚棍棒,为人康和,处事泰然。

    郡守家里倒是没有小姐,只有三位公子,其中老二是喜欢舞刀弄枪的,于是鹿正康被推荐来当一个教头好耍。

    似这种世家,积年的大地主,当地望族,宗亲是许多的,郡守府上的只是其中一支。家里的仆役也基本是家生子,世代为奴,他们就像是在一个特殊生态环境里的生物,依附在主家身上,已经被制度彻底改造了,他们的思想行动也都是以主家的利益为出发点。

    鹿正康初初到来此地,去领了offer,管家的老仆带他去看自己的住处,他这种教头是有单间的,在府邸西南角,砖瓦房,墙面抹着白色的腻子,这条件很不错了,青石砖的质量可好得很,算是鹿正康穿越以来待的最好的房屋了。

    他这几个月来,源源不断的接收到门徒送来的生魂,数目有两万七千多,都是凡人的魂魄,也就是当鬼卒而已,不过倒是能操练起军道阵法了。余蝾充作阵法核心,带领一千血海鬼卒,拉开架势,也有结丹期的战力,加持在鹿正康身上,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没打过架,不过对付寻常结丹期的修士应该也是手拿把攥。

    对鹿正康来说,打架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除非是境界碾压到完全没有胜利机会,否则他大不了反复读档,一个对手打个几百遍,打出几百种花样,只要被鹿正康摸清底牌,那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至于打不过?提前逃走就是了。

    他每日主要的工作还是搬运法力,参悟五行五运的机理,然后在记忆里的这些传承里找一些东西来练习,由于赤天魔气的法力属性限制,很多道法他都已经无法修习了,但这是暂时的,等他的道行到了一定高度,就可以化生万法。法力本就是万金油,就像是和世界交易的货币,一分钱用得到,是能得到无数回报的,而不同法力之间的转化,也需要建立一个货币交换体制。

    鹿正康倒是想着等他无敌于本方世界的时候,就制造一个法力兑换机器,然后让每个修士在使用的时候,都缴纳一笔手续费。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时刻都有几百个,不过只占据他思绪的几千分之一,他的神海时刻都很活跃,不仅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有工具人的想法也会出现在神海,这些都是心印的养分。当然,如果心印出了问题,也会让他被杂念冲得神志模糊,乃至走火入魔也是正常的。

    鹿正康在自己的这个,应该叫职工宿舍的地方,暂住下来,第一天夜里,骆府的几个门客一同邀请鹿正康前往城中吃酒。

    他们彼此在郡守府里都算是外来者,自然会有互相团结的基础,一起吃酒谈天也是促进情感交流的主要手段。

    他们在云来楼摆了一桌,鹿正康是初来乍到,被邀坐在首位,同桌七人,各自都是有名号的,鹿正康也看出他们个个都有武功在身。

    大家相互介绍,这个说某某诨号混江龙,某某诨号玉人剑,某某诨号追风掌的云云,轮到鹿正康了,他就说:“我姓鹿,名正康,你们叫我鹿哥儿就好了。”

    大家眨眨眼,很期待地等着鹿正康报出自己在江湖上的雅号。

    鹿正康也眨眨眼,笑眯眯的。

    “没了?”

    “没了。”

    气氛似乎冷淡了些,就像是大家同时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把雅间的空气都吹凉了。长相粗犷的混江龙发觉了这一点,急忙端起酒盏,“各位兄弟,且再饮一杯!”

    于是大家就继续喝酒,鹿正康知道,自己这瑞思拜算是没了,然而初出茅庐的人,本来也无所谓什么瑞思拜的。

    这一顿酒之后,门客之间还是互相有往来,每次他们邀请鹿正康去吃酒,他总是来者不拒,别人敬酒他便喝,吃饭吃菜也不耽误,也不夸张,就像是一个熟练的混子,于是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鹿油油。

    鹿油油当然知道自己有外号了,他其实不介意,还觉得蛮逗的。他在骆府的本职工作是教二公子修习武艺,不过二公子身边围了几十个教头,哪里轮得到他鹿油油呢。

    于是鹿正康便还是每日清闲过日。

    东海那边的门徒传来消息,余家村被毁了,但那里早就人去楼空,自然没有什么损失,隔了三个多月了,东海又是一片祥和之地,似乎就等着鹿门主带着手下回去渔猎四方。

    西面的战争也结束了,突然冒出来的四十多个修士直接把凡人军队杀得雪崩,李国陆陆续续组织了六场会战,不过都是大败亏输,杨国的主将率军推进千里,占领了小半个河西平原。

    修士往往是不会参与人间王朝的争斗的,因为利益不相干,除非是神修,那倒是可以去要求个国教的地位以享受香火。不过倒是常有一些旁门杂流的修士和散修会去朝廷领个供奉的职务,杨国与李国只不过是中陆东南两个疥疮大的国家,也不能说是钟灵毓秀之地,更没有天下闻名的宗派驻扎,能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找出四十多个魔道修士,实在是让把交战双方都吓着了。

    杀生是有天谴的,正因为天谴的存在,人间王朝才存留了一线生机,应该说,是天人感应的这个修真系统造就了恬淡的桃源风格的修真社会体系,而不是修士的自律。

    余东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杀戮夺取魂魄的自然是有很多天谴的,不过那些入殓人们却积攒了许多功德,这是天道自然的嘉许。

第七百六十一章 马球

    天谴和功德,算是修仙世界里的一种奖惩制度,也确然证明,世界是有意识的。天地间弥漫的各种元气,还有纵横的灵脉,就像是天地的血气和经络一样,把世界看作生物是恰当的,毕竟修真是道法自然,也就是在模仿世界的运行,宇宙创生的规律,假如世界是混沌的,那如今的力量体系就会是全新的模样了。

    就像是炼金术的至高成就哲人石一样,在东方修真体系里的至高成就对应了金丹,宇宙的中枢,天人交感的枢纽,阴阳交汇,龙虎合一,五行调和,历经五太而成的太极之物,造化的顶点。这是鹿正康自己根据记忆的道法琢磨出来的,不过他没有和这个世界的修士交流过,不知道这里的丹道练气士有怎样的妙理。

    鹿正康作为赤天府修炼体系的核心,门徒的天谴和功德也随着他们的法力一同汇聚在他身上,搞笑的是,这二者居然是可以抵消的,这个世界的天道未免有些太淳朴。虽然,天谴易得,功德难寻,然而对鹿正康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现阶段,余东他们在杨国西疆过得很好,鹿正康嘱咐他们多去造福百姓,积攒功德,抵消天谴,他的话,总是没人敢不听的。

    杨国的国君下来诏书,要亲自接见赤天府的有道真修们,要许诺他们官位俸禄,田产财粮云云,鹿正康让门徒将《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和相应的祈祷仪轨给传播出去。

    这咒文对应的是当初的超度印,如今合并在赤冥总摄道印里,虔心念诵,就会在冥冥之中感应到赤冥城的存在,魂魄受冥府劾禁,死后会投入其中,当然,也会让鹿正康感知到,假如有上等根器的凡人,他也不吝赐下心印和法门来。

    现有的这些门徒,除了余东还算有点根器,其余在鹿正康看来,都不太能成事,修炼到魔体期就是他们的极限了,而这也需要他们花费苦工和大量的耗材,天赋品种上没有什么优势,到时候要么转世轮回去,要么就投身赤冥当一员魂将。

    还是得多多招收优质的门徒,不必太多,量少而精就可以了,否则杀孽太重,不好收拾。只有等鹿正康练出他化自在神通后,才会把一些中正平和的法门分发开去,那时候就可以广泛的抽税了。

    鹿正康坐在凉亭里,看着校场上,几位教头陪着二公子耍马球,骑着矮脚马挥着长柄曲棍,黄泥铺的场地里灰尘纷纷扬扬,男子们发出快活的笑声。

    修士的五感的很敏锐的,鹿正康就能看清楚空气中最细微的尘土,皮肤细胞、花粉等等,这个世界的细节向他开放得更多了,他当然也可以看出人脸上的毛孔和螨虫,但他的眼睛不算显微镜,不会把目标放大,因此浊世滚滚的细节还不至于让他感到厌恶。

    南边,府中女眷正在园子里散步,鹿正康听到他们商谈说什么“表小姐要来了。”

    临近新年,骆府的访客从来不少。

    他正喝茶,校场里的马球被一杆子打了过来,在不管哪种球场附近,这种意外都不会少的,鹿正康也不抬头,腾出右手去把马球接住,原本校场上众人还高呼着:“小心些!快闪开!”这时候纷纷长出一口气。

    二公子指着凉亭里的鹿正康,问周围的伴当,“这位却是面生,不知是府上哪位门客?”

    “二公子,这位呢,是澄江俊三郎引荐来府上的,唤鹿正康的便是了,据说有一身好武艺,尤其以搪手为上上佳,本是来做教头的。”在人群边缘的混江龙抱了抱拳,主动出声。

    还有人看不惯鹿正康的,便嬉笑着说,“到府上一直吃白饭,与谁人见面都能打招呼,号称鹿油油的就是他了。”

    骆诗奇点点头,“我骆府虽大,但也养不来闲人,让我试试这位鹿油油的成色再说。”他冲凉亭里高声吆喝,“鹿教头,可愿意一同玩耍?”

    鹿正康已经捏着皮毬从凉亭里出来,远远的,冲混江龙点点头,“便一起玩耍又能如何?”

    有人让出马匹与球棍,鹿正康轻轻抚摸母马的脖颈,眼中虹光一闪,再翻身上马之时,前进后退,挥洒自如,操纵如意,还未开球,就已经博得一片彩。

    骆诗奇领着队,一马当先,鹿正康便随在他右侧,待开球时,一同冲出去,始终是落后半个身位,寻常时候,马匹不能并驾齐驱,否则容易厮打起来。鹿正康斜刺里往马群里冲了一阵,十来杆球棍在一片扬尘里围着一个毬交击不止,鹿正康只是探手一拨,那皮毬便像是粘在球杆上,被他带出了人堆。

    鹿正康是识趣的人,挥了挥杆,把毬送到骆诗奇身前,二公子也是乐呵,“鹿教头好球技耶!”

    鹿正康只笑笑,也不说什么。

    这马球玩了半个时辰,二公子被鹿正康捧成了神射手,屡屡进球,轻松地不像话,一场下来,玩了个十比零。

    “鹿教头,却是有真本事的!”骆诗奇微笑,“今晚要在云来楼摆一桌,算是为鹿教头赔礼道歉,今日方在府中发现您这般豪杰,真是幸事,此前我骆家人多有冷落,还望鹿教头不要往心里去。”

    鹿正康点点头,宾主尽欢的样子。

    是夜,众人在云来楼团坐,点下四干果、四鲜果、四蜜饯、五冷荤、五热烹、一炖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骆诗奇周围坐着的都是府上门客,健仆在桌边伺候,谈话总不会聊什么风月诗词,只是说些家事私事。郡守府上三位公子各有一个班子在,以后他们成家的时候,要仰仗这些手下人办事。

    三兄弟里,大公子是要在官场发展的,老三还未及冠,还在苦读诗书,而他老二骆诗奇,名字里的那个诗是字辈,“和光同尘,诗书传家”,而本人其实对诗书完全不感兴趣,平日舞刀弄枪,打算成家后便去投军。

    说到成家,“最近,我表妹要来府上了,如何是好?”

    他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惊喜,“哦,是表小姐要来了,二公子,这岂不是大好事?”

    骆诗奇深深叹气,“唉,我这表妹啊,我同她是指腹为婚,可我并不爱她。”

    “……”

第七百六十二章 少年对重明鸟的性幻想

    十九岁的骆诗奇,脸上还长着红色的痘痘,他一脸深邃地说:“可我不爱她。”

    当时,大家其实是想笑的,不过出于职业道德,他们忍住了。

    玉人剑询问道:“二公子,这个表小姐,她好看吗?”

    骆诗奇摊手,“好看是好看,但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于是又有人懂了,“我晓得,二公子是心有所属了。”

    骆诗奇如坐针毡的样子,“也不是,就,你们能明白吧,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我们府上住了十年,分别后我们还一直互通音书,太熟悉了,以致每每见到她,心里只有爱护之情,而无男女之私。”

    大家齐齐“哦”了一声,然后面面相觑。

    骆诗奇眨眨眼,“你们不懂吗?”

    “呃,这个嘛。”

    “那什么,那什么……没什么。”

    “要说不懂,其实也懂,要说懂,其实也不懂。”

    骆诗奇转向鹿正康,“鹿教头怎么看?”

    鹿正康默默放下筷子,这帮人,老是聊天,都不吃菜的,“咳咳,以我的看法,二公子是在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是不是?”

    “对对对!”

    “和表妹情感太好,彼此之间,每一个想法都能猜到,所以缺了生活意外的惊喜,仿佛以后生孩子叫什么都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是不是?”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鹿教头是也!”骆诗奇鼓励的眼神:继续说,我很爱听。

    鹿正康微笑,拿起筷子,“说实话,你这种想法呀,还是太年轻气盛。”

    “此话怎讲?”骆诗奇并不高兴,年轻人最烦被说年轻。这一桌的客人都不说话,就盯着鹿正康,看他发挥。

    “二公子,虽然你我年纪相仿,但人与人之间,出身不同,阅历不同,就当我说话直白,您这样想法,一来,是对未来缺乏考虑,你是要去投军的人,以后最好是有一个放的下心的妻子;二来,是不尊重那表小姐的意见,人家也是同你青梅竹马,若是情丝深许,你却冷颜相拒,实在不近人情了些;三来,也是有悖孝道,媒妁之言,不可擅改,你便……”

    骆诗奇摆了摆手,“这些我如何不知道。”

    于是旁边便有人叹气,“二公子,你莫觉得日子苦闷,殊不知,世上似您这般,锦衣玉食,彬彬有礼,实诚待人的官宦子弟,已经殊为难得。这丰城,多有纨绔浪荡之辈,您莫听他们风言风语就好了。”

    骆诗奇愣愣地环视一圈,“你们听说过,重明鸟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公子突然发什么疯。

    骆诗奇呢喃着,“尧在位七十年……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重明鸟,是披着羽毛的神女,我们丰城,自古便有重明鸟的传闻。你们有人听说过吗?”

    鹿正康默默吃菜,他劝说失败,也不会再强求什么,旁人以为他是尴尬,但也觉得这样我行我素的样子,颇为失礼。

    有一位丰城长大的教头回应道:“那是当然的,小时候,我阿姆便同我讲过重明鸟报恩的故事,说是重明鸟每十年要褪毛,彼时她便赤体行走,受风吹雨打,还会被当作荡妇追打,后来有个牧童收留了重明鸟,给她衣着食水,又三年,重明鸟长出羽毛,便带着牧童飞往西山,只留下一子一女在人间生长。”

    这位教头把话说完,大家都用一种诡异夹杂惊恐的目光看着骆诗奇,“二公子,您不会是想?”

    骆诗奇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也知道,这是妄想,是神话,一时间意兴阑珊,便起身道:“各位慢饮,仲达先行一步。”仲达是他的表字。

    这一下,大家都站起来,鹿正康也不例外,主人家要走,客人总不好留在酒桌上的,大家便一道回府,沿途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过年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而骆诗奇始终没有言语。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大家也不见他打马球,也不去吃酒,也不去看相扑,只是习练武艺,甚至,还会吟诵诗词。

    几位门客聚在一起,一个个面色哀愁地商量着二公子的事情。

    “太反常了。”混江龙叹气。

    “确实反常。”玉人剑嘬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样子。

    “二公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了。”追风掌捏起两枚核桃,在右掌中滚了一圈,卡嚓嚓响,摊开手,左手捡着果肉吃。

    鹿正康只是吃糕,糯米粉蒸制,内馅是秋季时候制作的桂花酱,香甜可口。

    “鹿教头,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我现在倒是好奇那位表小姐。”

    “嗬,还有这闲心呢。”大伙儿对鹿油油的态度很不满,这话说的,都背离职业道德了,都说主辱臣死,身为门客,虽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为主家分忧还是本职工作的,吃人家用人家的,每月还有例钱,眼看二公子奔着自闭去了,这个鹿油油啊,还是只知道说风凉话。

    鹿正康摆摆手,“二公子他其实是个好孩子,他就是不想自己的青春就这么过去了,人要成家之后,规矩就更多了。”

    诸位已经油腻的练家子们愣怔了一会儿,估计是想起自己在夕阳下的奔跑了。

    鹿正康站起来,“不如这样,我们到时候和表小姐商量一下,让她扮演重明鸟,这样就给骆诗奇那小子圆梦了不是?”

    “啥子?!”

    这话一出来,大家的想象力就开闸了,一时间颇有几个老脸通红的色鬼。

    “这这这,男女大防……重明鸟这个妖怪又不太正经,怎么能行!”

    鹿正康耸耸肩,“又不是我们看,再说,别让人知道不就好了。这种事情,还可以当作是两夫妻婚后的甜蜜往事呢。”

    “嘶——高,实在是高!”

    “不愧是鹿教头,果然年轻人更懂这些啊……”

    大家互相看看,回过味来就觉得尴尬,这种事情放在鹿正康的前世那就是区区cosplay,放在今天那可真是非常不检点,需要批判的。

    为了避免继续尴尬,大家各自找理由散去,又过了三日,那位表小姐到府上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低调做魔头

    表小姐来府上的那天,颇为热闹,奴婢们四处奔忙,墙角屋檐里都塞满了欢声笑语。府上的女眷去迎接的表小姐,听说,这次不单是她自己来的,还有老夫人也来了。

    教头们是门客,这时候不好去凑热闹的,于是还是聚在一处吃茶。

    闲聊的时候,有消息灵通的,就说杨国西疆来了一群东海的修士,帮着把李**队杀得片甲不留,大家听闻了,都颇为振奋。又说,国君已经接见了这些修士,要立国教了。

    人间王朝若是能得到仙家的支持,那国祚必然绵久。

    鹿正康是知晓全部内情的,杨国内本身有一个修真小派,只不过,传承的是上古残卷,实力不过尔尔,最强者也就是练气,再想进益也无门路了,如今,他们听闻赤天府功法玄奇,虽如魔教行径,但为求长生,也是主动投在赤天府门下。每日诵念《赤天玄冥咒》不提。鹿正康打算挑个时日,给他们种下心印。

    而今,在杨国国都盛京里,诵持《赤天玄冥咒》可是一股风潮了,相信不久后就会传播到全国,不论是权贵人家还是下里巴人,都会念上两句,毕竟宗教可是上好的精神麻醉剂。届时,源源不断的香火就汇集到赤冥城里了。

    不同于神修法门,虽然赤天冥府也会汲取众生的香火意念,不过并没有直接用香火信仰施法还愿的功能,而且只能是间接利用:滋养心印,凝聚魂将,造化阴灵等等。如果说,法力是赤冥城的骨骼,生魂是血肉,那么香火就是皮膜和衣甲了。

    本来就是给体系中的底层准备的东西,哪怕没有香火也并不打紧。所以,这些信徒持咒,除了消耗心力之外,恐怕终生也不会得到回应,只会在死后投入冥府,转生鬼卒——或许也算福报?

    不管是不是,反正赤天府的人总要说这是福报的。

    整个化魔期,鹿正康就只会专心修习一个赤天冥府神通,积攒法力,直到魔体期后才会开始修习其他神通,所以这个阶段的他,还是低调做人比较实在。

    中陆广大,他在杨国一隅发展,还躲在人家郡守府上当教头,既不招惹大门派,也很克制手下门徒的行径,免得天怒人怨。身为幕后黑手,他真的很合格。

    教头们正谈笑着,这时候,骆诗奇从侧门进来,大家急忙起身相迎。

    二公子挥挥手,在桌旁一屁股坐下,拎起茶壶,嘴对嘴牛饮起来。教头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终究是一壶茶有底,骆诗奇把水喝完了,但有一半是从嘴角漏出来的,从毛披风的缝隙一直流进去,上衫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形貌很是狼狈的样子。

    “二公子,注意形象啊。这样被大夫人见了,又得被教训。”

    骆诗奇一脸狂躁,“我还管那许多什么!表妹来了!表妹真的来了!这次还带着姥姥一起来的,这下可好咯,我必然是要结亲了,过了新年,正月里是跑不了的!”

    “结亲不是喜事嘛。”大家都觉得这个二公子,实在是古怪了。

    “我心苦闷呐!我还没见到重明鸟,怎么就白白要交待了童子身。”

    混江龙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二公子瞪他,“你笑什么?”

    “啊,这个,我想起高兴的事情。”混江龙支吾搪塞过去。

    鹿正康也笑,但他只是默默的微笑,没叫骆诗奇看到。

    二公子叹一口气,坐着不动弹了,这时候,侧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声音清脆又响亮,众人循声去看,月亮门后出来一个似柳段般青葱的女子,身上打扮细致,目光更加有神,隔着一段相当的距离,大家也可以望见她目中两点寒星一样的眸光,霎霎的,倒衬托她的双眼如水波一样。

    “二表哥!怎么躲在这儿?”她快步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垂首敛眉的女婢。

    教头们纷纷与这位表小姐见礼,随后便借口离去了,只把骆诗奇留给表小姐处理。

    鹿正康说:“这位表小姐倒也是相貌可人。”

    “骆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家风很正的。看看骆郡守大人不就知道了,为官四十载,两袖清风,着实难得了。”

    有人便不同意,“这话可不对,三年清太守,十万雪花银,这为官哪有不贪的,只不过,此地小民康乐,方才没有许多闲话罢了。丰城贸易繁忙,又是三江通衢之地,一日之内,百千商船过路,便是筹个租赁费,也不止千两白银了。”

    大家便只是笑,其实都心里有数。世上有不成器的纨绔,自然也有明理的官宦子,都是精英阶层的后代,他们的好坏,和底层人的关系,无非是被剥削的轻重缓急罢了。

    “表小姐倒是个好说话的,不过,我们还得先试试,她对二公子是真情还是假意,若真能成夫妻,我们帮二公子圆梦也不算是强牵红线了。”玉人剑搓着手里的铁扇。

    “这怎么试?”混江龙不满地说道,“可不要让表小姐出糗了,否则我们都讨不了好去。”

    “欸,莫急,再过两日,不是要举行庙会吗?到时候,我们便找个与二公子体型相近的,易容换装,然后在表小姐面前,装作把他劫持了,看看表小姐如何应对便知是否真情。”

    对玉人剑的馊主意,大家反应不一,有人觉得这个法子有效,有人觉得这玩意完全不能证明什么。

    “狄叟那个老家伙就是易容的行家,只要他出手,不要说把人扮成二公子了,就是把混江龙扮成表小姐都不成问题!”有人提议拉更多人下水。

    大家被这一打岔,纷纷笑起来。

    “问题是,哪怕真的要演这出戏码,恐怕也难寻到好时机,总不能在闹市中公然劫人吧?”

    “我早就打探到了行程,庙会那天,老夫人要带着三位夫人去相本寺上香,到时候表小姐也是要跟着去的,到午时一刻左右,便从寺庙返程。你们也知道,每次上香,表小姐只是被捎带去的,她自然是要去相本寺坐进的澄心庵小坐,届时,我们安排假二公子去拜访,让女婢传话过去,让表小姐单独相迎,到那时候,嘿嘿。”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斯文人,果然是衣冠禽兽!”大家纷纷鼓掌。

    “什么衣冠禽兽!这叫足智多谋!”玉人剑惊怒,“好啊,原来大家私底下都有外号是不是?”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教头们讪笑着,又各自找了一个由头,散开去,为庙会那天的安排准备事宜不提。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专业团队

    腊月廿二,明天就是小年,也是庙会的日子。当天夜里,大家请来狄叟,这位当年在江湖上人送外号千面君,其马甲数量比大部分人一生见到的人数还要多。

    他上下打量众位教头,然后指着鹿正康,“就你吧,身材相近,稍微打理骨相就好了,这位教头,会演戏吗?”

    “不太会。”鹿正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会,现在学也来得及,明天才是庙会呢。”狄叟招呼鹿正康在梳妆台前坐下,他端来一个工具箱,众教头围在一旁,旁观易容过程,啧啧有声。

    狄叟坐在鹿正康左手边,鹿正康面前是一块铜镜,磨得锃亮,成像自然是挺模糊的,不过也算不错了。

    “皮肤不错。”狄叟夸奖道,“练武之人里,像鹿教头这样保养上好的人是不多的,恐怕也和您修炼的内功有关吧?上乘功法,有驻容养颜的功效。”

    旁观的糙汉们发出羡慕的咋舌,却是在起哄一样。

    鹿正康正绷着脸,也不好回应,便说:“我只是懂得一些保养技巧。狄叟,你现在给我刷的这个是什么?鸡蛋清?”

    “差不多。”

    “有股腥味。”

    “加了点菌子。别担心这个。”狄叟给鹿正康涂好面膜,转身去处理油泥,这些是用来垫高鼻梁颧骨的。

    鹿正康默默叹气,他堂堂魔教教主……

    教头们捂着嘴偷笑,那声音和一群人不停放闷屁似的。鹿正康无语,“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到高兴的事情。”

    鹿正康打量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照出来的都是黄乎乎一团,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比之前似乎是白了点,而且眉毛嘴唇都覆盖着那一层“粉底”?总之现在他是个无脸男的模样。

    他自己看着看着也笑起来,室内充满快活的空气,狄叟略扭过头,“莫笑得太放肆,否则是毁了。”

    鹿正康便连忙收敛笑容,狄叟准备好他的特质油泥,湿哒哒的一团红壤的样子,给他又在脸上抹了一层,冰冰凉的感觉。这一回,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别动啊,别动。”狄叟眯着眼睛,用小刮刀给油泥塑形,鹿正康也半眯着眼,透过昏黄的灯烛,人影浮动,笑颜和肃容都极快地交替着,世界像是一个不会停止的走马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这一刻看到了真实,还是上一刹那景物的残留。

    哪怕现在的他很清醒,可依旧是有些醉了。

    这样喧闹又安静的夜晚,就好似是上辈子才有的景象了,鹿正康一动也不动,教头们笑过劲,便也收敛了,安心观看狄叟发挥。这是一个微雪的立春节,室内很安静,但也能听到烛火细细的爆鸣声,连同狄叟的刮刀划过油泥发出来稀溜溜的动静。屋外的细小冰晶会轻轻拍打窗纸,堆积在窗棱上,就像是倒转的影子一样。墙与池与树林外,偌大府邸,有人在热乎乎的屋内欢笑,有人在寒风里浣衣,有人在享受沐浴,有人在清理马厩的粪便。

    世上人从来是不同的,以鹿正康看,就是到了世纪末,这样的景象也未有什么大的变局,让他说,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恐怕也没什么,他在修炼时没有觉得多么的快乐,在澄江驿当游侠儿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的苦闷。

    只要他愿意,可以让世俗的王公贵族一夕坠地,可以让街边乞丐一步登天。不过,修士的善恶观和伦理观本就不与凡人相近,应该说,是差太远了,基本上是两个物种,鹿正康还混迹在红尘里,这其实是一种自我的折磨。

    可是,让他每天奋力修行,也不愿意。那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仙侠养成游戏一样,升级打怪换地图,仿佛原始野兽一样,有一种天然使命感追逐着他,让欲念不断扩张,征服所看到的一切,征服所能想到的一切,攀过一座山就说自己征服了山,跨过一片海就说自己征服了海,让自己在无尽扩张的征服里找寻人生意义,直到某一天,抵达上限,然后陷入无限空虚中,乃至被这种空虚同化,消失。

    他这一世,直到现在为止,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前世记忆,他想知道二十一世纪末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记忆充满空白?

    只不过,这个目标实在太远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假如找不到,那就算了吧,主要是别累着自己了。

    鹿正康突然嘿嘿的笑起来,他发现自己闲下来就特别喜欢思考人生,理发。

    狄叟皱起眉,“何故突然发笑?”

    “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

    “笑得小声点,脸上表情别太多。”狄叟把多余的油泥统统刮去,然后又给鹿正康脸上抹了几层光滑的腻子,还有零星的凸起,这是为痘痘做准备的,直到现在这样,脸型就算完成了,“今晚先到这儿,咱们再谈谈计划,然后我教你怎么扮演二公子。”

    众人一直忙碌到夜里将近子时才散去。

    鹿正康在睡前,被狄叟在脸上围了块充满药味的纱布,说让他别揭下来。

    到第二天,果然,老夫人领着家里一帮女眷跑去寺庙上香了,她们前脚刚走,后面一帮教头就跟走出门。

    鹿正康今早四点不到就被狄叟拉起来,进行最后的修容,一通操作又是三四小时过去。现在身上全套的衣物都是贵公子的打扮,大家凑钱去当铺里租的。全副武装的他是个冷色调的暖男,这模样,除了二公子骆诗奇本身长得不算俊俏,其余一切都好。

    被一帮坏心眼的门客簇拥着出城,一路大家各施手段,有轻功的就潇洒些,没有轻功的,迈开大步,也是风驰电掣,毕竟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鹿正康也是一步三四丈,大家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这时候,有人想要卖弄一番,就说,我们比比赛,看看谁先到。

    “什么情况了,正是做买卖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一点?”玉人剑严厉谴责。

    大家咳嗽两声,“了解!”

    鹿正康表情诡异,“不是,你们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哪里哪里。”

    “没有的事。”

    混江龙幽幽地叹气,“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果然是劫匪啊!”

第七百六十五章 骗女人

    尼姑庵外是一片深厚的林子,鹿正康就躲在林子里,他望着这座庵子,感觉到了很强的法力气息,这院子里有修道者,不止一个,最少是两个,都没有遮掩气机,搅动周边的灵气,鹿正康能看到一口钵和一柄剑的气象虚影。

    有几个教头去刺探,用刺探或许不合适,他们是去踩点了,确认表小姐是进了庵子里。

    然后,就该鹿正康上场。

    “……嘿!鹿教头!鹿教头!鹿油油!快去吧!”

    鹿正康似乎是打了个哆嗦,体表弥散的法力完全收缩,他眨眨眼,混江龙正焦急又兴奋地催促他。

    “走神了,走神了。”鹿正康摆摆手,端正了自己的发冠,把手腕上的无烦恼子脱下来,递给混江龙,“龙兄,替我保管一下。”让凡人保管法器,可以防止它与修士共鸣发出异彩。

    “没问题。”混江龙一反手,这枚雕花铁镯子就消失了,鹿正康看得嘴角抽搐,“果然你们以前是干黑活儿的吧?”

    “嗐,别问这个了,去吧去吧!”

    鹿正康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深究别人往事的意思,毕竟他不是讨债鬼。背着手,踱步向澄心庵大门走去,脸上带着爽朗阳光的笑容,目光四处游弋,如踏青的公子一样,尤其是挺胸时候的,那种做作的四方步特别有骆诗奇的神韵。

    庵门两位知客尼,鹿正康稍眯眼打量了一眼,随后对她们合十,“二位师父,可否通秉一声,就说丰城骆仲达要见诗禾小姐。”

    “居士少待。”一位比丘尼转身进庵子内去了。鹿正康望着她穿着灰色单衣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积雪的庭院深处,转头对另一位知客说:“师父,您都是有功力在身吧?”

    “禅门修行,并不看重这些。”

    “哦……”鹿正康只好装作四处看风景,他担心的是,教头们的计划很可能赶不上变化,在庵中的两个修士,也都有结丹期的水准,这在小小杨国完全是可以称霸一方的,先不说这俩修士,单就是这一个庙会武功的尼姑,真要是见义勇为一下,来的这十几个教头估计是不够她们一波揍的。

    所以,他便改变策略了,本来计划是让他先用话术把表小姐身边婢子叫来,再让她们传话叫表小姐独身赴约,这样的话,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被青梅竹马的骆诗禾发现破绽,但现在,最好是离这个破庵远些好。

    也就是鹿正康五感发达,曾在骆府也无意中听过二公子和表小姐相会时的对话内容,懂得他们聊谈的一个基调,否则这一说话,真的很容易露馅。

    骆诗禾一听表哥来了,兴冲冲就跑了出来,远远的,鹿正康还没见到人从那佛殿后出来,声音倒是先绕了个圈,传到耳边了,她的笑声总是很清脆,和林荫顶上的雀鸟似的,不论远近,只要听到就会觉得快活。

    骆诗禾小跑到“骆诗奇”身前,她大大方方围着鹿正康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二表哥,你不是说自己要钻研武艺,每天很忙的嘛,怎么有空来找小女子捏?”她说话带口癖,却是在亲近人身旁就是这样放得开的。

    鹿正康其实完全可以肯定,这个表小姐是喜爱二公子的,不过,这次骗她出来,主要也是为了同她商量给二公子圆那青春期春梦的事儿。

    给她cos重明鸟的羽衣都准备好了,当然也是府上神通广大的门客制作的,是一个名唤李十娘的巧手织妇。收集羽毛的任务分工合作,有些去采购,有些就去捉鸟来拔毛,忙活了四五天的样子,成品在鹿正康看来……还行吧,看着挺好的,就是穿上去不一定舒服就是了。

    假骆诗奇对表妹露出一个无奈又亲昵的笑容,“在家无聊,也无个人说些体己话,便想着来寻你。”他的嗓音模仿也很到位。

    “哇哈,果然是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鹿正康与她异口同声,彼此互相一笑,有一种不言的默契。

    不过,骆诗禾却发觉了一些不对劲,她又开始绕着鹿正康打转,上下打量,就差用手去称量称量眼前这位形似神也似的假表哥了。

    “咳咳,表妹,咱们去远处走走吧,别挡在人家庵院门口,有伤这个风化,嘿嘿。”

    骆诗禾稀里糊涂就被鹿正康骗走了,这时候,澄心庵门口走出来一个穿藏青法衣的年青坤道,远远看到鹿正康拐着小姑娘离开,坤道攥了攥腰间的长剑,掐了个遁形咒,悄然缀在了他们身后。庵里的尼姑见坤道隐匿行踪,只是低头念诵佛号。

    坤道沿路跟着鹿正康与表小姐,等他们进了林子里,望不见那澄心庵的围墙了,坤道满想着这易容的贼人定要对人家姑娘出手了吧?然后,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大堆蒙面黑衣的匪徒,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一个个手持铁匠铺批发的薄片钢刀,冲过来把假骆诗奇给劫持了。

    坤道一时间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套路,默默放下了攥着法剑的手。

    骆诗禾尖声叫唤起来,黑衣匪徒急忙恐吓她,“不准哭!那女的,你相公在我们手上,想要他回来,要么准备白银千两,要么就用你自己来换!”

    鹿正康急忙高呼:“表妹啊,快逃!莫管我了啦!”他表情做作,暗中观察的坤道看了顿时心里有数,不禁偷乐起来。

    “表哥!我不能放下你!喂!我和他换,你们抓我吧!”骆诗禾也是情急失智,方寸大乱之下,连正常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

    混江龙掐着嗓子,就像是刚阉不久的公鸡努力发出幻肢痛般的啼鸣,“你个女孩家家,落在我们兄弟手里,岂不是……”

    大伙儿纷纷会意,马上嘿嘿起来,鹿正康装作一脸痛苦,“喂,表妹,快跑,不要管我了啦!回去叫父亲大人给我报仇……呜呜呜。”他被捂住了嘴。

    骆诗禾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越看越不对劲,她生气了,“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啊?”

    “绑架啊!”这帮疑似前专业人士振振有词。

    “别装了好不好?太假了!”骆诗禾双手叉腰,“说吧,你们是谁,还有,表哥,你怎么和这帮人混在一起的?”

    “好了好了,表小姐发现了,咱们别演了。”玉人剑主动摘下面巾。

    “你是表哥身边的剑术教头?”

    “表小姐好眼力。”

    大家一一摘下口罩,骆诗禾也一一认出他们,一时间,气氛马上融洽起来。

    鹿正康也慢慢搓掉脸上的材料,露出真容来。

    “你也不是表哥,是鹿教头吧?你们这是唱哪一出?”

    鹿正康已经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坤道,她毕竟只防着凡人,身上气机可还明显呢,不过他不动声色,权当没发现一样。

第七百六十六章 筹划筹划

    表小姐很生气,“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一帮劫匪讪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二公子的龌龊幻想说了出来。当然,他们的措辞还是很谨慎的。

    “其实呢,是二公子他啊,一直都有一个梦想。”玉人剑咳嗽一声。

    “对对对,梦想梦想。”大家急忙点头称是。

    “他呢,听说了重明鸟的传说啊,就一直念念不忘的。”

    “这个……所以我们在想啊,他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害相思病了。”

    “为了健康考虑嘛。”

    “所以呢,为了表小姐和二公子婚后这个生活安宁,琴瑟和谐……咳咳。”

    骆诗禾眯眼,“什么意思啊?”

    “就是,我们打算让表小姐扮演一下重明鸟。”大家说完,顿时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这种话,在现在这个年代说出来,和教唆良家妇女下海差不多,这帮道上好汉都羞涩了。

    鹿正康毕竟来自一个观念开放的时代,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他一直在偷偷关注那个潜行匿踪的修士,心里已经打起十二分的注意,还把法力全部收入心印内,只留下一身真气流转,仿佛一个寻常的武林中人,这样哪怕暗中的修士用神念探查也发现不了端倪。

    混江龙悄悄用胳膊肘拄了拄鹿正康的后腰,他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骆诗禾脸色难堪,“各位莫不是来戏耍我的?那可恕我不奉陪了。”

    “唉,别别别,表小姐,大慈大悲观音下凡的表小姐哟,我们这不是,身为门客,自然要得给主家排忧解难吗,其实吧,我们就想着,给表小姐提个醒。毕竟我们也都知道,这么多年,您与二公子青梅竹马的,虽然这是你们家事,我们不好插手的,可咱们今后是得随着二公子去从军作战,有您在家主持,我们都很放心。”

    表小姐本来是转身就走的,听到这番话又转回身来,“你们说什么?表哥他难不成不想与我成亲吗?”

    教头们讷讷的,算是默认了,这时候,他们都在心底里大骂最早提出主意的鹿油油是狗拿耗子,惹得他们都一身骚,管别人家事,实在是失礼的。

    表小姐在原地踱步,“好啊,好你个骆仲达!骆老二!你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东西,敢不喜欢我,我从这么远的地方跑来找你!还敢想什么重明鸟,下流!色胚!简直非人哉……”她气吞山河,喋喋不休得数落了半刻钟,一旁的好汉们面面相觑。

    好可怕的女人。

    不过反正是二公子的夫人。

    想到这里,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骆诗禾埋怨了半晌,总算是消气了,“说吧,你们有什么打算。”

    “今晚是小年灯会,彼时一定热闹,我们已经在城南租下一座僻静的别院,届时带二公子去,请表小姐穿上羽衣……”玉人剑讪讪地住口。

    “若是表小姐不愿,那也是无妨的,二公子只不过年少轻狂。”

    骆诗禾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这群门客,“身为教头,府里的客人,你们真的很不规矩。”

    “请表小姐责罚。”众人躬身。

    “看来,你们真的把骆老二当作是朋友相处的。”

    “骆老大人恩泽,永不敢忘。二公子待我们亲如兄弟姊妹,我们自然也为他前程忧心。”

    “我们虽是门客,却也是一家人。”

    表小姐叹一口气,“你们倒也是,退隐江湖,把过去都忘得彻底干净了。”

    鹿正康:“……”这话里不关我什么事啊,还有,这帮人真的就是绿林好汉吧?

    现在还是上午,大家带着表小姐先前往丰城内的别院,也是精心安排的戏台,这里已经有许多门客在安排着了,势必要给二公子呈现一个惟妙惟肖的神话体验。

    让鹿正康感到心焦的是,那位修士一直跟随着众人,不曾离去,也不知此人究竟是打什么算盘,莫非是来看热闹的?

    绝了这不是。

    城南别院里汇聚的都是骆府里的奇人异士,都是当年混出一番名堂的江湖豪客,如狄叟这样精擅易容的,有彩戏翁和攀云娘这样精通杂技的,也有懂得场地布置,服装调整,演出安排,甚至用迷药制造轻微幻觉的奇才,这些人都是一通百通,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一个郡守府上汇聚这么多的人才,其实也是表明世家的底蕴。

    鹿正康还看到了老管家,这条暮气沉沉的老狗也是一个武林高手,内力深厚,人情练达,有他在,指挥着门客做活是不成问题的。

    老管家看到无所事事的鹿正康,对他微笑,“鹿教头在府上住得可习惯?”

    “自然是极好的。”鹿正康点点头,身后不远处的院墙上就坐着那位修士,这让他觉得脊背针刺般的发麻,对方的气机锋锐无比,显然的纯正的剑修法门,真要打起来,鹿正康也得稍稍认真些,不可能无声无息了。

    还是藏得更深些吧,鹿正康用心印给自己释放幻咒,压抑了心海波动,也在丹田外模拟了一个丹田,把冥府藏在深处,不再接受门人传来的法力税。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彻底的凡人,哪怕是想要发挥法力,也得先把幻咒给解开,再把法力从鼎炉内调度出来,与心印结合,几个步骤下来,就得花费一个呼吸的时间。

    就这样要还是能被发现,鹿正康只能说那个修道士今天歹命。

    管家微笑,“鹿教头似乎神思不属?”

    “昨夜没休息好,今早寅时又被拉起来易容,实在有些倦了。”

    “我看鹿教头也是练武之人,怎么这么容易便倦了。话说,二公子的这个玩笑,如何就这样轻易传出去了呢?”老管家背着手,搓着一对铁胆,吱溜溜地响。

    “都是自家人,哪有传出去的说法。”鹿正康与老管家对视。

    一时间,二人沉默下来,直到那边的李十娘招呼管家,这才笑着告别。

    这边,骆诗禾穿着羽衣,头戴羽冠,远看到确乎是神女下凡的样子,只不过走上前去,老管家就见众人眉头不展。

    “何事惊慌?”

    李十娘蹙着眉,“这羽衣有些返潮,还有些羽翎吃不住力,都要脱落了,我看,恐怕坚持不到今晚。”

第七百六十七章 看观众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老管家一时间也没了对策。

    有人埋怨,“十娘,你在缝制的时候怎么不注意些?”

    李十娘瞪大眼睛,“我一早便说了,这羽毛都没有炮制过,性质脆弱,恐怕不能成事,你们偏说无妨,这下出了问题,怎么全怪在我身上了?”

    骆诗禾对镜梳妆,狄叟为了彰显一个女妖的艳气,特意下了重彩,而且还准备了可以佩戴的美瞳:用新鲜的牛眼角膜点染制成。现在看着镜中人俏媚脱俗的模样,她自己其实是快得意死了,心底高呼:老娘好看!老娘好看!

    现在一看这霓彩羽衣要毁,表小姐甚是沮丧,但她不说话。

    暗中的坤道见了骆诗禾的打扮,一时间也十分羡慕向往,她也好成人之美,从院墙上跳下来,悄悄走到人群里来。

    鹿正康毕竟是修士,哪怕封闭了修为,可在生命本质上不同了,依旧能感知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气机,随着坤道慢慢接近,他的左眼皮就开始跳起来,每靠近一点,眼皮就跳得更快一些,而他本身的心跳依旧在他的控制下是稳定的,这毕竟也会是一个破绽。当坤道从鹿正康右手边经过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不再跳动。

    坤道驻足,侧头去看鹿正康。

    以她的眼光来观察,眼前的这个凡人也算年少有为,双十左右的年纪,有一身不俗的内家功力,说明他悟性奇佳;看他的样子,浑身百脉俱通,表明其上乘的根骨;再用望气术打量,身上隐约有一层浓厚的功德清光,表明他福源深厚;而最重要的,他俊俏的容貌,身材均匀挺拔,一双眸子半阖着,浓密的睫毛投下浓深的影子,隐约显露他湿漉漉的目光,光是一对眼睛就仿佛在叙说千言万语,再者,他身上有一股沉稳宁静的气质,这是青年身上难觅的。

    鹿正康略转动眼球,望向坤道藏身的虚空。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可二人确然是在对视的,只不过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装作一无所知。

    坤道凝视着鹿正康的眼球,棕黄色的虹膜里光斑游移着,忽闪忽闪的,仿佛是明暗交错的萤火在一个琥珀的圆环池塘上飘摇,透过反射的目光都能感觉到头顶温暖冬阳的和煦气氛,在这样的目光的变化中,她察觉到了一点狡猾的笑意,这个人的亲和似乎是渗透在骨子里的。坤道便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匆匆走到骆诗禾身前,手掐法印,给她的羽衣羽冠都加持了一层防护,这样就十分牢固了。

    这时候,李十娘便请二小姐站起来行动一番,她要评判这套服饰还能坚持多久。

    骆诗禾自然依言照做,李十娘看着看着,脸色变得惊喜,“好耶,这羽衣可不愧是我十娘的作品,这般牢固,撑过今晚是绰绰有余,只希望到时候二公子莫要太猴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偷笑起来,骆诗禾不懂,只是挠头,“他要是敢动我的衣服,我就和他拼了!”

    “对对对!没错。”大家一叠声地附和着,只不过那种笑意实在是蔫坏。

    坤道也在笑,用宽宽的道袍的袖子遮住嘴,她堂而皇之地在人群中看热闹,却仿佛是在舞台下看戏,台上人如何的情态,她会感同身受,却不会去真正加入进来。

    鹿正康不知道这个修士是如何想法,他也无法判断对方的形貌和年龄,毕竟他也是靠基础的五感来判断世界,没有使用神念和道法,也没有修炼特殊的瞳术神通,自然对世界的观察力相对迟钝了,但他也猜测,这个修士应该是还年轻的,爱热闹,爱玩乐的性格,性子纯良,否则也不会跟着骆诗禾一道,暗中保护了,更不会旁观这许久,还出手助人。

    有了这个基础的判断后,他便略感烦躁。

    如果真的起冲突,这样的人他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的,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这当然很矛盾,他身为魔道妖人,同情心是有悖职业道德的一个心态,而他也确实展现了对生命的漠视,手下门徒杀了那么多人,真灵还在他的冥府里呢。

    不过职业并不能决定他的性格,这辈子本来是没有拘束的,假若让一个区区修真法门改造了他,还不如读档回到最初穿越的时候呢。

    生命的权重在鹿正康手上,一直都是模糊的概念,应该说,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大的时候,轻轻的移动就会杀死很多无辜者,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只要强者表露出那么一点人道关怀,都会被感恩戴德,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世俗的眼光去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他不会纠结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会为帮助弱者感到快乐,在他生命中的过客,鹿正康都理智地选择无视,或许将来他也有为生民谋福祉的时候,但不妨碍他当一个不那么坏的魔头。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这个躲藏在暗处的修士颇有些好感,修士在看戏,鹿正康又何尝不是在台上观察台下人呢?

    这种无言的,互相也无默契,乃至一方并不能察觉的微妙的体验,是很难得的。鹿正康有些期待修士能一直留下了,直到最后的演出结束。

    ……

    小年灯会,街上充斥着欢庆的百姓。

    骆诗奇道别两个兄弟,与一众教头要去往云来楼的方向,他的兴致很高,“今天不见表妹纠缠,我也松了一口气。”

    狄叟问:“二公子,您真的不爱表小姐吗?”

    “我……我哪里知道,反正,我和她的婚约已经定好了,我就是反对又能如何呢?”

    “您就真的只对重明鸟感兴趣吗?”

    骆诗奇怔怔地立在人潮里,教头们围拢的小圈子中,他就低下头,看着四面灯烛给他拉出三五道稀淡而狭长的影子,却像是影子在俯视他一样,假如,人飞到天上,想必就无了影子吧?

    他喜欢的是重明鸟的名字,重明,光耀温暖,又高高在上,没有命运的拘束,放肆的时候可以褪下羽毛,肉翮而飞。谁不喜欢这种抽象的东西?但凡有些精神追求的都会喜欢的。

    路边灯会的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蜷缩的流浪人,在欢庆人群之外,驻守在建筑轮廓上的一个个形骸,恐怕他们不会喜欢重明鸟的,他们喜欢的是肉食和暖衾。

    骆诗奇望着迎面来的一波人潮,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表妹了。

    他忽然笑起来。

    “公子何故发笑?”

    “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重明鸟是假的。”

    众教头大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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