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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八十三章 起因,开工动土

    弗道子永远是面无表情的,有小道消息称他是修炼时不小心把面部经络创伤导致无法做出表情,不过这当然是假的,师兄他只不过性格如此而已,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严肃且冷漠的样子,哪怕冷漠,但他十分懂得交情手段,什么事情都可以交付给他,除了生孩子,几乎没有首席师兄不会的。

    宗门长老们称赞他极情与剑而世俗通达,是难得的两全之才,哪怕是当掌门宗主都是有可能的。

    青宁子看着师兄苍俊的面颊,他留着很漂亮的髭须,庄重成熟,冷漠的姿态倒更像对他这种可靠模样的一个有力注脚。

    不同于那个人,他总是在笑。

    青宁子开始感到烦躁了。

    “师妹有心事。”弗道子笃定地问出问题,他这种确切的语气常让人觉得他是在下定义,并且如果有长辈在一旁,那结果和打报告是一样的。

    青宁子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她就被师父勾住了脖子,她的一对儿艳艳含波的眸子仿佛发着光,“徒儿,有什么烦恼说给师父听啊!师父指定帮你排忧解难!”

    “没什么师父。”青宁子面对这个快活天真的师父总是觉得很囧,小时候还觉得她特别有趣人特别好,可长大了就觉得这师父实在是缺些师道尊严。

    盛衍真人对徒弟这种隐瞒的行为表示震怒,“怎么怎么怎么,小青柠长大了就不听师父的话了吗?你这心境修为若是倒退了可会让师父难过死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了?”

    青宁子只是摇头,“我只是累了。”

    她拜别师父师兄,返回自己的云水阁静坐修持。

    盛衍真人还在嘀嘀咕咕,“这下确定是有事儿了,她这一趟出门游历,居然都道心受挫了,大徒弟,你想想办法好好劝劝她,你也知道,她的功法是很看重心境修为的。唔,我可就你们两个宝贝徒弟,你得担负起大师兄的责任,滋不滋道?”

    “是,师父,徒儿告退。”弗道子依旧规规矩矩的,他躬身抱拳,一步步朝后退去,临到台阶旁,这才抬起头来,默默地望了师父一眼,盛衍真人背对他,望着万里的云岚,霓裳华贵仿佛在身上披了无数个春天。

    永远天真快乐的师父,只有背影是寂寥的。

    弗道子去了一趟承事殿,调阅了师妹这次出去游历的始末,她是去访友的,顺便去东南一带搜寻修道种子。

    她并没有任何形式的受伤,气机也依旧圆满,但法衣和道冠却丢了,实则是落在月轮山她的厢房里,她走时决绝,连衣物都来不及取回;弗道子心中不无疑惑,解铃还须系铃人,青宁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对她十分了解,走进死胡同里,要么她自己把墙撞破,要么帮她在墙上开一扇门,否则她就真的出不来了。

    青宁子是春分山山主关门弟子,得授本脉秘传《然诺剑典》,未来自然是要继承山主衣钵的,而弗道子修行的是《西方白帝剑经》,丹成一品,将来要争的是掌门之位,二人兄妹情甚笃,只不过互相都是冷淡的人,并不表现得如何亲昵。小妹有了难处,当大哥的总是得替她分担的。

    弗道子从承事殿出来,回首望着春分山的方向,师父应该还在崖边看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缄默如一块石头。

    《然诺剑典》出自青莲道人的诗句,“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修道人的诺言比四海都重。只要许诺,不违背诺言,修习《然诺剑典》的修士便能保持平和淡然的心境,并且可以轻松踏破一切关隘,直指无上飞仙之境。

    弗道子不知道师妹是否许过什么诺言,假若她真的许诺了,说不定,真能撞破南墙。可许诺了,后果却不一定真的就多么美好。

    师父她也曾许诺让自己永远快乐,现在她只是在强颜欢笑。

    替人开解是最难的事儿了,世上少有比这更难的工作,毕竟人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劝别人大度。弗道子决意去一趟东南修行界,调查一番。不管有没有收获,至少得尝试一下这条路。

    ……

    鹿正康表示自己兜了一圈又回到种田游戏里来了。

    乾坤界里收纳了上古时代的南山山系,其实就是出自《山海经》,而南山山系里又可分出三个山系。

    鹿正康所在的是鹊山山系,始发招摇山终至箕尾山,共是十座山脉,总长是两千九百五十里地,不过有记载的只有九座山,鹿正康没有出去探索,所以也不清楚究竟是九座还是十座。

    第二山系为首的是柜山,终到漆吴山,十七座山,总长七千二百里。

    第三山系从天虞山到南禺山,十四座,六千五百三十里。

    三条山系从北向南分布,中间隔着海水和云雾,想要通行还得花费许多努力。

    暂时鹿正康是领着四百门徒在柢山之南的平原地带发展。说起来,这里的平原虽然支离破碎,但草木繁茂,野禽走兽活跃,比起那些山头更适合居住。

    芮鸿昌已经被山神带走五天有余,山神在第二天就回来了,可芮鸿昌仍旧是毫无音信。

    鹿正康也不管这些,首先是给门徒们分配了工作,修士每一个都是壮劳力,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一个流水线,效率高到能让工厂老板在梦里笑醒的那种。分工也就是那几种:木客、石工、筑工、膳夫、猎人、冶金匠、药师、符师器匠、火工。

    前期最重要的当然是给山神祭祀,获取灵火符诏,一个设计良好且火力旺盛的灵诏篝火可以照亮方圆五丈。而给山神最低程度的供奉其实就是一些谷物、蔬果,祂会赐下最低级的符诏,可以点燃一次灵火,足够了,无非多来几次罢了,就是让山神每天在山顶卷街,一口天津风味的脏话被祂盘出个新高度了。大家充耳不闻,只当祂在说相声给大伙儿解闷。

    挑一块平坦区域,先立起十个篝火,然后开始砍伐周围的树木,有些木材被灵气浸染,称为了宝物灵木,有聚灵之效,可以用来搭建聚灵阵。鹿正康规划了四片仓库地区,一片是放建筑材料的,一片是放食品用品的,一片是放猎来的妖兽野物的,一片是放修行相关的物品。在仓库的边缘都放上篝火。

    第一天入夜前,地上连个棚屋都没有,大家围着篝火打坐,时不时还得动动手指添柴,到了第二天傍晚,大家就已经住进安全的小屋里了,点着灵火油灯,还能一起分享烤肉和烧酒。第三天,有了一个简单的灵木聚灵阵,泡在灵气里,修士们熏熏欲醉,并且开始享用妖兽的每一个组成部分,有几个门徒很恶趣味得给鹿正康做了一把白骨交椅,鹿正康于是干脆在卧室门口挂了个“聚义厅”牌匾。

第七百八十四章 门派建设

    鹿正康发现自己这帮门徒确实,还挺卧虎藏龙,他本来寻思让这帮人砍砍树,开凿矿石,很可能就触及他们生产知识的上限了,不过还好,年长些的门徒一个个都有很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这种经验甚至弥补了知识水平的不足。

    这批人里余家村的五十来人是接受过鹿正康的教育的,相对能起一个领头作用,把知识传授给同伴们,互帮互助,虽然是魔门,可气氛很和谐,大家也一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替天行道,为老天爷减负,多么伟大。

    在渔村的那段日子里,鹿正康还来得及没教他们什么高深的内容,除了各种致富经,修行疑难,炼器炼丹要诀之类,正经文化人的东西也就是普及一下简体字,为了将来方便传承。当然鹿正康不是不会繁体字,他懂得东西多了去了,当然,他不是那种“没人比我更懂”的懂王,只不过是什么都略懂一些,而教授简体字纯粹是他个人的书写习惯。

    赤天众自己是有凡人的生活传承在的,要不说古人都是全能呢,社会分工没有高度特化,确实每个人都得有能力解决日常琐碎的,这里的小屁孩都比后世的许多成年人更具劳动水平。

    鹿正康安排他们建造一些大型建筑,他们看着图纸,似模似样也可以完成,主要也是心印在,大家交流方便,没有奇奇怪怪的误解。

    实践这个东西是可以比理论走出去相当一段路的,要不说真理来自实践呢,鹿正康看这些原本渔村农村的小民也很了解各种形制建筑、家具用品的组合,做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估计是每家造房子的时候,邻里都有帮忙,所以有这种集体工程的历史积累。

    鹿正康安排厢房、厨房、静室、礼堂、工坊,设计风格都是冷峻的包豪斯工业风。为了符合这个世界主流的画风,而且主要也是因为用到了许多修真的法诀代替化工技术,因此这些方方正正的建筑表面会有许多灵光勃发的符刻,装饰了一些奇特的风物,如长幡、大鼓、葫芦等,这样一来,反倒是有种窑洞的既视感。

    每个建筑都是方块,屋檐则是和屋顶突出边缘的一块区域,就像帽檐似的,看着还挺有趣。

    鹿正康按照游戏经验和自己实际的观察,设计房屋风水。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知识领域,不过是流传在修士的附属仆役阶层的通学,虽然不是上得了台面的学问,可也是组成修真界门面气派的重要因素。

    风水好,修行快,心情也好,做事运气也好,对门派和个人修行都是非常有帮助的。

    名门大派的建筑每一个都不是随便建造的,除了建筑本身要遵循五行相生达成大吉的风水,选址也是得安排在特定的节点上的,建筑群的安排遵循星象、五行、阴阳、地理、阵道等学问,可以联通成一个聚气圈,把一个地方改造成风水宝地,乃至最顶级的洞天福地。

    乾坤界里道韵不足,所以相对不用讲究太多风水的东西,想在这里造出大吉的建筑就只能靠风水镇物,所以鹿正康想法就是只要保证每个房间都是小吉水平就足够了。

    人住的地方和供祖师、神像的屋子要坐北朝南,工坊、炼器坊和炼丹室要坐西朝东,厨房坐东朝西。

    在这些形制的基础上,再调节房间器物的五行属性。

    虽然说五行金木水火土不一定一一对应其名词的本意,不过确实是有许多重叠之处的。所以根据五行相生就可以安排住房了。

    首先考虑的是门徒修行的功法属性,《赤河行法》锻炼出来的法力五行属土,《密烛白骨观》属金,《怨鬼嘲风功》属木,《怒业明火道》自然属火,《智藏通幽真言》属水,《尽烦恼法》不在五行之属。

    这些都是后天法力,并不是说土属性就一定得在地上修炼,灵气哪里都有,也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只不过环境因素是影响修行快慢和法力运使的质量。

    火生土,所以给《赤河行法》的门徒安排的都是火铜房,青砖床,玉石蒲团,挂的风物也是火行之属,火铜的长幡、葫芦,还在房间里点一个灵诏篝火。说起火铜房鹿正康总想笑,里面确实是热,纸张什么的都不能放,一进去马上着起来,放一盆水进来就马上开始桑拿了。也就是修士耐热性强,否则就变闷炉烤鸭了。

    土生金,相应给《怨鬼嘲风功》的门徒安排在玉石房,玄铁床,玄铁蒲团,篝火就算了,灵火的油灯在角落放两个照明即可。这种房间住起来是特别好,温暖适宜,就是床板太硬,睡上去有种入棺为安的慈祥感。

    金生水,给修《智藏通幽真言》的安排玄铁房,寒晶床和蒲团,依然是油灯,还得加保温的玻璃罩子,否则会被寒晶制品的冷气给扑灭。寒晶床总给鹿正康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看得他想养雕。

    水生木,也就是寒晶房和灵木桌椅蒲团,这次油灯都不好用了,靠近房屋就会熄灭,后来用火铜造的灯盏。厨房后面的冷库其实就是寒晶房,把屠宰好的牲畜制品放进去半天就能冻得梆硬。

    木生火,绕了一圈总算回来了,这个方便,火铜床,灵木房,在乾坤界最不缺的就是灵木了。这个地方靠一根玄黄彩绘木桩联通内外,每隔上一段时间,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木桩会开启一个大混洞,抽吸周围的灵气,填充进界内,使得这里的灵气浓度始终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青宁子宰杀的妖鯥就是那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不过这头妖兽其实挺愿望,它并不是引起山洪的真凶,而是木桩开启混洞导致的余波震垮了堤坝,后来湖底的那些水生生物的尸体消失是被混洞抽干了灵机,消散成了齑粉,包括湖底淤泥的干裂也是混洞的锅。

    赤天府的建设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等到芮鸿昌消失的第十天后,这里已经有了三十多栋建筑,除了农田药田外是一应俱全,这部分种植的东西被安排在外界了,而这里面只开辟了几块灵田,种植一些炼丹所需的灵植。有模有样,基本上可以当作是一个宗门驻地。

    第十一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余东发现了二师弟居然倒在讲经殿门前的广场上。

第七百八十五章 变故,来者是客不是客

    余东急忙蹲下来,把二师弟背上,往鹿正康的卧室狂奔。

    这时候鹿正康在床上躺着,没睡觉,就是在用心印和杨国各地的人交流,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之一,现在整个杨国,处了那些鸟不生蛋无人问津音讯全无的山旮旯,基本上每个人都至少听说过《赤天玄冥咒》,而随着冥府的扩张和健全,鹿正康传播出去更多的心印。

    大规模集群的心印会有一些特别的效果,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而已。

    余东已经用心印传信,等他到鹿正康门前时,径直推门而入,师父慢慢坐起来,倚在榻上,“来,带过来我看看。”

    芮鸿昌这小子气色红润,并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势,不过却心神闭塞,似乎是被下了咒诅的样子。体内已经有了一股法力,性质温和纯正,水性真力,应该是《太和十六洞天》的功力,颇有火候了,这法门练气期四重关窍,他已经练到最后一重“周天”,将将是到了练气的顶峰,差一点儿就能突破结丹期。

    这才十天,就是养鸡催肥都没这么快出栏的,必然是接受了灌顶秘术。

    除此以外,身上功德消减了些,这倒是没什么,功德和气运并不完全对等。或许是芮鸿昌导致了一些生灵的死,那些业力是算在他头上的。比如宰杀一些灵兽取材质用于沐浴,制药炼丹服用等等。

    一番探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醒。掐人中也不醒,给他搬运法力,施法祝祷也没用。

    一番施为,忽忽地三个时辰过去,这都大中午了,鹿正康暂时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他直觉这是和那帮山神有关系的,他带着二弟子去柢山山顶找那个每天卷街的鸟货。

    往山神庙前一坐,鹿正康把弟子往庙前面一放,这时候,本来破锣嗓子就已经开始嚎了,可今天这柢山山神连个屁都没放。

    鹿正康上前拍了拍神龛的屋顶,灰尘簌簌往下落,“诶!别装死,我弟子怎么了?”

    没有回应。

    鹿正康伸出一根手指,亮起一团鲜红的火苗,跃跃欲试。

    “欸欸欸!您介是要给咱把庙烧了昂?不地道吧?”山神总算是开口说话了,不过没有露面。

    鹿正康把垫子扯出来,把璋玉和牲畜埋在地下,这一下,山神不得不现身。

    这个龙首鸟身的老货恹恹地蹲在垫子上,并不去看鹿正康,只是盯着芮鸿昌,半晌,祂忽地反应过来,“哎哟,这小子怎么了?天都亮了还睡呢?不成不成,你小子得管好他,虽说吧,现在他也是得了东皇爷的道统,不过还得有个师父才能起来不是?”

    鹿正康问:“传承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昏迷不醒?而且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驻地?”

    山神嘀咕,“您问我?那我还问您呢!自己徒弟你不得教好咯?”

    “我这徒弟身上功德少了,是你们夺去了?”

    “怎么可能!呸呸呸,血口喷神了昂!这若是有官府我定去告你嘿!”

    “你实话实说,我这弟子怎么了?”

    “……”山神忸怩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懂,传承的事儿不是我负责的,是丹流阁的那些货办的事儿。”

    “你多少是懂行的。”

    “我估计,这小子是被喂了一种改易根器的秘药,不必惊慌。”

    “他得多久能醒过来?”鹿正康叹气,“还有,你确定他得到东皇传承,有控制乾坤界开闭的权柄了吗?”

    “多久醒我是不知道,看他们给这小子用的什么药,如果只是一些天灵玉粹的话,差不多九天就能醒来,不过若是紫薇逆命丹这种奇珍,那就是八十一天。最迟最迟,不会超过……”

    “不会超过多少?”

    山神讪讪地说道:“真要用那些偏门的宝物,那就可能是百年。”

    鹿正康无语,“百年?那时候我都可以飞升了。”

    “嘿!癞蛤蟆打哈欠,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天底下多是熬死的元神老怪,少有驻世的真仙,区区百年,能成就金丹便是各家真传了。”

    鹿正康耸耸肩,“我去年才开始修道。而且我这个传承成就天魔的最慢记录是五十年。”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加入你们门派还来得及吗?”

    “当然欢迎,想来我的赤冥城坐坐吗?我家还蛮大的,玩累了就直接睡,都可以的。”

    “咳咳,开了个小玩谑而已嘛,不是,我说您这家大业大的,听起来这么有派头有势力的,咋还得来我们这死了几百年的破地方打秋风啊?”

    鹿正康叹气,“我们都是单干,没有遗产,就是自己白手起家。”

    山神幻化出一对儿人手来奋力鼓掌,“励志昂,我很欣赏您这样的有为青年,不过咱们这边要是没事儿了,要不就先这样吧?咱得回去睡觉了。”

    鹿正康看着祂振翅消失在天边。

    可以肯定的是,这帮乾坤界的东皇派余孽在刻意阻挠鹿正康,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保护自己的传人。芮鸿昌这小子绝对是会一睡不醒的,可能不止十天半月,甚至一百年,两百年也不无可能。

    化魔池的修建已经开始,正是需要扩大产能的时候,赤天府在乾坤界内的人员,平时的吃用耗材,很大一部分是从外界运进来的,每天就开一个时辰的门,是在逼迫乾坤界内扩大生产投入,那是在变相放慢鹿正康凝结魔体的时间。

    鹿正康得想办法让这个小子醒过来,他反正可以不断读档,一次失败就重来,不用怕徒弟治死。

    这是赤天府在乾坤界里定居的第十二天,建造化魔池他们打算使用灵晶砖,所以开始大量熔炼灵材炼制灵石,再用灵石炼制灵晶,鹿正康尝试救治自己的二弟子,但他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芮鸿昌体内的法力在日渐强盛,在睡梦里他陷入了心境极佳的修道状态。

    鹿正康既然用尽手段没法救他,干脆把他放在聚灵阵里修炼得了,说不定这小子一觉醒来就成了金丹呢?

    第十三天,丰城的百姓发现了一道剑光落在了澄心庵方向,出家人基本上是不会诵持《赤天玄冥咒》的,澄心庵里只有一个八岁的小比丘曾好奇念过几遍,被鹿正康种了心印,是他唯一的眼线。

    这道剑光的主人是一个男性修士,来打听净菩提的下落,然后被庵里的尼姑告知庵主去了月轮山一带救灾,迟迟未归。

    顺藤摸瓜,弗道子在第十四天,也就是三月初七这一天来到了月轮山。

    鹿正康早早在山脚新建的小镇门口迎接。

第七百八十六章 双雄会

    弗道子早在云端彼处望见月轮山上下的人家,他在两里开外就按下剑光,落在地上,大踏步走来,他是一个飘然的剑侠道人,飒然的藏青的袍袖挥扇着,背后一块长方紫檀剑匣,腰间一柄红玉剑,虽然是冷漠的,可行走时,顾盼也有格外有风流。

    鹿正康只穿着简单的麻布袍服,挺身直立,一头长发用布条在腰背束起,随风也不住的摇曳,神态从容,光风霁月。

    二人远远地就对视起来,彼时,三百步外,人身如豆,越走得近,二人之间的山海便越窄长,弗道子越走越慢,他浑厚锋锐的金行法力已经顺着金丹延伸的气脉周流全身上下,背后剑匣内不断传来急促的剑鸣,且每走一步都在变得更高亢,直到人耳已无法分辨,只能看到他背后翻滚的气机似一轮剑气的朝阳。

    这样强势的气机压迫,假如鹿正康无动于衷,就会陷入彻底的被动,弗道子可以随时爆发自己的最强一击,战斗的主动权便落在了他手上。

    鹿正康只是很平静,仅仅用法力护住自己不被对方冲荡的剑气压害,之所以不大张旗鼓,也是不想暴露一身魔功,免得情势迫使二人一决生死。

    “道友远来是客,不知所为何求?”鹿正康轻轻抱拳,躬身作揖,很有礼数。

    弗道子沉默了一会儿,略略压抑翻滚的法力,放开腰间攥着的剑柄,手掐子午诀,也是躬身作揖,“区区青莲剑宗春分山首席,弗道子。”

    “久仰。在下鹿正康,鸿案鹿车的鹿,正气凛然的正,物阜民康的康。”鹿正康背负双手,微笑起来,有种看到老友的温润。

    弗道子凝视着他,这位剑修的目光都像是实质的剑光一样,逼得与他对视的人双眼刺痛,“这番前来,是为了寻净菩提大师,听闻她与青宁子一同来月轮山一带救灾,迟迟未归,不知为何?”

    鹿正康侧身做了个有请的姿态,“净菩提大师正在寒舍歇脚,道友若是想见,我们可以一道前去拜谒。”

    弗道子收敛气机,背后剑匣的震颤停息,“也好,贫道叨扰了。”

    二人并肩往村落内走去。

    鹿正康主动介绍道:“年初的时候,月轮山主峰内一个湖泊受地动影响决堤,山洪爆发摧残庄舍,这一带数万人口一夜间流离失所,数千人当时丧命,更有无数受困泥淖洪泽之中不得脱身,若不是净菩提大师与青宁子道友及时赶到,还不知要有多少人丧生。”

    弗道子颔首,“修道人本就该如此,为生民谋福消灾,也是一桩功德。广济天下者道恒助也。”

    二人相谈自若,在新月镇粗朴的街道上慢慢行走,此处行人如织,有早出浣衣的妇女归来,有荷锄扛犁的农人向郊外农田走去,官吏穿梭,小儿雀跃,华发妪偻者倚杖而行,大家都是姿容欢快,精神振奋,殊无哀愁凄苦的模样。

    有相熟的,见到鹿正康会躬身行礼,鹿正康回以礼节,并无倨傲姿态。

    与弗道子聊过一会儿,鹿正康笑道:“道长一看就是有修为有境界有知识的三有青年,今天我叫人准备一桌便饭,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修行上的体悟如何?”他语气轻快散漫起来,仿佛真的把弗道子当作远来的仙友。

    弗道子却不敢贸然答应的,他只是转过话题,“道友太客气了,其实在下有一事相问。”

    “但说无妨。”

    “不知阁下是否与我那师妹青宁子谈过话?”弗道子停止脚步。

    鹿正康转身来看他,“当然,青宁子道长风姿清雅,心地纯良,在下也是记忆犹新。不知她近来是否安好?”

    弗道子脸上表情就像是打印上去的,一丝丝都没变化,不过右手已经悄悄摸上了腰间剑柄,“自然是好的。”

    鹿正康颇为欣慰,“那便足够了。道友,这里便是净菩提大师住下的屋子了,你在这里稍等,我去打门。”

    弗道子看着这个身份诡谲的散修,在杨国沿途所见的种种异状似乎终于在这里有了一个线头,而此人又事关自己此行来的最终目的,弗道子不是奔着打架来的,可远远地看到这个男人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脊背仿佛有小冰刀在切割一样地钝痛,自己的法宝灵剑主动示警,气机不住得升腾,似乎眼前是一个绝世的大敌一般。

    可这人温和有礼,身上满是功德清光,如何能对他贸然出手呢?

    弗道子陷入了两难,他盯着鹿正康的背影,握剑的右手掌心不住得发痒。

    鹿正康推开院门,招呼一声:“净菩提大师!有客人来了!”

    那新起的木屋里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居士请进请进,贫尼已经备好香茶,莫让客人在外等得心焦了。”

    鹿正康便笑着转头,“弗道子老兄,请吧。”

    “如此,多有叨扰了。”

    二人推门进户,在窗牖大开,光线通明的屋内,净菩提果然是备了香茶,在榻上摆出一张茶海,给客人铺了两张苇席。

    净菩提正坐着,见到鹿正康二人进门,只是用指点示意就坐,一旁的茶炉烧沸了,她便开始泡茶。

    鹿正康与弗道子并肩跪坐下来,正是阳和清朗的日子,光线散漫,室内纤白的微尘浮漾如百千虫豸飞絮,日光打在茶海上泛着一层浅金,净菩提将茶盏洗净,取公道杯,给两位客人奉茶。

    接过茶盏,这一道清凉的茶汤浇灌着日头,似一杯青玉。鹿正康先嗅了嗅香气,修道人五感细腻,更能品味茶香,小小啜饮一口,放下茶盏。

    气氛和缓下来,鹿正康作中人,给互相介绍,“这位是青莲剑宗春分山首席大弟子,弗道子仙长。这位是伏虎山澄心庵庵主,净菩提大师。”

    弗道子客套着:“好茶。”

    净菩提只是摇摇头,“村野粗茶,道友客气了。”

    弗道子放下茶盏,对净菩提作揖,“在下有一事相问,不知大师可否解答?”

    “可说无不可言。”

    弗道子轻声问:“这次听闻大师与本宗青宁子一同前来月轮山,不知她是否遇到什么疑难?”

    “……”净菩提沉默不语。

    弗道子把目光转向鹿正康。

    鹿正康:?

第七百八十七章 我不是盘神

    弗道子在鹿正康左手边,他坐下来的时候,是把剑匣和佩剑摘下来放在一旁的,现在他盯着鹿正康,左手不知不觉情不自禁难以自制地就摸到红玉剑的剑柄上了。

    他和鹿正康属于犯冲。

    一个是刚正不阿的剑仙,一个是心思纯洁的魔头。怎么也玩不到一块去的。

    弗道子微笑,“聊了半天,在下也不再拐弯抹角,事情原委说来也简单,我那师妹自回去后便心神不宁的样子,我做师兄的,当然得来查查是什么原因。”

    鹿正康又喝了一口茶,“心病还得心药医,我与青宁子道友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欣赏她的为人处事,她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我自然会尽可能得帮忙,不过,若说是有心事,恐怕我是没有什么妙招的。道友也不要太着急,与净菩提大师一起饮茶论禅,说不定能找到开解青宁子的话头。”

    弗道子略略皱眉,他这次来其实就只当是寻常出行,没有与人交恶的打算,只不过,在杨国这一带,他看这些百姓都颇为诡异,听闻是杨国国教赤天府带来的变数,他身为正道中人,自然是关心这些生民是否会被邪门外道蛊惑的,与之相比,其实弗道子对青宁子的小毛病已经不太在意了。

    “在下还有一事不解,二位都是在杨国生活有一段时日了吧?不知对这赤天府,可有耳闻?”

    “那是自然的。”鹿正康点点头,净菩提也跟着点头。

    “那么二位想必知晓杨国百姓常常诵持的《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在下拙见,这咒文不是寻常经典,似乎颇有一股咒力,极有可能是邪派作为。”

    净菩提合十微笑,“阿弥陀佛,施主倒是多虑了,这《赤天咒》乃往生极乐之妙理,凡人诵持有无边无量功德,理应供奉七宝,将之普传天下。”

    弗道子有一种如坐针毡的错觉,“大师此言何意?”

    “阿弥陀佛,《赤天咒》对吾等修士或许是有害,不过对寻常凡俗之辈,实在是救苦救难的利器。道友这一路所见所闻,是否对杨国风气颇为惊奇?”

    “确然。以我所见,杨国中人,上至王公,下至奴仆,皆是无忧无虑,身心愉悦,仿佛极乐之国。可世上哪有这般好事,天道守中,有得必然有失,杨国人得了这般福祉,究竟失去了什么?”

    弗道子所说的,其实是心印的特殊效果。

    大量的心印,就像是大量的终端,主机在鹿正康这里,网速带宽就这些,鹿正康也是顶不住三千多万人同时在线的酸爽,于是在某一天,他大吼一声:“我不是盘神!”然后就给这帮人限速了。

    限速归限速,他不是把人变白痴,这玩意也不是说把mb卡成kb就完事了的,鹿正康的做法是把无聊这种心理状态从这些受印人的思维里抹去。所以弗道子说的不对,杨国人不是先得到了什么,而是先失去了什么。

    人生八苦,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鹿正康管不了生老,但能管病死,抹去人的无聊,相应的,就少有求不得,少有怨憎会。

    人吃餐饭会腻,工作劳动会倦,游戏玩耍会厌,朝夕欢好会疲,家人相处会累。

    快乐是如何消失的呢?

    快乐被无聊和空虚压垮的时候就悄然消失了。

    人在总结世界规律的时候,会对重复的内容感到无聊。鹿正康现在把这个过程打断,让这些受印人每日重复相同的事情,却仿佛探索新世界一样愉快刺激。虽然确实会让人有些憨憨,但不得不说,这个代价完全可以接受,君不见杨国犯罪率都直逼冰点了。

    更重要的是,快乐的人心变得纯净,就不会产生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减少了流量需求,让鹿正康这个无良网盘能松一口气。

    净菩提这个修禅多年的老尼姑,她其实不是被鹿正康洗脑了,而是她在鹿正康这里看到了希望,消业解脱的希望。在她看来,鹿正康那不是魔头,他是佛门救星。

    如果说弗道子和鹿正康是天生犯冲,那么和尚尼姑之类的佛门子弟看到鹿正康那是亲切得要命,恨不得能冲到他腿边跪下。

    鹿正康当初指派妖马遏行云偷袭净菩提,后来二人一见面,净菩提完全没有生气,与鹿正康一起喝喝茶,聊聊人生观念后还主动要求要体验一下同心印。

    这劝降工作顺利到让人头秃,青宁子都意外了,她还一度想说服净菩提和她一同反了鹿正康他娘的。没想到这个老尼姑光速投敌,整的青宁子被动极了。

    现在弗道子是要替杨国百姓讨一个公道,还没有认定鹿正康就是幕后黑手,可他已经确认这两个人和赤天府有关系,甚至隐居杨国的修行者们都或多或少和赤天府有关。

    鹿正康神情自若,“百姓自有百姓福,我们修士不是奶娘,不必管人家生活琐碎,不如一起聊聊星象吧?”

    弗道子看到鹿正康与净菩提两个人的神秘微笑,联想在杨国一路所见,基本上每个人都是这样快活的样子,心头越发有股森寒,“道友有所不知,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般不寻常的动静,必然是有邪派动作,这赤天府来路不正,先前从未听闻中陆东南修行界有这样一个门派,若是举一国之力,为恶则天下大乱,更兼深患流毒,百世不能止息。净菩提大师,您也是了悟禅机之人,当知邪教造业无穷,吾等正道中人见怪不怪,待魔头成势,怕是悔之不及也!”

    鹿正康喝完杯中茶水,“弗道子老兄,似你这般人,情性高洁,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逸士,没成想,居然是一个侠士。自古有剑仙传奇,豪迈慨然。那青宁子道友也是这般,听闻豪侠之志便情难自禁。见微知著,青莲剑宗不愧当今正道魁首,虽然道统青稚,可都有一幅古道热肠,当年青莲道人为天下第一剑客,天下第一豪杰,天下第一侠士,天下第一诗仙,他留下的传承,总不会让人失望的。看你们这样的后辈,可以瞻仰当年青莲道人是何等风流。”

    他每说一句,周围的空气便更冷一分。

    “弗道子老兄,要探访隐秘,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总得付出些代价。”

    弗道子身侧剑匣弹出七柄森白法剑,有刃无柄,乃真正飞剑之属,七剑一一对应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参,觜,七剑结阵,可召来西方白虎白帝相助,威能无穷,杀伐无双。

    鹿正康依然平静,“方才在下提意要论一论星象,道友果然信人,绝不教我徒劳口舌。这里地方狭窄,施展不开,况且要伤了百姓,不如我们去天上一战?”

    弗道子长笑一声,脸上肃重的神情都无限舒展开来,“正所愿!请!”

    剑气冲霄,击破屋盖,剑仙脚踏红玉佩剑,身旁七道白虹相随,刹那便直冲云汉。

第七百八十八章 道魔争锋

    鹿正康笑骂:“这贼道士,平白还打破个屋顶,还不是得我们来修?”他一抖袖子,甩出一团红灿灿、精炼的法禁云气,踩在脚下用来机动。

    他也化一道惊电,与弗道子争竟着朝高空攀升,忽忽直上千八百里,脚下新月镇刹那就似一点青豆般模糊了轮廓,在这般爽阔的天地间,弗道子直直后退,仗着御剑极速,拉开距离。

    鹿正康踏着云头也不急着追赶,还是想看看这弗道子究竟有何种手段。

    在这般远的距离,二人身为修士,虽然是可以看清彼此所在,可着实也几乎到了天生五感的极限,这种时候斗法都得看气机交感,用眼睛去扫视是来不及看到对面变化的,只有通过神念的交锋,敏锐捕捉对方的攻势,这才能有来有回,否则那剑仙出招,刹那就能欺敌枭首,那对面还打个锤子打。

    弗道子气势汹汹的样子,一个人一边是御剑飞行,一边还得操纵七柄飞剑,鹿正康知道这人差不多是金丹的水准,是没有能力把七柄飞剑都运势如意的,毕竟那是得有一心多用,乃至分化识神的能耐,区区金丹修士,就算再天赋异禀,也就是同时操控两三柄飞剑,再多就得手忙脚乱,而弗道子使用的必然是剑阵的法门,化剑为阵,神念为枢,比起寻常剑仙,虽然失了剑道精微,却更有无边磅礴豁达的坦途可以开发。

    鹿正康将无烦恼子取出来,化作一个铁圈把自己套进去,法宝内法禁转化法力,凝结护体罡气,提防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割了脑袋。

    遥遥的,只看见弗道子那一边闪烁了一道灿灿的白光,七宿剑不知是出了哪一柄,气机感应是能察觉到一股锋锐灵动的金行剑气电射而来,直直冲向鹿正康,甚至不曾拐弯,鹿正康暗笑这是什么直男剑法,这股剑气想必是娄金狗,西方第二宿,吉,剑气如潮涌,每过一秒,剑势愈猛一分。

    二人相距二三里,不过两眨眼的工夫,鹿正康周身森白的护体罡气就发出铿然的炸响,却是娄宿剑已经在这上面砍了一记,刹那又返了回去,没有给鹿正康留把柄。

    鹿正康用神念传音,【道兄好犀利的剑法,用来耕田犁地必然是又直又快!】

    【鹿兄也是好硬的盔甲,祖传积年的老铁匠了!】

    二人一边试探着斗法,一边阴阳怪气,打得波澜不惊,调侃的时候倒是有来有回。

    西方七宿,七柄剑,娄金狗,奎木狼,参水猿,觜火猴,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五行阴阳总署,各有千秋。弗道子就像是卖货的小贩一样,把七柄宝货一件件给鹿正康过目一遍。

    这就是他的礼数,接下来,二人都知道,该动真格了。

    弗道子朗笑着传音,【鹿兄,可留神了,再硬的盾,也敌不过大石!】

    【你便放手施为,让我看看你这石头有多硬便是!】

    鹿正康终于不再藏拙,无烦恼子几次都快被破开罡气,抵挡一柄飞剑已经艰难,况且弗道子先前并未全力出手,这下再不认真起来,绝对是要吃苦头的。

    他快快结印,宝瓶印、智拳印、日轮印、大金刚轮印、不动明王印,法力一运一转,拟化咒力,调度冥府鬼卒结阵附身,周身弥散无边魔气鬼气,万里青天化作赫赤,无边大地羞煞酡颜,赤天金刚胎藏界随着鹿正康的心意而扩张,瞬息就将弗道子裹了进来。

    【好魔头!终究露了马脚!】

    弗道子看着远处百丈高,千面千臂,威严如狱,疯癫如怒,狞恶如妖,青黑如鬼的赤冥外道魔相,心头澎湃了无边的热血,越是激昂,他的心绪反倒越平静,一边是心跳得快要从胸膛蹦出来,一边是头脑冷静得要坠入冰窟窿。

    化身赤冥外景孽魔相的鹿正康发出响雷般的笑声,“道兄,莫觉得我相貌粗陋,人心却是鲜红滚烫的一颗!”

    【歹命的贼子!你是深陷迷途不可自知,世上哪有好魔头,便是你生性纯良,练了魔功也会变得奸邪,实乃人心经不住考验,莫与我说术无高低,道无善恶,入魔道之人,吾便第一个相信不得!】

    鹿正康呵呵大笑,“是极是极!哪怕是我见了那些魔崽子,第一时间也是要把他们的狗头铡下来的,当恶人最舒服的就是你可以比那些坏人更坏!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世道,你装好人往往事半功倍,不如先当个天下第一恶棍,天下第一邪魔,再放下屠刀,那真个是无边烦恼与杀孽通消,万千的功德加身!”

    弗道子清啸一声,运使西方七宿白帝剑阵,遥遥地,这赤天金刚胎藏界里亮起不尽的星光,自西方天空射来,化作战车骏马,华盖龙袍,珠玉冠冕,天子佩剑,弗道子一个仙家,比人间帝王更尊贵无数,那一张古板严肃的面庞,陡然被一身好搭配称得威严如真正天家。

    一边是西方白帝,一边是赤天孽魔,二人遥遥对视,却不禁同时大笑起来。

    【魔头,再请你看这一剑!】弗道子抽出幻化的天子剑,遥遥一记劈来,七宿剑阵中涌出一道精纯剑意,当空抽吸灵气,这一剑,初始无形无质,不过半个刹那就扩张成了一道十丈长的长虹般的剑气,再过一刹那,便是百丈,再是千丈,到了鹿正康眼前的时候,竟已经是万丈,一**的狂澜,便是一座铁山挡在眼前,也是要被碾成浆饼的。

    鹿正康只是哂笑,“搬起这样一块大石头,你却砸了自己的脚,在我的胎藏界里,天地灵气可都得听我号令。”

    修士的时感比凡人敏锐无数倍,所以刚才一堆场面废话,鹿正康其实是在光速吟唱。

    七宿天子亟世剑,这一道剑意不散就能吸纳灵气无穷扩张的至大之剑,抽吸来的灵气却夹缠着赤天魔气和咒力,内中剑意才发出来一刹那就被浸染得虚浮又驳杂,鹿正康腾出一只手来一捉,刺入剑气入如无物,径直把核心剑意捏在了掌中。

    “你的剑,就像你幻化的行头一样,外强中干,贫弱!贫弱!”鹿正康哈哈大笑,将手一撮,当即将剑意碾碎,“再来再来,有什么手段你都使出来,莫让我失望,否则我很可能忍不住将你打死!”

    【妄自托大,言语骄狂,吾观尔不过一村野匹夫罢了!】弗道子还嘴极快,几乎和他出剑的速度一样快,既然天地灵气用不得,那就先把你这天地给斩破、切碎了!

    白帝头顶华盖垂落无边罡气,护住弗道子周身上下,他收摄心神,调起法力,朝天上地下各刺出一道如玉膏般晶莹迷离的剑虹,一刹那就分化亿万,每一道剑气都如丝如缕,顺着灵气周流的天地气脉朝胎藏界各处节点砍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 西方白虎法相

    剑气如瀑,上冲下击,滚荡万里,刹那顺着天地气脉把整个赤天金刚胎藏界充塞,然而这些剑气却没能寻觅到阵域节点,这似乎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剑。

    鹿正康大笑:“你以为我这金刚胎藏界是寻常阵法嚒?”

    弗道子剑心如湖,倒映着自己发散出去的每一缕剑气,这些由他心意延伸的锋锐的元气之形,有着真纯的境界,心意越坚定,剑气越坚强,心意百折不挠,剑气便会越挫越勇,真正的剑仙,从来是冠绝当代的狠恶之人。

    这位来自青莲剑宗的内门真传,未来掌门候选者,他对战斗有着超乎寻常修士想象的敏感,鹿正康的金刚胎藏界确然不是普遍的阵法路数,没有以修士、法宝为阵眼,没有一张阵图,甚至出力的结点不是和天地气脉交联的,不过弗道子顺势而为,借着分化亿万的剑气为触肢,把自己的心念扩充到了整个胎藏界里。

    然而,这一着落下,似乎是反客为主,可弗道子心中却殊无惊喜,反倒愈发的凝重。整个界域,虽是虚幻,可却毫无破绽,就如同一张泡影皮膜,想要斩破却永远触及不得,他的剑术还未抵达横空挪移,断碎虚空的地步,面对这般场面,一时间居然没有什么上上之选。

    想要破局,要么杀了鹿正康,要么探究出金刚胎藏界的奥秘,只有这两条路。

    战局从来瞬息万变,仙家攻伐,虽然许多时候都是会绵延许久,但也不乏如凡间武者般,瞬息决定高下的情境。

    弗道子的心中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时刻在迫促他要抓紧时间,莫让时局推移,每过一秒,胎藏界内无形无质的赤冥咒力便越强一分,整个阵域在向着无明无生之境滑落,所谓金刚胎藏界,本就是以己心代天心的理法。等到咒力浸染了整片区域,世界便完全落入鹿正康的掌控,届时,天地交征,他很难撑过一招半势。

    既然如此,就只能硬马硬桥地做过一场!

    拼着一品金丹浑厚的法力,弗道子纵身化作一道惊鸿,与剑阵合一,白帝法相跃出龙辇,撇下衣冠,张牙舞爪,化作一头狰狞喧嚣的巨虎,身长百丈,青口獠牙,纵跃似劲风逐电,扑在赤冥孽魔身前,奋爪撕来。

    西方星宿庚金剑气,论锋锐,世上难有匹敌者,白虎法相更是援引上古杀机,可借来圣兽白虎的一丝精神,使得剑招更为狂猛。

    这迅捷的一扑,登时就把鹿正康的魔相扯成了烟尘滚滚的煤球炉子,百臂百首,刹那就断了九十之数。

    不等弗道子一鼓作气把魔相嚼成土渣,孽魔横击一拳,正中白虎侧脑,只听得剑器交击的一声清吟,白虎法相摇头晃脑,跌跌撞撞,连分辨率都被这一拳打低了几个层级。别看二人现在身上裹着这么好的声光效果,但因为彼此杀伐之力过强,若单纯用法相去扛,就会被打得很惨,所以这一拳,弗道子是用的胃宿剑去抵挡,这才维持住白虎之形。

    胎藏界送来大潮般磅礴的灵气,霎时间就将孽魔法相修补完好,只不过胎藏界内积累的咒力少了一分。

    鹿正康好整以暇,还有闲心调侃,“弗道子老兄,你扮的这个四脚畜生可有些虚了,莫不是个孱头!”

    白虎咆哮,低吼声里夹杂着弗道子的笑骂:“你也不瞧瞧自己变的这个野毛神,恁多张嘴,恁多条手,要给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是大大地足够了!”

    鹿正康奋起百臂,似机枪炮般殴过去,一边打,果然一边嘴也不闲着,百张头一颗说一个字,一句话下来不一定能轮上一圈,“道兄,都说相由心生,你若不喜欢我这个造型的,下次和我打架前先画一幅心仪的图案来,我便给你看看就是!”

    弗道子厉声呵斥:“贼魔,莫觉得自己还有下次了,今日吾便将你斩于剑下!”白虎法相旋身拧作一团庚金惨白的剑涡,强硬地抵着孽魔射弹般的拳路。一时间,铿铿交击声如雨打芭蕉一样,滚荡在天地间,胎藏界外也能隐约听到其中爆鸣。

    “弗道道你好绝情,少说我也陪你喝过茶,聊过天,还几次三番相让于你,怎么就想把我砍了呢?我一不做坏事,二不是坏人,你这样可太叫我伤心啦!”鹿正康嬉笑着,打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每一击都能震出轰然的起爆,大气在他拳风下被压得惨白,汹涌的气浪将空中水分全部挤压出来,化作浓密炽热的蒸汽四处流泻,周遭灼热如焦土地狱。

    弗道子毫不容情,“便是你求饶也无用,你今日不作恶,明日不作恶,怎能保证以后数百数千年都不作恶?你不如随我回剑宗,于我蜀山剑池内闭关,洗去魔性,这样我们今后见面还能称一声道友。”白虎法相旋转成一个圆陀陀,白灿灿的金球,还驳驳跳动着,内里,弗道子驱使奎,胃,昴,毕,参,觜六宿飞剑极速交织,化作一个剑圈护住己身,脚下踏着红玉佩剑,手中攥着娄宿剑,暗暗运劲,誓要一击克敌。

    这柄剑五行属金,在《西方白帝剑经》修炼到五行阴阳混元之境前,与他现在的法力属性极为契合,仅次于金水相生的参宿剑,金行精纯酷烈,用于杀伐斗战是最合适不过,弗道子寄希望于接下来的一招能破开魔相,直逼鹿正康本体。

    鹿正康仿佛毫无所觉,还在调侃,“弗道道,你想与我攀交情实在不必如此麻烦,你我虽然才相遇不过半日,可我与你那师妹可是相处了半月,我与她也算情投意合,将来说不定还要请你来喝一杯喜酒呢!”

    弗道子受不住鹿正康这般下作的话术,顿时大怒,“好好好!我当我师妹在外受了什么委屈,没想到竟是被你这般小人折辱!今日吾必杀汝!”他虽忿怒已极,可仍旧按住剑势,此时还不是最佳时机,必须寻觅一个破绽。

    “你在等什么?弗道道?你以为能捉住我的破绽吗?你便等吧,再等等,马上,就要结束了。”

    弗道子处在稠密的剑圈内,自己又全神贯注于决绝的一剑,不知不觉,他澄净心湖上倒映的亿万剑气尽数熄灭,没有了回应,他对胎藏界的观察与把控已经完全丧失。

第七百九十章 鹿正康的作弊打架法

    弗道子感到一种浓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耳膜因为紧张而刺痛起来,这是他的小毛病,一旦感觉到危机,耳道就会发痒,进而发疼,从小就这样,治不好,甚至于不能真的算一种病,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这也是促成如今性情的一个因素。

    自结丹后,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正在弗道子犹豫不决的时候,鹿正康的拳势出了一个漏洞,剑圈如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一样趁机反弹,将赤冥孽魔法相压制回去,滚沸如沃汤的森白剑虹淹没魔相的躯体,奋力挣扎仍旧不能挣脱。

    这是绝佳的机会,弗道子心里知晓这个破绽来得蹊跷,于是仍旧按剑不动。

    待到剑圈剑气把魔相碾碎,鹿正康的气机沉寂下去,身形消失不见,弗道子把剑圈收回,望着空荡荡的胎藏界,四面八方一片赫赤,光线浓厚纯净,仿佛精粹的血液结晶,战斗的余音缓缓消殁了,一切归于无声。

    弗道子用自己剪指甲掉下来的皮屑想想就知道鹿正康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狗带。

    “出来吧,怎么退缩了?”他大声呼喝着,“莫让我小看了你!”

    胎藏界的边际血膜轻轻震动,发出嗡嗡的低鸣,鹿正康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声震万里,“……大舅哥,你还有什么花样否?如果只是如此的话,恐怕是完全奈何我不得了。虽然我不是圣斗士,可同样的招数对我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弗道子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输了,这个魔头的法力太过浑厚,不止是量的庞大,更是对这种巨量法力的运用,压过了金丹期的他,胎藏界的法门太过精妙,弗道子的剑阵尚且青稚,敌之不过,今日确实是败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道剑符,名门大派就是这个好,长辈的招数能给晚辈用来护身,要不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普及的储物法宝,估计弗道子这会儿该开始对鹿正康进行轰炸了。

    这一道符里,封着的是春分山山主,元神境大能盛衍真人的一道精纯剑意,以剑意绘符,凝而不散,平时拿出来多看看可以领会剑道,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还能糊他脸上给他一个头颅出逃套餐组合,再遇到困境可以跟在剑意后面溜之大吉,正可谓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鹿正康,阁下高招,贫道心领了,待吾剑道又成,定要亲手将汝斩于剑下,血溅青天!”

    “弗道道,怎么你这场面话这么虚呢?莫不是师娘教你的?”

    弗道子祭出剑符,内里一道灿烂的柔光流溢出来,精彩的绚美的光,一重重如山海折叠,刹那便化作一个盛装的女剑仙,英姿顾盼生威,抽出腰间细柳剑,朝上下左右,各划了一道,偌大的胎藏界就像花瓣似的绽开,青天白日重现人间。

    剑意化身的女剑仙转身,轻轻揉了揉弗道子的脑袋,冲他莞尔一笑,随即消没,剑符也燃成灰烬,消散空中。

    金刚胎藏界被破,鹿正康一下子就跌出虚空,落在云头上,距离弗道子不过二十丈远,二人对视着,一个七剑环身,一个铁琢护体,却没有了先前煊赫的模样,一时间彼此都有些悻悻的姿态。

    鹿正康咳嗽一声,用神念传信道:【弗道子老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好宝贝,真让人艳羡你的好传承。】

    弗道子沉默不答,只是对鹿正康遥遥地作了个揖,随后腾起剑光,飘然远去。

    鹿正康微笑起来,“弗道子,莫以为这是一个平局。”

    读档!

    ……

    鹿正康立在云头,手持铁琢。

    弗道子遥遥祭出娄宿剑,鹿正康待剑光欺身,轻轻挥出铁琢砸在飞剑上,这个动作难度可以类比向迎面飞来的子弹递出啤酒瓶,然后把瓶盖掀开的同时,子弹打歪,最绝的是,瓶口完整无损。

    哪怕是修士也很难捕捉到飞剑的灵机。有这种表现,是时感和境界的碾压。而鹿正康,他完全理清了对方的剑路,相同招式对他用第二遍就没有花头了。

    弗道子心中大惊,鹿正康驾着云头朝他飞来,这位剑仙急忙连连出招,可都被鹿正康挥挥铁琢轻易挡下,甚至说不上有来有回,七道惊鸿绕着鹿正康来回交击,可他却闲庭信步,仿佛在落花的桃林中漫游。

    弗道子顿时头皮发麻,这人是元神期的大能!

    他当即收回飞剑,审慎地凝视着鹿正康。

    “阁下究竟是何人?身为元神期巨擘,藏身小小杨国一隅之地,莫非阁下便是赤天府之主?”

    鹿正康盯着这个人,“怎么?知道打不过,那不如便收手吧,现在你回来,我还有一杯香茶等你。”

    弗道子缄默良久,终于,慢慢点头,一个金丹期,输给元神期,不寒掺。

    二人重新落在新月镇上,这时候街边人群已经稀零下来,老人们坐在墙边闲谈,一群孩童在四处奔爬玩闹,他们的娱乐朴实而简单,弗道子与鹿正康并肩而行,看着这些凡人,那种欢欣的笑容做不得假。

    一帮小屁孩走路不看路,当头一个嘭得撞在弗道子腿上,眼看着要跌倒,这道士急忙弯腰把他扶住,小屁孩眨眨眼,一点不害怕,冲弗道子傻乐。

    “小居士,玩闹的时候也看着点前面。”

    “知道啦,知道啦。”小屁孩虎头虎脑的,睁开弗道子的双手,返身与小伙伴们一同跑远。

    鹿正康撇撇嘴,“这小子真没礼貌。”

    弗道子倒也不生气,微笑,“谁小时候不顽劣呢?”

    鹿正康点点头,“道兄豁达,我们走吧,净菩提大师估计等得快入定了。”

    “我们交手不过转瞬之间。”弗道子语气低沉,“有言在先,在下不会再过问杨国之事,只是,鹿兄,万请您,在做什么决定前,为这些生民存一分考虑。”

    “莫在这儿当圣人啦,站在道德制高点你冷不冷?杨国的人无忧无虑,比咱们这些操劳命来得松快多了。走,喝茶喝茶,先前道友使出的剑术,与西方七宿隐隐关联,不如我们还是探讨探讨星象如何?”

    “正所愿也。”

第七百九十一章 老鸡汤学家了

    早前就说过,这个世界,天圆地方,天上星辰不是恒星,甚至不可真正触及,确然,它们都是有形有质,宇宙演化到太极时代的造物。

    弗道子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却又放下,“星辰之物,至高至妙,曾有在世真仙欲穷九天摘星揽月,然而总是追之不得,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星空深处无垠广大,然而,未见得有仙界在其中。所谓破碎虚空,或许是更在九天之外了。”

    鹿正康与他掰扯一些古代星象理论,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以及四方星宿,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东方青龙,这是基础中的基础,和拼音认字是一样的。

    弗道子听了这些浅薄的知识,心中对鹿正康的瑞思拜略有降低。他顺着鹿正康的车轱辘话,把话题扯到星象与占卜上,“天人交感,星辰更替如人世循环,种种变数、易数、劫数均可从天象中有所反应。计都出则有妖孽作乱,罗睺出则魔道大兴,贪狼出则兵燹四起。却不知,到底是人发杀机,星辰倒转,还是星象作乱,人间大凶呢?”

    鹿正康嘿嘿的笑着,仿佛认真听讲却完全不懂的二傻子似的,不过,他终究是什么都懂一点点,再次申明,他不是老懂哥,他只是脑海里藏着些自己也不清楚来路的神秘知识。

    “老兄,你可对业力有所耳闻?”

    “那是自然。”

    “早前我与净菩提大师探讨业力,私以为,佛经所言,如谤佛者轮回为恶畜,此乃攀附造作之言,不可相信。然而,业力之一物,确然是存在的。一个书生被蛇妖爱上,只因他前世是牧童时曾救过虚弱的蛇妖。牧童与书生,经历轮回,两世分隔,确然不是同一个人了,可牧童造的善业却促成了书生的善果,业力之物,跨越时空轮回,仍旧可以生效,何等不可思议?”

    弗道子略略舒展神情,心想这家伙不愧是元神期大能,肚子里果然还是有干货的,“确然确然,只是,如道友所言,牧童的善业留给了书生得善果,可这业力的存在,却始终是明确的,便是那蛇妖的记忆,她是横跨了牧童两世的生灵,这般行动,于其说是业力作为,不如说是生灵心中**作祟。”

    “倒也不错。那我再举一例。牧童前世不曾救下蛇妖,反倒把她杀来吃肉,到第二世,蛇妖转生为屠夫,牧童转生为猪猡,屠夫宰猪,也不是因果轮回?”

    “不妥不妥,轮回之事,有许多巧合,若第二世,牧童转生为屠夫之妻,二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这又如何?”

    鹿正康点点头,“业力此物,当是缘起性空。只不过,是我们对世上一些恒久弥长的应力的假设。我们假设,世上有业力,这样便能解释许多问题。”

    弗道子转头向一旁肃容的净菩提点点头,“庸人之言,冲撞大师禅心了。”

    净菩提神情祥和,“二位道友论道,贫尼也颇有所获。”

    鹿正康摆摆手,“话题却扯得远了,我提起业力此物,却是认为,此乃天人交感的应力。老天是有道的,是无私而有情的,哪怕这情并非众生可以理解,就像虫豸不懂人心一样。但天人交感,是实实在在的。”

    弗道子挑眉,“这倒是新奇,鹿道友曾研究过三教合一之理吗?”

    鹿正康撇嘴,“大道殊途同归,教派之别,本是人心偏狭。横看成岭侧成峰,山就在那里,换一个角度就有一个新教派,大家一起交流道的理解很好,若是注重教派的规矩和分别,那就是庸人自扰了。”

    弗道子心中对鹿正康的瑞思拜进度条极速狂飙,面对这个来自思想大解放年代的灵魂,颇有许多是这些处在时代局限性中的古人可以借鉴的。

    修道人之间讨论,气氛还是很好的,只要不是争论,那就没有要互相比拼的气氛,翩翩君子,大家听人说话,去思考,而不是先想着要驳斥对方,瑞思拜就是这样的。

    “天上星辰闪烁,除了行星外,恒星都会闪烁,隐隐间似乎有交联之势。弗道子老兄,我私底下想,这漫天的星便是天道宇宙的心弦,星辰闪烁,乃是心绪波动,星辰的浮动,是老天在思考。”

    弗道子忍不住击案而起,神情激动,“此言,何其大胆!何其精彩!真是别出机杼!平日我听宗门长老讲道,颇有些不明不白之处。天人交感,是老天对人世的把弄,以众生为棋子,以业力为棋手,推动世事滚滚如潮,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果真是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天在人之前!”

    此言一出,刹那间,茶桌旁三人身上功德清光暴涨,似乎是老天爷颇为欣赏他们的马屁,给了三人封了大大的红包。

    如此直观的天人感应,把弗道子美得直冒鼻涕泡,只不过,他依旧是那个面瘫王子,脸上表情的挪动可以用毫米计,只不过双手已经开始划小圈,显示他激动亢奋的情绪。

    鹿正康也站起来,把激动的弗道子按下,“坐坐坐,基操勿六。”

    可弗道子却不依不饶,站起来一躬到地,“多谢道友解惑,让在下茅塞顿开,将来道友有求,只要不违背道义规矩,在下必然赴汤蹈火!”

    鹿正康嬉笑,“可还行,我原以为你是个阳顶天,后来发现你是灭绝师太,再后来以为你是杨逍,现在才发现你原来是张无忌啊。我可不是赵敏哦。”

    弗道子疑惑,“道兄这是用了哪个典故?”

    “《倚天屠龙记》,凡人的小故事,穿越说书必备良品,有机会我聊给你听啊。”

    弗道子满面春风,“择日不如撞日,相逢鹿道兄乃是吾三生有幸,今晚不若我们同榻夜谈,抵足而眠,风流不亚古人,岂不美哉?”

    鹿正康:“……也行吧,夜谈就不聊道理了,聊点轻松的。”

    白天还长,二人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

    鹿正康表示弗道子对天在人先的说法表示了批判,“你啊,过分高估了天道,虽然天道高高在上,以星辰为念,可毕竟痴愚,我们人间修士,抑或妖族修真,就是要有敢在天道之先的劲头,否则天降雷劫,你就束手就擒吗?天在人前,人心更比天心高啊!”

    弗道子激动到说不出话来,那面瘫的两眼泪汪汪,就差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了。

    鹿正康:心灵鸡汤就是香嗷!

第七百九十二章 割腕放血

    鹿正康与弗道子掰扯起自己修行中的主观体验,净菩提在一旁不断颔首,这个老尼姑已经转修《尽烦恼法》,一身法力转化后颇有损耗,已经跌落结丹境界,寿数削了二百年,不过相比先前进步无门,她如今至少有一条坦途摆在面前,起步晚些没关系,走得稳当且连续才是真实不虚的,她与鹿正康二人论道,印证自己在修行中遇到的疑难和关窍,大家互相借鉴,一时间对修行的妙处和变通之道颇有收获。

    时间忽忽流逝,不知不觉就该用午餐了,村野地方,招待客人也就是一壶浊酒,一碟白斩鸡,一碟黄豆炖猪蹄,再有一碟豆干炒马兰菜,一碟豆油煸过的咸芥菜。莫要说和仙门里的珍馐比拟了,就是路旁寻常酒楼也远比这些菜式繁华。

    弗道子看着这些简餐,并无嫌弃的神色,“人间至味是清欢,向来如此。鹿道兄,净菩提大师,我敬二位一杯。”

    “请。”

    “贫尼以茶代酒,见谅了。”

    三人同坐一桌,一个自封的道士,一个出家的尼姑,一个藏拙的魔头,桌上的菜肴有荤有素,道士与魔头喝酒吃肉,尼姑饮茶吃菜,互不干扰就是了。

    虽然说,食不言,不过在饭桌上,鹿正康活了三辈子,基本上没有遇到过在吃饭时候不说话的——哑巴还会比划比划呢。

    鹿正康一直好奇弗道子的道士身份,“你们青莲剑宗的老祖也不是道士吧?怎么你们一个个用法号行走天下呢?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弗道子老兄你的本名叫什么。”

    弗道子放下酒杯,“我们青莲剑宗,并非只有青莲老祖一人的传承,当初他入主蜀山洞天,收服山中原有的三个道门,一并传承下来,后辈弟子里便一直有这般的习惯流传。如今蜀山二十四峰,大多是有法号的,只不过我们不是正规道士,只是钦羡全真清雅之风,故而作此打扮。至于我的本名,最早俗家时候的姓名已忘却了,后来倒是取了一个安可敌的名字。”

    鹿正康点点头,“安可敌,好气魄。”

    “见笑了。剑宗子弟常有敢为天下先的莽劲,名字取得嚣狂些也算一桩风流。若是因姓名与命格不符,多有坎坷之事,我们也不曾畏难过。”

    鹿正康点点头,“不知青宁子道友是否有俗家姓名?”

    “师妹从小在青莲剑宗长大,不曾有正名,乳名倒是有一个。”弗道子摆摆手,把话题转开,举酒敬了净菩提一杯,“大师请了,在下却有一事不解。”

    “道友请问。”

    “按说净菩提大师已经是超脱色界的得道禅师,为何仍旧守着清规戒律呢?”

    “于心不忍罢了。”

    “草木亦是生灵,世上不乏有植株感悟天地化作精怪,乃是有情众生,出家人为何不顾及这些生命?”

    净菩提低头合十,“和尚尼姑,总得有口嚼之物,否则佛法岂不是成了毒药?”

    鹿正康笑骂:“你这道士,故意说这些得罪人的话。”

    弗道子面无表情倒是显得坦坦荡荡,“只不过是一直都有的一个疑惑罢了。对了,说起来,鹿道兄与我师妹青宁子之间,是否有过恩怨纠葛?抑或是她大胆行径顶撞了道兄?”

    鹿正康摇摇头,“却不是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有些误会。早先我在丰城一带游历,佯装成凡俗人家,青宁子道友见了我便想邀我拜师仙门。我自然是婉拒了。后来月轮山一带爆发山洪,我也快马加鞭赶来救灾,没成想第二次偶遇青宁子道友。”

    弗道子点点头,心直口快地来了一句:“倒是一桩糗事,我回去告诉师父,她一定又有欺负师妹的把柄了。”

    鹿正康与净菩提的目光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弗道子下巴颏上的胡须抖了两下,“咳咳,说漏嘴了。二位别在意就好。”

    一顿饭磨磨蹭蹭地吃完,主要是菜不多,否则他们是能一直吃下去的。

    饭后,弗道子与鹿正康约好去几千里外的人间城池玩耍,一个赤天府门徒捧着玉盏等在门外。

    弗道子疑惑:“道兄,这是何意?”

    “少待少待。”鹿正康走到门徒面前,把左手伸出来,右手拿起一柄玄铁匕首,在自己手腕上来了一下,清亮艳红的血液滴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流满了一杯。门徒取了血,躬身告退。

    鹿正康摸了摸手腕的伤口,给自己施了术法,旋即便痊愈,疤痕也不曾留一条。

    弗道子心中疑惑更甚,那位赤天府门徒也是一个修士,虽然只是区区练气,但在一个凡人的村镇出现三位修士根本就不正常,况且这个门徒显然是附属在鹿正康麾下的。

    鹿正康转头笑了笑,“练功出了问题,每日都得给自己放血。”

    “道兄若有不适,那不必陪在下闲谈游玩了,自去闭关修行吧。”

    鹿正康摆摆手,“无妨的,这也不是闭关能解决的问题,我带着一些门徒弟子在月轮山一带潜修,正是想办法要解决这个隐患。”

    弗道子暂时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他自嘲道:你现在能有一条命在,还是人家开恩,不计前嫌,如何还要不知好歹去探寻人家的隐秘呢?

    二人各自使出手段,飞天而去,想着中陆深处飘了一段时间,在高空视野颇佳,能看到脚下连绵的大地,农田在聚落和自然之间形成一个漂亮规整的缓冲带,鹿正康笑着对弗道子说:“自然有灵,人间自然也有灵,你看现在这些村庄城镇,尚且微小年幼,待到城池弥漫万里之时,或许就更能感应到其中的生机了。”

    弗道子点点头,“民间常常祭拜灶神,想来也是一种对人世浮沉的崇敬。名山大川有山神河祀,将来或许一栋房也有神灵供人祭拜。”

    “谁说不是呢。天道有情而演化自然,自然有灵。人道有情而演化文明,文明有灵。天人交感,大道同归啊。我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繁华的都市大城了,弗道子老兄,给杨国百年时间,我能让你看到一个文明的大妖,叫做进程的大妖,开山断流,无所不能啊。”

第七百九十三章 逛青楼

    弗道子听闻鹿正康的豪言,心里暗笑:他这番话,岂不是在承认自己就是杨国变故的幕后主使?哪怕我已经十分确定,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到的确印证了我的猜想。

    “没成想,道兄竟也是心怀天下,有志改天换地的大豪杰。”

    鹿正康俯瞰人间,只悠悠叹气,“当了修士,远离人间疾苦,可仍旧逃不出业力循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修士,或者仙人,总是会有类似的境遇的。我有说过自己是要改天换地吗?大树之下,自然会有藤蔓攀附。我的无心之举,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流离失所。弗道子老兄,我最欣赏你的,就是你那种可爱的愁肠了。”

    弗道子默然片刻,“……只是,我曾经历过人间疾苦的。道兄说这话,要么是从来乐观,要么是不曾目睹过生离死别。”

    鹿正康怔怔的,“你便当我生来乐观吧。我这个人很奇怪,明明知道很多,却对自己的过去不甚了了。我忘记了所有悲剧,眼见皆是奇迹。”

    二人谈心到了这个地步,彼此都觉得话题太沉重且无聊,于是便话锋一转,开始聊一些风月。

    鹿正康憋笑,“我早就想去青楼逛逛,弗道子老兄,你一个自封的出家人敢不敢与我同去?”

    “有何不敢,便是真正出家人,我也是敢去青楼的。”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不老实的浪子!”

    “青楼是风月之地,又不是勾栏,我们去喝花酒,与女倌谈谈情,说说爱,多美好的事情。道兄莫想坏心思就是了。”

    鹿正康啧啧赞叹,“你这板着脸说这种话,可太有趣啦。你门内的师兄弟、师姐妹们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洒脱的一个人?”

    “我没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知晓,必然有人禀报给我师父,到时候又要被她念叨了。”

    “你却是个尊师重道的,一般家里有人管着的男人在外都野得很。”

    二人谈笑着,落在人间一座繁华的平原城市外,顺着人群走入城中。这里是杨国之外了,一个叫郑国的小地方,这座泗阳城,因南靠泗水得名,算是这个小国的商业中心,物阜民丰,文教发达。

    沿途所见,人间百态,多有神情麻木者,比之杨国天差地别。

    弗道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

    “却是不需要再说了。”弗道子只是摇摇头,他心里想的自然还是人间疾苦,不过想归想,这不妨碍他与鹿正康一同拐进城里最大的青楼。

    虽然是大白天,但这里还是营业的,这其实是超出他俩意料之外,本来就是开玩笑似的说说而已,大家都想着这个点姑娘们肯定还在补觉咯,没想到碰上一个业界先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在经营这种不正经的行当。

    二人在青楼门口踟蹰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鹿道兄,请。”

    “您也请。”

    “还是您先请。”弗道子表现得很客气,周围已经开始有人指指点点了,鹿正康神情诡异,“你是不是从没去过青楼?”

    “……对!”

    “不用这么大声,好了,咱们进去吧。”二人在老鸨温柔的指引下跨过了青楼的神秘的门槛。

    从外面看,青楼坐南朝北,正门在北面,院子却安排在南面,所以直接一步迈进了楼里,没有了缓冲地带,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这里面的布置倒是和酒楼是差不多的,三层结构,一楼大堂有布置了小型的观景园林,若是在夜晚的烛光下说不定会显得富贵堂皇,不过在白天,这样娇俏的贵妇看着也就是一个涂抹了过多喑哑脂粉的呆笨村女罢了。

    弗道子对鹿正康略略颔首,姿态轻松,对这些凡人的装修手段,表示了最低程度的勉强认可。

    穿过一道小木桥,脚下有清泉流过,冲刷着各色的鹅卵石,在寂静的白日的青楼里,这是为数不多的声响了。

    一路上,老鸨只是笑眯眯的,并不如何言语,带着他们俩穿过了有些浮夸的人工造景,随后是一重重珠帘隔开的单间,过雕漆繁美的走廊,两旁是长长窄窄的漂亮的黑漆金线格栅门,透过薄薄的,暗黄的窗纸,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个淑雅的女子的剪影,或站或坐,也有侧卧倾躺,透过这没有上锁的门,不堪风吹的纸,客人会知道这里面是一个个自己可以支配的,地位卑下者。

    寻常男人来到这里,他们的兴致必然是会膨胀起来的,就像他们的生产工具一样,鹿正康只是对弗道子撇撇嘴,表示了自己对这个环境大差不差的满意。

    从楼梯上二楼,这里的一个个雅间更空阔些,终究他们是没有上到三楼。

    老鸨把人带到便退下了,徒留两个男人在迷宫般复杂的走廊环道里漫步。

    这里比一楼热闹些,不时有乐器琤琮声透过珠帘与隔门传来,暧昧的天光在一个个走廊尽头传来,在被无数人争踩得吱嘎作响的地板上糨糊成干涩又迷离的一滩,鼻尖能嗅到的是润软的梨花香,仿佛能把人魂灵儿都凭空勾起来三寸。人在地上走着,魂魄却是踮着脚。

    这时候,鹿正康与弗道子互相看了看,知道这得分开一阵子了,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有无师自通的本领的,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从一个岔口,各走各路了,甚至没约定何时再见。

    鹿正康随手推了一间门,进屋后还很贴心地将门关好。

    在这里面,是可以点菜的,有一根拉绳,挂着一个升降的竹筒,把要吃的菜式写在纸张上,塞进筒子里,拉一拉绳,这就落到柜台去了。

    鹿正康在床榻上舒服地躺着,女倌也躺在他身侧,就枕着他的手臂,这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原本是在弹琵琶的,琵琶已经放在一旁了。在这种无言的时候,鹿正康只是很安静,她也很安静。

    他捉住女人的手,捧在掌心左右翻看,凝视着人的皮肤,手背的皮肤,那种细密的微微的褶皱,藏匿着毛孔的皮肤的沟壑,连绵像是一张网,不过,更像是什么水波一样,清漪。

    昏暗的室内让人觉得不畅,可又有一种幽闭带来的隐秘的甜美。

    她似乎睡着了,侧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喷在鹿正康中规中矩的耳廓上,气流击打着柔软的皮与骨,与深处的耳膜震颤着共鸣。

    鹿正康殊无什么特别躁动的反应。

    “你会弹琴,会唱词吗?”

    “会的。”

    “我一直很好奇一些词牌名究竟是如何的面目,我写,你唱给我听。”

    “好的。”

    这种客套让人舒服,就像是忠诚的老朋友,萍水相逢,不过保持着一种青涩的态度。谁也不依赖谁,谁也不会真正爱上谁。在青楼找不见爱情,只会让人发现自己的自私,妓女只是一个嫖客用来爱自己的载体而已。

第七百九十四章 白嫖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半睡半醒的时候,鹿正康觉得自己的魂儿总算是飘走了。

    飘到自己也不知道的哪里去了,他在似乎梦又似乎真实的胎藏界里飞翱,鹿正康穿着洒脱的麻布长袍,下身是一团烟气,飘忽来飘忽去。

    他借着心印洞察世间,又飘入乾坤界里,看着直径百丈的化魔池里满满当当的妖灵血,散发出来的阴气足以滴水成冰,血汤泡骨,浮浮沉沉的骸骨白溜溜的,有被囚禁的魂魄在其中经受恶刑堕智,森罗迷神,慢慢的,精粹的血魂骨会沉淀,落在血池地下的幽池内,是湛蓝的一团气雾,门徒将鹿正康的血倾洒其中,血液漂浮着,凝结了一个稀淡的人形轮廓。

    那是他的外道魔体。

    看厌了,他直直往天上飞,朝着中陆的西南去,到一片灵气昂扬的洞天福地,顺着一股隐秘的思念,落在青宁子的身旁,她在默默盘坐调息,气色比分别那天好了许多。

    鹿正康不喜欢这种偷窥的感觉,他默默离开,这座山上有青莲剑宗的门人弟子,还有凡人仆役,主宰此间的是一柄煊赫华美的神剑,就束在一个崖边望天的女人的腰际。

    弗道子在另一个雅间里,他盯着眼前丰腴的妓女,他的神情当然还是冷静的,可目光里带着一种难言的痛苦和羞耻。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盯着这个妓女,挑选她花费了很长时间,因为弗道子希望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鹿正康盯着盛衍真人,这个女子有一种大大方方的稚气,可当她安静又沉默的时候,却又像是一株宫柳,贵气又仙气。

    盛衍真人回过头来,看到身后飘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魂灵,她露出惊喜的神色,“你是鬼?门神?灶神?”

    鹿正康没有反应,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我看你不像个没来由的,能闯进我的剑意里,你也很不错啦。”

    鹿正康盯着盛衍真人,她笑得憨憨的,一个漂亮女人在你面前露出这样不设防的笑容,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弗道子盯着眼前瘦长的白猪,他能感觉到腰椎里卑鄙的火焰,可他又因此痛彻心扉。于是他只是盯着,跪伏着,看着长猪背对着自己的模样,臃肿的脂白让他作呕,又忍不住想去舔舐,就像山羊会舔舐洁白的盐巴一样,一头严肃的狗也会对主人家秘而不宣的猪板油表露莫大的喜爱。

    盛衍真人问:“你这里能不能许愿?神道修士都有这样的手段的。”

    鹿正康呆滞无言,他眼前出现的是许多迷离的幻境,一个像青宁子,但不是青宁子,一个清冷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看着宫柳一样的姿容,是盛衍真人无疑了,她曾也是非常严肃的一个人。

    严肃,但是活泼,她是包裹着火焰的玉色的冰。

    盛衍真人说:“我不求你别的什么,那对你太难了些,我要求我的两个弟子平平安安,一个叫弗道子,一个叫青宁子,弗道子是师兄,年长些,和我同龄,青宁子是师妹,她是个孩子。”

    弗道子围着大餐膝行打转,有那么几个瞬间,弗道子感到巨大的痛苦,现在他终于是平静下来,慢慢欣赏,摆脱自己卑劣又低级的幻想,他笑了笑,吩咐女倌去一旁弹琴。

    鹿正康呢喃着:“那一年,我也十六岁,她也十六岁。”

    盛衍真人皱皱眉,“你不同意啊?那你可以走咯,我不留你做客。”

    鹿正康听到清亮的剑鸣,他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睡着了。一首词已经结束,女倌又重新躺好在他的臂弯,眼中满是钦慕的柔情。

    一切和刚刚穿越时的猜想一样,鹿正康抄了一首好词,然后他就成功白嫖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好词就是风月从业人员之间的瑞思拜,一首好词,可以让一个妓女身价暴涨。泗阳是一个风流地,多有文人骚客在此流连徘徊,常有各种风月韵事,这其中最少不了的就是书生与名妓的相互成就了。

    鹿正康不是书生,他找的也不是名妓,她只有这一首词,以后也当不成名妓,但没事,关键是鹿正康可以白嫖了,让一个身上只有六两碎银的男人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出这个大门。

    他与弗道子再次相遇是在晚上了,这时候天还没黑透,可青楼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人一多就不清净,最关键的是,上白班的该回去休息了。

    二人相顾一笑,都没有说什么,太了解一个人反倒会降低他可爱的形象,所以他俩就保持了独到而统一的缄默,这是嫖客们的瑞思拜,毕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适合当同道中人的。

    他们在左近的酒楼里用餐,鹿正康没带钱,弗道子却是不缺钱的,然而弗道子却以为鹿正康是个富豪。毕竟暗中掌控了一个人间王朝的修士,怎么可能会没钱呢?

    怀着对彼此的信任,二人放心得吃着饭。

    弗道子毕竟是个人情练达的老江湖,用餐到中途,借口说去方便一下,实则去柜台结了账。

    说起方便,鹿正康对自动冲水术的研究已经颇有底气了,有机会可以和好兄弟分享一下。

    饭后,吹着清爽舒适的晚风,这两个不正经修道人赶夜路回新月镇。今天的月亮很好。

    晚上果然是抵足而眠的,二人躺在一个屋顶,一起盯着星空,印证先前对星辰天道业力的猜想,胡乱瞎谈了些,弗道子与鹿正康约定,哪一天,他们中的谁修成在世真仙,一定去天上看看,或者,两位都修成真仙了,一起去星空遨游。

    鹿正康开始说书,当然是讲一些武侠小说,弗道子对凡人的恩怨很感兴趣,所以鹿正康聊古龙,很对看官的胃口。

    聊了一段古龙后,鹿正康觉得倦了,便说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人哈哈大笑。

    弗道子用手臂枕着脑袋,同鹿正康讲述自己的过去。

    “那一年,我也二十岁,她也二十岁……不不不,这个故事不好,我们换一个。最开始啊,我也是一个江湖人,是中陆北部一个叫闫国的剑客,现在那个国家已经破亡,真陷入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我本以为成为修士后能结束战争,但成了修士后,我反而不能靠近故土,那里是极天宫的地盘,一个亦正亦邪的门派。慢慢的,我的心思也淡了。”

    “我倒是对你修道的那些日子更感兴趣。”

    “那好,我慢慢说,我的师父,我,还有我的师妹……”

    鹿正康轻轻呢喃,青宁子,他微笑起来。

第七百九十五章 离别

    谁都有过去的,弗道子对自己过去,和自己亲友的过去,阐述的角度始终保持在他自己的视角,很主观,模糊了其他人的真实样貌。

    这让鹿正康颇为欣喜,他知道,自己从弗道子口中闻听的,关于他人的言语和评判是虚假片面的,他还可以通过与人的面谈去了解一个人。随意听信别人对某人的评价是往往谬误的,只有浅薄的人才可以被标签指代。

    青宁子在师兄口中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像极了师父盛衍真人的当年。师父是把小师妹当作另一个自己去爱的。

    “盛衍真人现在变了吗?”

    “她变了,在十九年前的雨夜。”弗道子揉着两侧的眉尾,“后来她就变得很开心,每天都开玩笑。那是因为我们青莲剑宗的《然诺剑典》,一旦许诺,绝不能悔改。她被那个人临死相求,让自己永远快乐……”

    鹿正康回忆起自己,的确好像是见过那位盛衍真人。确实是很快乐,很纯稚的人。

    弗道子有些语塞了,他问:“道兄,你困了吗?不早了,我们各自安歇去吧。”他自己知道,交浅言深,是很不妥的,他打算暂时避一避。

    鹿正康也发觉不妥了,弗道子的话,暴露了他师父的一个心境缺点,这是很不应该的,而这件事,其实也是弗道子自己的心境缺点。

    弗道子是来为青宁子在南墙上开一扇窗的,现在他自己也撞在南墙上了,轮到鹿正康该给弗道子开窗。

    他可以选择读档,回到弗道子说这句话之前的时间,制止他表达出来,但这个结的存在,比鹿正康能触及的时间线更久远,他没办法回到真正发生的过去给弗道子开导,而现在他们至少算朋友,不能坐视不管,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似的,那就该让鹿正康撞上南墙了。

    “弗道子老兄,你告诉我这样一件事,真让我难为极了。那我也相应,奉还你一件事。”

    “不必,鹿老兄,我是很相信你的为人的。”

    鹿正康摆摆手,“其实我……我有些喜欢青宁子。”

    弗道子愣住。

    下一秒,他攥着鹿正康的脖颈,神情愤怒如看到欺骗自己年幼女儿的混账浪子。

    “你!”

    鹿正康很坦然,“我!”

    “你怎么敢?”

    “发乎情,止乎礼,我怎么不敢?”

    “你这样一个老怪,青宁子刚过二八年华!”

    “我今年也就是十七,她也十七。”

    弗道子傻了,他放开鹿正康,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真是可怜。

    “你真的十七?”

    “我真的十七。”

    二人又争吵起来,今晚是不欢而散的。到了第二天,他俩见面,互相作揖,马上又和好了。

    鹿正康与弗道子继续论道,他们很舒适的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上午论道,下午去人间潇洒,晚上回来谈天。

    两个月,就是六十天,距离外道魔体塑造成形,还需要二十一天,距离成熟,还需要三百天。这是在平均每天一头结丹妖兽的精粹灌注的前提下。

    鹿正康每天放血一次,他的精粹之血,每一滴都是自己身体、灵魂特征的象征,这就导致了他的法力和精神都在不断衰落。

    “弗道子老兄,你也知道,修士每进一步,都可能会有灾劫的。如果说每个人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某个星星太亮,会削弱周围的星辰的光,这种同类的光,其实比黑暗更可怕。”

    弗道子点点头,“当年我成就一品金丹,也经历过命劫。”

    鹿正康微笑,弗道子本是他化魔命劫里的一环,现在被他通过逆转时空打断,化敌为友,反倒成了他的助力,命劫不会简简单单结束的,在魔体铸造的这一年时间里,鹿正康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然而事情似乎发展地很顺利,五月初的时候,弗道子拜别了鹿正康,他说,出门许久,再不回去,恐怕堆积下来的一些事务,会处理不完。

    “你原来不是闲云野鹤。”鹿正康笑着举酒为他践行。

    “你原来也不是闲云野鹤。”弗道子只是颇为神秘地笑了笑,也举起酒杯。

    二人遥遥站立着,正是云高天阔的初夏,阳光清爽通透仿佛是把大千世界的尘埃砸入地面里了,鹿正康与弗道子可以清楚看到彼此。

    “江湖路远。”

    “一路保重!”

    弗道子饮下浊酒,将铜酒杯小心收入怀中,腰间佩剑飞出,他一步迈上虚空,借着剑光直入天际。

    鹿正康把酒杯轻轻揉搓成了一个铜丸,拿在手上抛着玩,转身朝月轮山的深处走去。

    这里已经慢慢有了一座新的城池的雏形,未来,也的确会是杨国的国度,名为新盛京。一直,这里是有进无出,不对外开放的一个秘密城市。

    在中秋这一天,杨国宣布迁都,国君由赤天府门徒直接带来新盛京,这里没有王宫,这里没有贵族的府邸,这里有的是一栋栋简单规矩的房屋。

    这是一个完全违反社会体系的建筑群,完全由鹿正康个人意愿建造的城市,这里没有城墙,不管贵贱,房屋都是统一形式和规格的,红砖房,黑石路,城市里没有过多的色彩。这个城市没有农民,没有商人,只有两种人,决策者,执行者。

    这里会是一个原点,从这里将杨国的文明扩张,在修士集团的帮助下。

    新盛京里,大量心印富集,人与人说话都不张嘴了,决策速度之快堪比生物计算机。慢慢就导致了新盛京里的人一个个木了吧唧的。

    这里的人活得像细胞,兢兢业业,只有聚集到一定数量才会有主观意识,会有外来者,乃至癌变者,但很快就会被发现而消灭。这里是心脏,是大脑,是淋巴,是一个权力与制度浓缩的焦土。

    赤天魔孽,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正道。

    鹿正康不是闲云野鹤,他会制止新盛京的普及,但也会促成新盛京的扩张。

    暂时,为了保证外道魔体的安全,鹿正康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新盛京倒是日渐繁华起来,尤其是山脚下的新月镇,在杨国最顶级权贵资本的投资下,这里开始云集整个杨国,乃至周边国家的商人,世俗的烟火气隔着几万里都冲鼻子。

第七百九十六章 劫数

    鹿正康蹲在乾坤界里,这里算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通常也是一个避灾躲劫的好地方,外面的业力循环不能直接影响乾坤界,除非是自己主动去迎接劫难。

    他在这里,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但终究,他没有乾坤界的控制权,所以,他是这里的客体,不受这里的保护,鹿正康还不得不解决乾坤界这样一件至宝带来的后果问题。鹿正康主动去迎接弗道子就是因此,他不去把人拦下来,弗道子找到了乾坤界,他必然会呼唤青莲剑宗的人前来。

    说实话,要不说弗道子表明自己是为解决青宁子的心境问题前来,鹿正康就会第一时间想尽办法将他打杀。

    青宁子终究是没有把乾坤界的秘密透露出去,她的煎熬是鹿正康可以想象到的。一边是宗门的繁荣未来,一面是一个魔头的崛起,青宁子的不作为,其实是对鹿正康最大的袒护。

    毕竟,一代天魔出世,人间必有巨变。

    天道会制止这种导致业力暴涨的行为,给鹿正康安排的劫,是一种相互的作用力,未来的他必然会造业,但结果是过去的他会受劫。

    业力确然奇异,有超越时空之妙。

    新盛京的建立,一来是保护了乾坤界入口,这个入口被藏在城市地下的空洞里;二来,方便外界物资大批量且隐蔽地运进乾坤界内。

    一切最后都是为了赤天府宗门在乾坤界内的扩张。

    鹿正康现在是完全确定乾坤界里的东皇余孽们在耍滑头,他二弟子芮鸿昌就跟死了一样,都半年多了,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出于一种对劫数的冥冥中的预感,鹿正康觉得,对自己这个二弟子采取一些措施。

    在和弗道子一起耍子的那些时候里,二人互相探讨过一些关于避劫消灾的修真知识。

    很多时候,面对灾劫的一切主动行为,都是既定的一部分,毕竟业力的因在未来,过去的果其实注定且变幻莫测,这也是很有趣的一个现象,就好像修改历史的行为其实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命运是必然的。

    因此,修士避灾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动的,躲入深山老林,与世隔绝,遮蔽天机,直到灾劫过去,但这种法子是不能消业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修士重新活跃起来,就形成了果,业力就紧接着把劫数送过来。

    自冥古至今,光阴悠悠,不知多少修士畏惧灾劫,寻一地闭关不出,外界沧海桑田,他们期望着躲到纪元更新,业力的大循环走完一圈后,天道把自己忘在脑后再出来行走。这种腌入味的老货被统称为古修,性质和那些老粽子是一样的,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周围有宝藏,你发现他,他会打你,你把他弄死,你能收获很多好东西,就这样。

    就这样,并且证明当缩头乌龟死路一条。

    老天爷要弄死一个人实在太方便了。

    所以修士们要做的,其实是转移灾劫、消解灾劫乃至推迟灾劫。

    鹿正康预感到芮鸿昌,他的二弟子,用柢山山神的话来说:小bk的——绝对是会在鹿正康化魔成功的时候给他添麻烦的。

    到时候,场面真的会不好看,毕竟是自己弟子,他给鹿正康造成什么麻烦,鹿正康还真舍不得对他下狠手。

    所以鹿正康给芮鸿昌种下一枚森罗印,让他睡得能更香一点。

    就此,芮鸿昌带来的劫数就转移了,或者说,轮空,叠加到下一个劫数去了。

    也正是在鹿正康给芮鸿昌下森罗印的时候,杨国又来了俩修士。

    这俩还不是平平安安来耍子的,而是一溜得追逃进来的,追的是个男人,逃的是个女人,这个男修士是要杀那个女人的,只不过一直没能杀成罢了,鹿正康关注着这件事,借着同心印,用杨国百姓的视角去看,能大概理出一条轨迹,从北面进来,然后往西南溜了溜,又往东南溜了溜,最后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个女修士活了下来,并且倒在了新月镇一户人家门前。

    鹿正康让这户人家把修士抬进屋来,好生将养着,赤天府的门徒却不会出面与她撞见。

    暂时,这个劫数的种籽已经埋下,鹿正康也静静的等待它生根发芽,看看到时候能来多少修士让他杀吧,鹿正康总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天心业力的。

    在乾坤界里,赤天众以柢山为中心,向东西两侧,也就是整座鹊山山系探索进发。

    由于内外隔绝的缘故,乾坤界也就是个小池塘,天穹上没有日月星辰,天心混沌不明。

    这么多年了,池塘里的真龙都已经死绝匿迹,留下的全都是些小鱼小虾,最厉害的也就是金丹期的妖兽,而且没有妖族修士的传承,妖力强弱完全靠变异和血统,并且最妙的是,这里的妖物没有凶兽瑞兽之分,不必怕杀那些有老天疼爱的妖兽增加巨量天谴。这些都足够让赤天众的猎杀活动进行得顺顺利利。

    除了开荒和狩猎之外,赤天众们重要的工作是顺着乾坤界的天地气脉插旗,在节点上设坛。赫赤的孽心引魔戮天幡插遍平原,却不往那些有山神驻守的灵山上去凑热闹,这样一来,山神们就没有主动反击的借口,囿于东皇派的规矩,祂们只能干看着,让被咒力浸染的天地灵气慢慢堕化世界,甚至开始改变这些山神的本质,把祂们也魔化,要称为赤天的一分,坠入赤冥城里,化作一个军道图腾。

    似山神、余蝾这样的神灵,尤其是后天神灵,都是没有资格成为魂将的,祂们的本质和鬼道修士完全不同,不过若是神道修士,抢救一番也还是可以充作魂将的。

    鹿正康其实蛮嫌弃这些神灵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做成军阵图腾也不过是废物利用,真正的军阵图腾还得是军士们自行凝结的,万众一心,可有无边伟力,并且还是原装货。

    在重阳节这天,鹿正康收到了一封锦帛音书,折成了个鲤鱼的样子,用法器小木梭子送来的,寄信人是弗道子,他阐述了一番相思之情,并且又留了一些探讨的问题,最后,他委婉地表示,希望鹿正康寄一封回信,最好还要说两句青宁子的好话。

    鹿正康顿时美滋滋的,仿佛回到了前前世写情书的日子。

第七百九十七章 双鱼

    “正康兄亲启

    “见信如晤。相别数月,思君之念未尝稍离臆间,回首分别之日,仿佛还在今朝。君赠铜盏,余亦收藏妥帖,不敢片刻离身。缘当日告别匆匆,未能再同君论道,诚憾事耳。此来却又一问,伏案冥思,左右不得其解,烦君执笔,为余解答之。

    “月前,余演练剑法,忽至绝妙之境,隐隐有阴神出窍之感,天地灵机涌动,浑身如蒸如燥,如灼如沸,忽至彻骨极寒,待吾回过神来,已悟得一门饮气法。余潜心闭关,一一修正此法谬误不足之处,然始终有最后一道关窍不得解脱。盖余行气过一周天,忽生惴惴之心,玄关跳动如脱兔,真气有爆沸失控之虞,再三凝神方才度过危厄,终究关窍不通,难以将饮气法化为所用。

    “余素知君智慧通达,胜吾多矣,万望不吝赐教。又:师妹青宁子近日消瘦,茶饭不思,为兄目睹而无可作为,甚是心痛,或有某人可赐下双鱼,以俟医心之神效。

    “天苍五十七年九月六日,弗道子手书”

    ……

    “弗道子老兄,

    “你也好,也见信如晤。这么久不和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已经把我忘了呢。那铜酒杯没必要太宝贵,真要睹物思人,我送你一幅自画像。

    “自己悟出的法门,增长道行,却不生知见障,颇有裨益。然而饮气法也不是甚么宝贵的法门,你理不清便弃了就是。或许是你境界不到,或许是你心境不定,或许是你执迷太深,你这样的大忙人,于其钻研这种无关紧要的法门,还不如多练练剑法,下次见面切磋,莫输得太难看了。

    “又:青宁子她吃不下饭,我给你附了一份菜谱,你让人做给她吃,还是不行的话,让她来见我一面。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

    “文艺青年就是有这个仪式感。

    “附录:《开胃菜六十道》、《甜品一百道》、《模具与厨具规制》、《灵厨艺初版》

    “天苍五十七年九月九日,重阳节,鹿正康手书”

    ……

    “青宁子道友,

    “想起我了?

    “我也时常有想到你,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你会发现一个意外的消息,我记得昆仑每十年都会举办一次仙缘大会,下一次仙缘大会在天苍六十年了吧,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天苍五十七年重阳,鹿正康手书”

    ……

    鹿正康躺在新盛京自己的房屋顶上看星星,他有些怀念在渔村的时候,那里有海,虽然都说星辰大海,可观感上还是有区别的,海是会说话的,星辰只是安静地闪烁着,鹿正康几乎不能从中揣摩到它想表达什么,或者是,他内心想籍由眼前的景色,对自己说些什么。

    天意自古高难问,鹿正康看星星只是单纯地看景色而已。

    弗道子曾在这一片天空下对他说,修士苦短,尤凡人甚矣。一个层次的人有一个层次的生存法则,弗道子说,修士向天挣命,往往活得并不快乐,有些人,受限于根器,在寿终前没能破境,衰老而死,一生苦苦闭关,真正日子没过几天,捱不过老天的一刀;有些人,恃强而骄,走马天下,终倒在敌手剑下,大好年华都作了古;有些人,为天下奔波,积攒功德,却被凡人误解,被诋毁,被抹黑,终于心灰意冷,浑浑噩噩过此残生;有些人,少年得志,春风得意,良眷在侧,可天妒英才,早早将人收去,徒留亲友悲愁嚎哭,昼夜不歇。

    这些是发生在青莲剑宗的一切,弗道子亲眼所见。

    弗道子问:“鹿道兄,你修道是为什么?”

    鹿正康说:“因为道在那里,我去看看。”

    新盛京的夜晚是安静的,热闹在城市地表之下,从山谷两侧的山峰缝隙望去,山脚下的新月镇反倒是灯火冲霄,亮得可怕,声音也很喧闹,这些声音是外来者造成的,新月镇里起了四座大客栈,小的脚店、驿站不计其数,典当、商铺也有许多,顽耍的去处,如赌坊、勾栏、戏楼也有许多,这里的晚上没有宵禁,人行密密麻麻如蚁。

    杨国的人是鲜少犯罪的,他们自然也有恶,但往往不需要通过作恶让自己满足,还有外来者们,一些高来高去的侠客,这部分人,很少遵从赤天府,虔心诵咒,乃至山贼等不服管教的流民,鹿正康从来是不怎么去理会这些人的,他们就像是一个古代社会必然有的某种精神的化身实体,杀是杀不绝的,只能让时代去淘汰他们。

    那个先前躲避追杀的女修士倒是已经苏醒了,不过很让鹿正康无语的是,她居然失忆了,也不算完全失忆,就是记忆断断续续,这些天,她跟在暂居的人家一起做农活。

    这个女修是走的武体修士的道路,鹿正康其实蛮想和她交流一番,这条路与当今主流的内丹法有什么区别,是否也是练就金丹,又如何保证自己的躯体产生进化或者是强化。

    虽然没有直面那位修士,不过借着受印人的眼睛,鹿正康也是好好打量过她的,并不是柔美的女人,她身上有着健美的肌肉,仿佛是隔壁古希腊串台过来的一样,穿着农妇的粗袍,站在大地上,有一种清俊的豪情。

    今晚不会太平,那个女修士,她在行侠仗义,把一个北面郑国来的商人给打死了。但那个商人其实不是商人,包括他的随从,都只是杨国境内一个盗匪团体乔装打扮的。

    女修士终究是犯了法,她很顺从地跟着官差前往公堂,暂且关在牢里,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判决。

    鹿正康揉搓太阳穴,他看出来,这个女修士,准确的说,是女武术家?女侠客,化名叫小蛮娘的这么个非凡人,她正在经历一场劫难,她的劫难也会导致鹿正康的劫难,而这个小蛮娘,她已经过了劫气最盛的时候,潜龙升天,现在在红尘里打滚,都是对她武道精神的一个磨砺,等到她找回自己,必然功力大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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