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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八章 小弟子

    鹿正康与青宁子分别,不过是三天后,遏行云从东海赶到中陆后就装作凡马一路小跑着过来,路上多次有人想捉她,被她欺负一通也就算了,某一次是遇到了个打秋风的邪派妖人,遏行云吐出一道雷吼把他脑袋都炸碎。

    趁着遏行云没来的这三天里,鹿正康带着青宁子在城里耍乐,品尝人间菜式,观游古都风景,体会当地民俗。洛城里的百姓一直都很富足,教化也很好,虽然是做不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但却能看出彼此有种信任,酒楼愿意把成套的银器瓷具借给人家作宴,邻里借款也不必立字据,只掰一块瓦片,到时候一对上就知道是确有其事。

    这样的城池布局,左祖右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宗祠在东边,西面是三清庙,庙祝一看就是有修为的,正一道的人没跑。

    洛城四面都有市集,北面本是古国皇宫,早就拆干净了,城墙砖被捡去砌猪圈。现在古皇宫的地方改成权贵住宅区,又称为金北坊,在那里走动的,虽不比都城那般奢遮,但也是非富即贵,一脚踩着人,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公子。挨着北坊就是北市,人称街头街尾一条龙,吃穿住行,走一遍就全齐活。

    鹿正康当时就心想好家伙,那些自称见过真龙惊鸿一面的是不是就被一条龙服务过啊?

    他俩在街上逛的时候,也路过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都能察觉到气象不凡,洛城一带的龙气在寻天命真主,而城内唯一和楚国王族有联系的就是顺王,是当今国君的第四个兄弟。

    正一道的道士们大概是认定顺王府上要出真龙了。要不说他们没良心,两面下注,楚国国教都是正一道呢,暗地里还在筹谋推翻楚国。

    鹿正康不在乎这些,顺王又不姓周,不是四师叔的故人,那就没必要去府上凑热闹。

    按理说,到一个地方,就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江湖上也有拜码头的说法,他鹿正康来了正一道的地方,是该去城西三清庙知会一声,鹿正康倒是不太了解这规矩,青宁子也没有在意这茬。

    等青宁子走后,鹿正康抱着酒坛在露天睡觉,他忘了自己没带钱,这些天花销都是青宁子结账……

    身上倒是带了一小包灵晶,这东西遇到识货的人,也能卖出好价钱,鹿正康反正是在哪儿都能活,一点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

    平日每天主要工作就是逛街,一身布衣,披头散发,倒是不邋遢,干干净净的,腰上配着玉玦,一晃一晃。他这样打扮,在障眼法下,也不会有凡人注意到,大可以随心所欲些。

    当今世界道法显圣,民间多有奇人传说,刚来洛城的时候,鹿正康一天能找到十多个江湖术士,僧道俗的打扮都有,全都很不像话,专去穷苦人家要饭食。更坏的是卖假药的,专骗那些即将家破人亡的,药石无医的那些可怜人家。

    楚国内乱,什么鱼蛇虫虾都跑出来了,那些个外地人,在洛城里很不受待见。

    鹿正康这副打扮,如果不是障眼法遮着,那是会被赶出城去的。

    在洛城混了**日,鹿正康确定这个故人周家是没有在城内了,于是向这里的民众追访打听周家的去向,要说姓周的的确不少,三五户是有的,可鹿正康半夜去人家各个房间门口转了一圈,玉玦都没有反应。

    后来又打听到有一户搬出去的周家,往东南濑川一带去,那里是贫苦地方,最好聚落是一个镇子,山地繁多,平原破碎,土壤贫瘠,又有天下闻名的石林的景观,倒是颇有文人骚客往来。

    鹿正康晃悠悠出门去,刚走半里地,离开大路,马上就察觉到有个小子在追着他。

    他心想好嘛,什么人还能看破他的障眼法,莫不是个修士?

    鹿正康便加快了脚步,马上就甩开了追踪者。

    这下他确定那就是个凡人小子。

    鹿正康绕到他后面,正想说话,这小子突然就转过身来,惊异地盯着鹿正康。

    “有人……是仙长吗?!仙长,弟子诚心向道啊。”这个小孩马上就跪下来,连连磕头,沾惹了满脸的泥灰。

    鹿正康心想我就这么招惹小男孩的喜欢吗?

    解开障眼法,他的形体露在男孩眼前,他更加磕头不止,鹿正康挥挥手,用法力把这小子提起来,“我问你,为什么要求道?”

    小孩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好有趣……嗯,不一样,很奇怪,就是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鹿正康抱着膀子。

    “仙长们都很受人尊敬,而且从来也不怕吃不饱,在哪里都能一样过日子。”

    鹿正康摇摇头,“有本事的人就能做到,不一定要求道。你看那些有真材实料的人,在哪里不是受人尊重?”

    男孩奋力摇头,就像一只抖水的狗,“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鹿正康颇有些喜欢这孩子的机灵,“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他还是自顾自往前走,男孩追上来,又在他眼前跪下,“师父,请收我为徒!”

    “你不怕我是恶人?”

    “不怕。”男孩因为情绪激动和剧烈运动留下了两行清鼻涕,“不管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既然遇到您,就一定是有缘分的。世上没什么事情不是缘法,我遇到了您,就一定要向您求道!”

    鹿正康疑惑,“你还知道缘法?”

    “以前,我们家收留过一个大和尚,他教了我爹许多道理,后来我爹把道理又告诉给我。”

    “说来听听。”鹿正康把他拉起来,“边走边说吧,我要去濑川,你个小孩,要是不行呢,就早点回家,现在还是晌午,怎么家里人就放心你跑出来呢?”

    “阿爹死了,阿妈就不管我了,她找了别的男人改嫁,那个人对我不好。”

    鹿正康没有怜悯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男孩见状,反倒舒服许多,他也怕眼前的仙长作出关怀的样子,那和别的愚蠢的大人们有什么区别。

    “那个和尚说了很多,我阿爹记得很散碎,不过有一个是告诉我的,说人活在呼吸之间。”

    鹿正康了然,“你怎么看这个人活在呼吸之间的话?”

    “我不懂,人不呼吸就会死,但不吃不喝也会死啊。”

    “嗯,小孩不用知道大道理。”鹿正康想了想,“你确定不再回去看一眼?毕竟你阿娘还活着。”

    “我以后学成法术了,去找她还有点用,现在去找,她就是哭两声而已。”

    “那你就这样走,她岂不是更难过?”

    “我走了,后爹能对她好一点。”

    “你叫什么?”

    “楚人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好名字,你跟我走吧。”

第八百三十八章 欲界六天功诀

    鹿正康是不可能以昆仑宫人的身份收楚人杰为徒的,他自己还没有出师,所以他只能以赤天府主的身份把楚人杰纳入门墙。

    要说传人这种事情,也是看缘分,有的修士一辈子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弟子,想要继承衣钵是死活都办不到,最后只能找地方把秘籍传承篆刻、拓印或者书写下来保存。在世上出土的许多古旧的石匣里就有古修士们的物品。

    鹿正康的三个弟子里,居然是大弟子余东的根器最差。二弟子芮鸿昌的机缘很好,根器上佳,又得了东皇传承,未来应该是有一番作为的。现在这个还未正式拜师的三弟子,他的根器是极佳,极好,不过看面相,是大器晚成。

    让他修习赤冥六道功诀,是有些浪费的,好在,还有欲界六天功诀给他选择,分别是《四天王典》、《三十三天大修持》、《夜摩天子法相》、《大喜庄严功成妙品》、《无念尘功》、《摩罗天子法相》。

    不论是赤冥六道,还是欲界六天,都是为了让魔主更好得掌控通明宇宙印,这个印法神通的威能过于强大,单一人是不能使出全力,阐明其妙用的。

    这些功法,尽可以随身先保管着,等到时候,可以拿出来给弟子挑。

    于是当天夜里,鹿正康与楚人杰在露天宿营,他打算把功法抄写下来。

    出门在外,可以高调一些,他用法术幻化了一套朴素的宅邸,也就占地四百平,是个经典四合院,不过庭院里又有假山池塘,松竹菊兰,环境清幽。鹿正康自己睡主卧,楚人杰挑了东厢房。

    夜半三更,楚人杰起夜要嘘嘘,路过正房的时候,恰有灯光透出来,少年好奇便想去偷看,鹿正康提前把窗户打开,猛地就脸对脸。“小子,做什么?”

    “师父,我尿急。”

    “尿急去溷厕。尿完了早点睡觉,过一会儿天亮咱们就接着赶路。”

    二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鹿正康稍放出神念,感觉到门口有一行人,男男女女的,不似有修为在身,他就叫楚人杰去开门。

    那在外的是一群借宿人,看着是富家公子们与女眷,还跟着护卫健仆,总计十一人。

    鹿正康心想这一帮大大小小的,怎么没个记性,小时候妈妈没给你将鬼故事?大半夜看到路边一栋房子,用脚趾甲盖缝里的细菌想想都有问题,不赶紧跑怎么还凑上来?

    莫不成……这一帮都是修士?就像当年鹿正康骗小姑娘似的,装作没有修为的样子。

    趁着楚人杰在外面招呼,鹿正康用法术又幻化了一群下人,洋洋洒洒把客人们迎进来。

    一番客套,鹿正康看他们饥乏交加,便张罗了一桌好饭食,其实都是吃空气,这群人在幻术里酒足饭饱,一个个看着的确不像是修士,鹿正康询问客人来历,原是一群书生,两个富家子带着同窗们,说是要去濑川观赏石林,瞻仰前人诗篇。先前以为是带着女眷,原发现这三位女眷其实也是书生。

    酒席中途,有个书生腹痛,或许是西北风喝太急了,便先去了溷厕,此时楚人杰正从溷厕出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饭后,男人们拿着铺盖在庭院里就地休憩,女人们进了西厢房。

    鹿正康回到主卧,发现书桌上,准备给弟子的功法抄本,被翻动过。这些纸张,乃至笔墨都是是他上半夜刚造的,就像指掌一样熟悉。

    他心里怀疑是楚人杰那小子偷看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借宿人。

    鹿正康不在乎是谁翻看的,不管是谁修习了这些功法,都注定要回到赤天府的,赤天会召唤每一个受印人。

    ……

    机缘。得到机缘,机缘来得不期而遇。

    他对同伴们说,身体不适,不能去濑川了,于是,这个功法的窃贼,回到了洛城。

    他焚香祷告,默默持咒,凝结出同心印,一刹那,他的思维接驳进了一个巨大的联合体——东海上的梧桐神树,心脏般跳动的界膜,五千万人,数千修行者,眼前一片赤红,一片炽红,是一重重山,一片片平原,山海,无数人在诵经,无数人,无数的声音,最后,地平线上,三头六臂的巨人冉冉升起,放声大喊,世界在吼叫中彻底崩塌。

    他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自己的灵魂,忘记语言,忘记姓名。

    当他的家人破门而入,看到枯瘦的他,呵呵大笑。

    “苍天已死,赤天当立!!!”

    ……

    第二天,天没亮,鹿正康从主卧出来,招来瞌睡虫把守夜的四个健仆迷昏,施施然走到东厢房,男孩还在睡觉,他睡得居然好恬静,不像是一个刚离开家,离开母亲的孩子,这孩子天生就心大。

    鹿正康轻轻握着他的脚踝,很快,他就醒了,“师父?”

    “出发了,走吧。”

    二人收拾一番就继续南下,往濑川的方向,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至于幻术的房子,自然是消失不见。

    一路到了濑川古镇清丽河,鹿正康和楚人杰的脚程快,比那些游玩的书生们来得早。

    鹿正康腰间的玉玦震动了两下,他第一反应是手机来消息了。

    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没手机。

    好家伙,他一个现代人,真是把手机刻在dna里。鹿正康陡然有些想念手机这玩意了,有机会可以整一个仙侠版手机——没准还能弄出个傻妞呢。

    在清丽河镇,鹿正康打听周家的下落,最后找到了当地一个豪绅望族,他上门去把来意说明,周家上下欢喜,没想到太奶奶还留下了这样一段故事,他们后人是从没有听说过,配套的玉玦却找不到,最后是在太奶奶的坟里,这不好办,不过既然知道找对了人,鹿正康也就可以交差。

    周家的小孩们,青年男女,一个个站出来让鹿正康挑选。

    人选就一个,而这一堆里,稍有根器的,两人,鹿正康对他们明说,去了昆仑宫,你不一定是正式的弟子,很可能就是一个外门的传人,不去昆仑宫,那我留一些道术给你们,自己修习。

    “这种事情可以商量的嘛!”

    本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一定是传人传术二选一,周家的老太公就出来,安排不惑之年的儿子们给这位昆仑宫仙师见见真龙种的惊鸿一面,鹿正康心想好家伙古人也很会玩,不过他是没敢搞什么动作。

    现在他后头有人了,不是当年那么狂野,再说他当年也没狂野过。

    他只是感慨,要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些东西不离开家那是看不到的。

    最后鹿正康传了两门法术给周家,然后选定了一个十六岁的青年,等鹿正康去找到青宁子,处理好俗事后便回来接这小子入门。

    左思右想,这周家人在当地也素有良善之名,籍由他们为中心,把赤天的意志扩张出去也是很好的,鹿正康便好心地传授了一篇《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并且把这段记忆从他们的脑海中删去,只让他们以为是从祖宅里无意找到的经文。

    临要走的时候,恰好遇到先前那些来游玩的书生们,鹿正康又被拉着一起去石林顽耍。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中陆的风

    鹿正康没拒绝书生们的邀约。

    他领着楚人杰,跟着那些书生们一块,正好,鹿正康也想看看濑川石林。书生们都知道他很有本事了,于是一路上不断撺掇他再露一两手。

    要不说这是一个道法显圣的时代,这帮人一点都不害怕,这要是放在上个纪元,妖鬼横行,给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奇人异事身边凑。夜半孤宅里只会是吸人精气的狸精狐妖。

    鹿正康见他们确实好奇道法,于是干脆更加就传授了他们一篇《兜率天无上功德贤殊咒》,告诉他们时常念诵,有大功德,超拔苦难,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哦。

    既然是仙师说的,这帮人当然是相信,不但相信,还要回去教给身边家人朋友呢。

    三天后,鹿正康与他们挥手告别。

    他转头看着楚人杰,“小子,我们该分别了。”

    “为什么?师父慈悲,不要把弟子赶走。”

    鹿正康从怀里取出六本秘籍摊开来给楚人杰看,“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惊奇,一道灵光从头顶喷出,将来一定是很有作为,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喏,我这里呢,有六本秘籍,你随便挑一本,要是有那个命数呢,你自然会找到我的,到时候我正式收你为徒。如果我俩的缘分就此为止,那你是练不成这些功法的,不但不要练成,以后还不准暴露在外人面前,你看完就把秘籍烧了,知不知道?”

    他板着脸,楚人杰痴痴地凝视着鹿正康的眼睛。

    小孩子屁都不知道,鹿正康心想,不过,小孩子,也是有很大的希望,很多的奇迹。

    “师父,这里哪本最厉害?”

    鹿正康把《摩罗天子法相》甩给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马上走人,一转眼,他就越过一个山坡,消失在远方的天际了。

    楚人杰翻开秘籍,薄薄的纸张里,全是图画,十八张图,看一眼,就刻进脑子里。看完了,他赶紧找一户人家借了火引子,把秘籍烧了,烧得很干净,灰烬也被他扬了。

    鹿正康当然没有真就这样走了,他偷偷跟着楚人杰,不过,是远远跟着,并且不会用神念观察,这小子的灵觉太强了。

    早先鹿正康就想着修一门瞳术,现在差不多也是时候了。用眼睛盯着这小子,他还打算飞在天上呢,当一回老鹰也不错。

    楚人杰是个乖觉有能力的小孩,鹿正康跟了他三个月,他南下信阳,混得是风生水起了,应该说,不只是不错,这孩子的命格有问题。

    这小子很可能就是未来的人道之主。

    鹿正康发现这一点,还是通过侧面的观察,那些同楚人杰交好的人,命格都不差,暂时还都只是草莽,不过也就是在等待一场风云。

    中陆的龙气在中原,中原龙气又汇集在洛城一带,就好似是舞台上,灯光道具一应俱全,就等着时代的主角闪亮登场。

    既然发现了这个小弟子有成为人道天子的可能,鹿正康自然是更加关心了一些。

    以楚人杰的根器,想要入道都是颇为麻烦的一件事,鹿正康的考虑是,将来这个小弟子展露锋芒时,那帮正一道的牛鼻子绝对会像闻到肉味的狗似的凑上来。到时候被发现有修为在身,那楚人杰的称帝之途就颇有些碍难,正一道的修士,说不定会直接放弃他,而另选雄主。

    这世上不会有永世的王朝,人道之主,承担人间无边业力,此世的道法大都不适合给帝王修行,不练还好,一练反而短寿。似向羽妾修行的体修功法,倒是颇能化用帝王气,不过真正人道称王的时代,还没来临。

    不过,《摩罗天子法相》这门功法,足以让修行者承受区区人道之主的业力。天道人道,都在赤天之下,等鹿正康凝结通明宇宙印,届时染化本方宇宙后,划分六天六道,摩罗天子是第六天的监察者。

    摩罗天子,他化自在天子,可化用他人之乐趣,自己却不必变化欲乐。

    对现在的楚人杰而言,这个法门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随时回忆,法相的十八张图案,一一呈现在脑海里,不同情态,不同姿势的摩罗天子,随着他观想越来越频繁,这些画像的面部变成了他自己。

    他暂时没有跨过入道的关窍,他还没有觉悟。

    不过,摩罗天子法相一旦凝聚,就对应一个魔主,欲界六天主,都是唯一的。等楚人杰成就他化自在天主,就可以扩张天众了。而在他真正成长起来前,只要凝结出他化自在天印,就随时能借用赤天受印人的力量,足以自保。

    不过鹿正康得提醒他,平日里不要积攒法力,只需凝聚心念既可,这样就不会暴露修为根底,那些正一道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修士,就不会发现这小子身上的隐秘。

    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溜到楚人杰的床头。

    把信放下,默默离开。

    等鹿正康走后,睡得香甜安实的楚人杰一个翻身坐起来,取来信件看完后,默默烧毁,他冲着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一翻身钻进被衾里继续睡觉,不一会儿便入梦了。

    如今已经是五月份。

    鹿正康说着要练一门瞳术,终究是因为法力不足,没能成功。不过他的五行酒酿造地差不多了。

    青宁子传信说楚国北境乱象将定,襄王之乱已平定,流民灾民被收拢,各处官府也有新的调度,大地上生机勃发。

    如此,也该回昆仑宫了。

    遏行云就留她在楚国左近传播赤天咒文,随着赤天势力在楚国境内的扩张,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警惕起来,正一道的人要是发现有人在窃取国运,绝对是会气疯的。

    如果没有楚人杰这小子的话,鹿正康原打算不会在这里扩散同心印,不过,现在看来,整个中陆,未来都会是赤天的笼罩范围。暂时来说,让遏行云继续活跃着,多少能遮掩鹿正康与青宁子的活动痕迹。

    不过,凡事绝没有这般顺利的,当初鹿正康为了铸就外道魔体,就受了很大的劫数,他自己是渡过了,那么楚人杰这小子的劫数,就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第八百四十章 筹谋攻岛

    当初鹿正康偿还了业力的果,而今,随着他向当初的未来靠近,业力的因也在显现。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从海上来,从此,世界上吹起了一股风,这风会改变世界的模样。

    当鹿正康这股风吹回到昆仑宫的时候,没有什么动静,他带来了周家的小青年,让他自去试试寻仙路吧,估计是不能成的。

    这仙缘大会,在月末就要结束,来尝试的人那么多,可成功的实在很少,而这成功,也不过是的去了老君观,当一个普通的道士。

    青宁子回到云楼,鹿正康回到登仙台。

    登仙台的大书库,正巧,掌门在一楼论道,大师伯也在,他坐在下首第一张蒲团上,后排的玄游子默默盘坐着,仔细聆听。

    鹿正康来的时候,掌门没有理会,他看了大师伯一眼,雪鸿子站起来,转身对鹿正康招招手,便走出门去,鹿正康也跟着他。

    “事情办完了?”

    “嗯。”

    雪鸿子摇摇头,“四师弟的事情,你办完了,可我吩咐你的,你做到了吗?”

    “老师吩咐……”鹿正康正想反问,但又陡然明白过来,大师伯是在嫌弃他的剑道进境。

    “我让你去红尘走一遭,你怎么走法?”

    “行高于众,潜行匿踪,游离世外。”鹿正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弟子,你是得道眷顾的人,就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

    “弟子知错。”

    雪鸿子叹一口气,“也罢,是我操之过急。我和庸廉衣那老小子打赌了,这次你赤楼斗剑,必然能留下一道剑碑。”

    “庸前辈不看好我吗?”

    “是,他觉得,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其道。

    “道行这东西,至微至妙。”大师伯负手在雪地里漫步,鹿正康亦步亦趋的跟着,“剑术是自己练的,剑法是自己悟的,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可剑道呢?剑道其实不是某个人的,我的剑道,庸廉衣的剑道,那都是道假吾之手而为。”

    鹿正康点点头,“弟子也有此感。”

    剑道确实不是强求就能精进的,也不是枯坐着去感悟就能明白的。道这东西不是宇宙运行的逻辑,而宇宙的逻辑也只是道的表征。

    剑术是自己的,剑法是自己的,剑道却不是自己的。人不能理解道,修士也不能,仙界的仙人们,或许也不能。

    哪怕是赤天魔主,掌握一方界域,但也只是一个代理人的角色。等到通明宇宙印凝结,也就是一个掌管者,还不是道。

    或许只有彻底放弃个人的真灵,才能融入道。

    对修士来说,最好是不要以道作为自己的终身追求。这条路上,风景无限,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驻留下来,彼时阳光灿烂,可终点往往是黑暗无光的。

    道行愈高,道的痕迹就愈重,且不说知见障对修行的阻挠,但就道行本身,也算是双刃剑。那些真仙们,往往会引下道行天劫,以此消磨自己真灵上的道行,纯化自己的修行。

    不过,这也是高手们的烦恼,世上绝大多数的修士都用不着担心自己道行太高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未来发展,他们巴不得能多掌握一些道行呢。

    雪鸿子对鹿正康的期望就是,尽快把红尘剑道磨砺出来,这对门派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并且是掌门宸宸子多次嘱咐,叫大师哥多对这个小弟子上点心,昆仑宫下一代抛头露面的,不能没有一个能打的。

    玄游子这小子太滑,不但滑,且过于理想主义,还需要多磨砺,以后说不定能当上掌门,而陶然子虽然天赋奇异,可她的命中劫数众多,将来未必能成长起来。现在唯一保值的就属鹿正康了。

    雪鸿子勉励了鹿正康一番,就放他自去顽耍。

    六月中旬,仙缘大会结束,昆仑宫二十五代,依旧是三位弟子,在主峰,与天下同道见礼,上上代的道人们赐下道号,玄游子、陶然子以及酒尘子。

    鹿正康挠头,为什么要叫酒尘子啊。

    不过他反对没什么用。估计昆仑宫道人也就是随便给他想了一个,也没有什么玄乎的预言宿命之类的意思,更没有什么论辈排字。

    眼看着昆仑法会将近,那些魔道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赶到了,鹿正康还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七仟坞的知非真。

    这人看着瘦削了许多,看到他的时候,鹿正康就想起小蛮娘了,她说要回故乡看看,说来,也是在中原一带,她如今已经打破命星,谁也无法推算她的行踪,假如她想隐居下来,应该能平静度日。

    鹿正康现在首要的问题就在,离中秋法会开始只有两个月,而他鹿某人至今没能突破结丹。

    实为尴尬。

    虽然以酒痴剑客的名号,参与赤楼斗剑也不会被小看,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到结丹,不能入场。

    可问题就是,他的剑道不进步,他就不能很好地运使飞剑,以《栖情剑诀》晋升结丹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剑道的进步不是一两天的问题,甚至不是时间问题。

    好消息是,外道身那边,即将凝结出他化自在天印,届时他就能改换根基,坏消息是,再快赶不上中秋那天。

    所以,鹿正康需要更多受印人,或者是赤鬼众,只要是活着的,或者是只要有意识的东西都行,有了人就有咒力,就能更快凝结道印。

    东海中部群岛差不多被他祸害干净了,现在要么就北上,去东海北端的合欢岛,那里是合欢派的地盘,人口密集,不过,合欢派是不好惹的,这个邪派也是上古传承,也就是当初阴阳宗一脉。

    对鹿正康来说,只要有一线可能,那就能打。

    合欢派的镇派大阵是六欲迷心桃花阵,真仙入内也要迷失真灵,最后泄空精气而不得不放弃肉身。

    鹿正康是完全不怕,外道身浑然不漏,本非凡体。

    一番筹划,鹿正康打算在六月末动手。

    此时,已经有合欢派的修士来访昆仑宫,玄游子负责出面接待,他忙得脚不着地,于是又叫鹿正康来帮忙,还说是为了兄弟着想,结果合欢派基本都是女子,一个个奇装异服,打扮得十分超前,让鹿正康以为自己到了维密秀场,整天被莺歌燕舞缭绕,而最绝的是,青宁子还听说了这件事。

    玄游子对师弟的遭遇表示坏笑,他与合欢宗的女修士们相处融洽,还打听出了一些对方宗门的奇闻趣事。鹿正康也是从他口中听闻,合欢岛上有一离恨海,颇为奇异,相传通往地府三途河,每到中元节的时候,就有鬼啸隐隐。

    那好,鹿正康寻思打完合欢派,顺便打进地府去,可以收纳一大批的死鬼。

第八百四十一章 合欢派,逊

    中元节,夜半。

    合欢岛上,晦暗的天空一下变得赤红,亮如白昼。

    外道身展露法相。

    合欢派一众女修士接连踏着妖艳缤纷的彩云飞到天上,娇声叱咤,“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合欢派!”

    鹿正康废话半句都不多说,展开梧桐界,把方圆数十万里的海域全部囊括进去,这一下,合欢派里的真仙们纷纷都跳了出来。

    这个门派是以女修士为主的,男修士极少,放眼过去,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而梧桐界里涌出来的一大帮修士,那好家伙,男女老少,是人是鬼齐上阵。

    外道身挥舞冥器,与合欢派七位真仙展开大战,一路打到九重天上去,赤天众与赤鬼众一拥而上,仿佛洪潮一样,弥散的咒力法力铺天盖地,整个合欢岛都像一块烙铁似的,红得发亮。那些合欢派修士里,结丹以下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直接被铺天盖地的法器、冥器砸碎了躯壳,魂魄被劾禁了去,投入赤冥血海。结丹期的修士也没能支撑几下都被碾碎,一体擒拿。金丹期的修士好歹还能支撑几轮围殴,可也是岌岌可危,那咆哮的赤血罗刹挥舞钢叉,一戳就是一颗金丹爆碎。

    可恨此时的合欢派掌门正在昆仑宫做客,掌门近侍拿着天欢令牌急忙跑去激发护山阵,又运起六欲迷心桃花阵,试图阻隔赤天府一众修士的冲击。

    余东高呼:“赤鬼众,结阵!六道归位!”

    梧桐界内乃赤天修行圣地,六道法相各自都有修士成就,再加之赤冥城六道鼎定,而今,生者已经可以完全借用死者之力,二者交汇,更是威能无限。

    赤天众的人群中跃出数位赤血罗刹,并有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若干,各自凝结手印,召唤回阳转体印力,漫天的赤鬼众汇入六道轮盘之中,嫣红、赤红、紫红、暗红、酡红、血红、朱红……世上一切炽热的、恐怖的、鲜艳的、放纵的红色,汇聚成一个圆盘,无数人鬼的影子在圆盘上扭曲、拉伸、咆哮、尖叫。

    余东矗立在轮盘上顶,急速结印,大喝道:“六道·般若吟!”

    六道轮盘的中心扩张出一个混洞,在那孔洞通往的虚无世界里,无边的星辰闪烁,那是一个巨大的,意识的联合体,当它发出闷闷的咆哮,合欢岛上,从元神以下,所有具备思维的物体、生命的意识全部被抽离。元神期的修士,凝结的元神体被强行打回肉身中,意识僵滞,与天地灵气的沟通被压抑,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

    六欲迷心桃花阵被般若吟打出空当,灵气运作凝滞,暂时失去了效用,这一下,整个合欢岛上的桃花瘴散去,一览无余。

    天空上,真仙陨落,沸腾的灵气让无边雷云汇聚,闪电与暴雨倾斜冲刷,虚空中的灵气在对冲的波荡中凝结,洒下大片大片的天然灵石,落入海中,鱼群沸腾,长鲸嘶鸣。

    梧桐界,东皇余孽们撒泼得跑出来,帮着赤天众将合欢派妖人尽数擒拿,那些个机灵的,偷偷溜进人家宗门宝库中,大肆掠夺。

    外道身与七位真仙鏖战不休,合欢岛上,修士与生民被捉入梧桐界中,那些温驯的,就由赤天众们打上同心印,而许多合欢派修士身上天谴堆积,显然是作恶多端,也被抽出魂魄,打入血海中受刑。

    余东谨记着师父的教诲,率领赤天众与赤鬼众,找到离恨海,这是一个终年迷雾缭绕的大湖,据传人陷入其中会见到无边幻象,终至永世不得超生。

    赤天府一众,在此中元之际,打开幽冥鬼门,顿时,地府群鬼一窝蜂得跑了出来。无边无际的鬼魂一出现,天上雷霆都变得惨碧,鬼气冲霄,天下可见,那昆仑宫中做客的合欢派修士们本来还在哈哈看热闹,但仔细一打量,这不是自家宗门吗?她们骂骂咧咧地朝回赶,片刻都坐不住了。

    同样骂骂咧咧的是地府鬼卒、判官,这样巨大的一个鬼门,真是,人间一日,地府一年,算算时间,那是得快四万年没见过了,上一次这么夸张的,发生在天苍纪年之前的时代,彼时阎王早已尽数离开此界,恰逢地府鬼王作乱,人间百鬼夜行。

    “这次又是哪儿出了差错?”

    “报告判官大人,是离恨海。”

    “又他妈是离恨海!妈了个巴子,派十都鬼卒尽数去往鬼门,将逃蹿出去的鬼魂统统缉拿回来!”

    离恨海乃三途河支流汇聚,这一个鬼门打通了十八层地狱,放出来的基本是厉鬼恶鬼。

    一眨眼,地府涌出来的鬼魂就有千万之数,判官、鬼将们试图关闭幽冥大门,另一方面,鬼卒们冲出去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厉鬼都驱赶回来。

    没成想,这些鬼魂刚来人间,还来不及高呼一声,那赤冥血海兜头就倾倒了下来,六道轮盘张开混洞,瓢泼血浪裹挟着无边兵尸,轰然砸入鬼门,一瞬间吞没的鬼魂超过一亿之数,连带着那些地府鬼卒都受了牵连。

    地府判官等众叫骂着排开血海,正要对余东一行人詈骂,天空上,外道身挥下一拳,拳风砸在血海上,激起滔天巨浪,一跟头把判官们砸回了地府。

    “邪魔猖狂!邪魔猖狂!!!”

    “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请烛龙大人!!”

    在中元节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外道身带着梧桐界离开,偌大的合欢岛上,莫说人烟,连地里的田鼠都被捉走了,合欢派的宗门建筑,空空荡荡,地上一个个巨大的凹坑,仿佛大地疮疤,与匆匆赶来的合欢派掌门等人大眼瞪小眼。

    “是谁干的!!!本宫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禀报宫主,在我派遗址中发现异物!”

    “是什么?”

    离恨海湖畔,一对两层楼高的黑白阴阳卵驳驳跳动,内部孕育森然的煞气。

    合欢派掌门看到这对蛋卵,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烛龙卵!”

    “宫主,我们要将之毁去吗?”

    “不准!一旦打破,烛龙出世,我合欢派这些人,就真的全军覆没……可恨,可恨那贼人啊!!!”

第八百四十二章 烛龙踪迹

    昆仑宫的鹿正康在中元节这一天睡得很香,小妖鼯鼠敲打他的窗棱也没把他叫醒。

    第二天一早,玄游子冲进来,把他晃醒,鹿正康略带困倦得问,“怎么了师兄?”

    他其实现在也很忙,在处理战后的收获,他不看重那些物资,而更在乎那些人,尤其是合欢岛上的生民,总数近一千万,这些人在邪派思想熏陶下,极为不知廉耻,混淆道德观,对生殖活动有着异常的渴望,乃至从此衍生了相关的文化,要说奔放的程度,让鹿正康想起二十一世纪末一些后现代的行为艺术家。

    这些人若只是贪图欢乐也就罢了,问题就在他们根深蒂固的,对善恶的麻木,一切能引发快感的行径都被嘉许,哪怕是以残伤肢体、戕害人命为代价,他们的行为艺术现场往往脏污血腥。此外,他们的等级制度也非常严酷,最底层的劳作者完全就是奴隶,对劳动成果没有半点的掌管权,而最顶层的贵族们,他们完全是厌恶劳动的,宁可饿死也不会为生存而工作,这被看作是有气节的举止。

    这群人在受印人体系里,就像是老鼠屎,对纯良的人群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那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艰苦奋斗,改造思想,努力学习,天天进步呗。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除了那些作孽多的,直接可以宣布回炉重造,剩下那些人,不坏,甚至不蠢,他们就是麻木而已。

    鹿正康也喜欢麻木的生活,但得是幸福而麻木的,放空一切,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可这些人痛苦而麻木,这不叫麻木,这叫麻醉。

    玄游子不管鹿正康是不是麻木,他一把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师弟啊,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在这儿睡觉呢!”

    “什么事情也不能耽误睡觉呀。”鹿正康装模作样地打哈欠。

    “你不知道,昨天合欢派被灭门了。”

    “啊?这……真的假的?那个合欢派?就是漂亮妹妹很多的那个合欢派?”鹿青年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也不算灭门。”玄游子挠头,“但全派上下,就剩那些来我们这儿做客的,剩下的全部失踪,连尸体都没找到。”

    “尸体都没找到,好狠心啊!会不会被拿去当花肥了?”鹿正康震惊。

    “也不是没可能。”玄游子啧了一声,“可惜了这些好姑娘们,她们还有救的,只要把功法的内容改一改,大可以做一个好人门派,以后就靠联姻来保证地位,不也很好吗?”

    “大师兄你是老色胚了。”鹿正康很嫌弃的表情,“明明就是见色起意,假如那些合欢派修士张得歪瓜裂枣,你还会这么说吗?”

    “小师弟,此言差矣,哪怕那是一群肌肉壮汉,我也觉得他们有救。”

    鹿正康是知道合欢派修士造了什么孽的,他见玄游子痴心不改,忍不住多辩驳了几句,“那她们犯下的错误就可以无视了吗?”

    “善恶有报,自作孽者,将来必受苦楚,对我们这些正道中人来说,能劝一个恶人向善,那是多大的德行啊。”玄游子畅想着。

    “……”鹿正康陡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经验主义的错误,这个世界的确是善恶有报的,他还把思维局限在前世,大师兄这种想法,才是此界正统。

    玄游子洋洋得意,“小师弟,你还有的学啊。”

    鹿正康嘀嘀咕咕,赏善罚恶的事情,其实算是他的本职工作了,当然,是在梧桐界。念叨了一会儿,他话锋一转,“对了,掌门有说什么吗?”

    “掌门没说什么,不过祖师道人们说,未来将有剧变。”

    鹿正康微笑,“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

    合欢派灭门事件的余波还没有消停,问题就在那阴阳卵,这东西就像是烛龙的道标,完成一定条件就能召唤烛龙。而且阴阳卵绝对不止一对,而是陆陆续续还会冒出来,总共是三对,三颗阳,三颗阴,总计六枚,就在离恨海附近。

    合欢岛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再住人了,等烛龙循着阴阳卵的气机降世,左近的生物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那些自称见过真龙种惊鸿一瞥的,其实就是见过烛龙。

    烛龙者,阴阳之化身,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人面龙身。

    此界烛龙常往回九幽与九天之间,寝于章尾山、钟山二地,昆仑宫古籍记载,击碎阴阳古玉,即可招来烛龙,烛龙之影曳曳,天上坠下三枚阳卵,地下钻出三枚阴卵,正合三阳三阴之数,即少阳、阳明、太阳、少阴、厥阴、太阴者。阳卵当以大凶风水镇压,阴卵当以大吉风水镇压,否则气机交感,蛋卵涨裂,烛龙即出,为祸人间五十年。

    阴阳古玉寻常难觅,不过在西海仙魔战场还偶有出现。

    仙魔战场乃是上古末期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所在,彼时古修士们正邪之争日渐激烈,终于在南陆爆发争战,此战持续月余,星月无光,生灵涂炭,阴阳大道崩灭,惹来烛龙之形,烛龙一怒,致使南陆崩裂,西海与南海连通,死伤无数,也直接终结了第一次仙魔大战。

    南陆漂移到世界西南,现在称为南荒的就是了。而仙魔战场内煞气弥漫,内蕴无数时空碎片,不慎坠入者,可能数千年都不得解脱,最终老死在过去的时间流中。

    鹿正康在大书库看到这地方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以后有机会要不要把这些时空碎片收集起来,然后开发成副本,整一个仙侠版的无限空间什么的,也挺有意思,不过想了想,觉得直接用森罗印更加经济一些。

    就因为出这茬事,昆仑宫正邪云集的时候,掌门宸宸子顺便就与大家伙儿讨论了一番,首先是对合欢派的遭遇表示难过,还有些是幸灾乐祸,不过,烛龙卵的事情是必须有个章程的,离合欢岛最近的是紫霄宗,然后是栖霞洞天,烛龙一旦出世,这俩门派首当其冲,虽说合欢岛是在海上,可烛龙发怒,殃及的池鱼就不一定了。其余正道人士表示他们很担心北陆的生民,那里离着合欢岛也不远。

    于是不论是出于道义的考虑还是利益的考虑,烛龙事件都必须防备,至少,不能让祂以完整形态现世。几个正道魁首商量着,各家出点风水镇物,有人出人,有力出力,然后就有许多愿意交好的小门派表示要来助力一番,大家热热闹闹就聚起一支队伍。邪派众人冷眼旁观。商量半个月,最后也没说要把烛龙之形剿灭,只说,把阴阳卵镇压起来,之后的事情,留待将来还可以解决的嘛。

    最后,大家对东海赤天府魔道修士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合欢派余孽还娇声娇气地叫嚣着要去讨一个说法,让他们付出代价,大家闻言只是默默不语,见状合欢派修士们也只能悻悻住口,气氛一时间颇有些难堪。

    至于要不要去制裁一下赤天府?人家能剿灭一个魔道巨擘,就能攻下天下任何一个门派,假如有什么好处,那么大家商量商量,并肩子一拥而上也不是不行,至于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邪派去声讨另一个邪派?

    ——旁听席上的鹿正康都笑出了声。

    眼看着八月份到了,昆仑法会,即将如期举行。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中秋前夜

    中秋前夜,鹿正康做了月饼。

    三个小辈团聚一桌,门外,探进来几颗老男人张望的脸。

    “小弟子们,又在偷偷做好吃的?怎么这么不孝顺,不知道给师叔师伯们送一份过来呢?平时真是白疼你们了。”

    宸宸子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师伯雪鸿子,三师伯长歌子,五师叔世轩子,六师叔倾觞子还有七师叔怅骨哀,唯独四师叔没来。

    三位小辈连忙从榻上起身,宸宸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坐好,鹿正康主动去搬来垫子铺好,又去取来月饼茶水,一应得伺候着。

    雪鸿子轻轻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小弟子,明天就是我昆仑法会,你今夜能突破结丹吗?”

    鹿正康点点头,“能。”

    一众师叔师伯只是笑,大家团团坐好,喝茶吃饼,关心后辈的修行,过了一会儿,四师叔匆匆赶来,他的道袍上沾着玉石碎屑,“怎么,突然叫我来?”

    “吃月饼啊。”

    “今天还没到中秋。”

    “真到了中秋,你没时间吃饼。”

    大师伯给鹿正康介绍,明日开始的赤楼斗剑,怎样的一个章程。

    刚开始是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剑仙前辈在赤楼舞剑,谦称为抛砖引玉,实则是类似开幕的仪礼,这一次,邀请的是大桧天师,正一道的老剑仙,他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他的步罡踏斗仪轨很好看,算得上是科班出身的正经道士,比昆仑宫这些闲云野鹤要规矩,也比髯散人的剑舞漂亮。

    大桧天师舞剑完毕后,是小辈们斗剑,不同于幽墟斗法,斗剑是不设擂台的,自己站出来,向天下剑仙展示剑器,自然会有人找你比斗,这里面也有个类似头彩的说法,称为焕新剑,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要面对挑战的剑仙。这个人的压力当然很大了,没点本事是会被耻笑,乃至被一剑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雪鸿子对鹿正康直言,要他做这一次的焕新剑,站出去,一直打,达到没人敢继续上前为止。当初他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斗剑的时候了,修道才三年。结丹的修为,去和金丹的修士们斗剑,很难,但也很磨砺剑术。

    在雪鸿子看来,这个小弟子远比他出色,区区焕新剑,自然是手拿把攥了。

    等结丹、金丹的小辈们斗剑结束,就该元神大能们斗剑了,这些都是早就有对手的,各自邀战就是。元神斗剑往往要很久,法会就只有一年,赤楼斗剑的最长记录就是一年,一直不分高下。那也是雪鸿子和髯散人的约定,假如真的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分高下,那就一起突破真仙。

    为什么要是不分高下呢?他们修道的时间长短有差异,快慢有差异,大师伯是更早一步晋升元神的,应该说,他的天赋似乎比髯散人要好,可他就是不同意,庸廉衣觉得,他在金丹境停留,为了磨砺心中剑道,比他落雪鸿匆匆忙忙晋升要来得稳重。所以,他们约定,一起晋升真仙,而且是在二人同等水平的前提下,这样,谁先熬不住被天劫逼得飞升,谁就是那个笨蛋。

    很简单的理由。

    鹿正康询问掌门,那合欢岛上烛龙卵如何个处理方法。

    掌门只说,现在不急,已经派人去把六枚阴阳卵镇压起来了,四师叔闻言撇嘴,显然他就是那个被支使的人。

    大家畅聊许久,夜深了,鹿正康突然站起来,“弟子心血来潮,即将突破结丹,需要闭关数刻,怠慢师叔师伯们了。”

    大师伯忙叫他快些去闭关。

    鹿正康小跑回了自己的住处,从床底搬出五行酒,揭盖痛饮起来,酒液下肚后,又化作酒雾从他浑身气脉里流出,不多时,酒雾从屋子里漫出来,很快,半个登仙台都被酒雾笼罩。

    就好像是天落在了这里,把云也带来,昆仑宫的师长弟子们在其中漫步,看到酒雾里影影绰绰,无数的人,贩夫走卒,王公贵族,朱楼木阁,湖畔杨柳地,摩肩接踵的行人穿梭,光影一霎又变了,是一重重山海,奇鸟异兽飞腾奔涌。

    再看,似乎一切又被雪地覆盖,大地发散清辉,比天上月更明亮,月光破碎在酒雾水珠细小的涟漪,变成无数灿烂交织的星河,一切又刹那熄灭了,光不见了,只留下暗淡,浑浊的影子,这影子里又迸发出无数的光,天地人间的景象,又从黑暗里涌现了,人也出现,楼也出现,楼宇越来越高了,无数仙人御剑往来,在酒雾边缘,有明亮的蓝,似乎是澄澈的天。无尽流淌的时间把行人拉抻成长虫,一生的轨迹仿佛丝线。

    无数人的无数丝线,就像是星河移动的眩影,世界是一片浑浊的沸腾的酒海,万物涌现是一个细微的波澜,出现的个人纠缠成海面上第二重的海,光影交织,在光影的变迁中,越来越复杂,澎湃,但最终,随着一个酒海的浪头彻底消失了。

    宸宸子感慨,“此乃道境啊。”

    一众元神修士们纷纷赞许地点头。

    “真该让老师们来看看。”

    玄游子疑惑,“师叔师伯,这不是海市蜃楼吗?”

    “不学无术!”大师伯忍不住戳了戳玄游子的脸蛋。

    陶然子一言不发,保持着克制的好奇心,不过,她阿爹怅骨哀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解释:“这是你三师弟悟道的景象,是道在借用他的手笔,阐述道理,你看,小弟子的道,是红尘道,红尘乃宇宙之微澜,一切倏忽出现,就好似浪中波影,最终也会消没的。”

    陶然子细声细气地问,“也就是,人世间终究会毁灭的吗?”

    “是的,世上没什么不会消失的,哪怕是很多人,看起来很厉害,可终究会消失。”

    “那我们修真是为了什么?”

    “借假求真,要让虚无如泡影的生命,变成真实,变成宇宙的海水,浪花出现,浪花消失,不都是海水的变化吗?”

    六师叔沉默着,他对师兄弟们说,“小弟子的天分比我高。”

    “早就知道了呀。”大家只是笑。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大氿剑歌

    世界是怪物,道是恐怖的,未来是黑暗的,文明是丑陋的,社会是注定崩溃的,道德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呢喃。鹿正康思维中流淌着幻觉,他在疯狂的谵妄中,每一束思维都好像是冰面下的火花,毁灭快于闪烁。

    外道身盘膝坐在梧桐界的天道上,在一片深红太空,每一颗星,都是一个受印人,五方矗立着五行灵根,欲界六天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堆砌成深空的崇山,六道在宇宙下层里静谧旋转,银河流注,自六道的混洞到六天的界域,往复循环,这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在星海上,这缓慢的流动,就像是轻微的波澜。

    梧桐界不同于原生的宇宙,也不同于完全人造的宇宙,这方界域里的人道发展已经超过了天道,并反向促进着天道的发育。道的痕迹在日渐浓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能是数亿年,这里也能如外界一样,充满道韵,让这里的修士能积累强大的道行。

    此刻,他化自在天印终于在外道身手中凝结,深深篆刻在他的胸膛,与祂体表无数的法印一同交映闪烁。

    在中陆的楚人杰能感受到心灵的极大震颤,他从睡梦中惊醒,轻抚胸膛,近乎能感觉到那种炽热,是魔主将他化自在天印的痕迹传递给了他,今夜,今时,他也入道了。

    鹿正康在昆仑宫的登仙台睁开眼睛,漫步走出小屋,在清澈的酒雾中,一片仿佛玻璃海一样纯净的酒雾,演绎着无数人的故事,一个人的故事就足以称道,三个人的故事,便可说之无尽,数千万人,数亿鬼魂,庞大的集群结构,宏大的叙事体,高傲的意识形态。

    这一切,在混沌中演化,奔腾如山中呼啸的气流。

    最终汇聚在鹿正康的体内,红尘气,酒尘子,剑道小成。

    他将袖中赤靥蛟掷向天上,就好似直直冲起的一枚红色的烟花,在昆仑宫头顶绚丽的星辰照耀的夜晚,冰蓝色天穹下,闪烁了一下,就好似是一朵蒲公英一样的光芒,可也转瞬消失了,是酒雾的幻影,就像是月光的一次简单折射。

    云楼中,青宁子望着阑干外的天穹,云层稀疏着,偷漏进来烟火的光,就像是蒲公英平淡的一支,随风飘来了。

    盛衍真人来到她身旁,“这剑道,是你的小相公?”

    青宁子点点头,“是呀。”

    “真是让人羡慕不来的天纵奇才。”盛衍真人叹了一口气,“他已得修真的真髓啦。”

    “师父,什么是修真的真髓?”

    “我也不知道。”

    “师父又平白来逗弄人。”

    盛衍真人嘿嘿地笑起来,“你呀。我这么同你说吧,世上人,一万个里出一个修士,一千个修士里,出一个能勇猛精进的奇材,一千个奇材里,出一个能积攒道行的真人,一万个真人里,才出一个能触及修真精髓的天才。”

    “到底什么是修真的真髓?”

    “能幻假成真就是修真的真髓了。”盛衍真人倚着栏杆,双手托腮,周围没有外人,她姿态懒散又放肆,“你看,这昆仑宫,原是没有一砖一瓦的,据说,他们真正的住处都在登仙台,当初东王公分封群仙之地,那里,昆仑宫的道人们一点点开田建屋,只有那里是真实的。”

    青宁子听鹿正康说过他在昆仑宫的日常,闻言点点头,对师父所谓“原没有一砖一瓦”的说辞更好奇。

    盛衍真人叹一口气,“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昆仑宫主峰、云楼,这些亭台楼阁,都是昆仑宫道人的幻术。”

    青宁子咦了一声,“幻术,是狸精狐社的幻术?”

    “是。这里是一片空,没有一砖一瓦。”盛衍真人微笑,“你第一次来,不知道也很正常,师父也是听你师祖说的。”

    “可,如此真实,还有这里的阵法,都是真实不虚的。”

    “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了,昆仑宫,玉清传人,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鹿正康收回赤靥蛟,他知道,青宁子肯定看到了,她也知道自己晋升结丹了。

    玄游子大大咧咧得走过来拍打他的脊背,“好样的!”

    宸宸子默默掐住玄游子的后脖颈,“你师弟都到结丹期了,你这个大师兄什么时候能炼出金丹?”

    “啊呀啊呀,后浪推前浪嘛!小师弟这么勇猛精进不是好事吗?怎么还针对我呢!”

    “臭小子没脸没皮。”

    “还不是和老师你学的嘛。”

    “讨打!”

    这两个大老爷们追追打打,一路跑远。

    鹿正康对大师伯作揖,“老师,弟子功成了。”

    雪鸿子微笑,“有想好给自己的功法起名吗?”

    “弟子的功法是与老师一脉相承,不如就叫栖情剑诀修改版?”

    “又调皮!怎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雪鸿子思忖了一下,“你的功法,已经脱离我的窠臼,也脱离你六师叔的藩篱,剑道之精妙,让人赞叹,而且你的法力……着实怪异,已不是正经的剑仙了,如此红尘气,将来你该去市井间修行的。老师们给你的道号果真不错,酒尘子,就叫大氿剑歌吧。”

    “也没好听到哪里去。”鹿正康嘀咕。

    雪鸿子:“嗯?”

    “啊,不愧是老师,哪怕是起名也是如此有水准,如此清逸不凡,真是体面极了。”

    一众师叔师伯们闻言,就只是笑,陶然子也笑,只有被追打的玄游子在哀嚎。

    此时,东方隐隐传来龙吟,师长们闻听后收敛了笑容,嘱咐几个小辈回去睡觉,他们往主峰匆匆赶去。

    第二天,赤楼斗剑如期开始,大桧天师站出来,表演剑舞。

    宽袍大袖,挥洒有星辰,凛然如神气,山河为止久肃,群仙颔首。

    玄游子不在,他要去幽墟斗法。鹿正康身旁是青宁子,他凑到人家耳边低笑,“不愧是正经道士,跳舞真好看。”

    青宁子嬉笑,“我跳舞可更好看。要不要看?”

    “好啊好啊。”

    “打赢我再说。”

    剑舞结束,该争焕新剑了。鹿正康直接站出来,将赤靥蛟从袖中取出,对一众剑仙团团拱手,“昆仑宫酒尘子,所持剑器赤靥蛟,诸位同道,有礼。”

    “好胆色,我来领教阁下!”当先就有人站出来,鹿正康微笑,朝赤楼外一引,“请。”

第八百四十五章 焕新剑

    酒痴剑客的名头是很响亮了。

    敢直接迎战的自然也是一位金丹真人。

    赤楼响铃三声。

    “紫霄宗修士,崇邵阳,剑器络晖,有礼。”

    鹿正康见这紫霄宗修士,一身紫袍,法力也泛着紫光,看着倒像是装着荧光灯的紫皮茄子。不过,他的剑器是青蓝的,仿佛残阳对映夜幕稀疏夜色的光,当他挥出剑气,也是像泼墨一样,大蓬的青蓝的云翳呼啸过来。

    赤靥蛟猛地冲进云翳中,如此快,就像是天边一束光,倏忽从东海的东边,冲到了西海的西边。

    崇邵阳早就知道对面这位剑术通神,而他也不是吃素的,好歹也是二品金丹,若不是天时不利,他也是一品的根器,对剑术的领悟,也颇有自己的考量。崇邵阳捏剑指,使出一招秘传剑法:东霞曾云。

    络晖纷繁的青蓝剑气仿佛稠糊的胶体一样涌动着,边缘炸开一个个硕大的气泡,剑气不断激荡、扩散,如同一层层展开的花蕊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庞大,朝四面八方扩张。

    天地灵气不断涌向这团浓烈的青蓝剑云,此乃剑法剑势。

    赤靥蛟在云中左突右进,终究是被无边剑气放慢了速度。

    凭着这招东霞曾云,崇邵阳被天下同道尊称一声:云中真人。在整个东南修行界都是赫赫有名。

    鹿正康眼看着剑云朝自己弥漫过来,也不惊慌,云中赤靥蛟乍然消没,仿佛从未从他袖中离开,他一抬手,又是一道剑光,在半空,迸发出千万条瑞彩,瓢泼的,横生的雨,将剑云刺得千疮百孔。

    待到鹿正康破去对手剑法,崇邵阳早已不见踪迹,连气机都失去了他的方位。

    斜刺里,一道青蓝剑光乍然亮起,将鹿正康刺穿。

    赤楼中,青宁子攥紧双拳,正欲起身,盛衍真人在一旁抬手,边称赞,“好高明的幻身。”

    被刺穿的鹿正康,浑身滴血,气息奄奄,崇邵阳的身形从漫天弥散的剑云中跃出,站到鹿正康身后,低声道:“酒痴剑客,不过如此。”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人搭住了肩膀,浑身一僵。

    身前的鹿正康,明明是实实在在的,连气机都……突然,就消散了,真正的鹿正康出现在崇邵阳身后,“好朋友,你也不过如此。”

    崇邵阳抿了抿嘴,并不服输,并起剑指,回身猛地一刺,剑指自鹿正康膻中气海穿入,崇邵阳能感觉到对方的法力在自己指尖流散的触感,这次是真的了!

    然后,他又被人搭上了肩膀,“第二次咯。”

    “……道友好厉害的幻术。”他却是讥讽鹿正康出盘外招。话音未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猛地迸发出一股烈焰,却是赤靥蛟不忍主人受辱,要一剑把这紫皮茄子给砍了。

    真正的鹿正康从纷繁剑光的幻影里走出来,“道友的剑法让人大开眼界。”

    崇邵阳脸色如朝阳一样红彤彤的,“却是崇某班门弄斧了,贫道认输。”

    鹿正康收回赤靥蛟,崇邵阳也将络晖纳入鞘中,二人谦让着,一同回了赤楼。

    焕新剑酒尘子继续将剑器展示给各路同道,“昆仑宫鹿正康,愿领教。”

    这会儿,大家都要掂量掂量了。

    鹿正康便又邀战了一次,依旧沉默。

    再来一次,那么这一次赤楼的焕新剑就归属他酒尘子了。

    眼看气氛尴尬,突然有个华发老者站出来,却是螟蛉山一脉的山主,先前有个结丹剑修被鹿正康一剑砍了,彼时就结下了仇怨。

    “螟蛉山,严和春,剑器黄蜻蜓,有礼。”这人眼神冷冷的,“这一次与道友,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赤楼众人似乎一齐得叹了半口气,以至于在闷声的唉叹后,空气都热乎了三分,有些是遗憾,有些是舒适与欣喜,什么事情,一旦见血,就有看头了。

    鹿正康点点头,“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们往云中飞腾,各自站立,赤楼铃响四声。

    正当此时,东方又传来一声龙吟,天空忽得暗淡下来,大日匿踪,天地仿佛陷入阴惨惨的傍晚,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蓝喑哑的反光,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异,天地灵气忽得就陷入低潮,阴阳失序,昼夜昏瞑,此乃永夜。

    再如何的情况,也不能耽误斗剑。

    鹿正康传音给严和春,“天地异象,青史留名。你我在此时斗剑,不论谁生谁死,都是有福的。”

    严和春露出感动幸福的情态,低声道,“谁说不是呢。”他挥出剑。

    赤靥蛟铮铮作响,一刹那,忽得亮了一道光,在永夜蓝蒙蒙的天光里,就像是夜晚奔行列车灿烂的头灯,呼啸着,风也追不及的,光一样,只看到金橘的红光在严和春脖颈间绕了一圈,下一刻,一颗头颅就飞了起来。

    螟蛉山主睁大眼睛,嘴唇蠕动,赤靥蛟看得清楚,他在说:青莲剑宗,冬至峰,密谋……

    炽烈的剑气冲荡,把他的金丹斩碎,轰然爆破的灵气是一朵镂空的云,冲击波朝四面八方去了,严和春的剑气黄蜻蜓哀哀尖啸,铿然一声,竟自断了去,残剑随着残尸落下在莽莽的昆仑山脉中。

    响铃一声,恩怨两清。

    天地自古,葬却多少人,而今只不过,又多一孤魂。

    鹿正康收好赤靥蛟,望着天,这般黯淡的颜色,叫人心头不畅,没有了太阳,植物也难生长,假如永夜持续太久,人间遍地都是饥荒。

    他回到赤楼,继续把剑器呈给众人,“愿请教。”

    青宁子越众而出。

    鹿正康看着她,只看着她,再没有把目光转移了,在永夜里,青宁子的神态平静,没有悲喜,就好似中天一点寒星,亮得孤芳自赏。

    “青莲剑宗,青宁子,所持剑器,五岳星盏诚光剑,有礼了。”

    “青宁儿,请。”

    青宁子迈步从他身侧走过,鹿正康看到她今日缁色的道袍下,水蓝的修鞋如漫步月下池塘的蓝蝶。

    赤楼响铃三声。

    青宁子背后剑匣展开,跃出五方崇伟的山脉。

    鹿正康袖中红龙飞出,佼佼奋跃恰西极的霞。

第八百四十六章 相亲相爱?

    鹿正康还记得,第一次,与青宁子斗法,她输得很快,来不及挣扎。

    赤靥蛟的红光没入五岳的影子,就像是一道金色河流倒卷山峦。

    那是他趁人之危,青宁子当时,很相信他,他们在月轮山漫步,山洪后破碎世界别有残酷的美,就好似自然是个流泪花状面色冷酷如霜的女人。

    永夜的天是灰蒙蒙,大地是蓝汪汪,空气在发冷,风开始加大,吹得层云潋滟泛波,鹿正康的身形陡然就消失在着昏瞑的天光里,青宁子吃了一惊,她抿着嘴,更加催动剑光,刹那间,五色五岳的明辉照耀四方,将永夜晦气的瓦蓝调子全部湮灭了去。

    现在看来,青真人的剑艺大有长进了,剑光所及,澄澈洞明,剑器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在剑圈内往回,将她周身护卫得严严实实。

    赤靥蛟盘旋着,作一火圈,在青宁子周围巡回。

    那五岳山川的幻影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雾气,山岚滚荡,像是赤靥蛟火光蒸腾出的水雾,山岚裹覆,五岳剑的本体在半空中示现,青宁子的法力尽数消解在迷蒙的雾气里。

    赤靥蛟倏忽闪烁了一下,朝青宁子刺来,她使华山剑去迎击,两柄剑器俱无柄,似双鱼般在空中迸发火星,华山剑五行属金,被赤靥蛟所制,不出十合便败下阵来,青宁子又调来北岳恒山剑,以水克火,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鹿正康已在身后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青宁儿,你输了。”

    “尚未有定论呢。”青宁子微笑,浑身忽得迸发光焰,竟是炼身成气的手段,将身投入寒松配剑里,再无了踪迹。

    一旦剑修通达了炼身成气的手段,就没有破绽可言,唯一缺点就是这个法门太过耗费法力,只有元神大能才能惯熟使用,哪怕一品金丹的修士,也只是勉强有资格修习罢了。

    青宁子在练气方面的天分很好,哪怕是弗道子都没能做到炼身成气,而青宁子可以达到这个地步,鹿正康并不意外。

    他站在半空,脚踏着一道虹霞,赤靥蛟回缩,化一剑圈把周身护住,朦胧的酒雾依旧随着他周身气脉扩散。

    五岳星盏诚光剑随着寒松一同朝鹿正康头顶压下来,剑气化形,千万顷的重物急速下坠空气被压缩成毛玻璃一样贴附在剑山底部,剧烈的摩擦发出火光,如陨星下坠。

    这样的一剑,寻常的山峦都会被夷平。

    鹿正康站立不动,剑山刹那就把他碾了过去,身形化作一滩血泥,一路下坠。

    赤楼中,境界不到的剑修们齐齐惊呼。

    元神期的剑仙们只是略感惊诧,雪鸿子微笑起来,对身旁髯散人问,“我这弟子,有没有资格刻下一道剑碑?”

    “……你说有,那就有吧!”庸廉衣愤愤不平。

    青宁子将剑器散开,法力收回,剑山消没后,空气回流震荡,发出一连串的雷鸣。

    寒松剑承载着青宁子的气虹身,往回徘徊,周遭没有鹿正康的身影。

    她飞身从剑器中跃出,凝聚成形,依旧踏着寒松剑,四处眺望,仍旧不见他的踪迹。

    混沌青蓝的天地里,万物轮廓模糊了迹象,先前震爆的空鸣远远传递到了天际尽头,如今只有低低的余音,一切安静得仿佛没有了生气,大地上,有微绿的萤火虫在静默的水边飘行,忽闪的光,没有远近,仿佛是在眼前,也仿佛在叶底。

    “阿鹿!你莫吓我!”

    赤靥蛟的轻吟从上空传来,鹿正康也作一道烟雾,从剑器中飞出,凝聚成形。

    青宁子惊诧,“化身成气,你也……”

    “这本不是什么难题。”

    “可方才,我真的以为你死在我剑下了。好真实的感觉。”

    “死去的只是一朵浪花。”鹿正康将赤靥蛟收好,“海水依旧能泛起波涛。”

    青宁子呢喃,“这样的技艺,你的道行,已不在剑上了。你大可去幽墟与人斗法。”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鹿正康又将飞剑取出来。

    “你一个结丹修士,接连斗了三场,法力还充足吗?”青宁子微笑,她在乘机回气,只是永夜时刻,天地元气低潮,她一时间颇有些局促。

    鹿正康的法力补益靠的是红尘气,通过他化自在天印将梧桐界的气机牵引过来,虽然法力的性质相对虚幻软弱,可回气速度是天下一等一的,往往还没有挥霍空气海,就又回满了。

    “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鹿正康微笑,“也是该让你看看我的剑术。”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赤靥蛟开始剧烈发红,灿烂的强光爆发出来,就像是金阳悬空一样,不同于五岳诚光剑的清辉,赤靥蛟的剑光是疯狂恐怖的,是让人目盲,剥夺一切色彩只留下炽红的强光,在浓烈的光芒里,奔涌的剑气极度得扩张,发出一声连一声的龙吟,剑气化形,千百红龙腾跃在夺目的光中,只有它们狂怒的嘶吼,而无形体轮廓的影子。

    青宁子只来得及将五岳剑挡在身前,下一刻,暴雨狂澜一样的剑气击打在剑圈上,她的法力一下子就被抽空,金丹急速震颤,护体罡气破裂,脖颈间,炽烈的剑器环绕飞舞,叫嚣不停。

    “……”她只是沉默不语,将自己的剑器收回匣中。

    鹿正康将赤靥蛟召回,强光就像是雾气一样,过了几秒钟才彻底散去。

    “这招叫什么?”青宁子忍不住问道。

    鹿正康笑眯眯的,“这招叫结丹修士的剑气。”

    “你总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是我输啦。”

    “咱们回赤楼吧,这一次,焕新剑的名头,应该是没有人反对了。”鹿正康招来彩云,载着青宁子一同回返,果然如他所说,当他再对众人展示剑器,问一句“愿请教”的时候,无人再站出来了。

    如此,鹿正康便站到大师伯身边,把场子让出来,过了一会儿,斗剑便继续,鹿正康偷偷走到青宁子身边,看着别人斗剑,和自己斗剑,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青宁子见鹿正康有些神思不属,于是问,“是在想方才那个螟蛉山的修士?”

    “没有。”鹿正康眨眨眼,这是实话。

    “真的?”

    “嗯。那个修士死前,说过一些话,方才我的赤靥蛟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

    “青莲剑宗,冬至峰,密谋。”

    青宁子愣怔了一下,她略环视四周,无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阿鹿,你在此等候,我去找我师父。”说罢,她也匆匆走了。

    鹿正康摇摇头,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密谋不密谋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我永远输给你

    青宁子走得快,回来得也快。

    鹿正康没问什么,青宁子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他,“怎么,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那个密谋啊。”

    “为什么要好奇?”鹿正康搔头。

    “这个密谋很阴险的,很可能会让我陷入危险哦。”青宁子依着白玉台的栏杆,也不看人家斗剑,就盯着鹿正康,这破天气,人脸都青黢黢的,酒尘子一身红道袍看着就像是泡了水的奶奶家的红色被罩,尤其是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就像是偷吃肉粽子糊住了嘴的爷爷家的狗似的。

    青宁子偷偷撅嘴,马上又觉得不得体,收敛了一下表情,鹿正康嘻嘻笑起来,他去偷牵青宁子的手,她把手指藏着宽宽的袖袍下,摆动的时候,袖管一下一下涨开来,就像是被一下吹一下门檐下的旗幡子,鼓起来了,又塌下去了。她的指掌就像是躲在树梢上,田田花瓣簇中间的小蝶儿,鹿正康探入丛中,她的指肚缩了缩,又去打他的手背,敲在他食指的第二节上,有微凉的感觉。

    永夜的世界,天色泛冷,显得鹿正康自己感觉,什么都冷,青宁子藏着袖中的像是一块冰玉一样,他翻掌捉住她的手指,果然是冰凉的,鹿正康不由得“嗯?”了一声,将青宁子手掌整个捉住,把在掌心里,他的体温是合适的。青宁子感到肢体末端开始温暖起来,热量渗入肌理,筋节骨缝里,刚开始就像是有小蚂蚁乱窜一样地发麻,过了一会儿,热得透了,也似乎没有那么热了,可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渗出了汗。

    “紧张什么。”

    细细的汗珠子滑溜溜,又黏糊糊挂在肌肤的表面,就像是一层鳞皮,她脸色还冷若冰霜,冷若冰霜,就像是月夜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照在积着薄薄一层雪的,结了冰的湖面上,把反光照进人家的窗棂里去了,在床头,奶奶家的大红被罩上,映出一片银白,被罩上有大朵的蓬松的牡丹花开得正热烈。

    鹿正康捉住她的手,她就没有再躲闪,任由他捉住便捉住,不抽回去,也不攥拳,鹿正康的指头挪了挪,卷了卷,就像是在掌心把一团纸张打开,就这样打开她的手掌,四根手指互相扣住,就这样安稳了,他便腾出一根大拇指,屈起来,用修剪得只有很细一茬的指甲,搔了搔青宁子的掌心。

    滑溜溜的汗水被他的指甲划开干涸的印迹,就好似是小孩子在滩涂上用捡来的木棍儿划字,一道斜斜的笔画,什么也不是,充其量,算个撇,就是丿。

    青宁子右手被鹿正康握着,她便抬起左手来,用大大的缁色袖袍半遮着脸,恰好挡住鼻尖以下的笑靥,可弯弯的眼角眉梢是没能藏住的,她总不能把脸探到袖子下吧?鹿正康也跟着笑,他自然一直在笑的,只是现在更舒畅了些,总算没有搞砸,把青宁子惹得不高兴,还是能哄好的。

    她躲在袖袍后笑够了,收敛表情,作势要把手抽回来,她低声说,“还有许多人看着呢。”

    鹿正康心想确实,就任凭她把手掌挣开,手掌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他看到青宁子略略垂首,于是又把她手重新捉住,拉扯着她,一路离开赤楼,驾着云逃开去了。

    这俩人走得干脆利落,完全不理会那些暗中观察的人们心里如何想的。

    鹿正康又一次,与青宁子在空中踏着云,假如他们都是凡人,此时应该是在郊外的草地上散步,长草及腰高,脚尖踩在草茎根上,让它朝前方倒伏下去,抬脚后,草叶又回弹,打在腰际,衣摆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现在只有被云气过滤后,舒适宜人的小风,打着旋,撩动袖管,就像是……屋檐下的旗幡子,涨缩涨缩。风在耳廓的结构奇妙的蜗旋里打转,就像是一枚在迷宫里前行的小弹珠,最后呼啦一下落在耳道,轻轻发出叹气来。

    青宁子轻轻叹气了,唉的一声,鹿正康听得清清楚楚,就好似直挺挺的箜篌被无心拂过的白素素的指尖拨了一下,发出的呀呀的呼声。

    “怎么叹气呢?”

    “我在想呀,我这样一直被你骗在手掌里,是不是好事呢?”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怕呀,以后,离了你,反倒是不习惯,不得开心颜了。”

    “好哇,我们说过不分离的。”

    “哼,你总是骗人,就不许我骗你一回?”

    鹿正康去把她另一只手也牵住,“青宁儿,你是在生我的气,觉得我把你打败了,是不是?”

    青宁子本是微醺在他身上淡淡清冽的酒香中,现在一下子就有些生气,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是,我是生气,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哄哄我?”

    鹿正康心里暗自察觉是又说错了话,他毫不担心的,只温声道,“我永远输给你。”

    “你哪里会输给我?”青宁子摇摇头,抽出一只手来,抚摸他的侧颊。

    “我永远输给你,是我离不开你,而不是你离不开我。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啦。”

    青宁子把抚摸他脸颊的手抽回来,抬着袖子挡住她的脸颊,这一次,是把整张脸都躲进袖子后了,可她遮住弯弯的嘴唇,遮住弯弯的眉眼,没有遮住,发着抖的肩膀,瘦不见骨的美人,笑起来倒好似月桂树在忽来的大风里抖擞枝桠,她的笑声嘻嘻的,就像是雀雁啁啾了两声,像是远山白鹭的低吟。

    鹿正康去把她遮脸的袖子扯了扯,袖管顺着她的前臂褪下去,把藏得好好的洁白仿佛洗干净的褪壳的春笋一样的手臂,还有抿得紧紧的两片粉桃似的唇荚,她的眉眼就躲在臂弯里,略张望了出来,就像是两颗夜星,在这永夜里闪烁的,机灵极了。青宁子嗔怪他如此粗鲁,似乎要发怒,可又忍不住笑,欣喜极了,她露出齐整的洁白的牙,就像是一颗颗排整齐了的白玉米,平白有些天真傻气的样子,她眯缝起来的眼睛有止不住的明光,就在她深深睫毛上跳动,如露珠在草茎上滚动一样。

    鹿正康低语,“我说了我永远输给你,你这下是很开心啦。”他主动松开握着的另一只手。

    她惊诧了一下,似乎双手有无形的绳结套着,她抬起手去追鹿正康离开的手,马上又矜持地缩了回来。

    鹿正康不等她用嗔怪的眼神瞪他,只是,大大得张开怀抱,就像是披着外婆家被罩的耶稣基督。

    那青宁子一定是弥赛亚,她不知道什么是弥赛亚,鹿正康也不怎么懂,但他愿意把很美好的意象安排在青宁子身上,就像是她忍不住要扑进他怀里,就是一众简单的默契,默契到成了不说出口的规矩。

    香风熏人,鹿正康嗅着她的味道,就仿佛漫步在夜晚……两旁是靡靡的香樟树,清雅的空气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充塞了胸膛。

第八百四十八章 无处为家,无处不是

    吹着小风,鹿正康细细嗅着青宁子的气息,他现在极渴望一个小屋,没有别人,就只有他们二人,四周隔绝了一切的窥视,风也不能吹进来的那种,这样,他与青宁子能享受仿佛浸泡在羊水里的温暖。

    他有些畏惧星辰的目光,有些畏惧风的目光,有些畏惧林海波涛,在云头上,鹿正康虽然将青宁子温暖得抱在臂弯里,可他只觉得发冷,且是一种难言的哀戚,让他忍不住要叹气了。

    青宁子似乎也感觉到,他的心跳在放慢了。“阿鹿,你好像不开心?”

    “青宁儿,你愿不愿和我一起离开中陆?”

    “离开中陆,去哪儿?”

    “去东海,东海赤天府,梧桐神树上。”鹿正康不无热切得期盼着。

    “等法会结束后吧,你要去哪儿,我也陪你,只是凡事有始有终,你还未在赤楼刻碑呢。”

    鹿正康微笑,“似我这样的俊杰,必然是会被邀请刻碑的,等我大师伯他们这些前辈们斗剑结束,你看吧,必然是要刻碑的。”

    “你这样自吹自擂,可是会让人觉得你轻傲的。”

    “对着外人,我自然是很有礼的,对你,我大可说一些心里话。”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

    “嗯?”鹿正康枕在她侧颈中,双手绕到背后,轻抚她垂落的发丝,这些人体的结构,如果单看的话,是如何的不起眼,就像是自然界很寻常的结构而已,不过,团簇起来,堆砌在美人的皓首上,就超越了装饰的意义,其本身的生命力也大为增长起来,就不似一些没有知觉的衍生物了,而是鲜嫩的杨柳树的枝条,弥散的清雅的香气就仿佛枝叶随风吹打脸颊一样,一霎有一霎的惊奇。

    “只是我有时候的一些感觉,阿鹿,你好像总是,离这个世界好远,当初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就发觉到,你仿佛天外来者,从没有踏足过尘世一样,这世间一切都仿佛与你无关,但我看你的剑道,有是如此红尘味,或许,似你这样,既身在浊世,又心飞冥冥之人,才能驾驭得这样奇妙的道理吧。”

    鹿正康低声问,“很明显吗?”

    “不明显。”青宁子双手环着他的腰,微微攥拳。

    “那就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哪儿都能活得像模像样。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阿鹿,你,是不是魔族?”

    鹿正康愣了一下,“什么?”

    青宁子抬头凝视着他,“你是不是魔族?天外邪魔。”

    “不是。”

    她依旧凝视着,鹿正康细细打量她仿佛在玉盏清液里浮沉的琉璃珠子似的眼睛,温暖洁白的巩膜晕着水光就像是……放射状的蜜蜡似的线条在深黑虹膜的环带里,就如琉璃珠将一轮冰糖橘子似的夏日太阳折射在无光微雾的林边,包围着的,正圆的瞳孔,万顷色彩都冲流下去了,在瞳孔的深邃的圆井,隐约还倒影鹿正康的脸庞。

    他感到自己双眼下眼皮开始细微的痉挛。

    “你没有骗我?假如你真的是天外邪魔,我也无所谓的,大不了,我作姜清,你当月柔霞就是了。”青宁子殊无玩笑的意思。

    鹿正康却笑起来,“怎么会。我不是邪魔就是了。”

    “假如你是天外邪魔,这世界再没有你我容身之地了。”青宁子咬着下唇,作出小女儿的姿态,六神无主。

    “世界不容我们,就把世界改造。修士是不应该怕这些的,假如世界上真的有我确然想做的事情,与你一起是其中一件。”

    “可是,可是。”

    鹿正康拢着她的肩颈,低下头,亲吻眼睛。

    温热的气息吹拂玉盏,她为这冰凉而止不住眨眼,闭上眼睛,他轻轻品咂杯盏。

    “不哭,青宁儿。”

    “我不想哭,是你把气吹到我眼睛了。”

    鹿正康啜饮泪水,就像是痛饮甘澧,只是苦涩也麻木了舌根。

    青宁子再次睁开眼,酒杯几乎要满溢出来了,她盯着鹿正康,“你就知道欺负人了。”

    “你害怕什么?”

    “阿鹿,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相信你的,可我多少舍不得宗门,我的师父,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所熟识的一切。活着若只是苦旅,你我总该有个家的。”

    “家……家,家在哪?”鹿正康呢喃,“我也不知道,我总告诉自己,好男儿四海为家的。四海,若也容不下我。我还有梧桐界,青宁儿,我们总还有去处的。”

    “家是这样吗?”青宁子摇摇头,轻轻抚摸鹿正康的脸颊,用她微凉的指肚去点触他的唇瓣,“听你的语气,那里至多是一个住所。”

    “有个处所歇歇脚就可以啦,世上如许多的精彩,怎么能总是窝在家而不去看的呢?”

    二人抬头望着永夜的天,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

    烛龙将出,阴阳紊乱。这世道,越来越变幻莫测了。

    青宁子念及永夜对民生的破坏,不由得感慨,“我们修士还能高高在上,谈论情爱,这世上凡人不知要吃多少苦。”

    鹿正康微笑,“我的乾坤界还蛮大的,欢迎百姓入住哇,一切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社会福利多多,世上难寻的好去处哦。”

    青宁子认真得点点头,“是,你能念及百姓是很好的,这样,哪怕是天外邪魔,也是一个好魔头啦。”

    鹿正康争辩,“我说了不是邪魔了。”

    “那你也不像个好人。”青宁子笑嘻嘻的,“好啦,咱们回赤楼吧。”

    “破赤楼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是看人家斗剑咯,尤其是元神大能们的斗剑,你可不知,上一次,庸廉衣前辈与你大师伯斗剑,二人的剑道不动声色,可观者都坠入无边幻境,竟仿佛渡过梦中千年般。”

    鹿正康摇摇头,“那也不如同你在一起有意思。”

    “你莫这样自傲了,观摩他人的剑道,是很有进益的。”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烛龙的问题。”鹿正康捏着眉心,“大家都知道,这次永夜是烛龙引起的,如果不处理掉烛龙,永夜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这是一次难得的巨变,或许,我可以利用这次的机会,掌控人道。”

    “还不是你这个赤天魔主本领大,不但把人家合欢派灭了,还去招惹地府,这该是多大的天谴!”

    鹿正康微笑,“嗯,这也是本事嘛。”

第八百四十九章 祸起,变局之际

    鹿正康和青宁子回到赤楼的时候,后生们还在斗剑,这里的后生,不一定就是辈分低,年纪小,有些积年的老金丹也在,他们有热衷于斗剑的,不过和他们对搏的修士都不好意思出手,一来二去,就很没意思。

    不是说输了的人就不能再上场了,这一来剑仙数量少,不像幽墟里那些法修,满坑满谷,把擂台堵得死死的,也不像那些炼宝炼丹的,轻易不会挪屁股,在赤楼斗剑,想要挑战,站出来把剑器展示给大家就行。

    据说还有一门望气的功夫,看一柄剑器的灵性,大概就能知道剑主的水平,不过,对鹿正康这种,飞剑到手没几天的修士,这也并不能作为一个合理的评判标准。

    整个场子里,来来去去,人数并不固定,肯定是今天人最多,然后陆陆续续就会散去一些,还有在云楼里闭关出来的,或者远道赶来的修士也有,这些人会来看热闹,或者自己下场斗两把。总有些死伤的,赤楼铃铛响个不停,大家也司空见惯。

    青宁子回到师父身边,盛衍真人百无聊赖的样子。“师父,弟子无状。”

    “你也知道害羞?就这样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就被那个浪荡子拉着跑走了?咦,你怎么还哭了呢?”

    “没有哭,就是风沙迷了眼。再者,师父呀,现在也不算光天化日吧,您看太阳都没有了……”

    “好哇,现在你是越来越俏皮了,以前你都乖乖挨训的。”

    “人总是要成长的嘛,师父。”青宁子牵着师父的手,“对了,宗门那边有来信吗?如何处理这次的永夜。”

    “暂时还没有,倒是那个大桧天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估计他们正一道有的忙,这永夜,短则数月,常则数年,人间必有灾祸。据传远古之时,有一永夜纪,那真是,仙道绝迹,人道低靡,天道晦暗,咦,想想就吓煞个人啦。”

    青宁子低声问,“就没有想过,把烛龙之形给杀了吗?”

    盛衍真人呼得叹了一口气,“打不过,谁去打,打完怎么办?”

    “真是……面对这种情况,仙人也是人罢了。”青宁子摇摇头,不言语了。

    中陆大地,此时已经乱象丛生,永夜不过一个时辰,各地便有盗匪流窜,也不知到底哪来这么些贼人,或许平时是田头朴素的农人而已。

    楚人杰与自己的同伴们在信阳郊野的小院里商议大事。

    “今番永夜来临,若能在芒种前结束,那么一切无恙,可若是拖延到了大暑,今年楚国遍地粮食必然歉收,官府课税又严,百姓无食则乱,彼时,便是我们发家的时候了。”

    “小杰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围在周边的,基本都是半大青年,这些人顺从于楚人杰的胆魄与格局,并不远离。

    楚人杰说话的时候总在笑,眼睛亮亮的,仿佛是镶了两颗星星似的,“我们这样年轻人,能做什么?敢做什么?你们自己说,除了一些特别的手段,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小杰哥,你就直说吧!”

    “我们要结社,我们要做出家人,当神仙的使者!”

    “啊?这……”

    “啊?这……”

    “啊个头,听我说完。”楚人杰皱着眉,又忍不住笑,“咱们离开信阳,毕竟这里认识我们的多,我们去乡下。这样,我就说,我得到了大黑天摩罗神的启示,世界要坠入黑暗里,只有信奉大黑天摩罗神才能解脱。”

    “可我们哪里懂这么多啊,不说什么衣服,就是小和尚牙疼咒我们都不会弄呢!”

    “谁说我不会!”楚人杰眼睛亮闪闪的,把同伴们的心烫的热乎乎,“我就懂!《他化自在天摩罗尊者礼赞经》,怎么样,听着就很厉害吧,我从一个破庙里,一个蒲团里发现的。”

    “不愧是小杰哥,轻易就办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嗯,不用这么夸我,小六,把你那个瞎眼的阿公带出来,以后他就是大黑天摩罗教的教主。”

    “啊?杰哥,不好吧?我阿公都六十四了诶。”

    “啊什么啊,你难道甘愿一辈子就这样,窝在信阳长大以后跟你爹去杀猪啊?”

    “……干了!”

    楚人杰伸出手,“兄弟们,以后是吃肉还是吃屎,就看能不能抓到这个机会了!我们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众伙伴紧紧握住楚人杰的手,“人杰哥哥,今后,我们唯您马首,那个,马首,是眼?”

    “马首是瞻!丢人的玩意!”

    大家一齐笑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换上整齐的黑麻袍子,把小六家的瞽眼阿公带出来,给他剃光了头发,乘着一辆破驴车就吱哟吱哟的朝乡下去了,他们是去做大事的。

    半个月后,中陆的武林里突然流传起一些绝世武功,据说能让人修炼成仙人,围绕着《四天王典》、《三十三天大修持》、《夜摩天子法相》、《大喜庄严功成妙品》、《无念尘功》这些功法,江湖又有腥风血雨。

    与此同时,赤楼里,元神大能们开始斗剑。

    一个月,中陆、南荒、北陆各地匪患日益严重。

    楚国南陲,一个名叫大黑天摩罗神教的小教派屡屡展现神迹,在当地有了许多信众。

    两个月后,《四天王典》被一个无名江湖人夺取,此后数月,剩余的功法也陆续有了主人。

    又十天,中陆西南一个小国爆发战乱,很快就席卷周边数个国家,百万大军围绕着一座关城展开血战,似有大量修行者参战,战局扑朔迷离。

    天苍六十一年仲夏,正一道宣布楚王无道,支持楚国宗亲顺王反叛,楚国大乱。

    半个月后,赤楼中,落雪鸿与庸廉衣斗剑,二人默默相对肃立,一者头顶悬浮着剑丸,一者握着腰间长剑,剑意对冲,扩展成一片奇异的区域,入内者可见百兵演武。

    七天后,受到永夜气机影响,妖族圣地龙崖石刻于大漠重现世间,与此同时,蛰伏近千年的万妖殿再次有了动作,此时髯散人尚在斗剑,抽不开身去应对,万妖殿蛇帝率领群妖亲赴大漠,占领龙崖石刻。

    此值永夜,星辰不出,天机晦暗,人道龙气弥散,各路妖魔鬼怪一齐涌现。

    七月,北陆大河泛滥,万里洪泽,百姓流离失所,赤天府主率先前往救灾,只是救灾后,北陆人少了一大半,修行门派少了绝大多数。

    八月,中陆有一败灭邪教兴起,教内俱为体修传承,此教中人视人世为牢笼,视永夜为救赎之光,借由永夜气机凝聚淬体精华,功力突飞猛进,一时间,不少百姓自愿信奉,更有许多修行门派被攻破,山野淫祀遭受巨大冲击。

    九月,席卷天下的饥荒正式爆发。

第八百五十章 瑶池

    大师伯落雪鸿的剑丸让鹿正康颇为惊艳。

    早前观阅《栖情剑诀》的时候,鹿正康就知道,大师伯对剑丸的运用超越了原作《七杀剑诀》的窠臼,已归入至妙之境。那剑丸炼制出来,是一个锃亮的铁球,实实在在,而大师伯头顶悬浮的剑丸,却是雾蒙蒙的,银灿灿的一个玻璃球。

    结丹期的时候,吸纳天地间庚金气,再炼制出一颗饱含辛金气的剑丸,日夜摩挲吐纳,二者都经历三阴三阳之淬炼,做到了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的先天混元之阶。虚丹里有了辛金气,剑丸里有了庚金气。同时,修行者与剑丸互有深刻的感应,仿佛是身外化身一般。

    大师伯天纵奇才,修行从来都很轻易,唯独在结丹期和元神期滞留了许久,元神期是为了宗门发展和履行赌约,在结丹期,是他改易根基的时候,将自己一身昆仑宫道法化入《七杀剑诀》残卷里,创立《栖情剑诀》。

    待到成丹之时,剑丸与虚丹真气交流,阴阳震荡,大道铭感。

    金丹与剑丸,互为表里,可以说,大师伯是有两枚金丹的,单是这一枚剑丸,就可堪造就一位金丹真人,只要将之炼化即可。这同样是外丹法的极致追求,让追求炼丹之道的栖霞洞天听闻后,渴慕不已。

    鹿正康主要是觉得这剑丸颇为好看,云蒸霞蔚的,让他想起玩具水晶球。

    凭借大师伯的道行,他肯定是能够开辟虚空洞天的,也就是说,假如他愿意,就能在剑丸里造出一个私密的随身时空,到时候这玩意就更像玩具水晶球了,还充满幻想色彩呢。

    说起来,鹿正康也是要炼制剑丸的,可他现在已经改易根基,必然是不能学着大师伯的方法。想要自创一路剑丸,他得好好学学炼丹术。

    作为一个理论大师,鹿正康缺的就是实践。有了他化自在天印之后呢,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别人的技能都可以借来使用,鹿正康假如想要把记忆里那许许多多的功法都兑现出来,可以传授给他化自在天众,等他们学会了,鹿正康也就学会了。

    不过,现在摩罗天子还没有成长起来,鹿正康早早得将他化天印传播出去,未免会对楚人杰那小子的道路造成一些妨碍。虽说也能起到锻炼他的作用,可鹿正康不忍心这么坑害小弟子,让孩子舒舒服服当上天主就得了。

    说到底,他化天印不是同心印,是需要受印人自己修持的,没有那么简单,一旦修持,就在他化自在天里有一个权重,修持越精深,能连通的天众就越多,本领神通也就越广泛。只有魔主能无所顾忌得一发借用所有天众的能力,而摩罗天子能借用任何一位天众的能力,包括整个欲界六天的成员。

    鹿正康的梧桐界里,完整的体系已经初露端倪。

    人道同心印,鬼道赤冥城,天道六天印,完整的交联体系差不多完成,只差两步,一是六天主归位,二是通明宇宙印凝结。如此一来,外道鹿正康就成就魔仙业位,可以吞噬这方天地了。

    现在中陆,六天功法的火种已经散播出去,过个三五百年必然就能大功告成。而距离通明宇宙印,鹿正康也只差最后的一个统御六趣印,彼时,六天六道就互相勾连,天地人大三合。

    对修道人家来说,三五百年罢了,也并不漫长。鹿正康完全可以慢慢等。

    这是天苍六十一年的秋季。

    鹿正康与青宁子去往昆仑瑶池参加丹会,主要是他对炼丹术比较感兴趣,青宁子只是来作陪,她自己更乐意去幽墟看人斗法。

    时间充裕,丹会的节奏很慢,鹿正康看得津津有味,不过,他是站在瑶池外围的半山游廊上看的,没有靠近去,那瑶池澄明似水晶一般,如透彻的空气,湖面上楼台水榭,百千小亭中各有一座丹炉,仙氛袅娜。倒映在湖面下的却是一座偌大的炼丹坊,形状似一个黄铜葫芦的巨大建筑,表面的云纹是一个个细小的房间,炼丹坊下面是一条湛青的地脉火流。有精怪往来,搬运着药材,水面不时被冲破,那一个个小精灵嘿咻咻的把灵材送来给炼丹师们。

    瑶池乃西王母居所,当然,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像是登仙台,古人们的痕迹已经被时光磨去,当然,如果神识足够高的话,也是能窥见这里残留的道韵的。

    瑶池水乃是天灵乳液,曾经瑶池上空悬浮着一块凌云钟乳,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落入下方瑶池。瑶池水去浇灌蟠桃树,然后就是转播到西游记的片场了。

    现在,凌云钟乳已经消失很久了,随着那些大神们的离开,许多好东西也走了。瑶池不再是当初那个瑶池,虽然还是很美。

    这两天,天上云气很足,加上又是永夜,所以都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群山只留下铁綪的色块还兀立着,几乎分不出远近高低,主峰倒是有白玉色的建筑群,还发散着点线交联的柔光。天空也是仿佛浓烟遮蔽一样,发着冷森森的灰,头顶乌云更是惨痛得有些发白。

    空气里水汽很足,鹿正康侧头,看青宁子倚着游廊栏杆,宽松简单的湖蓝道袍,也不知为何出来参加法会要带那许多衣服做什么。简单干净的衣物线条为人体的轮廓塑造,她就像是早起倦怠披着薄被推窗看景的清闲,在侧颜里有一颗明明亮的眼珠,在她随夜而消沉的面颊上闪烁。

    要下雨了,她这样说。

    鹿正康点点头,是要下雨,空气越来越湿。虫低飞,鸟高鸣,栏杆外一株白色银莲花垂着奄奄一息半开的苞朵,叶瓣干萎,如今也沾满露珠了。

    游廊没有什么别的人,隔着数百米,才稀稀疏疏分布,大家都去主峰论道,或者去幽墟看斗法,瑶池很安静。

    安静得仿佛是万古长空。

    忽得雨珠开始落下来,淋漓的声音,前两秒还很低微,一发得就喧闹大作起来,雨声是很干净很简单的,声音低了,雨就小,声音大了,雨势也大,仿佛着降水是用音量的旋钮控制似的。乌云在高空抽噎,一下一下紧缩,仿佛是很痛苦的人,伴着雷电的呜咽,强光霎霎,银亮的反光从每一颗落下的雨滴中爆射出细密毫光,宛如是万千梨花明珠。

    修行人看到的世界是多彩而明亮的。

    鹿正康望着青宁子,青宁子望着天,大雨冲刷的世界,她探头出去,让雨珠打湿额发,雨水顺着她的素靥流淌下来,在面颊的沟谷山壑中奔淌,青宁子转过头,盯着鹿正康,雨水顺着她眼角往下落,坠入下颏,汇聚一滴,淋漓得落下去了。

    “又作怪。”鹿正康笑,梨花带雨,不外如是,青宁子冷着脸,状似楚楚可怜,却只让他莞尔。

第八百五十一章 正人君子鹿正康

    雨势滂沱,雷声大作。

    鹿正康取出一张干净的布帕子擦拭青宁子脸上的雨水,轻轻托着她的脸颊,不同于她坚硬的神情,她的脸颊是温软的,他忍不住摆动了几下手指,指节按下青宁子的皮肤,又隐约弹起来,很不好形容这种触感,像一个装着热汤的皮水球。鹿正康嘿嘿笑着,擦拭到青宁子的鼻梁时悄悄用手指头夹住她鼻头。

    青宁子唔了一声,急忙往后缩,瞪着鹿正康。

    “别乱动,我给你擦擦雨水。”鹿正康义正词严,满脸写着正经两个字。

    青宁子把他额头上贴着的,写有一堆正经二字的符纸扯下来,“这是什么东西?”

    “君子符,当你贴上这张符,就会让人看到一个满脸正经的君子。”

    “啧,字写得好丑。”

    鹿正康得意的神情垮塌,臭着脸继续给青宁子擦拭额发,看她虽然板着脸,可眼角弯弯的样子,十分生气,“我可是很认真的!这张符,可是我昨晚灵机一动的作品哦,上面还有道韵呢!”

    “……我也很认真啊。”青宁子低头一打量这张君子符,果然是充满道韵的玩意,真是个不着调的家伙,她的眉梢都要笑飞起来了。

    “你明明在笑我!”鹿正康愤愤不平,话音刚落,天外闷雷轰隆一声,雷霆火链劈嚓闪了闪,把他俩的脸颊耀得霜寒。只一瞬,天下大白,鹿正康严肃的神情里藏匿不住温柔的笑意,看躲闪的青宁子,她也是满目的欢欣。

    当雷光消失在天际,青宁子眨眨眼,看到鹿正康还是愤愤不平的模样,方才似乎只是幻觉,但又不像是幻觉,哪有幻觉里,他这样美好的人。

    “某个人说大话,要遭天打雷劈哦。”青宁子吓唬他。

    鹿正康怡然不惧,“怕什么天打雷劈,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大好男儿顶天立地的,天雷来了打不着我。”

    “啧,阿鹿,那我问你,你敢不敢回答?”

    “有何不敢?”鹿正康将她扯进怀里,冲着被雨水浸亮的额发哈气,热乎乎的温暖让她绷不住脸,嘻嘻笑起来。

    “那我问你,你可曾爱过别的女人?”

    鹿正康直言,“自然不曾的。”

    青宁子微笑,“哪怕你曾有个什么青梅竹马,我也不在意的,你莫将我当作妒妇。”

    鹿正康一脸认真,“我不知道,或许有,但我不记得。”

    “这算什么缘由呀,真是,真假都凭你一张嘴了,我如何是分辨?你还是要瞒着我吗?”

    “这番话是千真万确。”鹿正康松开她,默默凭栏远眺,“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咦,果然是天外邪魔吗?”青宁子忧心忡忡的样子。

    鹿正康也咦了一声,“你看,青宁儿,那云中是不是有一座仙山?”

    青宁子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那云中只有雷雨,哪里有什么仙山。

    “是一枚玉柱,钟乳石吗?”鹿正康犹疑着,他是真的看到了,云中探出的玉锥子,恰似一枚钟乳石,远看硕大如斗,真实的形貌,或许能有一座山头那样大,只一个尖尖露出来,藏匿在灰黑的乌云后的,不知还有许多体积没有展现出来。

    “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

    青宁子来不及抬手,他猛地化作一道云气,窜入赤靥蛟中,一道剑虹刹那就到天边去了。

    随着鹿正康在凌云钟乳左近徘徊,青宁子也隐约觑见了那云中的玉锥。

    亿万雷霆顺着钟乳石颠倒的锥体表面,仿佛水流一样下渗,仿佛枝蔓一样延伸,灿烂的光变成了实体,灼烈而迸发着刺眼的火,从云中弥漫,青宁子紧紧盯着鹿正康,无边雷水映出凌云钟乳的剪影。汇聚在尖顶的雷水慢慢凝聚,结成拳头大的一滴,鹿正康取出彩云鉴,团出一分虹霞来接住这滴雷水,低头仔细观察,只觉其质晶莹剔透,静置时反射着千条瑞彩,没有什么香气,不过,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他在半空走神,青宁子远远呼唤了一声,鹿正康扭过头,青宁子指着他头顶。

    凌云钟乳消没在云岚深处,而流淌的雷霆顺势坠落下去,正好砸在鹿正康头顶。

    他被劈得三成熟,呼啦一下捧着凌云圣水一路往下坠。

    青宁子当空飞渡,将他接住,那瑶池湖面水榭上炼丹的修士们诧异得探头观瞧,却也有人探查得凌云圣水之气,纷纷惊呼。

    鹿正康正想读档重来,他没有什么严重伤势,只是觉得有些丢人,却见青宁子神色急切,目中哀意连连,仿佛暮鸟绕枝,情态温婉叫他心中怅惘,于是便任由她带着,一路朝云楼去了。

    青莲剑宗下榻云楼名道菁阁,庄严秀丽,青宁子携着鹿正康入楼内修养,多有同门前来围簇,青宁子言谈平稳,又嘱咐云楼力士去请昆仑宫弟子来,她暂且推拒了访客,回房照看,此时鹿正康气息已稳定下来,只是还装着死相。

    青宁子猛地想起,赤楼斗剑时,鹿正康的手段,虽然不知其意,可他必然是不会轻易受伤的,如今这样,不知是真是假。

    她取来疗伤丹药给他送服,等丹药送到口边,他一把伸手捉住她手掌,“不必浪费。”

    青宁子呼得叹一口气,“好哇,你又在逗弄人了。伤势不要紧吧?”

    “这次是大意了,没使出幻身来,真是……方才你乌鸦嘴,果然应验,你男人被雷劈了,这下高兴了?”

    “老话说得好呀,自作孽,不可活!”

    二人聊笑一会儿,鹿正康伤势复原,便携着青宁子又离开,他取出先前收集的圣水,“如何,这便是祖师爷赏饭吃。”

    天地间奇材无数,似这凌云圣水,采集雷气而化,妙用也有许多,交付给体修们,能淬炼身躯,交付给丹师们,可以点化灵丹,交付给种庄稼的,那也能滋养好些个灵植。

    鹿正康去六师叔那儿偷一坛美酒,混上雷水,这一下迸发许多气泡,口感上就好似碳酸饮料,与青宁子交杯分享,不知不觉,已醺醺然。

    玄游子这时候遍处寻他,总算是找到了人,看他不紧不慢喝着酒,除了大红道袍有些破损,人倒是精气完足,他也是顺便要传个消息,原是掌门派老君观弟子们下山救世,让鹿正康这个闲人,不参加法会,就去帮帮忙,这一下等于又可以外出游历。鹿正康二话不说,将喝剩下的半坛子美酒塞进师兄怀里,自己牵着姑娘,呜呼一声朝东海方向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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