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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一百八十七章 暗夜夫人语穆之

    当刘裕的身形,消失在夜空中的街道时,仍然还站在东水关头的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谢道韫一袭黑色的罩袍,站在他的身边,月光如水,映在她的脸上,尽管已生华发,但那容颜仍然是如此地美丽,没有一丝皱纹,看起来,不如三十许人的美妇,而那股雍容大气的气质,更是由内而外,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一股倾慕之敬意。

    可是刘穆之却是勾了勾嘴角:“看来,寄奴还是没有做好入建康的心理准备啊,今天的他,仍然会为了一两个小人物的生死而挂怀。夫人,可能这回你又要失望了。”

    谢道韫淡然道:“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平民的生死了,那不就成了现在那地下客栈的刘毅吗?手上沾着两个小民的鲜血,却在用手中的契约跟高门世家讨价还价,你愿意跟随这样的人吗?”

    刘穆之正色道:“但现在寄奴的位置越来越高,对他来说,也越来越危险,哪怕是刘毅这样的兄弟,也可能会成为他最可怕的对手,在战场上,一切好说,敌人就在对面,可以用武器来解决,可是进了城后,这些在富贵权势面前有所转变的同袍,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谢道韫笑道:“所以,得让这天越晚来越好,最好是现在不要跟刘毅和何无忌他们起了正面冲突。粮草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三天之内,会给你两万人的粮草和甲仗的。”

    刘穆之有些意外:“夫人是从哪里能拿出这么一大笔粮草的?难道,谢家现在还有积累?”

    谢道韫摇了摇头:“三吴之乱后,我们的存货几乎给那些妖贼清扫一空,这一百万石军粮,是这两年来我们谢家子侄在各地为官时,存下的战备军粮,桓玄入京的时间不长,没来得及把手伸到三吴之地,这些紧急粮草,本是用来赈济三吴百姓,也是为了组建我们谢家在吴地自己的军队之用,既然现在情况紧急,那些建康世家绝不肯在这时候就拿出私藏的粮草,我们谢家,只有先出手了。”

    刘穆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崇敬之色,正式向谢道韫拱手行礼:“夫人高义,我代寄奴在这里向您谢过了。要是大晋的世家,个个如谢家这样,少点私心,多点为国的公心,何至于此?现在下面的那些个世家还在跟刘毅讨价还价,封官许愿,又有谁会想到拿出粮草军械,派大军追击桓玄呢。这天下谁属,还没最后决定呢。”

    谢道韫叹了口气:“趁我现在还能管事,能帮你们的,就帮你们一程吧,世家的时代已经快要结束,至少,是需要新的一批家族来顶替和淘汰掉那些已经不适合继续掌握权势的败家子们,可是,就象刚才在那地下室里所说的,谁又肯主动让出这些呢?寄奴现在连控制北府军都做不到,还要跟刘毅和何无忌商量着来,我能帮的,也只有早点让他按自己的设想,调开刘毅,在建康城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刘穆之笑道:“以寄奴的个性,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世家继续吸取民脂民膏而无所作为的。就象大将治军,必会先斩一些刺头,建康城中的世家,可能也要有些成为他立威的牺牲品了。”

    谢道韫的眉头一皱:“立足未稳就大开杀戒,并不是好事,世家不是营中的军士,可以靠杀来立威的,我怕寄奴的手段过刚,会失士人之心啊。”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从刚才寄奴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一股不甘和仇恨,今天那两个人的死,只怕会让他坚定这股信心,现在他应该会借着投靠桓玄的这些世家,比如刁家,殷家来立威,但如果是建康城中的其他大世家也继续象从前一样,不纳税赋,不服军令,甚至在后面坏事的话,寄奴这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是一定会暴发的,不管有没有刘毅保着他们,他是一定会灭掉几个高门世家。来昭告天下,时代不一样了,那种世家高门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随意决定人生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谢道韫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理虽如此,但是要让那些世家子弟明白这个道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约束我们谢家子侄,从此谨言慎行,遵纪守法,至于别的家族,现在也不会听我这个老妇,或者说不会再听谢家的号令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大晋的世家天下的建立,是靠了无数吴地土豪的脑袋而确立的,而它的崩溃和消亡,也一定会有一些高贵的头颅来证明,夫人,我们只能做到我们能做的就可以了,别的,也管不了太多。今天你让寄奴过来,看到这一切,其实你也知道,刘裕不可能随波逐流,让他了解这世家天下的腐朽黑暗的一面,是要激发他的斗志,让他加快摧毁这个体制吗?”

    谢道韫幽幽地说道:“这些,不过是相公大人的遗愿罢了,今天的一切,他在十几年前就看得非常清楚,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基本上不可救药。与其国破家亡,让胡人南下灭国,到时候我们的子孙会被斩尽杀绝,还不如有刘裕这样的人起来掌权,消灭一部分不听话的,留下一部分识时务的,只要世家子弟们能明白大势所趋,重新奋发有为,也许,还能有所转机。”

    刘穆之叹了口气:“还是相公大人站得高,看得远,我们都不及也。夫人,时候不早了,我最后有一件事,一定要提醒你,那就是谢混,你一直都非常清醒,但你的这个好侄儿,却是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种清高和浮华,和寄奴根本就是两路人。如果他不出来做官做事,只是保持一个名士风度还好,但我最担心的,就是他跟刘毅走到一起,最后成为寄奴的敌人。还有,刘婷云的存在,让我非常不安,你有办法让这个女人消失吗?”

第二千一百八十八章 穆之求证黑手存

    谢道韫的秀眉轻轻一蹙,看着刘穆之:“我正想就此事找你呢,刘婷云怎么会跟了刘毅,你有什么消息吗?”

    刘穆之苦笑道:“我最好的探子刘况子,也是我的大侄子,不明不白地就死在那方林酒馆了,到现在连凶手都无法查出,所有这几天城里的情况,我都是两眼一抹黑,这才要求助于夫人。”

    谢道韫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和刘况之接头的,是王谧手下的门客清风子,此事我已经问过王谧了,这个清风子只是一个游方道人,手上却有当年的王敦留下的信物,自称是王敦的后人,王谧作为王导的直系后代,收留这个同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个清风子很会利用自己游方道人的身份在外面结交三教九流,这两年也给王谧打探到了不少消息。王谧对其很是倚重,因为他不是本家的身份,随时可以抛弃脱罪,因此,跟刘况之的接头,就是由他负责。”

    刘穆之的眉头紧锁:“王谧一向并非精于情报之道,看来这个主动来投的清风子,是利用了他。那个王敦的信物又是怎么回事?百年前的王敦之乱,不是他的所有直系后代都给族灭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后人?”

    谢道韫正色道:“王导当年是和王敦联手演戏,以荆州起兵来逼迫晋元帝司马睿放弃自立的想法,可没料到后面王敦起兵成功一次后尝到了甜头,竟然想要真的自立为帝,于是遭遇了所有世家,包括黑手党的联手对付,最后兵败,但他是不是有后人逃出去了,这很难说。就象高平陵之变,司马懿也号称杀光了桓范一族,但桓温桓玄的祖先不也是逃得一命嘛。大世家为了这种隐姓埋名避祸,往往会留下非常厉害的信物,有一套验明身份的办法,想来不易作伪。”

    刘穆之笑道:“这么说,这个王敦后人的身份是真的了。只是清风子作为王敦后人,为何要杀况之呢?王谧有什么想到的事?”

    谢道韫叹了口气:“王谧现在为这两件事怕得要死,闭门不出,本来那个抢夺玉玺的行为,让他给视为铁杆的桓玄一党,世家间有不少声音要求处死他,毕竟桓玄当政,几乎所有的家族都有产业给抢夺,只有王谧,因为玉玺之功不但没有给夺取产业,反而给赏了一些,这就更让他成为世家大族的眼中钉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第二件事就是况之之死了,看来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清风子,而他也无法解释这个人的来历,不过我相信,王谧没有这个动机,也没有这个胆子做这种事。他本人都是顺应时局,谁控制京城就倒向谁,完全没有必要在北府大军胜局已定时做这种事,就算退一万步,他要向桓玄表忠心,也应该是把况之拿下,交给卞范之才是,怎么会就这样暗杀况之,然后让清风子消失呢?我相信,凶手另有其人。”

    谢道韫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刘穆之的脸上:“你是不是想说,黑手党还没有被摧毁,还继续存在,继续在搞那些阴谋诡计?”

    刘穆之也同样一动不动地迎着谢道韫的目光,平静地说道:“夫人久居京城,耳目众多,又是多年的谢家王家两门谍者的首领,想必有些事情,比我更加清楚吧。”

    谢道韫轻轻地摇了摇头:“真的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不过,我一直好奇的是,既然徐羡之有意邀请你加入新的黑手党,你为什么要拒绝?”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因为我除了徐羡之是黑手党的朱雀以外,别的一无所知,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凡事谋定而后动,虽然徐羡之是极为优秀的人才,也绝不同于平常的世家子弟,但是黑手党毕竟臭名昭著,又曾经是各大世家的黑暗之手,在对它没有彻底,全面地了解前,我不想贸然下决定。所以,借着今天的机会,我要当面请教夫人,您既然知道这个黑手党还存在,那你,还有谢家,在这个新组织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谢道韫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抹了抹额前飘起的一缕白发:“黑手党还存在的事情,寄奴知道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他有所察觉,但我还瞒着他,上次刘牢之死时他就此发现不对劲了,这回况之的死,也加深了他的怀疑。我现在还极力瞒着他,但我想,这事瞒不了太久,黑手党完蛋得太快太突然,光是司马元显,庾楷这些人拿出来说是黑手党的镇守,恐怕谁也不会信的。这事恐怕是出自刘毅的手法吧。”

    谢道韫笑了起来:“穆之啊穆之,你这是打算从徐羡之那里问不到的事,来向我这里猜测取证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十年来刘毅在建康城的地下可谓一手遮天,能做出这个让黑手党假死的局,我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而且从抛出几个替死鬼时的心狠手辣,却又稍显自作聪明的手法相比,这个人不会是以前郗超,王凝之之类的老镇守,更象是个急于上位的新人,从各方面来看,刘毅非常合适。如果朱雀的继任是羡之这样的次等士人,那白虎的继任由刘毅这种新的军界后起之秀来担任,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谢道韫叹了口气:“你要打探黑手党的成员,只怕不是为了加入,而是要评估他们对刘裕的影响,从而决定了你和他们打交道的方式吧。穆之,你这辈子跟寄奴是要绑在一起了,这就决定了你不可能加入黑手党,如果刘毅真的是黑手党的成员之一,那你是会把它彻底铲除的,对不对?”

    刘穆之突然笑了起来:“夫人,如果我是这样想的,那现在就会把黑手党的存在透露给寄奴了,之所以还跟您在这里商量,就是因为,我的身份,同样是士人,您可别忘了,我妻子姓江。”

第二千一百八十九章 疑点聚焦刘婷云

    谢道韫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江家兄弟,现在可是很害怕啊,你当年贫困之时,估计没少受他们的气,现在你跟着刘裕发达了,以后眼看着会成为大富大贵,掌大权之人,他们当然这会儿是笑不出来的。”

    刘穆之苦笑道:“你可别说,就为这事,昨天我娘子都对我当面下跪,要我放过她兄弟。我这还没啥官职哪,至于这样吗?”

    谢道韫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差不多是所有高门世家们的普遍心态了,欺负了你们这些京口人,欺负了天下的穷困之人这么久,现在一朝让这些以前欺压的人掌了权,哪可能笑得出来呢。不过,你放心,你的这些小舅子,并非黑手党中人。你不必担心会无法面对你妻子。”

    刘穆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我的这两个小舅子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么。要是他们稍能成点器,我的岳父大人当年也不会看中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刘穆之,当自己的女婿了,放心,我虽然受了他们的气,但我的老泰山却一直对我很好,我娘子更是这么多年是我最大的贤内助,我绝不会报复江家的。但是,找个机会,让我出口气,也让全建康城的世家子弟们看看,我们这些京口泥腿子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谢道韫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以穆之你的能力,是能处理好这事的。今后,我们谢家的子侄,也需要在你手下学习,历练,要靠你提拔了。”

    刘穆之微微一愣:“夫人,你没在开玩笑吧。”

    谢道韫正色道:“没有,只有让我们谢家的嫡子嫡孙,在你手下做事,才能向天下的世家证明,世道真的变了。未来的几年,一些看不清形势的世家,或者是一些看不清局势的世家子弟,会跑去依附刘毅或者是何无忌,但他们越是这样,寄奴就会让他们没落得更快。我们谢家这几年不会去争这些危险的权势,让一些可以托附家业的子侄,跟着你和徐羡之这样的真正才子,学学治国理军之道,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也是我们谢家应该做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不是太折辱了谢家的名声了吗?”

    谢道韫笑了起来:“让孩子们学点真本事,有啥折辱的,如果子侄真的上进,会把这段经历作为奋发的动力,等你平定了京城的局势之后,我会安排一个合适的人选,在你手下做事的,到时候由你推荐给寄奴,找份差事做,也算是跟你们北府集团相互成就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事包在我身上,谢家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我,对寄奴的支持,我们一定会永远感激的。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夫人还没有明示,现在的黑手党,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刘毅是否是其中一员?”

    谢道韫叹了口气:“我虽然知道的比你要多一些,但不能告诉你任何有关黑手党的事,不管这个组织怎么变,它的规则是我们谢家先辈当年立下的,我虽然不是其中成员,但一样要遵守这些规则,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黑手党,并不是寄奴的敌人,不然的话,徐羡之也不会加入了。不过,这个组织,也有成为你们敌人的可能,因为,它毕竟代表的,是世家的利益,或者说,是正在成为世家的那些人想要的利益。”

    刘穆之长舒了一口气:“我差不多明白了。这样说来,杀况之的,也不可能是这个黑手党了,因为同样没有必要。”

    谢道韫正色道:“是的,所以,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组织非常可怕,我相信,这个势力,就是害死刘牢之,逼走刘敬宣,甚至让寄奴起兵反桓,也可能是这个组织的阴谋呢。”

    刘穆之不信地摇着头:“寄奴起兵可一直是他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我不信。”

    谢道韫叹了口气:“但试问刘牢之,孙无终不死,试问桓玄不是这样屠杀,压迫北府诸将,试问桓玄不是篡位自立,寄奴真的会起兵吗?或者说真的可以拉到这么多人跟人一起干吗?”

    刘穆之的脸上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可寄奴是不可能给任何外力所左右的,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让刘毅起兵反桓,然后让刘毅成为新的可以被他们控制的势力,这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选择寄奴?”

    谢道韫的眼中神光一闪:“所以,我跟你的看法一样,刘婷云的身上,有巨大的疑点,这个女人,这些年一直以桓玄妻子的身份,在建康城各种串联,我原以为她只是为桓玄打点和世家间的关系,但现在看来,她能进言桓玄去杀寄奴,也能在桓玄兵败被抛弃时,迅速地勾搭上刘毅,她的本事和能量,远远超过了我的判断。要么是背后有极厉害的人物在指使,要么这么多年,她居然可以瞒过我们所有人,无论哪种,都会成为我们的劲敌。”

    刘穆之突然笑了起来:“所以夫人要留着刘婷云,继续观察,查出她的底细,查出她背后的人,对吗?”

    谢道韫正色道:“黑手党建立百余年,虽然勾心斗角,虽然暗中控制天下,但做事有其底线,而且其目的是为了整个世家的天下,是可以判断和猜测出他们的动机,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对手,但这一次,这个新的势力,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甚至可能连黑手党,都是他们的棋子,所以,我必须要查清他们的底细,不然,天下会永无宁日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明白了,那此事我就暂时完全要拜托夫人了,况之死得太可惜,我这里要重建我在京城的情报组织,在此之前,刘婷云那里,就麻烦夫人您了,刘毅即将领兵出征,我希望…………”

    谢道韫突然笑了起来:“我希望我们的希乐能早点把我女儿找回来,也许,这个阴谋组织在桓玄那里的人,也要开始搞事情了吧。”

第二千一百九十章 桓玄妙音江边对

    长江,柴桑,湓口关。

    桓玄换了一身金色的盔甲,把他肥大的身躯上,挂满了各种金光闪闪的甲片,他的头发,重新又梳得整整齐齐,隔了十步远,也能闻到那浓郁的龙涎香膏的味道,十天前刚从建康逃出时,还落魄不堪,放声大哭的这位大楚皇帝,显然又重新找到了那种帝王的感觉,当然,给他这种感觉的,是浮满面前江面的战船,还有在他身边百步之外的文武群臣,当然,还有现在在这里,与他并肩而立,一身凤冠霞帔,端庄美艳,让人不可直视的王神爱。

    桓玄笑了起来:“看来,这天下的忠臣义士,还是占了多数,刘裕这些反贼,毕竟只是一小撮,不成气候,江州刺史郭昶之,还是忠诚的,就和陶渊明一样,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王神爱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陶渊明和郭昶之,郭铨父子,冷冷地说道:“你真的觉得陶渊明是忠义之士,来投奔你?真的觉得郭昶之如果不是父亲在你身边为人质,会这么忠诚?”

    桓玄的眉头一皱:“刘毅的兄长也在我的手中,不还是反了?如果是为了自己,有了逆心,那老爹在我手中又如何,那些倒戈的北府军不都是如此吗?至于陶渊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他好歹一个人从历阳逃回来,足够证明了忠诚吧,去你的好姐妹刘婷云那里夺回了我的小儿子,也是他的功劳吧。莫非…………”

    说到这里,桓玄顿了顿,笑道:“莫非他夺回了我和刘婷云所生的孩子,你又不高兴了,以至于恨上这个人?”

    王神爱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不想再听到这个贱人的名字,你们当年设局害刘裕,也毁了我一生,你跟刘裕是男人的争斗,本就是敌人,各种手段尽用也是天经地义,可是贱人利用跟我的姐妹情,套出我跟刘裕不少私密之事,用来骗刘裕上当,这是背叛,我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女人!”

    桓玄默然无语,叹了口气:“其实,刘裕对我,何尝又不是这样的背叛?我是真的想跟他结交,想让他打天下的,可是,他却如此对我!”

    王神爱摇了摇头:“那是你从来没有弄清楚,刘裕和你,和我,和整个世家都不是一路人,他要的,就是摧毁整个世家天下的体系,建立自己的天下,如此,才能集举国之物力,人力,兵力,去实现他的北伐之梦,他要的,是秦始皇,汉武帝那样的大权集于一身,不受任何制约的,这个,你给得了吗?”

    桓玄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叹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件事,狼,是永远喂不熟的,刘裕真正的同类,只有他那个草原好阿干,还真是一南一北,一对兄弟啊。”

    王神爱微微一笑:“所以,他是我们所有世家共同的敌人,灵宝,你要的,是一个以为你帝的世家天下,而我要的,是一个不论谁是皇帝都能象原来一样维护大世家地位的世家天下,所以,现在的我们,是同路人,听说刘裕在建康执政之后,第一条命令就是杀了刁家全族,只留下了一个在王谧手下做事的刁聘,然后把刁家所有的家产都充了公,把刁家的房宅大开,让京口的穷光蛋们去他家搬东西,搬得动多少拿多少,一夜之间,这个百年的大晋名门刁氏,就不复存在了。”

    桓玄咬了咬牙:“刁家兄弟不管能力如何,多年来对我一直是忠心耿耿,就这么给刘裕弄得全族尽灭,他这是向全天下的世家大族示威,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王神爱突然笑了起来,一指江上的西去千帆,笑道:“怎么报?回荆州报仇吗?刘裕好像不在西边啊。”

    桓玄的脸微微一红,说道:“这里只是江州,兵微将弱,从四方来援和前线撤下的兵马,不过两万之数,这些兵力难以马上反攻建康,毕竟,朕的十万大军都在建康送光了,现在需要回荆州重新集结兵马,再图大业。”

    王神爱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让前北府军将士去和刘裕作战,在他们的心里,刘裕和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绝对可以一呼万应。现在刘裕手下有三四万兵马,但他要控制江北,豫州,吴地,还要分兵镇守京城,一时半会儿,只怕无力来追击你,你回荆州,应该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可以重组一支强大的军队,重新反攻建康。我这里可以用司马德宗的名义下诏,指责刘裕是叛军,说自己已经臣服于大楚,很满意现在的情况,刘裕不过是借用他的名义谋反罢了,这次平叛,只诛为首的京八党这些逆贼,其他胁从将士,都可以赦免不究。”

    桓玄的眉头一皱:“还要再向这些京口丘八让步?这回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我荆州忠勇将士的鲜血,如果赦免了他们,如何向忠于我的荆州父老交代,这深仇,还能说不报就不报了吗?”

    王神爱微微一笑:“灵宝,你是大楚的皇帝,是整个天下的君王,不是荆州一地的,你说荆州将士死伤很多,那刁逵,还有那些站在你这边的扬州世家,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吧。何澹之也是北府军出身,他手下的重盾军团,一大半也为你捐躯,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拘泥于荆扬之争呢?这是刘裕他们想强调啊。”

    桓玄如梦初醒,一拍手:“哎呀,神爱,还是你厉害,我一时愤怒难平,居然没想到这层。还是你冷静啊。”

    王神爱点了点头:“家母秘密传来消息,建康城中的世家,现在也是惊慌失措,表面上看,屈服于刘裕的淫威,但实际上也是暗中串联,不少人在观望,指望王师回攻,也有些准备倒向刘毅,与刘裕分庭抗礼,这是我们的机会。”

第二千一百九十一章 两大智囊意相左

    王神爱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如果你能用何澹之为主将,让他守在这里,再摆出大度的模样,赦免刘裕等人,允许刘裕等人流亡南燕,其余将士不问罪责,那北府诸将士一方面看到你仍然用北府军的何将军,并不是真的象刘裕说的那样要尽灭北府军,另一方面你连刘裕也可以放过,更证明你是宽大之人。”

    说到这里,王神爱笑着抬起玉臂,纤指指向了站在百步之外的江岸之上,全身盔甲,挎弓独立的胡藩,说道:“你当初可以宽恕胡藩,所以他这回生死相随,要让这样的事,多多宣传,以瓦解敌军军心啊。”

    桓玄笑了起来:“胡藩倒是真正的忠义之士,这也是我能忍他到现在的原因,只可惜,吴甫之和皇甫敷…………”,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竟然闪出了一点泪光,话也说不下去了。

    王神爱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军阵上死,这本是古今难免的事,不过你还有桓振,胡藩,鲁宗之这些猛将,那傅弘之本次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这些人都是以后你能用上的,回荆州之后,好好整合一下,再考虑如何应对北府军吧。我今天早晨刚接到的情报,刘毅和何无忌的兵马,已经准备就绪,这一两天就会出击了。”

    桓玄的脸色一变:“这么快?你刚才不是说半个月内他们不可能出兵吗?”

    王神爱正色道:“这消息还没有确认,但从初步的情报来看,你的刘皇后,现在已经成了刘毅的人了。我怕这个消息太刺激你,所以…………”

    桓玄恨恨地一跺脚:“我就知道,这个贱人一定靠不住的!”

    王神爱摇了摇头:“刘毅跟我的这个好姐妹好上,可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而是她可以帮刘毅联系各大世家,在这个时候给刘毅钱粮支持,让他可以独自掌军出征。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话,那刘毅的这次交易,应该是成功了,他能这么快组建一支军队追击你,军械钱粮必是世家所出,灵宝,你要当心了。”

    桓玄咬了咬牙:“这个情报非常重要,请帮我继续核实,如果刘毅出兵,我得赶快有所行动才是。”

    王神爱微微一笑:“我这里不太可能接受到后续的情报了,家母这次说,刘裕等人对于现在城中世家的管控非常严,就是这份情报,也是好不容易才传递出来的,你要知道,现在是刘穆之,徐羡之,孟昶这些厉害人物在负责政务,军情方面,不再象以前那样可以轻松传信了。”

    桓玄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神爱,这回如果我能反击成功,一定不会忘了你今天的帮助。”

    王神爱转身向着江边的一条大船走去:“我得马上去荆州了,你布置好这里的防备,也请早点过来,你的好侄子桓振是将帅之才,但让他留守后方,是百姓的恶梦,江陵城中,还是离不开你。”

    桓玄的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王神爱的身形消失在了远处,卞范之和陶渊明走到了他的身边,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回帮了我大忙,现在帮我打探建康城中消息的,竟然会是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谢家!”

    卞范之微微一笑:“刘裕是世家公敌,这些老狐狸们都清楚,有他们相助,我们是有机会的。”

    陶渊明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真的肯帮我们,建康之战时也不会反水了,陛下,这些墙头草是靠不住的,也许,他们真正想要的,就是挑起我们和刘裕的战争,让荆扬两大州长期地对抗下去,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慢慢翻盘的机会。”

    桓玄的眉头一皱:“渊明说得很有道理,刘裕现在立了那个武陵王司马遵作傀儡,那我们手上的这个司马德宗,也用处不大了。只是刘毅这么急着组建军队来追击我们,有办法破解吗?”

    卞范之微微一愣:“陛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我知道这事还不到一刻钟呢。”

    陶渊明笑了起来:“王神爱可是能跟谢夫人千里相联的,这消息想必是刚才她告诉陛下的吧。”

    桓玄咬了咬牙:“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能倚仗的人,就是你们二位了,你们可得给我拿个主意。”

    卞范之冷笑道:“刘毅是不会全力出击的,他组建的军队不过万人左右,在我看来,这点实力还不如我们现在手中的兵马,又是要离开北府军所熟悉的建康,扬州,来我们江州和荆州作战,如果他速来,就是要坐船前来,我们可以直接与他水战,北府军虽然陆战厉害,但在江上,未必是我们的对手。陛下可以安心。”

    桓玄点了点头:“那若是他要水陆并进,从陆上前来呢?”

    卞范之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才是他真正的选择,陆上前进,速度就不会太快,来这里至少要二十天时间,与其说是追击,不如说是找个借口独自掌一军,然后在陆上一路收编各地守军和扩军,只是豫州和江州的兵马,多是以前的西府军,这些人是不会真心为京八卖命的,我们如果是回到了荆州,一个月内就能重新征召出八到十万的兵马,再加上各地的守军,又何需要畏惧刘毅呢?”

    桓玄还是神色严肃:“可如果刘裕也看出这点,亲自前来,那怎么办?我并不担心刘毅和何无忌,但刘裕若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卞范之笑道:“刘裕这会儿离不开建康的,他还要在建康城建立自己的势力,让那些世家贵族听话。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他坐镇。”

    陶渊明突然说道:“我不这样认为,刘裕的头脑很清楚,知道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刘毅如果动作慢或者是出师不利,那刘裕必会亲自前来。所以,我们需要另一股力量,在这个时候拖住刘裕,不让他离开建康半步!”

    桓玄与卞范之异口同声地说道:“什么力量?”

    陶渊明笑了起来:“他的好兄弟阿寿,这时候会成我们的助力呢。”

第二千一百九十二章 阴暗黑手乱南燕

    卞范之微微一愣:“刘敬宣?他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他可是刘裕的死党啊,比刘毅和何无忌的关系还要铁,现在刘裕成了事,他肯定是会过来投奔刘裕的,怎么会帮我们?”

    桓玄也跟着说道:“是啊,刘敬宣跟刘裕好得穿一条裤子,此事天下皆知,再说他们一党跑到南燕受到庇护,也多亏了刘裕的好老婆慕容兰,渊明,你是不是想得有点美好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刘敬宣逃亡南燕,确实慕容兰出力颇多,这背后应该也有刘裕的安排,他在当年退出军队时就能预料到刘牢之的结局,所以给他们留了退路,不过,这不代表刘敬宣就会感恩戴德,愿意为慕容备德效力了。”

    桓玄的心中一动,急道:“说下去。”

    陶渊明正色道:“刘敬宣,世之虎将,举世在战场上能与之相敌者,不过数人耳,这样的虎将,任何一个有雄心的君主都想要。就象陛下,为了爱才,对胡藩这样当众顶撞过你的人也多有宽容。而对刘裕更是可以不计旧怨。那慕容备德虽然没有陛下的胸怀,但南燕正处生死存亡之际,北方有强敌魏国,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刘敬宣来投,他当然是大喜过望,不管有没有慕容兰,都会留用。但慕容兰只是想单纯地保刘敬宣等人的性命,可慕容备德,却要以他为将,真正地为南燕效力。”

    卞范之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刘敬宣是汉将,必然会与南燕的诸多鲜卑将校不和。当年刘牢之北伐,与慕容垂大将,燕国将校,死在他父子手下的不计其数,刘敬宣恐怕也跟南燕的不少将帅有着深仇,慕容备德能容他,别人可未必能容,尤其是落难来投,不建寸功却是加官晋爵,这么一来,想要他们命的人,可就更多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是的,此事我一直在操作,陛下视刘敬宣为眼中钉,肉中刺,那要除掉他,最好的刀就是慕容备德了,他本人一开始肯定想留刘敬宣,但其他的鲜卑将帅,却一来与刘敬宣有仇,二来怕他抢自己的位置,必欲除之后快,我只需要稍稍加点力,比如象上次派死士,以孙无终的名义来刺杀刘敬宣,这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一定会以为慕容备德不容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主动谋反。”

    桓玄睁大了眼睛:“这也行?”

    陶渊明的眼中冷芒一闪:“慕容备德自立为帝,不纳旧主慕容宝,南燕上下想取代他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两年,多次有人作乱谋反,甚至还有宫变差点杀了慕容备德的事情发生,他老而无子,多少人都盯着他身后的皇位,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慕容兰了。只是这次刘裕起兵,慕容兰必然不会坐视,前一阵子,她并不在南燕国中,想必是去帮了刘裕一把。”

    桓玄讶道:“还有这事?可是为何无人来报呢?”

    陶渊明冷笑道:“我想,慕容兰大约是去保护刘裕和其他起事贼首的家人去了,并不在战场之上,而且一个鲜卑敌国的公主跑来参与他们北府的起事,恐怕反而会让人离心,但慕容兰不在南燕是肯定的事,而我就是趁这机会,才挑动了南燕的几个宫卫军官谋反,刺杀卧病在床的慕容备德,只可惜功亏一篑,居然有近侍背着慕容备德跳墙逃跑,没有杀成,要不然,这时候的南燕,已经是乱成一锅粥啦。”

    卞范之长叹一声:“可惜刘裕这帮京八谋反,不然南燕大乱,正好可以让他们领兵北伐,也不至于今天。”

    桓玄恨恨地说道:“罢了,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渊明,南燕没有乱起来,你的意思是,趁着慕容兰不在,刘敬宣会再次谋反?他手中又没军队,这时候起事,不是找死吗?”

    陶渊明微微一笑:“上次那些鲜卑宫卫谋反不成,慕容兰和刘袭是第一个来救驾的,那刘袭虽是客将,但手下有几百名当年和其兄刘轨一起征战的旧部,也多是北府军老兵,在平叛之夜表现突出,慕容备德也因此提拔其为济南相,负责广固外城的防守,而宫城的守卫则交给了慕容兰,现在慕容兰不在,刘袭等于控制了广固城,如果刘敬宣有意要反,那只要说动刘袭,就可以有很大可能干掉慕容备德,夺取大权!”

    卞范之的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刘袭已经年老,他上次逃亡时都要带着家眷,可见已无功名之心,就算刘敬宣有意谋反,他也不会参与的。”

    陶渊明哈哈一笑:“他不参与,那刘敬宣必然事泄,要么被杀,要么逃亡,而且慕容备德会恨上举荐他们来投奔的慕容兰,一旦他们兄妹离心,那南燕和刘裕的伪政权,就势成水火,慕容备德这会儿向北招惹北魏是不敢的,但趁着南方内战,起兵南下夺取江淮之地,却是非常有可能。如果北方凭空多出一个强胡大敌,那刘裕还能分身来对付我们吗?”

    桓玄猛地一拍手:“高啊,渊明,你这一二虎相争之计,实在是太妙了。只是,你怎么会有手下在南燕也能兴风作浪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因为陛下的大志,是**清,四海一,那作为臣子,必然要为陛下分忧,在四邻敌国,都要安插眼线,挑起内乱,制造有利于大楚的情况。前一阵微臣闲置之时,就是策划此事。”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真的是没有好好用你,是以前的一大失策,早点用你监视刘裕,也不至于今天的局面。渊明,现在朕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和王神爱,司马德宗兄弟一起去江陵,给我看好他们,记住,不能让他们和桓振,鲁宗之有什么接触,去了之后,就让桓振和鲁宗之速速在江陵集合兵马,到夏口来迎我。而你,就一直留在王神爱的身边,看好这个女人,别让她在江陵生出什么麻烦。”

第二千一百九十三章 亲注起居讳败绩

    卞范之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桓玄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开口:“敬祖,朕有要事跟你商量,现在我军新败,荆州那里需要安抚人心,尤其是雍州的鲁宗之,不能让他生出异心,有渊明在江陵暗中掌控全局,我是放心的。噢,对了,还有殷左卫,他的文才出色,渊明,你跟他一起回江陵,他的一千兵马,足够保护你们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一个长揖及腰:“臣必不负陛下厚望,这就去。”

    看着陶渊明远去的背影,卞范之还是长叹一声:“陛下,你怎么可以放陶渊明带着司马德宗和王神爱回江陵?这跟放刘裕回京口有什么区别?”

    桓玄的脸上笑容一下子褪去,冷冷地说道:“难道陶渊明还没有证明他的忠诚吗?这两年来,我一直向着你,听你的话,不用他,防范他,结果呢,人家在这回立了大功,如果不是他,可能在刘裕起兵的那个夜里,我就遇害,他一个人扑灭了建康和历阳两路的谋逆,又帮我夺回了升儿,历阳沦陷,他也是跟胡藩一样,不远千里地追过来投奔,这等忠臣,你还要怀疑?”

    卞范之咬了咬牙:“灵宝,陶渊明城府极深,而且现在想来,在建康的时候,此人的表现也颇多疑点,那两路起事,策划本就极为严密,尤其是建康的那次,王元德等人本是要在陛下从太庙回宫的路上行刺,可是在陛下出太庙地,就有一伙刺客突袭,事后证明,这些人跟王元德一伙并非同伴,可陶渊明却能从中推断出王元德和远在历阳的诸葛长民,您不觉得太巧了点吗?”

    桓玄勾了勾嘴角:“你是想说,那些来行刺我的,是陶渊明派来的?他刺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靠刺我来揭发王元德和诸葛长民一伙?那他为什么不直接举报刘裕?”

    卞范之叹了口气:“这点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所以不敢跟你说,还有就是刘婷云那里,他一个人进殿和刘婷云密谈良久,然后就能带着桓升出来,刘婷云的个性你最清楚,在那时候只有孩子才是她的保命符,想要靠这孩子让你把她也带上,怎么可能就这样让陶渊明带走?更诡异的是,刘婷云后面竟然跟了刘毅,陶渊明在这中间起了多大的作用,你可以想想。”

    桓玄冷冷地说道:“那陶渊明要怎么做你才放心?杀了刘婷云带出升儿?真要这样,你恐怕又会有别的话说了。敬祖啊,你我相交多年,我对你有多信任多倚重,你最清楚,但现在大业未成,是用人之际,你这时候的那些妒忌之心,最好收一收,哪怕以后平定京八,重建大业后,我再把陶渊明雪藏,也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我前方整军作战要用你,后方不用陶渊明,还能用谁?”

    卞范之咬了咬牙:“陶渊明那天在建康就与我们走散,胡藩是召集旧部回来,这个可以理解,可陶渊明说是去历阳,结果孤身而回,刁逵还给杀了,这本身就疑点重重。好,就算退一步,我可以不怀疑陶渊明的过往,但这个时候,让一个长期不受重用的人,带着前司马氏的皇帝,还有王神爱这个厉害女人回江陵,你真的就这么放心吗?当年殷仲堪让他去老家招兵,他不就是这样活活坑死了自己的主公吗?”

    桓玄微微一笑:“你这就多虑了,殷仲堪是要他回去召兵给粮,这是陶渊明拿不出的,只能跑来归顺我,这些年我也一直观察,他除了手下有些杀手外,要说兵马钱粮,还真的是没有。王神爱就是再厉害,在荆州也没有势力,这点他们还不如殷仲文,我让老殷带兵护送他们回去,他们是掀不起浪的。难道,你想说老殷也有野心,也有问题?”

    卞范之摇了摇头:“老殷倒是贪财好利,野心没有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挑唆他,未必他不会想着给自己留后路,如果你实在要让他们回去,最好让胡藩带兵跟着,撤回老殷,胡藩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可以信任。”

    桓玄的眉头一皱:“胡藩毕竟以前是降将,跟桓振的关系不好,让他回去会有大麻烦,再说,我这里也需要他,尤其是桓振和鲁宗之来之前,我要胡藩这样的大将跟在身边才行。刘毅已经出发,如果他真的穷追不舍,那在湓口这里就要有一场阻击大战,何澹之的斤两我们清楚,不留下胡藩这样的大将相助,我怕他顶不住刘毅。”

    卞范之又欲再言,桓玄却摆了摆手:“好了,敬祖,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这回老殷不在,诏令和文书这些事情,你要多费心了,我这里还要写起居注,时间不多,一些具体的事情,你得多担待些。”

    卞范之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什么,你要写起居注?你疯了吗?这起居注可是近侍史官们纪录皇帝的一言一行,流传后世的,别说自己写,历代帝王是连看也不能看一眼的。”

    桓玄冷笑道:“古人定的规矩,我为何要遵守?这回兵败建康,这整个过程,我都要一五一十地纪录下来,以时时鞭策自己,吸取教训。你也经历了全过程,你说,是我错了,还是当时坚持出战的吴甫之,皇甫敷,还有你卞敬祖错了?我说要以逸待劳,集中兵力以迎京八贼的疲兵奔袭,你们却一个个要建功出击,最后给人个个击破。这一路以来,你们又是一个个意见相持不下,我把这些都纪录下来,以后也有个证据,怎么就不行了?”

    卞范之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太过主观,才不能让当事人纪录的,如果都是帝王自己写起居注,那必然是讳败扬胜,隐错显对,这样哪可能有半点客观和参考之处呢?现在人心不稳,作为主君的你,是应该检讨过错,稳定人心,而不是这样再继续美化自己啊。”

第二千一百九十四章 割地引胡为援手

    桓玄冷冷地说道:“现在人心惶惶,最需要的就是鼓舞士气,重整人心,这起居注只有由朕写,才能让人心安稳,至于那些对此有异议,对朕有微词的人,敬祖,你要坚决果断,非常时期,严刑峻法,杀一批乱嚼舌头,动摇军心的。要让所有将士都相信,只有跟着我,跟着大楚皇帝,才能无往而不利!”

    桓玄意气风发,手势配合着他那铿锵有力的话语,卞范之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遵命。”

    他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桓玄的话,“对了,让小毛给他家大人写信,就说,毛家攻取梁州,杀我堂兄之事,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他们姓毛的不与我为敌,以后大楚的整个西边,从蜀地到宁州到梁州,都姓毛了,世袭罔替!要是继续与我为敌,哼,我宁可送给后秦,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卞范之的脸色一变:“灵宝,你没弄错吧,咱们大楚再怎么打,也是咱南朝汉人自己的事,你这是要引外敌入侵?”

    桓玄咬着牙:“只要是敌人,还分什么内啊外的。敬祖,做人别太迂腐了,连跟胡人打了一辈子仗的刘敬宣都能跑到南燕这个外敌那里去,而慕容备德还收了他,以陶渊明的主意,不管他是否让刘敬宣谋反成功,都会借南燕之力来牵制刘裕,这难道就不是用外敌了?”

    卞范之眉头紧锁:“可这不是一回事啊,你父亲一生三次北伐,不论成败,起码是全天下汉人眼中的英雄,可你这样公开地引后秦羌虏来攻打益州和梁州,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桓玄的双眼圆睁:“天下人还能怎么看我?老婆给抢了,国家给破了,还要自己给自己写起居注,抱着小儿子哭,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破名声?梁州那里我堂哥给姓毛的杀了,整个西部都是敌人,难道我现在还能分兵两处,同时对抗西边的毛氏和东边的京八吗?”

    卞范之叹了口气:“给毛氏官职就行了,蜀人向来不愿意远征的,反倒是后秦,你要是真的许诺了这个,那可就是千秋万代的骂名了,桓氏以北伐立身,这一句送土给胡虏,会失尽人心的。”

    桓玄咬了咬牙:“那要不你出使一趟巴蜀,让姓毛的罢兵休战?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又不是真要给地盘送后秦,只是这么一说,吓唬一下姓毛的,让他不敢东出罢了。等我收拾了刘裕,再回头对付他。再说了,后秦真的想要夺我江山,还用得着我邀请?中原这地,洛阳和雍州十二郡,难道是我请他们来抢的?”

    卞范之勾了勾嘴角:“这个文书我来写吧,放心,毛氏这些年在西川也只安心当个土皇帝,并无太大野心,这次出兵攻打梁州,也不过是趁机占便宜,想西连仇池的氐人而已,后秦姚兴自从柴壁惨败之后,这些年面对赫连勃勃也是给打得一败涂地,甚至想偷袭南凉挽回点面子,也是爱子姚弼惨败,现在的后秦,已经不是以往那个雄霸北方的大国了,就算他们真的出兵,恐怕也帮不了我们什么。不过,吓吓毛氏倒是可以的,这个只让毛家兄弟看到即可。还有,我会想办法让这道文书在蜀地内传遍,就说,毛家想让蜀人出川送死,然后后秦兵会趁机南下,夺他们的家园,以他们的妻儿为奴,以蜀人那种恋家怕死的特性,就算姓毛的真的想东进,也一定会哗变的。”

    桓玄的脸上,渐渐地绽放出了笑容,抚手道:“还是你有办法,行,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传到蜀地就行,毛家也不过到蜀地不到十年,不过是外来户而已,蜀人并不从命,到时候,真要让蜀人出川,那就有好戏了。这事就交给你吧,还有,我们得抓紧集结散兵回江陵,不能让荆州旧部看到我这里太惨了,起码,没个两万精兵,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的话,无论是我的大侄子,还是襄阳的鲁宗之,都可能生出异心。我这样写起居注,禁止在军中散布失利的情绪,也是为了这个,我们输得多惨,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但不能让荆州父老知道,起码,现在不能。”

    卞范之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意思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荆州也并非安稳太平之地,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军心人心,放心,我会抓紧筹备兵马和粮草,整顿军备尤其是战船,只是这需要大概三到五天时间,若是刘毅前来,怎么办?”

    桓玄咬了咬牙:“他要真来了,我这里的四五万兵马也不会怕了他,再打一次就是,不过我料刘毅不敢来得这么急,他是要争掌兵之权,而不是真的想直接跟我对抗,一路缓行,招兵买马扩大实力才是他想要的。噢,对了,把我的那船名人字画都收好,那可是无价之宝啊,一定要安全送到江陵,切记不要让殷仲文或者是陶渊明看到,这两个家伙,没准真会下手抢呢!”

    卞范之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放不下那玩意?当时在建康战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前线将士都知道你要准备这些东西,随时跑路,这才战意消沉的,这里就你我二人,我也没啥客气的,这种狠劲,你真的要跟刘裕学学。”

    桓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刘裕好勇斗狠,所以永远不入世家高门的眼,靠那帮子丘八,能打天下,如何治天下?而我败成这样了,陶渊明也好,胡藩也罢,还不是一路相随,刘邦也曾数败于项羽之手,但总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靠的不就是天下人才的投奔吗?不显示出与那种粗鲁的武夫蛮汉不同的人主特点,要我跟刘裕比拼命,那不是乱弹琴嘛!”

    卞范之叹了口气:“上次建康一退,还有荆州,这次要是再败,还能退往哪里?灵宝,我们这回,都不再有退路了,希望你明白这点!”他说着,行了个礼,转身就走,桓玄摇了摇头,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右手掏出一支短毛笔,开始飞快地在这小本子上纪录起来,而封面的三个字格外地醒目:起居注。

第二千一百九十五章 雅之亦有惊天谋

    南燕,都城,广固。

    城西的一座汉家宅院,看起来跟这城中遍布的鲜卑特色的那种帐蓬风格迥异,这座始建于西晋末年的要塞型城市,近百年来,一直是城头变换大王旗,而入主这座城市的,也往往是控制齐鲁之地的强大胡人军阀,从曹嶷到石虎到慕容恪,无数的胡人铁蹄踏遍此城,将之浸泡在血与火之中,直到五年前慕容德入主青州,建立南燕,这片土地才迎来了短暂的安定,只是,随着这些废弃已久的汉家宅院重新有了新主人,城中又开始弥漫起不安的气氛了。

    这座宅院的正堂之上,宾主相对而坐,刘敬宣的面色阴沉,坐在主位,而高雅之和司马休之坐在左手客位,一身鲜卑式皮袍裹着的慕容兰,则是坐在右首第一的位置,檀香袅袅,透出一丝难言的怪异气氛。

    慕容兰秀目流转,看着刘敬宣,平静地说道:“阿寿,来广固也有一年了,可还适应这里的生活?”

    刘敬宣面无表情地说道:“丧家之犬,离国之人,承蒙公主收留,苟延残喘而已,又何所谓适应不适应?我本是军人,只有在军中,才会觉得习惯。”

    慕容兰的眉头微微一蹙:“阿寿,你还是放不下吗?”

    刘敬宣的拳头渐渐地握紧了起来:“杀父之仇,离国之恨,不共戴天,要我如何能放下?难道阿兰你现在就能放下灭国之仇,不想着打回河北吗?”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是现在就能解决的,就象你说的北伐河北之事,现在南燕初立,百废待兴,没有办法再进行这样的大战。我听说你们前一阵面见我皇兄,想要请缨出战,有这回事吗?”

    高雅之连忙说道:“不错,是有这事,不过,我们是想与北魏作战。”

    慕容兰轻轻地“哦”了一声:“真的是打北伐吗?”

    司马休之勾了勾嘴角:“公主,我们所说的,句句属实啊。你最近不在,本来我们是想找你来表达这个意思,可是…………”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在,但我在这里的眼睛和耳朵还在,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相对。”

    刘敬宣突然沉声道:“好了,兰公主,我也不瞒你了,不错,我们找你皇兄,是要打桓玄的,不是打北魏。请问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我们这样做,也是救北府老弟兄,再不出手,只怕寄奴和希乐他们也得死在这个逆贼的手中!”

    慕容兰看着刘敬宣:“仇恨就能让你这样迷了眼睛,甚至不惜带着异族的军队去毁灭你的祖国吗?阿寿,我快要不认识你了!”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为了报仇,我可以做一切的事,当年伍子胥可以为报父兄之仇,引吴兵灭楚,最后快意恩仇,鞭尸楚王,大丈夫当如是也!”

    慕容兰咬了咬牙:“报仇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成天放在心上了,这对你,对你们都没有好处。现在南燕上下对你们有意见的鲜卑将领为数不少,如果你们执意要我皇兄起兵,只怕我也不能护你们太久,大家都是聪明人,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言尽于此,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她说着,长身而起,就要离去,刘敬宣突然在她的身后说道:“嫂子,且慢。”

    慕容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冷冷地说道:“你现在肯叫我嫂子了?想起寄奴这个兄弟了?”

    刘敬宣咬了咬牙:“寄奴他们现在怎么样,你这一年来一直不肯跟我们说,到了今天,好歹也应该透露点消息吧,也免得我们成天胡思乱想。”

    慕容兰摇了摇头:“他现在很好,其他的北府兄弟们也很好,他叫我照顾好你们,有机会的话,再送你们回国,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不过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最近南燕这里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办,我也不太可能一直留在广固,有事的话,到我府上找双儿就是。”

    她说着,大步而行,很快,就出了院门。

    刘敬宣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她也不肯跟我们说实话?”

    高雅之冷笑道:“她毕竟是燕国公主,又怎么可能让我们知道寄奴他们起兵的消息呢?”

    刘敬宣紧紧地咬着嘴唇:“雅之,那个一直联系你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高雅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火焰:“这个人,对我绝没有恶意的,当年在妖贼的大营之中,就是他救的我,他说,他跟我们的父亲是旧友,但因为理念原因,当年没有跟他们一直加入北府军,而是留在了齐地。他的耳目众多,能力也很大,寄奴他们起兵,五天之内夺取建康的事,难道你现在还要怀疑吗?”

    刘敬宣恨恨地说道:“只恨我们当时不能助寄奴一臂之力。雅之,我决定了,请你朋友帮忙,让我们回去,寄奴这时候,需要我们的帮忙!”

    高雅之突然笑了起来:“就这么回去吗?阿寿,休之,你们甘心?”

    司马休之睁大了眼睛:“不回去难道在这里混吃等死一辈子?”

    高雅之的勾须一挑:“当然不,我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干掉慕容备德,收编南燕的兵马,然后,光明正大,带着千军万马回去跟寄奴他们见面!”

    司马休之正举着杯子喝马奶酒,这一下,一口酒水直接喷了出来,杯子也掉到了前面的案上,他顾不得擦身上的酒水,嚷道:“雅之,你疯了吗?”

    高雅之摇着头:“不,我没疯,比起寄奴他们千余人起兵,五天内灭桓楚的壮举,这个计划疯狂吗?”

    刘敬宣摇着头:“我们落难之时,慕容备德收留了我们,你这样恩将仇报,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大丈夫不应该做这种事。”

    高雅之冷笑道:“这是我那位朋友的要求,他是青州本地的豪强,却因为慕容备德的入侵,家破人亡,慕容备德收留我们也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希望我们帮忙打仗,可现在又因为鲜卑旧将的反对,把我们这样软禁着,我们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真要等他想要我们命时,再动手就晚了!我们的爹,是怎么死的,忘了吗?!”

第二千一百九十六章 黑袍竟自乞活出

    殿内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沉默,良久,司马休之才艰难地张了张嘴:“可是,可是我们现在手中无兵,只有跟着我们的一些部曲和门客,也多是给分散了,不在城中,就凭我们,如何能成功呢?”

    高雅之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三下手掌:“前辈,你可以出来了。”

    堂上明媚的日光为之一暗,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全身黑袍的身影,似是幽灵一般,从堂外飘了进来,站在了大殿之上,高大枯瘦的影子,让天空仿佛变得黑暗,而一副毫无生气的恶鬼面当,则紧紧地贴在他的面门之上,只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放着冷电般的光芒,直射殿上的刘敬宣。

    刘敬宣的面色冷峻,左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手边的剑上,沉声道:“阁下好身手,居然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只是,我和我爹,都天生最警惕这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影子,如果你是出现在我背后,现在我已经挥剑刺你了!”

    高雅之正待开口,黑袍却笑了起来:“虎父无犬子,牢之的儿子,就是不一样。看着你,就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他啊。”

    刘敬宣看向了高雅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司马休之突然站起身,向着黑袍拱手,深深一揖及腰:“恩公在上,请受在下一拜!”

    这一下连高雅之的脸色都变了:“休之,怎么回事,难道…………”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轻轻地抚着自己灰白的长髯:“老夫的先辈,与当年的谯王有些恩情,所以,谯王后人,是万万不可以见死不救的,老夫虽然无意插手东晋内部的事务,但谯王落难,全家只剩休之一根独苗时,老夫还是得救上一救的,正好,老夫当时在淮北彭城一带还有些旧部,就把休之接应了过来,算起来,他比你们还要早来我这里呢。”

    高雅之恍然大悟,看着司马休之:“怪不得你说你在江淮之间潜伏了大半年,问你受谁庇护你却不肯说,原来,我们是同一个恩公啊。”

    司马休之叹了口气:“大晋和燕国毕竟是死仇,我作为司马氏宗室,如果就这样出现在南燕,会连累恩公的,所以这点得守口如瓶,直到你们也落难而来,我们才结伴过来。”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那么,请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呢?你说你在齐鲁之地是名门,豪强,那可否向我等透露身份?毕竟,我们是要提着脑袋去做那万中无一成功可能的事。”

    黑袍微微一笑:“你们叫我黑袍即可,至于我的身份,就跟我这张脸一样,早已弃之无用,齐地豪强,那是以前的事情,自从慕容备德来了南燕之后,我就家破人亡,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潜伏于鲁南和淮北之间的草莽之士,就跟当年的牢之,无终他们一样。这区区贱名,不提也罢。”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不是我信不过阁下,虽然你救了我的两个朋友,但是兹事体大,我们现在可以回去投奔寄奴,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犯不着在这里把命给搭上!再说了,至少救我刘敬宣,让我能留在这里的,是慕容兰,我受她恩惠却要夺她国家,这种事情,非大丈夫所为!”

    黑袍笑着摇了摇头,他突然手腕一翻转,枯瘦如鸡爪的掌中,居然多出了半块榆木令牌,看起来上面已经被岁月的风霜割得一道一道,连字迹也看不清楚了,可是刘敬宣却是脸色大变,转而伸手探怀,也摸出了半块看起来同样材质的令牌,声音在微微地发抖:“难道,难道这是…………”

    黑袍手一扬,这半块令牌落到了刘敬宣的手中,两个半块的令牌合到了一起,纹丝合缝,分毫不差,高雅之睁大了眼睛:“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乞活令吗?”

    刘敬宣咬了咬牙,站起身,对着黑袍正式单膝下跪:“不知阁下竟然是当年的乞活令使者,先父在时,曾经说过,要我服从持乞活令之人的任何命令。我原以为这半块令牌会在谢家,因为先父曾经这样说过,可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收住了嘴,司马休之一脸迷茫:“乞活令?这是什么东西,难道跟当年北方的冉闵和他所出的乞活军有关?”

    高雅之一脸严肃,说道:“休之,你有所不知,当年冉闵的先祖,是乞活军的首领,后来归降了石赵。五十年前,石虎死后,石越大乱,冉闵也趁乱反正,重新打起乞活军大旗,颁布杀胡令,而当年我父亲,还有刘伯父,田伯父,何叔他们,都是冉闵的亲卫旧部,世受其恩,也立下过誓言,要为冉闵效忠,万死不辞!”

    刘敬宣叹了口气:“只可惜后来冉闵昏了头,自立为帝,还攻击东晋的北伐大军,更是不事生产,弄得北方大地无人耕作,赤地千里,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都没的活,先父和几位前辈曾经联合苦谏,冉闵却不听,甚至一怒之下,还出刀砍先父,要不是有一位恩公舍身挡了这一刀,只怕先父,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刘敬宣看向了黑袍:“这么说,您就是这位恩人了吗?”

    黑袍幽幽地叹了口气:“当年陛下一生征战,伤痕累累,为了镇痛,不得已服用五石散,所以有时候狂性大发,不能自已,我是自幼就跟随他的发小,情同手足,知道你爹是忠义之士,断不可伤,所以为他挡了这刀,也是这一刀太过厉害,不仅在你爹脸上留了一刀长疤,也让我半边脸容貌全毁,所以只能戴此面具渡过余生,倒也不是要隐瞒什么身份。”

    刘敬宣正色道:“恩公在上,敬宣代先父大人谢您救命之恩!”

    他正要行礼,却觉得一股大力把自己托起,却是无法下拜,抬头一看,只见黑袍面带微笑,站在面前,说道:“阿寿,不必如此。陛下当年伤你父之后,也心生悔意,但你爹去意已决,不可强留,于是通过我出面,送你爹和其他的兄弟,战甲千套,粮草万石,让他们可以在淮北一带发展。你爹靠了这套起家,而他为了感恩,就立过誓,乞活令前,一切从命!”

第二千一百九十七章 是非功名尘与土

    刘敬宣认真地点着头,一边的司马休之一脸地迷茫:“恩公,你说的陛下,莫非是指冉闵?”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陛下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幼也与他一起在赵国长大,一起从军习武,情同手足,不管外人怎么看他,我始终只认他为我的唯一君王,当年晋末大乱,司马氏祸乱天下,然后南逃江东,在青州留下的大将苟晞,更是无城不屠,所过之处无不残灭,以至于有屠伯之称,我们青州父老,恨这种晋室恶魔胜过胡人,而乞活二字,是当年真实的写照,要我们对司马氏继续俯首称臣,实在是难做到的事。司马休之,当年你的祖辈谯王,曾经给乞活军资助过军粮,算是对我们有恩,出于这一点,我们一直对你们这一系感恩,但这不代表,我们要原谅那些祸乱天下的司马氏诸王。”

    高雅之点了点头:“不错,当年八王之乱,各地的世家,士族大多南下,但普通的百姓却没有这个条件,大多数还是留在了故乡,即使是这样,仍然是九死一生,活着就成了奢望,有南下的流民帅拥立东晋,也有在北方的流民帅乞活于世,这就是乞活军的来源,冉魏靠乞活军而立国,杀胡令震动天下,是非功过,又岂是我们这些人能评说?”

    司马休之咬了咬牙:“那恩公后来又如何了呢?你送走了刘牢之,高素这些老乞活军部下,自己继续追随冉闵?”

    黑袍点了点头:“陛下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之言,自立为帝,又因为猜忌之心,杀害了曾经的乞活军另一首领,盟友李农一家,结果弄得众叛亲离,被多路胡人围攻,最后兵败廉台,身死国灭,可这个结局,他其实早就料到了,之所以仍然奋战一场,是为了向各路胡人展示我们汉家男儿宁死不屈的意志,让他们不敢以后迫害我们北方汉人。而他在出城之前,就暗中留给我传国玉玺和乞活令牌,要我找机会,把这两样东西转给肯来邺城的晋军将领。”

    司马休之奇道:“这又是为何,他为何不直接把这两样东西送到东晋求援呢?”

    黑袍苦笑道:“因为他已经自立为帝,跟晋室已经水火不容,无法调和,而他的诸子年幼,不成器,断然活不过那灭国之厄,即使是逃到晋国,也会给以篡逆罪名诛杀。司马氏的皇帝,向来只会弄权,无军国之能,唯一能指望的汉人英雄,是敢于北伐中原,过河与胡人大战的世家子弟。”

    刘敬宣的心中一动:“他说的是桓温吗?”

    黑袍冷笑道:“桓温虽然也算是世之英雄,但并不在陛下的眼里,在他看来,桓温只是要争权篡位而已,并非真想北伐。当然,如果桓温真的趁机出兵,到邺城取这两样东西,他也乐得献上。实际上,陛下登位之后,曾多次秘密联络桓温,邀他共同北伐中原,驱逐胡虏,可是桓温却一直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这才让陛下失望,一怒负气自立,最后悔之晚矣!”

    高雅之叹了口气:“原来当年之事,还有这些隐情,最后还是谢奕率军北伐到邺城,取走了这玉玺和乞活令牌吗?”

    黑袍摇了摇头:“谢奕也并非真正的英雄,他到了黄河是不假,派了手下戴施率百余名壮士入城,说是联络我军,以为大军前哨,可实际上,他仍然是观望而已,等听到陛下在廉台兵败被俘的消息后,这戴施就骗走玉玺先跑了,在他看来,邺城全城百姓的性命,还有那个乞活令牌,都无足轻重了。这也是老夫对东晋,对谢家这样的世家最终失望的原因。最后,老夫带着这个乞活令牌,逃出邺城,就此隐居齐鲁,不问世事。”

    刘敬宣长出了一口气:“想不到当年的事,还有这么多隐情,那黑袍前辈后来跟先父他们,还有联系吗?”

    黑袍正色道:“你父亲他们,当年离开陛下之后,流落江淮之间,落草为寇,谢奕北伐时,他们曾主动去投军,想要借着晋军之力打回河北,可是没想到那次北伐就以骗回玉玺为终止,他们也跟我一样失望,最后离开了军中,在淮北久居。直到下一次北伐时,谢安在谢万的军中为幕僚,在路过淮北时,与这些乞活军老兵所建立的山寨,多有接触,也向牢之他们许诺,将来会有真正的北伐,会让他们有用武之地。于是牢之他们为之感动,愿意为其所驱使,这些后事,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了。”

    高雅之点了点头:“可是为何前辈没有和谢相公他们一起组建北府军呢?您当年在乞活军中的地位,应该更在刘伯父和家父之上,要是起来召集旧部,那还不是从者如云吗?”

    黑袍摇了摇头:“因为我的热血,已经冷了,从谢奕骗玺的事情,我才发现,东晋无论是皇帝还是世家,都无真正北伐之意,他们只不过是想借北伐而争权夺利罢了,牢之他们看不清这点,我劝他们亦是枉然,最后的事实还不是证明了我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吗?要结束这个乱世,得有真正的英雄才行,而这个英雄,我以前一直没有看到过,无论是桓温还是谢安,都不是!”

    司马休之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是有黑手党这样的阴暗组织一直在后面使坏,导致每次功败垂成!”

    黑袍冷笑道:“那还不是这些世家高门,有权有钱的人弄出来的吗?所以,我就带着乞活令来到齐地隐居,乱世之中,这算是一方还算平静的土地了。即使是谢安再次北伐,我也不看好,不参与。虽然你们的父亲一度成为北府军名义上的大帅,但我很清楚,他们仍然只是棋子的命运,随时可能被抛弃。”

    刘敬宣长叹一声:“要是有前辈的提点,先父何至于落得那个结局啊!”想到这里,他的眼中泪光闪闪,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第二千一百九十八章 推举谯王起义兵

    黑袍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我就算出现在他面前,跟他说这些事情,他也不会相信的。权力会蒙蔽人的双眼,即使是当年的陛下,一旦接触到了权力,也会变得判若两人,东晋的本质,是皇帝当傀儡,黑手党这种阴谋集团组建的世家控制一切,似你们父辈这样的流民帅,军人,只能成为他们的棋子。这个道理,无论我怎么去跟你们父亲解释,他们都是不会相信的。”

    刘敬宣咬了咬牙:“可是你可以在父亲掌握兵权的时候,持乞活令来要他自立啊,推翻了那些个世家,不就行了?”

    黑袍叹了口气:“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你父帅看上去手握重兵,但这些将士的家属,多是在京口,而将官的家人,则多在建康,换言之,是那些世家手中的人质,就算他想自立,手下也未必会从命,别的不说,就说最后你父帅想奋起一搏时,又有几人从命?”

    刘敬宣的眼中刚刚燃烧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再次熄灭,重重地一拳击在案上,叹息不已。

    黑袍正色道:“所以,据老夫所看,这几十年来,东晋真正出的英雄,还是那刘裕,阿寿啊,你的眼光不错,认对了大哥,只有刘裕,才是可以不被世家所掌握,最后能自己决定天下命运的英雄好汉。”

    刘敬宣抬起了头:“那我们就应该去投奔寄奴才是,连前辈都这样认为,可以在北方用乞活令重召旧部,响应寄奴,成就一番壮举啊。”

    黑袍微微一笑:“以刘裕的本事,即使不用我相助,也能成事,但是我之所以不去找刘裕,而找你们,就是因为刘裕有个最大的弱点,让我无法相助。”

    刘敬宣还在发楞,司马休之却是双眼一亮,叫了起来:“难道,这个弱点,就是兰公主?”

    黑袍叹了口气:“不错,在这个世上,老夫最大的仇人,就是慕容氏燕国了,陛下死在他们手中,而老夫退到齐鲁之地后,慕容恪率军征讨齐鲁,我又有无数的亲朋好友死于战乱,好不容易前秦灭燕,老夫以为终于可以太平了,结果慕容垂再次叛秦而立,建立后燕,虽然他一直征战河北,无暇顾及河南之地,但后面北魏入侵,南燕慕容德再次逃到齐鲁,几十年的和平又一次被战火所焚毁,你们说,我跟这慕容氏一族,是不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高雅之喃喃道:“以前辈的角度看,确实是恨不得天下每个姓慕容的都死掉的好,可是,可是兰公主她…………”

    黑袍冷冷地说道:“她也许是个好人,但她同样姓慕容,现在的她在这里而不是在刘裕的身边,这就是最后的选择,她还是作为慕容氏一族的公主,作为慕容氏的情报头子在这个世上,这些年来,我在齐地暗中组织的反叛力量,也给她平定了不少,甚至我都差点给她查出,也许她对你们是恩人,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可怕的敌人。刘裕因为跟她的夫妻关系,甚至可以暂缓北伐,不进攻南燕,所以,灭掉南燕,消灭慕容氏一族的大任,只能由你们来完成。”

    司马休之勾了勾嘴角:“恩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按说为你报仇灭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我们就这几个人,如何能灭带甲数十万的南燕呢?前一阵那些鲜卑宫卫谋反刺杀慕容德,几乎得手,可那是因为他们在宫中站岗,我们想见慕容德一面,都不容易啊。”

    黑袍微微一笑:“那些刺杀慕容德的宫卫,本就是我收买的,目的就是为你们的刺杀,做第一波准备。”

    刘敬宣讶道:“什么,居然是前辈安排的?”

    黑袍点了点头:“天可怜我,让慕容德这老贼年过七十,膝下无子,这才引得不少鲜卑丑类起了异心,图他的身后皇位,而那个慕容超给老贼从后秦寻来,这下子断了很多人的指望,于是这些人就起了异心,而我,只是暗中挑拨,给他产一点资助而已,我没指望他们真能杀了慕容德,但是只要他们互相咬,那就是我们的机会。现在,老贼经历了一次刺杀后,不再信任那些鲜卑将校,而是把宫卫交给了慕容兰,把内城的守卫,交给了刘轨。而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高雅之猛地一拍手:“对啊,轨叔现在是监门将军,掌内九门的防卫,手下多是旧部,如果他肯出手,就有机会啊。”

    司马休之眨了眨眼睛:“可是,可是还有兰公主的内城宫卫啊,就算轨叔助我们,只怕也难成事吧。”

    黑袍冷笑道:“这又有何难?最近慕容德追查上次的刺杀之事,不少宗室亲王人人自危,象慕容法,慕容镇,慕容钟等宿将都心生叛意,慕容兰刚从东晋回来,慕容德肯定要她追查这些人的叛乱证据,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一一消灭,不留给慕容超这个继承人作为祸害。”

    刘敬宣喃喃地说道:“原来,原来阿兰走得这么匆忙,是为了这个。”

    黑袍冷冷地说道:“她来这里,也是警告你们,不要参与南燕内部的慕容氏权力之争,不然她也保不了你。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能帮助你们的,却是我这个对慕容氏深仇大恨之人。我跟刘袭并没有交情,但是如果是你们出面,晓以大义,那刘轨是可以说动的,慕容兰不在,宫卫无人统领,那只要内城部队趁机突袭,必可一举击杀慕容德叔侄,到时候南燕群龙无首,你们只需要推出一个足够有号召力的首领,即可安定人心。”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是要我们推前辈为首领吗?以你的名望,当之无愧!”

    黑袍摆了摆手:“我已老朽,早就对权力没有兴趣,灭燕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此仇一报,我就彻底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你们需要推举的首领,不是我,而应该是这位谯王殿下,司马休之!”

第二千一百九十九章 为保兰姐灭大燕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司马休之,而司马休之本人,则明显地惊慌失措起来,不停地摆着手:“不,我,我何德何能,哪轮得到我当这首领?”

    刘敬宣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毕竟是谯王之后,司马氏宗室,身份比我们这些寒人武夫要高贵很多,奉你为首领,还真是合适啊。”

    高雅之点了点头:“是啊,而且不是听说现在寄奴他们也是拥立了那个什么武陵王司马遵暂摄朝政吗?要恢复大晋,自然还是司马氏的天下,不然篡权自立,不是成了乱臣贼子吗?”

    黑袍笑道:“不错,二位看得很清楚,比当年的陛下更有眼力,虽说司马氏八王之乱,祸及天下,引得神州陆沉,罪莫大焉,但司马氏毕竟是正溯,后面也有晋元帝司马睿渡南建国,保我汉人衣冠,所以现在天下人,尤其是南方的汉人世家,仍然是视司马氏为正统,休之是谯王后代,累世忠义,在这个时候,能在齐鲁这个华夏故地,举旗建义,驱逐胡虏,那可是千秋之功啊。”

    高雅之兴奋地一击掌:“是啊,如果我们真的灭了慕容德,占了齐鲁之地,那功劳甚至在寄奴之上,他毕竟是打内战,而我们则是灭外敌。阿寿,不要犹豫了,干吧!”

    刘敬宣迟疑了一下:“可是,可是阿兰她怎么办,要我们灭慕容德没有问题,跟他本就没什么交情,可是阿兰是救了我们的性命啊,再加上她和寄奴的关系,万一有个闪失,要我们如何去面对寄奴?”

    司马休之“嘿嘿”一笑:“这又有何难?刚才黑袍恩公不是说了嘛,现在南燕内乱,兰公主要去各地平叛,不在这城中,到时候我们起事不会伤到她,等大局已定,她也无法再有作为了,我们送她夫妻团圆,再也不用这样家国隔离,不是更好吗?”

    刘敬宣咬了咬牙,看向了黑袍:“前辈,你可否确保阿兰没事?”

    黑袍微微一笑:“你若真是为了慕容兰好,就应该灭掉慕容德,扶立司马休之统领这里。”

    刘敬宣讶道:“这又是何意?”

    黑袍正色道:“慕容兰只是跟慕容德有交情,而且这个交情,也不过是普通的兄妹之情而已,以前她是慕容垂一手训练出来的,跟慕容德也谈不上多亲密,只不过是因为慕容燕国国破家亡,在这大难临头之际,抱团保族而已。如果慕容德真的对她这么信任,又何必不远万里地从后秦找来慕容超这个侄子?而找慕容超的过程中,居然一直瞒着慕容兰,没让这个谍报女王参与呢?”

    刘敬宣点了点头:“确实,听前辈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慕容德也许会信任阿兰,可是慕容超上位,就一定会有自己的人马。甚至…………”

    高雅之笑道:“慕容超这小子,回来之后,除了巴结慕容德以外,也是重用奸倿小人,象跟他一起从后秦跑回来的那个公孙五楼,就是他的鹰犬爪牙,连鲜卑那些旧贵族都讨厌这个小人,可是他却倚为长城,听说,兰公主曾经当众警告过公孙五楼,如果再横行不法,那就会取他人头,慕容超虽然当时下跪求情保了公孙五楼一条狗命,但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他现在越是谦卑隐忍,以后得到权力之后,兰公主就越危险啊。”

    司马休之点头道:“阿寿啊,雅之说得不错,你要真的救兰公主,恐怕还真的得除掉慕容超才行,不然他当了皇帝,兰公主只有死路一条啦。我们要报答寄奴,就得这么干。”

    刘敬宣看向了黑袍:“你说你跟慕容家的人全都有仇,难道会放过兰公主?”

    黑袍笑道:“她现在不是叫臧爱亲嘛。如果她愿意当刘裕的夫人,那我又何必跟个女子过不去?我要灭的是燕国,可不是每个慕容氏的女人。”

    刘敬宣咬了咬牙:“你有乞活令,我听你的,不过,前辈,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是利用我,害了阿兰,那今生今世,我刘敬宣哪怕性命不要,也一定会向你寻仇的!如有违背,有如此案!”

    他说着,长身而起,拔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这座小案,一刀两断。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一如这道剑芒:“如君所愿。”

    南燕,宫城,太武殿。

    大殿之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坐着的,或者说是躺着的人,正是那龙榻之上的慕容备德,这位慕容燕国最后的雄主,这会儿已经站不起来了,几乎是僵卧在龙榻之上,不停地剧烈咳嗽着,而一个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眉眼如画的帅小伙子,正是他的侄子慕容超,跪在他的龙榻前,端着一只金盆,里面尽是带血的痰,而随着慕容备德的一声声咳嗽,不时地会有一口口血痰飞进这个金盆里,而慕容超则是恭敬地双手举盆过顶,如同接着什么圣物,然后,再放下盆,从怀是掏出一方丝帕,去擦拭老皇帝须髯之上的这些痰涎,这种连奴仆下人都避之不及的事,这个南燕太子,做的却是如此用心,甚至让人能相信,他才是慕容备德的真儿子。

    但显然有另一个人不相信这点,那就是一直站在殿中,冷眼旁观的慕容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看着慕容超,冷冷地说道:“看来我离开广固不过二月之余,太子跟陛下的亲情,又更近一步了啊。”

    慕容备德的嘴角勾了勾,停止了咳嗽,吃力地撑起了身子,慕容超连忙想要上去扶,却给他摆了摆手阻止,他摇了摇头,一指殿外:“超儿,你先出去一下,朕有话要跟你姑姑说。”

    慕容超点了点头,对着慕容兰深深一揖及腰:“姑姑,小侄不打扰您了。”

    当大殿之上只剩下这兄妹二人时,殿门轻轻地关上,烛台之上,几十根火烛同时亮起,慕容备德叹了口气:“阿兰,你可知道,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吗?”

第二千二百章 慕容兄妹金殿辩

    慕容兰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兄担心的,应该是大燕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你的这个侄子,或者说义子能否服众。”

    慕容备德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之一声长叹:“也只有你,现在还敢这样跟我说话了。”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只对保我慕容氏大燕的江山有兴趣,所以在你这里,没什么不敢说的话。小哥,你这回做得太过分了,慕容镇慕容法他们都是跟随你多年的旧部,你把他们全都逼反了,就不想想将来的江山谁来守?”

    慕容备德咬了咬牙:“你真当小哥老糊涂了,不明是非了吗?就是因为他们多年跟我,战功赫赫,又手握重兵镇守一方,所以才会成为尾大不掉的藩镇军阀,我活着的时候他们盯着我死后的位置,我死后阿超如何能镇得住他们?与其等到我身后再现大哥身后的悲剧,不如我现在做个恶人,把这些事全给清了!”

    慕容兰黯然道:“阿超真的值得你这样托附吗?你真的以为他跟在你面前一样地孝顺,恭敬?”

    慕容备德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和他的朋友做了些什么?可是,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侄子啊,我所有的儿子都死了,身边除了你无一人可以依靠。你若是男子,那我又何须要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慕容兰咬了咬牙:“既然你也知道阿超并不足以信任,那不如归顺东晋,刘裕会保我们慕容氏,保我鲜卑一族的性命。这点我以前跟你提过。”

    慕容备德的眉头一挑,沉声道:“阿兰,不要多说了,这点上,你我永远无法取得共识,上天佑我慕容氏一脉,让我们帝位血脉不至于断绝,让我慕容备德可以拯救大燕,这个责任在我的肩上,我就绝不会甩给他人。刘裕也许对你不错,但他是我们慕容氏的死敌,我又怎么可能把江山社稷,把万千族人的性命,托付到他的手中?!”

    慕容兰摇了摇头:“现在阿盛在老家重新复国成功,这慕容氏的天下,也算是后继有人,你无需为全族负责,毕竟,他才是合法皇帝慕容宝的儿子,他那支是正溯,当年我们带上几万户族人南下,是为了保他们的性命,而不是要这个皇位,小哥,难道你当年跟我说的,是谎言吗?”

    慕容备德的脸上肌肉跳了跳:“此一时,彼一时,阿兰,你可知小哥为何名字要加一个备字?就是因为我想象刘备一样,虽非直系继承人,但也可以作为宗室,复兴大燕,逆境重生,这才不负当年大哥对你我的托孤之重啊。”

    慕容兰叹了口气:“这点,你已经做到了,小哥,这些年来,你建立南燕,打退北魏的追击,在这齐鲁之地安定了下来,可以说,十几万户慕容氏鲜卑族人,都因为你而得以活命,而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北魏在河北已经立足,恐非我们的力量所能击败,而东晋更是局势巨变,刘裕击败了桓玄,以后我们要面临的,会是前所未有强敌,保着一个人的帝号,却要赌上十几万户族人的性命,这样真的好吗?”

    慕容备德厉声道:“刘裕再好,也不是我们的族人,我们慕容氏一族,百年奋战,好不容易才获自立,可不是重新再要向人俯首称臣的。阿兰,你是刘裕的妻子,但你更是我大燕的公主,不为我们慕容氏考虑,难道就这么急着要把我们大燕,当成你的嫁妆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小哥,你怎么能这样看我?在你在位之时,我可是全力助你,甚至不惜离开自己的丈夫,抛弃自己的女儿,不就是因为我没忘记自己是慕容氏一员,自己的体内流着祖先的血液吗?”

    慕容备德的神色稍缓:“那你现在为何又一再提及此事?难道,阿超他就扛不起这个大燕的未来吗?有你这个姑姑在,只要你肯出面,刘裕起码也不会对我们下手吧,你应该想的,是如何想办法让刘裕帮忙,帮我们驱逐北魏,打回河北,到时候,你把这齐鲁之地还给晋室,作为答谢,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我们全族向他投降称臣,那是想都别想!”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说过,如果是小哥你在位,那我就会按这个来,可是你已经年过七旬了,现在身体成这样,难道,你真的想把南燕的未来,赌在阿超的身上吗?他和他的身边人,值得你这样托附?当年我们是如何看到阿宝毁了大燕的江山,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

    慕容备德紧紧地咬着牙:“不,阿超不是慕容宝,他不是那样的草包废物,包括你看不起的那个公孙五楼,我也试探过他,这个人很有才,可以说是满腹经纶,更是懂军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讨厌他!”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因为这个人有才无德,更危险。他跟着阿超逃难而来,一朝富贵在手,却不思报效国家,而是卖官售爵,很快,我大燕的很多尚书郎以下的官爵之位,就成了明码标价,我们鲜卑人本性淳朴,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公孙五楼这么玩,不仅败坏我们族人的风气,更是把本来很多浴血搏命的将士所争取不到的官爵,就这样白白地卖给了汉人,再让他这样折腾几年,只怕这南燕,就不是我鲜卑一族的国家了。”

    慕容备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至于吧,他推荐的那些汉人,不是饱学才华之士吗,我也曾经当场考试过,都很有本事啊。”

    慕容兰叹了口气:“齐鲁之地本身就是孔圣人故乡,这里的汉人,多半是有些文化的,尤其是那些士人,但这些人有文化不假,却不思报国啊,就象东晋的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风月,占地圈奴,不报国家,这种人越多,国家垮得就越快,我们对汉人好的不学,却要把他们这种腐朽堕落的一套学来,岂不是本末倒置?公孙五楼举荐这些蛀虫,绝不是为国举贤良,而是中饱私囊罢了,他们买官跑爵花的钱,会十倍百倍地从百姓的身上夺回,到了那天,小妹恐小哥你既无可用之民,亦无可战之兵!”

第二千二百零一章 鲜卑慕容不为奴

    慕容备德半晌无语,久久,才长叹一声:“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鲜卑人弓马娴熟,是天生的战事,但对治国之道,却是不甚精通,入了中原五十多年了,你看我们有几个人是会从事农事的?这齐鲁之地毕竟还是汉人占了多数,不用这些汉人文人管理他们,要按我们鲜卑的那套,会出大乱子的。就是你的好丈夫刘裕,打下建康后,不照样是要跟世家合作,靠这些你看不上的文人士子来治国安邦吗?他们是会贪点钱,圈点地,但这总比没人管理要来得好吧。这种恶事让公孙五楼做,事后如果要平民愤,除了他就是,又有何难?这个道理,我已经教育过阿超了。”

    慕容兰冷笑道:“只怕你的好侄子,在你身前可以应承一切,可到了大权在手时,却是可以为所欲为。东晋出了太多这样的败家子了,从王国宝到司马元显到桓玄,哪个不是这样?我最担心的可不是公孙五楼,而是我们的好侄子!”

    慕容备德咬了咬牙:“可他毕竟是我们最亲的骨肉了,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小妹,我已经老了,时日无多,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大燕崩溃的惨剧重演,最不希望出现的,就是诸王夺位,骨肉相残,外敌入侵,国破家亡。所以,早早立下阿超的名份,除掉对他有威胁的宗室,这是为了我们慕容氏的江山,绝不是我一已私欲。你说如果我不强行立阿超,那以后立谁?慕容镇,慕容法,还是慕容钟?无论立谁都会引发别人不服而内战的,这教训才过了几年你就忘了?”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们慕容氏早年就是臣服于大晋,既然入了中原又学不会农耕,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向大晋称臣,我可以向我夫君求情,让他允许我们象荆州一样自立,假以时日,让我们族人和汉人通婚,学会农耕之道,这才是可以长治久安的立身之道!”

    慕容备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说过,这事不要再提,我们慕容氏鲜卑,是天之骄子,不是给人作奴仆的,刘裕再好,也非我族人,轮不到他来决定我们的命运。我帮着他收留刘敬宣他们,甚至可以在我们南燕内部危机四伏时还允许你离开助他夺权,对他够客气的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慕容兰叹了口气:“既然小哥心意已决,我还能说什么。我会遵守我的承诺,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至于今后的大燕何去何从,我已经管不到了,那是阿超的天下,而我们族人的前程,性命,也由他来决定。”

    慕容备德的脸色一变:“小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离开大燕,去做刘裕的妻子,就此不管我们了吗?”

    慕容兰喃喃地说道:“我说过,我会陪你走完这一程,至于大燕的命运,是由后来人决定,我想阿超如果君临天下,想必也不希望再由我来掌握大燕的情报了吧。既然不是一条心,在一起就没有信任可言,彼此厌恶,都不好。”

    慕容备德半晌无语,久久,才摇了摇头:“这些年,大燕亏欠你太多,剥夺了你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母亲应该拥有的一切,我确实也没有理由再强留你。只是上次慕容钟作乱,虽然被平定,但各地还有不少余党,需要你去一一铲除,这就当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公孙五楼虽然自告奋勇想去平叛,但我信不过他,而且他为了立威可能手段过激,甚至株连无辜,我们鲜卑人本来就经过大难,数量稀少了,我不想再有无谓的消耗,所以,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办妥当,把我们族内的仇恨,控制在最低的水平。”

    慕容兰点了点头:“我明白小哥的意思了,有些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族人,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放他们逃到边境之地,等阿超新皇登基时,再赦免他们,以取得他们的感恩之心,这也是一种驭人之术,对吧。”

    慕容备德微微一笑:“你若为男子,必是一代帝王。小妹,上天对我们慕容氏最残忍的事,就是没让你成为一个男儿。”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我身为女儿,可能才是保全我们慕容氏一族的最大原因,可能将来我们这一族还能存活于世,就要靠我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慕容备德的脸色微微一变,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要是阿超实在是不成器,就按你想做的那套进行吧,我需要点时间进行一些布置,等你回来后,我会留给你想要的东西的。不过小妹,请你答应我,如果阿超可以辅佐,请他继续保存我们的国家,如果他实在扶不起来,你再去找刘裕吧,这算是小哥对你最后的请求,可以吗?”

    慕容兰看着眼前的这个七旬老人,他的脸上皱纹遍布,在微微地抖动着,而浑浊的眼中,却早已满含泪水,她的心一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小哥。”

    慕容备德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刘敬宣他们前一阵来找过我,希望能领兵平叛,继而作为先锋,为我讨伐北魏。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找机会掌兵领军,以后打回桓楚报仇,不过,现在刘裕已经帮他们报了这个仇了,我想,他们也没有必要再留在我这里了。”

    慕容兰有些惊讶:“小哥你真的可以不用他们,放他们回国了?”

    慕容备德哈哈一笑:“虽然我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刘敬宣是世之虎将,勇冠三军,就算我南燕全国上下,也难有与之匹敌者,但他毕竟非我族类,心也不在我这里,强留无益,放他回去,也可以结一个跟刘裕,跟京八党的善缘。等你这回的事情办完,就带他们一块回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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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历史的车轮滚过波澜壮阔的三国时代,中原大地迎来了百年未遇的和平,人们都以为盛世即将来临,可谁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场汉人永远也不愿面对的千年恶梦。永嘉丧乱,五胡乱华,中原大地,虎狼横行,异族蛮王,率兽食人!北方的汉人,被不停地杀戮,华夏的儿女,在血泊中哀号。不甘为奴的汉人举族南下,在江东之地重建东晋,自祖逖起,百年来汉家军队六出江南,九伐中原,可惜功亏一篑,多少志士,徒望两京兴叹,巍巍青山,何处不埋忠骨?所幸天不亡汉族,还有刘寄奴,他会用一腔的热血,吼出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汉胡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欢迎随本书走进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年代。作者书友群219263410东晋北府一丘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晋北府一丘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