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 老滑稽信心十足
“汉字速成!汉字速成!十日学费十五石!十日学费十五石!”
“包教包会!包教包会!”
“不会全额退费!不会全额退费!”
“算术三十日速成,每题学费稻谷十斤!带班二十人!”
“另有五人小班,单节课白沙麻布一匹!每节课用时三刻!”
淮中城城外,从码头开始,沿途都是叫卖的幡子。
只是和以往不同,那些叫卖米面粮油的小贩,这一次都神隐了一般,一个都看不见。一根根竹子撑起来的幡子,不是写着“速成”就是写着“包会”,还有大量皮革商,兜售着羊皮。
羊皮上头,还有最新版的常用字用字表。
除此之外还有挥舞着刻刀的小工,木板上也多是常用字,甭管外界怎么吐槽淮中城不自量力,居然敢把自己的文字称作“汉字”,现实就是有好处的时候,哪管那么许多。
你甭管他是“维天有汉”还是“星汉灿烂”,你就是大白话,说这是“银河文字”,别人也没话讲。
“哈哈哈哈……如此盛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街头上行走的老夫子很是满意地点头,一边走一边拂须微笑,“板啊,怎不同魏君复习功课?”
“子羽兄托了关系,去加印了一些卷子。”
“卷子?”
原滑国大夫稽有些好奇,“何谓‘卷子’?”
“便是习题集中于一纸之间,应试之时,也是如此。”
“唔……本地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应试亦是如此。”
“诚如老祖所言。”
滑稽微微点头,看着街市上的热闹,这世上,最廉价最轻易获得知识的地方,大概就是此处了吧。
列国国君的私藏,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让人接触到呢。
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学社、学宫,也不是为平民准备的。
像淮中城这样“一视同仁”的地方,还真是不多见。
“怼王之‘一视同仁’,非仁也,名器不假于诸侯也;李子之‘一视同仁’,仁也。”
作为老牌大夫,他本该坐在“世卿世禄”一边的,但时代在发展,作为一个亡国之人,滑稽也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样洒脱。
淮中城年轻人热血沸腾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老滑稽有一种预判,“世卿世禄”终究是要玩蛋的。
像他这样的老牌贵族,固然还能继续在洛邑生活,但又能撑多久呢?两三代人之后,只怕就没有了社会地位,沦落成下级官吏,甚至是商人,最终连祖宗的那点微薄荣耀,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滑稽不愿沉沦,也早早地料定,周室是无可救药了,索性就去投靠他早就看好的李解。
只是阴差阳错,几次跟李解擦肩而过,等到真正到了李解的地盘,李解反而去了新郑。
至今才算是再次会见,得偿所愿。
“老祖,之前老祖言‘花甲宴’上,必有刺客。后来刺客未见,老祖又言,此乃刺客为淮水伯惊世之言所震慑。如今,老祖再言,应试之前,刺客定有行动,还请老祖指点。”
当日“花甲宴”,料定有刺客的人,并不是只有滑稽,连淮水伯府内部,都是时刻准备着将刺客拿下。
还有当天前来赴宴的人中,不无看热闹的家伙,想要看看李解会不会被人刺死在宴会上。
只是没想到刺客被吓懵了,居然没动手,自然也就没有暴露身份。
然而接下的一段时间,也足够刺客缓过来,那么行刺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提上日程。
不过滑稽这次的判断,却不是有人刺杀李解,而是有人破坏应试。
这是从未有过的大考,组织起来困难,破坏起来容易。
干不死李解,还干不死应试的士子吗?
制造一点点恐怖气氛,并不算很难的事情。
这种毫无下限的血腥恐怖,老滑稽亲身经历的次数都有好机会,滑国为晋国逼迫时,整个滑国的人才库,只要是被晋国切割过去的,一半是因为投降主义,另外一半,则是被杀怕了。
再差的国君,也总有两三只忠臣养着的,没有忠臣,忠仆总是有的吧。
但只要晋国创造了一种环境,一种谁帮滑国谁就死的环境,滑国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霸主级大国凌虐小国,就是这样的肆无忌惮。
至于说后来晋国没有直接吞并,那也是因为吃相稍微好看一点,至少比郑国和蔡国,要像样得多。
此时列国知道李解要考试取材的,可能还只是局限于江淮地区,但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传达到中原,甚至真要是不惜成本,两三天跑死马,晋国这时候,多少也已经知道李解在做什么事情。
要想阻拦李解,可能性不大,但制造点混乱,搞点破坏,并没有多难。
淮中城能做的,也不过是见招拆招。
“倘若列强高明剑士、弓手尽出,沿途截杀赴考士子,淮水伯府……当如何?”
老滑稽不答反问,看着孙子滑板。
“这……”
很明显滑板没有想过这种无下限的问题,在洛邑时,作为祖父的滑稽,也没有传授这种毫无节操的手段。
毕竟滑国覆灭,他也不再是一国大夫,即便去列国打工,地位也会大不如前。
老迈的大夫,又算个什么呢?
“此刻,唯见淮水伯府之决心,方能安定赴考应试之士子。”
在淮中城的街头漫步,老滑稽对这个地方的信心,比外人要高得多。
很多细节,旁人习以为常之后,都不觉得如何,但作为一国大夫,从基层到中央,老滑稽都是混过的,他看到的并非只有淮中城的奇葩制度。
还有制度中的极强优势。
只从一点,老滑稽就认为,同样是针对地方治安,楚国和淮水伯府,根本没法比。
楚国原先在淮南,设置有豫章郡,也就是夏邑至六国这一带。负责豫章郡地方稳定的武装力量,是豫章郡的郡兵,分置在了各城邑。
但是这些郡兵,跟楚国陵师,根本不是一回事,装备差且先不提,只论训练,也不过是随便从贵族封邑中随便挑选的农夫而已。
没有经过训练的农兵,能够维持城邑附近的治安,就已经相当的勉强,再要抵御类似暗杀、刺杀等等行径,自然是强人所难。
然而淮水伯府下面,除了广为人知的鳄人之外,还有“白沙勇夫”。
这些勇夫,在充当鳄人候补的同时,其长期工作,就是负责地方治安,保障城市和乡村之间的生产稳定。
其制度严密、训练有素,按标准来看,比一般的楚国陵师还要高上一线。
装备更是不在一个层面上,之前的勇夫,除了弓弩之外,还装备有短矛、投枪等等适合江南地形的特殊武器。
到如今鹰羽箭的产量暴涨之后,基本能保证人人带弓。
远程兵器的武装率就是百分之一百,楚国陵师几百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勇夫就用了两年不到。
而其中中队长以上,还能借用一些特种兵器,比如说阴乡夫人的弟弟沙雕,就掌管着一批滑轮弓弩。
这种特种装备,在应付突发情况的时候,效果非常好。
老滑稽对此了解得不是很透彻,但是他明察暗访,略作摸排,就大概估算了一下勇夫们的能力。
以勇夫的组织训练度,加上夸张的披甲率带弓率,暗杀高手的得手几率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因为除非这个杀手次次得手,还次次都不会被盯住追上。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此时往来淮中城的方式,主要就是两种。
一是舟船,二是车马队。
不管是哪一样,现在都是有新编义士小队护送的,新编义士只要及时预警,以白沙勇夫的训练程度,其跑不死的惊人耐力,在追逐中耗尽搞事暗杀者的体力,完全不是个事儿。
所以老滑稽的判断,就是杀手想要掀起恐慌,可能一次两次能够得手,杀的可能还是落单士子,那种成群结队,又或者本身家族势力不小的,杀手也不会挑这种人物下手。
因为搞不好这种行径,会让苦主直接找到源头的雇主,大家都是贵族,谁还不知道谁呢?
“老祖以为此次考试取材,当是平安无事?”
滑板知道祖父很看重淮水伯府,也一直很欣赏吴国王命猛男,但有信心到这种地步,他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平安无事或许不能,不过……最多也就是有惊无险。”
说罢,老滑稽正好路过一处南城的小学,此时小学门口,已有不少外来士子,正打算在这里旁听。
看到这副景象,老滑稽很是欣慰地拂须点头。
603 熊孩子的梧桐木
云梦泽西北有一条河联通汉水和郢都,名叫阳水。
阳水的尽头,就是竞陵邑。
只是竞陵邑这个称呼,还没有多少年头,郧国还在时,甘鱼口西南毗邻汉水,是被称作“天门”,本地大族多以“风”为姓氏。
不过随着楚国的扩张,风氏也成了楚国内部的地头蛇,比不上叶氏,但也自有生存之道。
依托汉水、甘鱼口、阳水、云梦泽,竞陵风氏算得上多产“鱼米”,又交通发达,是为数不多能够往来扬子江和周秦的楚国地方世族。
此值盛夏,竞陵风氏又一次忙碌开来,不过和以往兜售鱼米布匹不一样,这一次售卖的,却是一张张内容古怪的纸。
纸本身对竞陵风氏而言,并不贵,贵的是纸张上的内容。
甘鱼口的内港,身穿丝袍的楚国贵族青年,都是从容不迫地仗剑前行,到了码头上之后,突然就健步如飞起来,一扫之前的从容不迫。
片刻,更是有人仗剑大叫:“尔等不得自误!切勿争抢!否则,勿怪吾剑锋利!”
“汝剑锋利,吾剑莫非不利?!”
“来一张考试大纲!”
“……”
“看什么?我要前去淮水应试,岂能懈怠!”
一人出列,迈步就跑,不多时就到了竞陵风氏的宅院中,这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入内之后,已经是人头攒动,一个个挤得满头大汗。
豪族之家的子弟,显然不会来这里宛若争抢打折鱼米的平民,但能来这里的青年,也显然不是庸俗之辈,祖上源流,也不会太差。
“考试内容竟然如此丰富?!”
有个青年一脸疑惑,他拿到手的,不是纸张,而是已经翻译成花鸟篆的绢布。
扫了一眼之后,这个青年情不自禁伸出手指,牙齿在那里咬着手指甲。
考试大纲非常详细,应试的排期,各个项目都是错开。
“敢问良人,淮中城考试,非是用楚国文字吧。”
“不敢当良人之称。”
同样热得满头大汗的风氏铺面管事,隔着人群拱手道,“君子请看下方‘备注’,所用文字,乃是‘汉字’。”
“还真是如此,这吴解好大的口气,文字竟敢称天授。”
星汉灿烂,这是银河中的文字,楚国人感触最为深刻。
他们这么狂,还去问周天子鼎之轻重,可也没敢说自家的文字,是汉字、汉书啊。
“休要管他口气大小,这考试用字,还需重新修习。”
“君子放心,有淮中城常用字对照表。”
说罢,冯氏铺面管事赶紧让人支起了一张大绢布,上面根据偏旁排列着大量常用字。
每个字都有“汉字”和篆书的对照,楚国虽然是花鸟篆,但中原篆书也是看得懂的。
作为贵族子弟,来到这里的人,哪怕是家族落魄,也不至于教育迟滞。
“如此甚好。”
“可有小本?”
“有。”
大概是早有准备,店铺里面,居然拿出了两大箱子的卷轴。
每张卷轴,打开之后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看就是人工抄写的,相当的不容易。
除了卷轴之外,还有大量的竹简木牍,这些都是用刻刀刻的,数量更是惊人,直接塞满了两个房间,书架根本不够用,有不少的一部分,直接堆在了外面的廊檐下。
都是读书行家,一看这么多竹简木牍,有人很是惊异地问道:“风氏竟有如此之多合用简书?”
“诸君误会,这些简书非是风氏所制,而是从淮中城进口。淮水伯府所产简牍,规格统一,大小适用,尤其是表面打磨,鲜有毛刺,可谓上品。”
楚国贵族子弟一听,满心的不是味儿,他们不傻,李解这家伙既然都有了纸,显然不可能再多用竹简木牍。
但偏偏还在生产,而且还产量大、良品率高,摆明了就是坑人呐。
可又不得不承认,哪怕明知道是在坑人,赚最后一点钱,这个坑,那些用不起纸的中小型家族、土族,也得往里面跳。
生产加工合格的竹简木牍,自己来削,简直是浪费时间。
吴楚大战之后,知识分子本就小规模地膨胀了一下。到李解这条吴威王压根不管的野狗到处流窜,把楚国人咬的浑身难受,楚国的知识分子,突然间从交流中发现,以往的知识量,只怕是不够用的。
交流产生的,不仅仅是市场分工,还有知识的传播,技术的学习。
楚国中低层的精英们,很清楚以往家传的那几大车书,在淮中城,可能就是一个小本子。
光常用汉字对照表这个东西,就能让聪明人想象到很多东西。
比如说“国人”的识字率肯定上去了,比如说“国野”之间的交流肯定更加频繁,绝对新增了大量的新词汇。
而这些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提高了生产效率或者降低了总体的管理成本,跟李解做邻居,他们要是落后太多,恐怕以后去做个间谍也是非常的吃力。
因为淮水伯府的人一开口,每个字都知道什么意思,合在一起,却完全是听鸟语兽言。
求进身之阶这个事情且先不说,光从忠君爱国的角度来看,楚国中低层的精英们,有着很急迫想要学习的心情。
“不知此二者作价几何?”
“简书一卷二十阴币,帛书一卷,布十五匹。”
“如此昂贵?!”
“不贵不贵……”
那风氏铺面管事笑呵呵地冲众多楚国青年摆手,“淮中城中有一言,曰:知识是宝贵的,知识是无价的。此谓‘无价之宝’也,区区二十阴币,麻布十五,如何算是昂贵呢?”
双手一摊,那管事还很自得,却听啪的一声,有个楚国暴躁老哥,上去就他一耳光。
“奸商!”
“奸商!”
“奸商——”
一阵哄闹,却见有个身材灵巧的,摸了一只卷轴,然后整个人一缩,倒退着拱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便对门外的风氏仆役们大叫:“大事不妙,有贼人闹事,你家人被打得面目全非——”
“啊?!”
门外仆役们大惊失色,连忙入内,其中一人还拱手道谢:“多谢君子告知!”
“无妨!”
说罢,连忙开溜,在甘鱼口的内港,钻入了一条小船。
抖开了卷轴,正是帛书誊抄的淮中城常用字对照表。
“哈哈哈哈……”
大笑了一声,将帛书收好,连忙喊道,“快回郢都。”
“嗨!”
竞陵风氏搞出来的动静,通过阳水传到郢都之后,楚国君臣都是相当的愤怒,又是无比的尴尬。
没办法不愤怒,也没办法不尴尬。
“众卿,楚国英杰若是前往淮水应试,长此以往,楚国之良才,岂非为他国所用?”
大殿之上,楚国太后一脸的肃然,她儿子端坐在那里,很是认真乖巧,楚国的大王,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就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见大臣们一脸的愤怒、尴尬,楚王也是满心地好奇,抬头看了看母亲,只是顾及平日里的礼仪教育,没有直接开口。
大概是知道儿子想说话,楚国太后眼眸一眨,面带微笑,柔声问儿子:“若有不解,汝为王上,自可询问臣下。”
“嗯。”
楚王点点头,他还是个熊孩子,断奶都没多久,眨着眼,低头看着满朝大臣:“不榖心有疑惑,还请众卿解惑。”
“愿为大王释疑……”
“愿为大王释疑!”
楚国的大臣们,倒也没有含糊,既然老板现在有想法,让他说出来就是。
小孩子嘛,先打好关系,以后也就融洽了。现在有想法,能问出多么夸张奇怪的问题来?随便找点典故,应付应付,也就得了,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
见臣子们这么好说话,楚王也是高兴,于是开口道:“国中良才欲往淮中城,先人有云,凤凰下落,必有梧桐。楚才为凤凰,淮中有梧桐。不榖也想前往淮中城一观李氏梧桐木……”
“……”
“……”
604 国之将乱必有妖孽
要不是人太多,赵太后差点抬手就给熊孩子一巴掌,说什么屁话呢!
整个大殿陷入了迷之尴尬,国君放的黑屁怎么圆?圆不了啊。
忒不吉利了。
站在人群中的那处大夫斗皇,气得脸红脖子粗,原本的飘逸仪态都是荡然无存。楚国现在的局面,内斗固然还是要内斗的,但出现了李解这条恶狗,总归还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虽然斗皇也没搞明白,李解到底怎么想的,逼迫整个楚国变得这么团结,有什么好处呢?
“不榖……不榖可是失言?”
见气氛不对,熊孩子噙着眼泪,忍住了没哭出来。断奶之后,就没遇见这种状况,哪怕是叛逆都打到了郢都门口,也没有收到过惊吓。
但是这一回,却是有点被吓到了。
大臣们一个个挂着一张死妈脸,要不是看到眼神还有调整,大概以为是在开国丧。
“王上所言极是!”
突然大殿之中,蹦出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一人出列,朗声道:“臣,项拔,深以为然!王上所言,诚乃世间之常理!”
那处大夫眉头一挑,心中暗忖:项氏村夫,这是有何伎俩?
和别的项氏不同,项拔背后的家族,是楚国为数不多“姓氏合一”的家族,项姓即是项氏。
虽然也是项国之后,但项拔背后的家族,却是靠做内臣起家,战功什么的,倒是不多。
只听项拔深恭到底,然后起身大声道:“王上,吴国李解,非常人也。前有‘唯才是举’之行,后有‘求贤若渴’之举。纵使出身寒微,却为吴威王重用,故以勇力服事吴王。吴国开疆拓土,彼时姑苏英杰为上尊号,有‘威’‘桓’二字,因‘威’字乃吴威王亲自挑选,故曰‘威王’。”
项拔没有理会左右同僚们的目光,反而继续说道:“然则自古有云:开疆拓土曰‘桓’。今吴国南至瓯越,北临齐鲁,淮水南北,尽为吴国所掌。除越国覆灭,新增疆土,皆赖李解之功。王上,于东南勾吴而言,李解,真英雄也。”
言罢,项拔又抬头看着楚王:“王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彼时吴国李解,亦是吴国凤凰也。臣项拔以为,王上目光如炬,明辨是非,实乃言之有理,何来失言之说?”
双手一摊,项拔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然后还左看右看,看得左右大臣都是脸皮发抖。
唯有高坐的熊孩子楚王一脸欣喜,原本眼角的眼泪,都不用擦的,直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熊孩子露出了一个微笑,心想这朝廷之中,果然还是有忠臣的。
见项拔这么臭不要脸地拍马屁,有心想要反驳,可为了大局,为了现在楚国来之不易的内部和平,不少人都选择了憋着。
不憋着也不行,毕竟没必要反驳,无伤大雅的事情,给大王一个面子,大家都好下台,省得到时候传扬出去,又有人编排,说什么吴国人还没打过来呢,楚国自己的国君,就开始想着投降了。
楚国的国君,想去看看别人的梧桐木,这不是投降是什么?
总不能说“世界辣么大,我想去看看”吧?
人郑国国君郑爽,蔡国国君蔡董,在姑苏看坟看了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看够?!
这年头,当国君的哪有自己主动送死的?
赵太后原本想要抽熊孩子一巴掌,但现在一看,有人解围不说,貌似还能把事故变成佳话,顿时也是心中暗爽,有心当场奖励一下项拔,总算心中还有点逼数,知道这事儿属于丢人,这才作罢,想着找个机会,从旁奖励。
等到散会之后,那处大夫斗皇原本想要拦住项拔的,想要好好地问清楚,你特么在朝会上方什么黑屁呢。
结果还没等斗皇说话呢,就有两个暴脾气白发老大夫,刚出门槛,就上去一把拍掉项拔的头冠。
拍掉之后还骂:“项氏村夫,何故加冠?!”
项拔也是不闹,更是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将头冠捡起来,头发虽然散落在肩,却是用断了的玉簪,又重新搅合了一下,然后把头发固定好。
接着项拔就胳膊下夹着头冠,大摇大摆地朝宫外走去。
见他这态度,另外一个白发老大夫也是暴脾气,上去给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食君之禄,岂能不顾仪态?汝为项氏大夫,焉能于宫中披头散发,有类东南蛮夷?”
项拔还是笑而不语,淡定地将头冠重新扣上,然后双手一摊,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地继续离开。
“你……小人!呸!”
“呸!”
“呸!”
“呸!”
“呸!”
……
冲项拔吐口水的大臣并不在少数,但之前想要拦住项拔的那处大夫斗皇,这时候却是懵了,这啥意思?
原本想要跟项拔说道说道的心思,直接烟消云散,憋得那处大夫浑身难受。
等项拔离开之后,那处大夫斗皇这才喟然一叹:“国之将乱,必有妖孽啊。”
此时,他是真的怀念“负箭国士”斗师,柏举斗氏……真他妈的倒霉!
要说斗士现在势力衰退实力减弱,那是屁话,整个楚国,斗氏仍旧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王室那点实力,可能只有斗氏的一半,整个楚国,与其说是楚王的楚国,倒不如说是楚王与斗氏共享。
虽说都是也是宗室出身,但几百年下来,该分的也都分了,谁跟谁啊。
“那处大夫慎言,‘国之将乱’从何说起?”
“某见吴国处境,是为吴国感慨,为楚国庆幸。吴国将乱,这才有李解这等妖孽,祸乱吴国啊……”
回应得滴水不漏,那处大夫斗皇面色如常,没有理会“亲密”同僚的关心。
见斗皇轻飘飘地就打发了,对方也没有继续纠缠,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眼见着冒出来项拔这种马屁精,那处大夫内心竟是有点烦躁,这种烦躁,比“负箭国士”被诛还要强烈。
楚国的内部斗争,虽然告一段落,但眼见着李解还在淮中城搞大建,不少人都觉得,传说中的“秋战”,未必会来。
吹牛逼谁不会,他们在楚国,也该口花花“三年灭吴”啊,和“五年平楚”比起来,更嚣张更刺激不是?
但那处大夫斗皇根据情报和淮水两岸的发展状况,认为李解这条吴国恶狗,是真的想要搞死楚国。
有了这个基本判断之后,斗皇进一步大胆地猜测,李解如果有绝对的实力,绝对的把握,是不是不想看到一盘散沙的楚国,因为到时候攻打楚国,每个山头都会跟柏举斗氏一样,得靠自己一个一个地啃过去。
和这种状况比起来,还是让楚国上下拧成一股绳比较好。
集中起来,一次性就能解决,那么剩下的楚国势力,也就不必要一个个地啃过去。
有生力量都被打爆了,还怕个啥?
不要太省力。
当然大前提,有着绝对的实力,有着绝对的把握。
想着想着,斗皇额头上渗着冷汗,现在回想起熊孩子大王说的话,感觉颇有点“童谣”的意思,莫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鬼神的力量?
国之将乱,必胜妖孽。
倒果为因的话,现在妖孽已经出了,是不是国该乱了?
“不论如何,某为权邑大夫,当为国事计!”
手握成拳,斗皇突然停止了脚步,对随行的谒者道:“还请通禀太后、王上,臣斗皇有奏。”
“呃……”谒者显然没想到那处大夫突然冒出来这一茬,但斗氏毕竟是楚国的超级山头,说话就是好使。
谒者躬身行礼:“权子少待,吾这便前往禀告。”
“烦劳。”
很难得地还了一礼,斗皇深吸一口气,看着略有衰败的郢都王宫,盛夏之时,很多漆面都晒得崩裂,漆皮掉了一块又一块,极为难看,充斥着败落腐朽的气息。
605 项拔棒
郢都临水项宅,和其他卿士大夫之家不同,整个门庭鲜见甲兵,就算是护卫,也就是短刃在腰手持棍棒而已。
宅中场地开阔,却不是楚人大夫之家常见的训练场,而是一座小花园。
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还有奇石怪木,期间还挂着一些雀笼,做工精巧不说,连鸟食罐都是陶瓷做的。
只这陶瓷的鸟食罐,就价值不菲。
每个雀笼都有遮蔽,也不怕太阳曝晒,场地开阔通风,更是不至于热死一两只小鸟。
雀鸟在大热天下,都是安静的很,时不时地抖一下羽毛,然后在鸟食罐中饮水。
几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正在那里赏鸟,凑趣之余,还给一旁躺着的美男子喂食蜜饯、果肉等等。
“君子今日如此惬意,可是有喜事?”
“哈哈哈哈……”
项宅的主人项拔顿时大笑,搂过一个娇俏的美人儿,拿起一片鲜甜的桃肉,塞到美人儿的口中之后,这才说道,“今日朝会,吾显名于君前,为王上分忧,想必过些时日,便有封赏。”
被人狂喷一脸口水的项拔淡定的很,被吐口水怎么了?无所谓。
反正现在被大王挂记上的,一定是自己,而且肯定不是记恨。
当时什么场面?不知道多少老臣子想着大王丢脸丢到家,小孩子差点哭了,不是他项拔出面,谁能给大王挽尊?
小孩子就没有尊严的吗?!
再说了,他项拔敢跳出来为大王撑腰,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君子,前庭来客,自称‘木子三人’……”
“来者几何,礼物几何?”
项拔直接打断了奴婢的话,猛地上身前倾问道。
“呃……来者五六人,有主有仆,穿戴拙朴,但礼物丰厚。有两根象牙,宛若丈夫。”
“丈夫之牙?!嗨呀!这是贵客啊!”
哈哈一笑,击掌赞叹,项拔立刻笑着吩咐奴婢,“去跟贵客好言,便说某少待便至。”
“嗨!”
奴婢退下之后,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们便依偎过来。
一个个牟晗秋波、眼带春水,凑近了摇着项拔的胳膊:“君子,这些人,如何这般阔绰?丈夫之牙,天下罕见啊。”
“嗳,某乃上国大夫,若是下等之礼,岂能入室?”
项拔一脸自得,然后起身,“更衣。”
“嗨!”
见项拔居然有这好处,这些个女子都是心思泛滥,忙不迭地伺候着项拔。
穿戴整齐之后,项拔再次恢复成了美髯飘逸的美男子,头冠正好,这才迈步而出。
宅中女子并不知道来的客人什么来头,但项拔心中是清楚的。
“木子三人”,呵呵,木子为李,三人为众。
意思是,这些人是姓李的门众,简而言之,就是姓李的走狗。
天下间哪个姓李的最牛逼?反正项拔觉得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江淮这里,就只有一个姓李的让人心惊胆颤。
“哈哈哈哈……诸君驾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楚国并没有“蓬荜生辉”的说法,这是吴国才有的,然而此刻项拔一开口,就让对方眼睛一亮。
“贱私见过项子。”
领头的行礼之后,其余人也跟着行礼,礼数相当周到,而大厅中,更是大大方方地将礼物展示出来。
两根超大超粗超长的……象牙,上面缠绕着一些紫红丝绸,还做成了花骨朵和蝴蝶结,很是抢人夺目。
如此巨大的象牙,反正项拔没见过。
“久不来郢都,略备薄礼,还望项子勿怪。”
“岂敢岂敢,诸君,坐,请坐……”
一番寒暄客套,整个项宅,都仿佛欢快了许多。
而此刻在项宅之外,几个斗氏子弟脸色铁青,盯着项宅门口的车马,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淮水之骡,乃是淮水伯府特产,似马类驴!”
因为李解的缘故,导致楚国人也不说“鹿蜀”或者“騼?”,都是跟着说驴。毕竟淮水和长江之间,有着驴、骡最大种群的,就是淮中城,就是李解。
李解说是驴,那就是驴。
“项氏村夫,竟敢勾结吴蛮!”
一个斗氏子弟大怒,拔剑就要上前,另外一人立刻拦住:“不可!”
“滚!今日,当诛国贼!”
暴躁的斗氏青年,抄起佩剑就冲向了项宅。
门口的项宅护卫见状,顿时大惊,连忙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正喊着呢,骡车上下来两个强壮剑士,同样抽出了佩剑,然后脸色淡漠地看着怒气冲冲而来的楚国年轻剑士。
原本怒气冲冲暴躁不堪的斗氏青年,急促的脚步逐渐随着两个强壮剑士的出现而减缓,最后到了项宅门前,居然是止步不前,拎着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吵大嚷的项宅护卫们,这时候见事情有了转机,都是冷静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强壮的剑士,顿时心中大定。
剑士身量不高,但是真的非常强壮,两条臂膀粗壮有力,皮肉浑圆黝黑,握着剑柄的手腕处,青筋早就暴起,显然是蓄力而不发。
左右站定,两个剑士目光低垂,很是随意地看着上门来的年轻剑士。
轻蔑的眼神根本不做掩饰,让斗氏青年更是心中狂怒,但狂怒归狂怒,他不傻,对面站着的两个家伙,绝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而且杀得还不少。
一身麻衣,身强体壮,断发纹身野性十足,就差在脸上刻着“吴人”两个字。
这种野蛮的气息,楚国人太熟悉了。
跟楚国干了五代君王,怼了一百年的老对手,至今还制度不全的狗蛮子吴国。
“斗季!走!”
大概是觉得太过丢人,另外几个年长的青年,过来将这个来势汹汹的斗氏青年给拽走了。
什么狠话都没有撂下,场面极其尴尬。
双方的情况,让项宅护卫目瞪口呆。
这边连话都没有说,就这么一站,刚才还叫叫渣渣气势汹汹的斗氏子弟,居然就撤了?
怂得这般快,让人叹为观止。
护卫们一开始还没闹明白上门的是谁,等人数一多撤走之后,才发现这是斗氏子弟。
不发一言而退斗氏,这当真是神乎其技,充满着鬼神的力量。
护卫们都是一脸的敬仰,但两个强壮剑士,却是淡定的很,又回到了骡车上看管车马。
过了一会儿,宅中来了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刺客何在?”
“是斗氏子弟,适才持剑上门,为两位壮士喝退!”
“喝退?!适才并未开口,不过是左右而立,斗氏子弟,便自行退去。那最小的,便是斗季,我认得他!”
“嘶……”
出来看看情况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吓到了,斗氏的人打上门,这还了得?
都是大夫之家,这项氏跟斗氏比起来,就是个弟弟。
而项拔,更是弟弟中的弟弟。
斗季虽然是个青少年,可脸面比项拔小不了多少,现在居然怂了?而且听门卫们描述,居然是被人一言不发给吓住了,然后被兄弟们拖走?!
太爽了!
连忙返回前厅禀报,在家中的项拔,其实此刻听说有刺客上门,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
朝会上给大王撑腰,肯定是得罪了人,就算不得罪,自己跳出来做阿谀奉承的幸臣,肯定是要动了别人利益的。
项拔并非不怕死,只是利益动人心啊。
不多时,门外有人来禀报,将事情这么跟项拔一说,项拔顿时大喜。
眼睛一亮,看着送礼的客人,更是欢喜非常。
“若非诸君护卫勇猛,拔……必遭斗氏所辱啊。”
“外间二人并非护卫,只是赶车牵马之徒。”
“……”
脸皮一抖,项拔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发烫,牵马之徒都这么牛逼了,正牌护卫该是何等的生猛?!
“项子若是不弃,贱私可借用三五护卫,以保项子周全。”
“当真?!”
“当真。”来者笑着点头,“我家主人命我等前来之时,便是说过,楚国项子之友谊,不可轻弃。”
“对对对,友谊、友谊……”
跟对方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回回都有大礼,项拔又不是傻逼,收了礼肯定也要小心过日子的。
现在人身安全出现了问题,不抱紧对方大腿,还等什么呢。
双方更是融洽,关系更是亲密无间。
过了几天,就有来历不明的武士进驻项宅。
郢都的消息传回淮中城之后,正守着青蛇下蛋的李总裁看完消息之后,很是感慨地说道:“项拔……棒啊!”
606 几近于道
“这个项拔,是怎么联系上的?”
“主公难道忘了随国上大夫曾善?”
“这老夫子还有这能耐?”
“不久之前,曾善前往新蔡,拜访蔡美。”说话停顿的时候,商无忌给妹夫老板倒了半杯凉茶,然后接着说道,“主公也是知道的,随国大不如前,随侯年长不说,国中英才,皆为外国所用。所谓‘非吴即楚’,便是随唐诸国的处境。”
真挚且自发性地愿意跟祖国共命运者,这年头,本来就是少数。
即便是有些小国之中,那些还能参政议政的“国人”,一旦遭遇大难,真正愿意跟着国君一起挺过难关的,也是少数。
随国能够撑到现在的程度,也算是难能可贵,曾善一把年纪还在辅政,并非这位老夫子真就这么爱随国的相权。
就这么大点地方,再搜刮油水,又能有多少呢?
过去几十年中,随国上大夫曾善攒下来的家底,可能还没有这几个月跟淮中城的交易回报率来得丰厚。
因为卖公主卖得比较坚决,随国算是拿到了不少“大红01”的份额,类似唐国这种老朋友,贵族们想要搞一些带进棺材或者在家里面穿着显摆,主要渠道,就是从随国上大夫曾善这里。
一进一出,十几二十倍利那都是友情价。
物以稀为贵,而且物以优为贵。
到处都有红丝绸,但能做到“大红01”的,天下诸侯,一家都没有。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曾善也没理由跟李解交恶,至于说从为臣者的个人节操来说,曾善一把年纪还给随国续了命,至少随侯现在是个体面人,看脸色的次数,明显减少。
功过且先不论,为君分忧是做到的。
在这个基础之上,考虑到历史进程,作为一个老江湖,该有的超前眼光,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只要有一丢丢,那么万一真的李解干死了楚国,他曾善这把老骨头,要是在灭楚过程中,出了那么一点点力,荣华富贵酒还是有的。
再者,曾善也不仅仅是问询蔡美,他跟郯庄子有书信来往,更是和逼阳子妘豹面对面交流过。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吴国这个制度混乱的国家,要说弊端,肯定是比比皆是。可要说好处,也不是没有,灭国之后,没有说弄死别人国君全家的。
连越国国君都好端端地在姑苏吃吃喝喝,这待遇还是大贵族级别,不曾减少。
就冲这个,曾善又不是傻逼,随国灭谁手里不是灭?那还不如被吴国灭了,至少随侯还是全须全尾。
所以在李解秋收攻楚之前,曾善先搞点小门路小渠道出来,也算是抬抬手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这项拔虽为楚国大夫,但只有虚名。当年楚国攻略淮水两岸,云梦泽大小十七国破灭,大别山二三百蛮酋逃亡,其中有功者之数,自然是数量众多。只是先王奋起,三战三捷,更是连破四处郢都,至此,楚国淮水两岸土地,这才丢了大半。”
到李总裁几百条船飘过来恐吓“州来城”的时候,楚国在这片地区只有据点,有效统治范围连当初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最典型的就是当初灭掉的国家,陆续复国十好几个,当然中间又有再次覆灭的,但足以看到楚国在这片地区的力不从心。
要知道,隔着一道大别山,对面就是“负箭国士”斗师的老巢柏举。
换作巅峰期的楚国,“负箭国士”能在山西?那必须是在山东啊!
吴国对楚国的伤害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后遗症相当恐怖。
甚至可以这么说,中原诸夏,尤其是晋国为首“含姬量”比较高的国家,能够有这么多年边疆区的太平无事,全靠了吴威王这头千古大妖。
他跟楚国人死磕得越厉害,楚国在北方地区的力量也就越虚弱。
从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以前的楚国哪有这么怂。
“照无忌这么说……项拔是有名无实的大夫?”
“主公可曾见过腰间无剑的大夫?”
说这话的时候,大舅哥商无忌一脸的讥笑。
大夫大夫,就是要比一般的丈夫要大,才叫大夫嘛。就项拔这种连拔剑机会都没有的倒霉蛋,也就是顶着个大夫名头蹭吃蹭喝,每个月拿点死工资,也就差不多了。
再要想培养一点兴趣爱好,可能就要节衣缩食。
倘若还喜欢玩漂亮小姐姐,那更是个花钱的去处,没钱玩个屁的小姐姐。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李总裁一声感慨,便见小本本被大舅哥摊开在手,唰唰几笔就记录下来。
合上小本本之后,商无忌又道:“项拔不同于项国后裔,倘使再无机会,至二代,必定衰败。不过,项拔少时游历随唐,三十余年前,曾在随国避难,于曾善处听讲十日。故项拔之后,便以‘十日恩师’尊敬曾善。”
“还有这故事啊。”
也是没想到这贵族之间,破事儿还挺多。
“否则曾善为随国大夫,岂能说动大国大夫?”
“有道理。”
笑了笑,李解拿起茶壶,给大舅哥也倒了一杯茶,然后给自己满上之后,连灌了一气,这才空杯扔到一旁:“曾夫子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却是大有裨益。等于就是在楚国中央,插了一颗钉子。”
“有一必有二。”
商无忌也是自信一笑,就楚国现在的内部环境,要收买全部高层,可能是做梦,但只要价钱合适,大舅哥敢料定楚国大贵族能把他们的大王和太后一起打包卖了。
“这也算是人性道理了吧。”
“哪算什么道。”商无忌摇摇头,然后又问李解,“主公,经随国而收买项拔,如今也算是成功,接下来,主公要如何做?”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当然是把楚国英雄都害死嘛。”李解说罢,不等大舅哥掏出小本本继续抄录,又接着道,“这样,支一笔款子,调往随国。一部分拿来打点随国君臣,剩下的,都拿去收买楚国人。不要只盯着楚国庙堂,那些小地方不得志的,花点小钱,就能打发了。”
“这些不得志者,又有何用?”
“不得志的,你说他们有没有怨气?会不会羡慕嫉妒恨?让他们喷……抨击啊。就说楚国‘牝鸡司晨’,是晋国为了搞烂楚国的计谋。然后随便挑两个楚国废物王子,给钱让他们吹,总之就是‘明君不出,苍生奈何’。这总不犯法吧!”
“……”
商无忌脸皮一抖,寻思着这么缺德的想法,自家老板怎么就能想到呢?
“就楚国的消费水平,一百个人一百匹布,也才一万匹。阴乡随便加个班,不就有这个数了?楚国上上下下,就得离心离德,原本他们现在就是因为老子的出现,才会团结在一起。我能让他们团结?我有病啊。”
说着,李总裁伸出一根手指,神情狰狞地指天,“必须不让他们活!”
“如此兵法,可谓‘攻心’。”
“小意思。”
“兵法变幻不拘于行,几近于道啊。”
“哈哈哈哈,那肯定是要灵活机变嘛。这老话说得好,道生一,一生二,三上悠亚……不是,三生万物嘛。”
“三上什么?”
“上你妹,抓紧时间做事,事不宜迟!”
说罢,李总裁起身背着手,没有继续招呼大舅哥的意思,直接奔青玉台去了。
大夏天的,也不知道青蛇下蛋会不会顺利。
天气这么热,一不小心生个荷包蛋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解对此很是担心,盘玉虽然腰酸腿软,可陈国小青蛇,是真的挺好玩的。
到了青玉台,因为天气太热,“小桃花姬”找了个阴凉地方,穿得也相当阴凉,大半个圆滚滚肚皮露在外面,布满了花斑妊娠纹,颇有点狰狞可怖的样子。
见李解到来,以往还兴致勃勃的小青蛇,现在是半点动弹都不想,躺在那里时不时地挠着头。
披头散发已经有一个月了,洗头这种事情,从一开始非常勤快,到现在懒得洗头,整个过程的转变,实在是匪夷所思。
肚子实在是大,大到李解怀疑肚子里也是双胞胎。
可是每次胎动去感觉,有只是一个娃的样子。
这让李解还有另外一重担心,就现在的样子,生产的时候,得多艰难?
“来了啊,你手指力气大,快些帮我挠挠头,痒死了……”
“……”
一脸无语地坐了下去,李解倒也没有嫌弃,伸手就挠。
“舒服……”
一脸愉悦的妫蓁,终于有了精神,然后闭着眼睛享受着李解给她的头皮按摩,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洗头了,不但油腻,还有点怪味。
不是她不想洗,当然主要是不想洗,实在是不想动,肚子太大,平躺就像是在自杀,而且是有人用大锤砸她肚子的那种感觉。而侧躺的话,没有支撑,感觉整个人会变得像一只无路可逃的河豚!
“这两天我就不过来了。”
“我知道,忙不开身就不必过来。”
“嗯。”
“舒服……啊,就是那里,痒死了。”
“……”
607 太康尾田吃肉不易
原本李总裁想劝说陈国小青蛇洗个澡洗个头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发懒劲的孕妇,怎么说呢,李总裁寻思着这是另外一个物种。
反正阿青和阿碧在苦口婆心劝说“小桃花姬”沐浴的时候,被执拗的妫蓁搞哭了,很悲壮的样子,当然更多的还是悲惨。
要不是李总裁拦着,妫蓁还想借李解的佩刀用用,说是要断发纹身,学习吴人好榜样。
离开青玉台的时候,李总裁再三交代阿青阿碧,决不能让妫蓁碰刀兵。
嘴上相当坚决,实际上阿青阿碧保证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
“孕妇果然千奇百样啊。”
回望青玉台,总觉得这里有妖气,就差小青蛇现形,甩一条碧玉也似的蛇尾下来,将这青玉台,缠绕得紧紧的,紧紧的。
“唉……”
一声长叹,舍不得这业余爱好啊,盘玉是真的爽。
腰酸腿软也要盘!
大概是知道自家的“女公子”也要开始下蛋,宛丘过来的陈国人,都是滚到了尾田那里,一个劲地打算送礼。
慰问嘛,娘家人嘛,自己人嘛,就应该深刻一点。
只不过尾田正忙着闭门教学呢,哪有空搭理这些瘪三。尾田现在就是抓紧时间,把亲族子弟的应试能力拉上去。
厚着脸皮从幕府搞来那么多讲义、白纸,那是要见到回报的!
尾田不是不知道“小桃花姬”已经到了元婴大成的境界,现在就看这元婴到底是啥品质。
可大考在即,尾田也顾不了那么多,恰好又碰到孕妇懒劲来了,尾田也是暗道昊天上帝老人家保佑,立刻给自己的晚辈们开小灶。
目前尾田的打算,就是让太康老家的人,能够尽可能地在淮北做官。
实在是掌印一把手做不到,也得混成佐官。
吏员不是不好,实际上现在幕府内部的吏员,是肥缺。虽然不掌印不拍板不决策,但却是操持实务的基层“大佬”。
以现在幕府内部的宽松管理,做好本职工作之后,小捞一笔,也算是无伤大雅。
借着职务便利捞钱,幕府是不管的,只要不是公帑私用或者公器私用。
只是吏员对自身要求极为苛刻,如果不是杀出来吏员,根本压不住张牙舞爪的同僚属下,还有那些看似蠢笨实则狡猾的淮夷诸部。
幕府在淮中城实际上已经打破了“国野”二元,“国人”不像“国人”,“野人”不似“野人”。
因为淮中城的“国人”也好,“野人”也罢,本质上都是工具人。
李总裁暂时还没有赋予他们参政议政以及入伍求战的权利,他们只有打工居住生活的权利。
在李总裁遭受大规模的战争创伤、挫折之前,工具人即便急切地盼望加入李解的战斗部队,也只能等待时机,等待幕府的征召。
不是工具人不怕死,而是工具人在本地区待得久了,就会很清楚,如果不为战争机器服务,就很难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只能在底层挣扎徘徊。
也因此不管乐不乐意,军国一体的现状,既让底层很躁动压抑,又非常渴望释放这种躁动压抑。
一句话来总结,无非是幕府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平台。
而这个平台,是真的可以做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样的平台,指望靠着好出身就能压制躁动的野狗们,不过是痴心妄想。
太康尾田再清楚不过,幕府治下,不是不可以靠着血脉继承来装逼,但大部分时候,这玩意儿没用。
淮夷不认,鳄人、勇夫同样不认。
认了,就是打自己的脸。
或许以后鳄人、勇夫们会加上一道门槛,防止别人有样学样造他们的反,抢他们的物业财产老婆孩子,但至少现在,李解还活着,他们自然是不会这样去做,连想都不会去这样想。
血统政治到官僚政治的变化,让尾田这个身在其中的陈国人,感触极为深刻。
也正因为如此,太康尾田非常坚决地让自己的亲族子弟,都投身到了淮中城的建设事业中去。
就跟魏羽、胥飞一样,增长见识的同时,又在幕府治下得到了历练。
反正太康尾田已经搞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在李解这条恶狗身边吃到肉,能走的路不多。
要么昊天上帝赏脸,让自己变得花容月貌,成为人间绝色;要么昊天上帝赏脸,让自己妹妹变得花容月貌,成为人间绝色……
除此之外,想要吃肉,就得挨打。
既没有花容月貌,又不想挨打,那就只有能打,能打也能吃肉。
最后一种的可能性太低,所以太康尾田很坚决地让亲族子弟们先去挨打。
工地、工坊、仓库、码头、田间、舟船……甚至是牲口棚,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锦衣玉食不愿弄脏了自己的一双手?
不存在的……太康尾田的亲族子弟,既然不愿意去淮水伯府挨打,那就只能他亲自动手了。
而且太康尾田也效仿了秦国的子车氏,在幕府之中,常常以“小桃花姬”门下走狗自居,他没有往“桃花姬”那边靠,两个陈国公主,只能二选一。
尾田脑子清醒的很,虽然他没搞明白为什么老朋友妫田要跑路离开江淮,但他明白在淮水伯的“后宫”之中,哪有什么姊妹情深,一个妈生的,那也是“仇人”。
就算现在不是“仇人”,将来也是!
当然了,尾田对“小桃花姬”还算有点了解,在他看来,就“小桃花姬”的脾气,眼见着姐姐“桃花姬”如此幸运如此受宠,必定羡慕嫉妒恨,各种咬牙切齿恨不得挠烂亲姐姐的脸。
就这种情况,他要是两边都站,岂不是死路一条甚至粉身碎骨?
权衡了许久之后,太康尾田才选择“支持”妫蓁,道理很简单,他最开始的工作,是护送“小桃花姬”去息国看看风景,然后促成陈、息两国联姻。
显然这份工作黄了,但黄了不要紧,坏事儿变成了好事儿不是?
早先是工作失败办事不力,就是个陈国老废物。
现在不一样了,他坚决支持“小桃花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是忠臣啊。
忠心耿耿,耿耿忠心。
比不上淮水伯,毕竟人家是王命猛男,实打实给吴威王开疆拓土的。
不过和宋国“劲草”比一比,风骨够硬,脾性够劲!
带忠臣无所畏惧,反正有吃有喝,爽爆了!
靠近青玉台的一片住宅区中,尾田和自己的陈国亲族,暂时都住在这里。
“家主。”
“嗯?”
“淮水伯已经离开青玉台。”
“可有何见闻?”
“听说淮水伯亲自给公主捏头。”
“捏头?什么意思?”
“公主头皮不适,淮水伯帮其舒缓……”
说的有点委婉,但太康尾田也是有所耳闻,临近生产的这阵子,自家公主就不怎么爱洗头,甚至洗澡都得阿青阿碧跪下来一边求一边哭,才能让自家公主于心不忍,然后去蜻蜓点水一下。
“嗯。”
微微点头,有点尴尬,尾田心中也找了个借口,说不定最近淮水的水温有点低,公主洗头觉得水太凉了呢?
水太凉所以不洗头,所以头皮有点痒,所以想要断发纹身,正常。
608 宋国有点骚
“下去!下去!泡着——”
啪!啪!啪!
空气中传过来鞭子的破空声,新到的一批奴隶,都要脱光了洗干净,然后头发推得一根不剩。
处理好卫生之后,才会根据体型分配不同的重体力劳动。
进行简单的重体力劳动过程中,监工又会根据奴隶们的不同表现进行筛选,机灵手巧的,就会分配到手工业区打下手,比如说制陶、翻砂、烧砖等等行业。
只会埋头干活的,则是继续做消耗品,哪里需要去哪里。
监工挥舞着鞭子,防止大池子中的奴隶因为恐惧而爬起来。
以往时常有夷虎人到了这里,看到大池子,就以为是大鼎,周人是要把他们给炖了煮了然后吃了。
面对这种状况,用说的完全没有卵用,只能用鞭子抽。
抽一遍,奴隶们就清醒了,知道这是让他们洗剥干净,然后退毛。
真要是吃他们,也得挑肥拣瘦,他们这么瘦,连做羊排的资格都没有。
“礼!”
例行视察,李解戴着口罩通过,随员也都是戴着口罩,监工、卫兵见到李解一行人的到来,立刻精神抖擞,郑重行礼。
天气再热,精神头依然饱满。
李解抬手还礼,继续向前。
“毕!”
士兵们又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这里是新修的专用码头,水门极大,远远看去,就像是海港中的防波堤。
水门之中,栈桥两边可以停靠一百二十艘专用奴隶船。
这种船只造型非常独特,长宽比极为夸张,从侧面看去,就是一根长条。
近距离通勤的时候,是没有风帆的,只有桨橹。如果奴隶数量多,两边船桨数量就会密密麻麻,用来横渡淮水或者逆流,都是不成问题。
经过几次河段整饬之后,淮中城不管哪个方向上,两百里之内,都没有需要用到纤夫的地方。
以前在淮水以北安置的纤夫,如今主要在淮南带班。
大多数纤夫已经转型成工头,手底下的纤夫成员,也从原先的淮夷、土著,变成了夷虎人或者荆蛮。
之所以用到荆蛮,不是因为荆蛮擅长拉纤,事实正相反,荆蛮非常不适应河岸环境,但还会用到荆蛮做纤夫,是他们在山地非常灵活,有些比较险峻的湍流河段,恰好依山回转,这时候荆蛮纤夫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
如今淮水伯府治下,尽管还没有完整的制度形成,但大体上有着清晰的地区任务分配。
简而言之,整个淮水伯府治下,出现了有序分工。
以往州来国、钟离国、楚国时期的地方自给自足经济,虽然没有被完全破坏,但大体上已经被取代。
比如说蓼城,现在粮田数量就在下降,而桑麻豆麦田大大增加。
淮中城、新蔡、白邑甚至是江阴,都需要大量的黄豆来制作豆制品,比如豆腐、豆干、豆浆之类。
而其中不同城邑,在豆制品的需求上,又各有侧重。
比如说江阴邑,喜好豆腐,原因就是姑苏、延陵、太仓等相邻地区的城邑,喜欢用鱼汤来炖豆腐,豆腐入味之后,口感口味都有惊人的变化。
加上江阴邑水路极为发达,李解之前的建设,使得即便是黑夜通行,效率也不会大打折扣。
大量的“灯塔”、地标、石碑,使得江阴邑的舟船前往虞山、太仓、姑苏,都是有全天候能力的。
这种能力,也就让江阴邑的豆腐,可以在上半夜制作,而下半夜送到几个城邑,天一亮,就能进行供应销售。
从今年开始,江阴邑本地的黄豆产量就锐减,主要种植区就是在江北,也就是江阳地区。
同样在新蔡,新蔡的黄豆种植也在减少,转而是在上蔡、驻马城增加种植面积,这不是蔡美所能决定的,而是由淮水伯府的采购指导。种黄豆进行深加工之后的利润,足够让上蔡、驻马城的“新贵”,轻松地从新蔡采购粮食。
而新蔡行销最广的豆制品,则是腐竹,又或者说是腐皮。
一年不到的时间,“新蔡腐皮”已经算是一个招牌,采购商极多,尤其是因为蔡美的关系,很容易就推销到了洛邑。
周天子的臣子们,大多都给蔡美这个面子,再者,“新蔡腐皮”或者说“新蔡腐竹”,的的确确美味。
配合淮中城铁锅,周天子这两年,着实吃了几顿好的。
仅仅是黄豆制品从种植、收获、加工,就出现了地区分工,更不用说其余类似麻织品这种超级拳头产品。
整个幕府目前最自信的产品,就两样,一是金属制品,二是麻织品。
而这两样,也是分工最为明确、详细的,至于说“大红01”“大紫01”这种丝织品,不是说不好,而是它们的定位,是明星产品。
就算“大红01”“大紫01”不赚钱,李总裁也是要生产制造的,因为它能提升逼格,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在哪儿产的。
有了“大红01”“大紫01”来带货,幕府治下的麻织品,才能一口气卖到燕国去。
淮水两岸,因为总的市场规模以及人口大大增加,市场分工自然而然出现,但实际上承担分配的力量,仍旧是淮水伯府。
只不过李总裁为首的暴力团伙太有欺骗性威慑性,这才导致了一种微妙的局面,那就是各地应之而变的“新贵”们,都以为是自己的主观意愿,下意识地忘记了,他们是恐惧幕府暴力机关的镇杀,这才选择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路线。
奴隶贸易专用码头上一路前行,大量的大通铺修了起来,除了大通铺,还有类似阴乡“大榭”那样的建筑,这些都是各地贵族、商贩们的办公场所。
每个“大榭”外头,都挂着幡子或者招牌,一般都会写明家族根脚或者商铺业务内容。
一般来说,到了淮中城的奴隶贸易专用码头,不是采购奴隶的,就是贩卖奴隶的。
又或者就是进行奴隶交易的,即用实物跟李解进行交换,交换的对象,就是李解手中掌握的奴隶。
此时天下诸侯都在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开打的,准备开打的比比皆是。
但要说奴隶数量,还是李解最多。
原因就在于李解这里,能给奴隶吊一口气活着,存活率比卫郑、燕晋高得多。
铁器农具的扩散,相邻国家的内部,也在发生了着惊人的变化。
因为优质农具的价格降低,对大贵族们来说,开发土地的便利性就大大提高,对人力的需求,自然也就降低。
那么反过来,侵吞土地的意愿,也会极大增加。
在此基础之上,就会产生大量失地的小农。兼并增加的土地,就形成了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庄园。
这种庄园经济的诞生,需要的显然不是有自由人身权平民,而是属于大贵族私人财产的奴隶。
同时又因为淮水伯府内部产生的生产分工,相邻国家,也会受到影响。
比如说上蔡、驻马城广种豆麦,因为从中可以获利,获利是因为新蔡、淮中城有能力深加工豆麦。
受上蔡、驻马城影响,相邻的楚国、郑国城邑,显然也会跟风。
逐利这种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对大贵族而言,他要吃饱饭很简单,既然自己饱暖了,肯定要思**。
大量土地种什么,是他的个人意志,至于土地上生存的其余低端人口……关他屁事?
当楚国、郑国的地方贵族吃了一回甜头,那就彻底忘不了,这条贼船,上去是很难下来的。
即便有识之士,指出了其中的风险,看到了未来可能被淮水伯府绑架的下场,但断指求生这种事情,不是说看明白了,于是就能挥刀砍手的。
勇气,从来不是人人都有。
正因为勇气不是人人都有,淮中城奴隶贸易专用码头区,全部一百座“大榭”,其中只有二十座不到,是幕府所有,剩下的,或卖或租,都是外国贵族或者豪商的。
“礼!”
李解一路视察,对奴隶贸易专用码头的运转非常满意,到了码头办公室,办公室的人正在办公,见到李解之后,都是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继续办公。”
“是!”
到了办公室主任燕甲那里,李解随手拿起一本新的日志,然后问道,“最近怎么宋国人多了不少,有没有查过?”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宋人却有大肆采购奴隶,但奇怪的是,还有大量宋国人,是被当做贱人,运往淮中的。”
“查了吧?什么状况?”
“宋国似乎在重修田册,原先国君所有公田,大量被侵吞。宋侯所属农户,失地在野的,不计其数。”
“噢?”
李解很是诧异,“子橐蜚这傻叉,还没死的吗?”
“……”
老板这么粗鄙,作为燕国公子,姬甲是很为难的,但忍住了不适之后,还是说道,“属下跟宋国豪商略作交谈,发现宋人同卫人交往频繁。属下以为,宋人当联络卫人,共击郑国。”
“嘿……有点儿意思哈。”
子橐蜚的公田先侵吞了,然后再把国君势力的农户弄成失业人口,这些倒霉农户,国君依靠不到,那就只能另寻出路。
无非就是卖身给本国人还是外国人两条路,有点家底的,还能死撑,但也撑不了多久。
而这时候,又要对外输出战争,出去打仗,多少还有口饭吃不是?
“这宋国……有点骚啊。”
“骚?”
一脸迷惑的燕甲看着李解,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这么说。
摩挲着下巴,李总裁寻思着,这宋国早不弄晚不弄,偏偏这时候搞这一出,也是很自信,自信他李某人一定去干楚国啊!
609 狂得没边
要确认宋国的战略意图,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子橐蜚还在台上时,整个宋国高层,基本就是个筛子,有什么消息,国君早上下决定,晚上就能传遍国际间谍圈。
现在是戴举执政,号称“宋国大相”,因为比一般的国相、相国,权力都要大。
作为摄政宋国的实际一号实权人物,戴举名声上又极好,是为数不多宋国的脸面之一。
宋国“劲草”,这名头再吹个几年都没问题。
凭借这个名声,戴举很顺利地重组了戴氏的结构,将原先戴国的地盘,全部吸收。整个戴国就变成了戴举的私人领地,但形式上有所区别,很多原先戴国的地头蛇,都跟戴举联姻。
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很庞大又复杂的全新戴氏。
只是这个基本盘的结构,终究不如原先的戴氏来得稳固。
不过戴举的手腕,也不可谓不强悍,在整合的过程中,将大量新的势力绑架在了利益战车上。
如果说原先戴举在宋国戴氏内部,靠的是血脉联系,那么现在的戴氏,就有点“利益共同体”的意思。
其操作模式有点诡异,大概就是戴举牵头针对宋国内部国君一系的大贵族进行抄家灭门。
跟着戴举一起喝汤吃肉的,基本都是这两年归顺戴举的戴国遗族。
要说仇恨,戴国对宋国,那肯定是仇深似海。
做了这么多年的舔狗,结果你宋国就杀狗吃肉?!
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道德节操?!
只是戴国遗族怎么搞也不可能是宋国的对手,所以再大的仇恨,摆在脸上,也是笑嘻嘻。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然而现在事情出现了转机,宋国“劲草”效仿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对内“一视同仁”,对外“不卑不亢”,这口碑简直了。戴国人于是发现,跟着这位爷,他娘的不但能喝汤,还能吃肉啊。
而且搞不好还能换个马甲翻身做主啊。
反正宋国都死了那么多老世族了,还差那一两刀的?
所以戴举需要一把刀,戴国“余孽”们就做了这把刀,反正杀起来莫得感情,反正杀起来毫无压力。
他娘的都不是一家人,往死里整有啥心理负担?
“抄家灭门集团”的诞生,使得宋国的旧有权利制度出现了崩坏,新的统治阶层迅速地扩张。
扩张的方式除了戴举拉偏架之外,还有放纵基层的仇杀甚至武装冲突。
反正只要冲突起来,就能够“依法办事”。
既然效仿李解玩“一视同仁”,那么不管是不是戴国“余孽”还是宋国卿士家族,该惩罚的都得惩罚。
比如说依某个律令,要罚款一半家产,那就罚喽,大家一起罚,很公平。
戴国人有草屋两间,薄田二百,罚了,一半充公,草屋一间归国家了,薄田一百充作公田。
宋国人有屋舍一千间,良田五万亩,罚了,要公平公正。
“劲草”嘛,莫得感情,就一个字:忠心。
为了宋国这江山社稷,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整个宋国上下都哭了,当然也有人哭到最后直接枯了。
这事儿搞得宋国内部很混乱,但混乱的只是宋国,不是戴氏。
新的戴氏,也就是“抄家灭门集团”,有着非常强烈的归属感。
他们在旧有的体系之中,非常弱小,不得不依附强权。
现在不一样,他们依靠宋国这个大平台,脱胎换骨,自行组成了宋国体系中的强权。
一个戴国,一个戴氏,可能比不上子姓宋氏,但一个戴国加上一个戴氏,再加上乱七八糟的边缘化世族以及小国之后,其总的体量,就是一个超级家族。
实在是子橐蜚之前的口碑太糟糕了,能得罪的阶层,都得罪了一遍。
戴举上台之后,封爵上首先没有让老牌大贵族失望,该给的都给了。接着就是疯狂收买中低阶层,尤其是平民和商人。
普通城邑的“国人”,原本并没有太多的固定资产,但随着一个个事件的爆发,受惠于“抄家灭门集团”平民就增多。
因为从中能够分润到不少土地,尤其是城邑之外的良田,多了不敢说,一二百亩总归是有的。
“国人”的政治地位,早就比不上他们的祖先,而现在也不是“大邑商”,他们对外抄掠的资格都没有。
为数不多的方法,就是对内剥削或者对外扩张。
对外扩张失败了,接下来能做的,显然只有对内剥削。
正常的大贵族上台,肯定是屁股坐在大贵族这一侧,这是不需要多想的。
然而原本的戴氏的确会这样干,现在的戴氏,真要是这么做,只能给竞争对手增加实力。
第二次逼阳之战,戴氏打光了族中精锐,剩下的那点血脉,想要靠常规方法来开枝散叶,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时不待我,对戴举也是如此。
宋国“劲草”从李解的发迹史中得到了启发,先后进行了一部分改革,他先用高爵厚禄安抚战后的大贵族和军方将领。
稳住了他们的躁动情绪之后,也没有将子橐蜚直接弄死,当然子橐蜚死了好几回,最终还是要嗝屁,只是扶持上台的新君,就是个毛孩子。
这符合戴举的利益,但他不说,拿了好处的大贵族们,一起发力,弄个了**太子时刻准备着。
整个过程,戴举并没有直接下场,因为这个事情,不但符合戴举的利益,也符合宋国大贵族们的利益。
埋这么一个雷,为的就是在今年,利用子姓宋氏的愤怒,反杀这些大贵族。
进行清洗的时候,直接动手的,依然不是戴举,而是国君一系的血脉。
宋国的“抄家灭门集团”并非一成不变,先后有过大贵族加入,前期是一些军方大佬,中期则是子姓宋氏的国君血脉,到现在,那些曾经嚣张跋扈的老世族,主体力量基本消耗在“打土豪分田地”的过程中。
得利之人,除了新的戴氏之外,还有之前吃了一年多瘪的子姓宋氏。
这个国家是谁的?子姓宋氏的。
答案是如此的,不过子姓宋氏的反杀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子橐蜚终究是要嗝屁的,而被收买的“国人”商人还有大量军方的中低阶军官,就靠着戴举续命混口饭吃呢。
此时此刻,整个宋国内部,政治上的战略对决,只有两家,一是子姓戴氏,二是子姓宋氏。
国际社会的角度来看,宋国“劲草”这是要被干,但事实并非如此,整个宋国的内部政治对决,就是一边倒的结果。
子姓宋氏根本没办法对抗戴举,因为支持戴举的人太多,不仅仅是新戴氏,还有大量戴国等曾经宋国属国的后裔,还有宋国势力范围内的中低阶层平民、商人,以及迅速想要建功立业的中低级军官。
顺势创造出来的条件,就是卫郑战争。
卫郑战争开始之后,宋国的中低级军官们,都迫不及待地请战。
宋国可以亡,郑国必须死!
但戴举一直在等机会、压士气,一是他要保证手中的兵力、炮灰数量足够多,二是要保证参战期间,国内不会出现大动荡。
子姓宋氏的大溃败,创造了大量失地农民,同时又增加了大量无主之地。
失地农户甚至是获罪除名的“国人”,都是优质的炮灰,而新增出来的土地,则是成为中下级军官们士气爆发的重要动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已经是重赏加倍、重赏超级加倍!
随着戴举开始进行“排排坐分果果”活动之后,宋国的军队动员,终于在第二次逼阳之战后又开始了。
军方内部的宣传,就是要干死郑国,跟卫国瓜分郑国土地。
然后这一次要因功授田,良田数量广大,就算是百万大军,都是够分。
最后则是动员失地农民和获罪“国人”,只要立下战功,就能恢复身份,同时还能又一笔不菲的奖励。
商人也允许参战,以各种形式支援对外战争,战后照样有奖赏,免税也好,封爵也罢,都是可以的。
宋国国内的全部动向流传到国际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且先不提,反正远在淮中城的李总裁,很是佩服宋国带忠臣拿捏时间的精准度。
“戴举这个人,眼光的确有点毒。”
卫郑战争打到现在,就是在磨,谁有生力军谁牛逼,谁撑不住谁傻逼,一应技巧、谋略都是垃圾,这时候拼的就是资源。
很纯粹的比大小。
因为你就算车千乘车万乘,有卵用?卫郑前线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土工作业。
就算有人想要玩兵法,弄个什么攻其必救,比如说攻击新郑或者朝歌,那也不会是大部队,必然是轻步兵突袭奔袭。
而卫郑两国现在的铁器工具、兵器,多如牛毛,重要城邑都是千沟百壑。
轻步兵进场就是干瞪眼,搞不好下场的大国部队,其工具质量还不如这里便打得火热的小强。
万一被人打了个防守反击,国际上丢人事小,被国内政敌抓住痛脚,一通穷追猛打,这就是得不偿失。
超级大国能做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季节之下,就只能扶持代理人,然后跟昊天上帝祈祷,求老人家发发功。
李解佩服戴举的地方就在这里,要说搞宋国的势力,有能力有意愿的,就那么几家,临近的大势力中,只有吴国。
而吴国现在什么情况?所以真正能搞死宋国的,其实只有李解。
但是李解要攻楚,这是短期内战略战术的需要,他李某人这么讲道理讲义气的,出道以来,说干谁就干谁,就没有说放了黑屁还吸回去的。
不是说不能不干,偶尔赖账,别人也说不了什么,但内部肯定会有怨气。
比如说投靠李解的云氏、云轸氏,那都是憋着一口气,等着李解打过大别山,打过云梦泽,杀到汉水之畔,让楚人仓皇逃窜。
云轸氏、云氏,都想重新看看故乡,哪怕不住了,但这一次回去看看,身份是不一样的!
这一口气,不能散,一旦散了,工作的心气也就跟着散了。
而这种失望、低落的情绪,在本就工作量倍增,劳动强度激烈的当下,绝对会传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是靠暴力能够解决的,甚至暴力只会促使负面情绪更快速地扩张,“离心离德”有时候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累积,对于新生势力而言,一次失误,就是瞬间崩盘。
李总裁并非输不起,从头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没有必要。
横竖都是要干楚国,没有理由这个时侯因为中原战争的变化而调整大战略。
只是多少有点被人利用的不爽,子橐蜚是个废物,但戴举不是。
事到如今,李总裁也是明白过来,这宋国“劲草”,哪里是什么大忠臣,分明跟他一样,都是没按好心。
不过子橐蜚没法跟老妖怪比,人老妖怪哪怕是死了,以后都有人记得他。
至于子橐蜚,估摸着就是笑话。
而且老妖怪在位期间,李解并没有造反,正相反,开疆拓土各种给力;珍禽异兽,各种进献。
这不是忠臣,什么是忠臣?
一段佳话是少不了的,再者,老妖怪最后灭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弓弩,谁造的?
君臣情谊如此微妙,老妖怪一生完美。
至于将来李解做了“曹丞相”“董太师”,那只能说明继承人不行啊,是废物。
“万万没想到啊,戴举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不是好鸟?!”
李解感慨之余,倒是想代表宋国代表子橐蜚枪毙了他,奈何鞭长莫及,这事儿也轮不到他。
点了点桌面上的地图,在睢水上比划了两下,李解突然问商无忌:“铚邑割让过来之后,可有建设?”
“安置了大量淮夷,之前主要是修田恢复生产。”
商无忌指了指铚邑东北,“此地,龙背山北邻睢水,南望铚邑,主公若是不放心宋国,可以在这里修筑要塞。”
“我记得在这里有一个中队的军寨?”
“原本是为了震慑淮夷,现在淮夷归顺,也多是组织生产,督促工程。”
“你母族是支氏、巫氏对不对?”
“是。”
见李解突然提起这个,商无忌心头一震,他其实不怎么愿意搭理支氏、巫氏,能利用最好,不能利用,保持现在的若即若离状态,其实也不错。
商无忌很清楚商小妹没有成为正室的可能性,或许很久之前有机会,但吴威王封美旦为阴乡夫人之后,此事就变得极为渺茫。
到李雷被赐封为雷男之后,这种可能性就直接断绝,商无忌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念想。
也因为如此,商无忌在此后的家族发展上,考虑更多的是融入到李解集团中去,尽可能地保证阴乡商氏这个整体,是跟李解集团“同呼吸,共命运”的。
留一手到处押注这种行径,不是不好,但商无忌不想去折腾。
不是他小瞧列国诸侯,就现在李解治下的人口总数,换成天下诸侯,能够动员三万人出来,就算他们国君威压一世。
但李解不同,他依然压着扩军,军队建设的质量非常高,地方消化旧有势力的速度也非常快。
该杀人的时候不含糊;该拉拢人人的时候也不小气。
恩威玩得简单高效,就冲这个,诸侯拿头来比?!
正因为看得清,跟着商无忌混的阴乡商氏,当有人提出要多头下注的时候,直接被商无忌否决。
在李解这里,一条路走到黑的回报率,才是最高的。
而现在,李解随便开了口,就是丰厚到让人压力山大的回报。
“这样,在龙背山这里,设置二县一寨。两个县邑,分别由支氏、巫氏去开垦田地。我的要求就一个,把睢水和濊水连起来。”
“有类汝沟、颍沟?”
“原本的计划,就是个大水网,直接将汝水和睢水连接起来。只是中间夹着个陈国蔡国,只能以后慢慢图谋。现在不用管了,宋国参加卫郑之战,肯定会引发新的变数。我们攻楚,后勤最重要,后方不能乱。”
言罢,李解又点了点地图上的宋国,“宋国我是不怕的,留两个大队,再增加五个大队的义从,足够了。剩下亭长、里长组织的农兵,闲时为农,战时为兵。依托工事,防备北方宋国陈国这两个菜鸡,绰绰有余。”
“陈国?”
商无忌整个人都愣住了,“以陈国跟我们的关系,怎会有不智之举?”
“陈侯是老了,没担子。但你能保证陈国内部没有年轻人想要建功立业?卫郑之战,不是卫郑两国的事情,晋国、齐国都在掺和。万一期间陈国发生政变,陈国这几年是颍水国家中日子最好的,粮多兵多,随便来个乱战之国的大夫为将,比如说齐国。”
说到这里,李解顿了顿,“常言说得好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但为将者要是手段高超,破坏力那就不会小。”
拍了拍商无忌的肩膀:“记住,什么亲善之国友谊之邦,都是假的。我们决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友善、仁慈之上。公卿士族输得起,你我输得起吗?”
“是。”
拱手行礼之后,商无忌神色也是肃然,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如此一来,攻楚兵力,岂不是不会太多?”
“楚国不是吴国,吴国山头虽然也多,但王师就是大王的狗,反而是个整体。但你看楚国,山头林立,现在只是因为我们要攻楚,他们这才抱团,并不是真正的齐心协力。只要打开突破口,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你再看他们。”
言罢,李解笑了笑,很是自信道:“我们的战略目的,是打到汉水,逼迫楚国求饶,或者签订条约。攻城略地是次要的,打崩楚国在江汉的威信,才是最大的收获。真要是灭楚,还要再等两年。”
“汉水以东,其实于楚国无益。不过,若是丢了汉水以东,鹊岸、大别山、云梦泽只要丢光,淮上汉中只怕反楚者此起彼伏。”
“就是这个道理,那些被楚国灭了的列国遗族,就这么心甘情愿?眼见着楚国颓败,不趁机复国,对得起谁?”
李解笑呵呵地拍了拍地图,“只要楚国内部一片混乱,光平叛,就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几年楚国把江汉膏腴之地的潜力都用尽了,对外又连续战败,淮水的土地人口又全部丢了个干净。我们就是要逼得楚国山穷水尽,然后给他最后一击。”
“什么大国强国,就是个屁!”
狂得没边的李总裁张牙舞爪,但在大舅哥商无忌看来,妹夫老板这不是狂,这是信心十足,这是霸气威武。
“主公必能得偿所愿!”
“那必须的!”李解双目放光,“听说楚国那个太后,是个极品美人……”
“……”
610 故事中的媚眼如丝
大舅哥商无忌本以为点到为止,但是万万没想到淮水伯府的宣传机器也是狗到爆棚,反正李总裁表示想睡楚国太后之后,“东南西北”几个当头留在淮水的,一下班就吹牛逼,说老大就是想干楚国太后。
想当初,要死要活宣传“求贤若渴”,还得老大亲自北上前往新郑。
那是跋山又涉水,骑马又坐车,到了新郑还得吹牛逼,各种手段一起上,连先王的棺材板都动了,这才让人捏着鼻子拜入李子门下。
就这,那还是奔着《威王遗书》去的。
人吴威王的名头,显然更好用啊。
现在不一样了,商无忌两天后正忙着统计物资呢,结果街面上士气极其爆棚。
别说那些个鳄人、勇夫、义士、义从,就是普通平民、住户,甚至是过来赴考应试的外国士子,那也都是一个个神情亢奋,言辞激烈。
聊的事情就个,淮水伯见了楚国太后,会用什么姿势,这个角度,这个技巧,这个气力,这个环境……
在“风口浪尖”之上,诞生了一支以“口嗨”为生的“小说家”团伙。
怪只怪淮中城的词汇量有点多,新词不断,故事自然也就不绝。
再说了,都是以前没有过的题材。
像以前唱诗啊和歌啊,顶多就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这样,要不然就是“飘飘兮若惊鸿”。
用词老套,故事寡淡,毫无吸引力。
尤其是文盲们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
他们要看要听的,大约就是“淮水伯锁住了赵太后,不,依贱私所见,乃是赵太后锁住了淮水伯”……
起了这么一个头,接下来无非就是“赵太后娇喘一声,倒在了淮水伯怀里。在这个时侯,赵太后媚眼如丝,温润的双唇……”,故事到这里,小说家们肯定能从文盲团伙手中讨来生活费。
用词之丰富,明白之简单,可以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听着带感不说,还特别有代入感。
就算是自持身份的士大夫们,偶尔下馆子听上这么一段,回去之后,自然也会雄风大振,面对姬妾威武霸气。
代入感很强,毕竟那可是大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淮水伯李解。
虽说实际上外界并不清楚,某条吴国恶狗,其实盘玉盘到崩溃,打球打到腿软。
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自然是要保密,外界的威武霸气形象,在床笫之间,终究还是很不错的体验。
“最近……幕府治下,似乎士气高涨啊。”
办公室中,大舅哥商无忌喝着凉茶,眼神有点空洞,他其实预备了很多手段,准备动员一下幕府治下的地区。
连宣传语都琢磨好了。
结果刚想着呢,这士气貌似凭空暴增,简直莫名其妙。
更诡异且恶心的是,这士气来得是如此的猥琐,如此的下流……
“商君所言极是!”僚属们都是在忙着手头的工作,听到办公室老大开了口,自然也是笑呵呵地结果话头,“这几日都是传言,李子将攻克郢都,擒下赵太后,使其为奴婢。”
“当真是畅快!”
“便是有些东逃淮水的楚人,听了这等故事,也是满心欢喜。”
“至于淮上诸国,更是不必多言,彼等久为楚国欺凌,如今幕府强盛,也算是为其出了一口恶气。”
“江阴有言‘痛快’二字,如今便是痛快无比!”
见僚属们一个个笑嘻嘻的,商无忌便问道:“若是一言蔽之,当有何感慨?”
有个年轻僚属是商无忌的晚辈,大概是比较亲近的,捧着一卷文牍,站那里攥着拳头喝道:“**!爽!”
“……”
“哈哈哈哈……”
“商郎言之有理!”
“正如商郎所言!”
大舅哥商无忌一脸无语,倒也没有批评什么,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士气的画风,怎么就是这么一个德行?!
等晚辈出去之后,商无忌又是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称他‘商郎’?”
“商君容禀,原本淮中这里,也多是称呼‘良人’‘女良人’。只是晋国人跟风,学魏夫人称呼女子为‘娘’,如今城北那边,多有称女儿为‘小娘’的。也是因此而起,便学淮夷口音,‘良人’成了‘郎’。”
“倒是不错。”
商无忌抚须微笑,称谓广泛是个好事,因为有些时候难免出现言语冲撞的状况,尤其是淮中城的主人李解,本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像沙哈那种的,管你那许多,想怎么说就这么说。
他们这些猛将悍将,固然是不怕,因为无人能治嘛。但那些个亲卫亲兵,总不能也是如此,总有敬畏,偶尔还会避免口头上的冲撞,也有想着给人尊敬,多了称呼选择,自然是避免了不少麻烦。
不过其中的变化,倒也并非是自然而然,商无忌并不清楚,在淮中城的晋国人,之所以要把“娘”“小娘”“娘子”等等称呼带起来,绝非只是简单的跟风。
一个地方的时尚潮流谁来带,谁就是当地最帅的爷!
讲白了,也是一个小众话语权的问题。
形成潮流之后,往后再来带节奏,往往有奇效。
这一次制造这个称谓潮流的群体就是晋人,其中又以魏羽、胥飞为主,至于还没有抵达淮中城的中行云、赵忠、韩超等人,也是早就收到书信,算是遥相呼应。
此时南下的过程中,中行云等人,也是暗中响应,人为地制造了不少新词新称呼。
其中最为流行的,就是“娘”这个字,魏羽、中行云等人,用的借口是跟风“魏昭娘”这位次夫人。
这年头晋人本就自信,加上编排的高大上故事,也大多以晋人干蛮夷为主,此刻形成时尚潮流,根本不算难事。
自上而下,甭管什么来历,都觉得不错。
尤其是幕府之内的官吏们,都很清楚“桃花姬”所生的女儿非常受宠,传言还有小字,小字名叫“宛丘”,而“宛丘”是什么?是陈国的都邑!
有鉴于此,有人私底下,便称呼李小白为“白娘子”、“小白娘”、“白小娘”,但大体上,也是将“娘”这个称谓,以一种很诡异的方法推广开来。
连带着在淮夷、吴人方言的基础上,“娘”“郎”对应,原先的“良人”“女良人”称呼虽然还在用,但以往能够称呼“良人”“女良人”的,不太可能是野人、夷人。
于是野人、夷人出身的,对这样的称呼,或多或少,肯定有点敏感。
新出来的故事、称呼、词语,用起来则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尤其是这一个月的新生儿,凡是女儿,家主便对外说是“新添小娘”;凡是儿子,就对外说“幸得小郎”。
如此种种,说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习惯,习惯之后,也就自然。
旁人不觉得这有什么,连商无忌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对魏羽、胥飞等人晋国年轻英杰而言,他们在旧有的优势之上,又比其它在淮中城的列国年轻精英,要更加的高大上。
因为他们就是潮流,潮流就是声音!
商无忌在办公室的时候,还不觉得称呼如何,毕竟衙署内除了偶尔爆一句“**”,一应交流,还是比较正式严肃的。
中午吃饭,商无忌从食堂离开,登上马车之后,就听到有个佐官的随从前来禀报一些家事,开口就是“小郎君在学堂同人相争,头角打出了血,娘子在家中很是焦急”。
一句家中闲事,用了“小郎君”“娘子”两个称谓,而且一听就是非常顺口,并没有生搬硬套的意思。
听到这里,商无忌在马车中有了个想法,便对御手道:“少待换上便装,寻个馆子坐坐。”
“君子是要吃茶还是听书?”
“吃茶如何,听书又如何?”
“吃茶就是闲聊,听人谈天说地;听书是时兴的去处,有小说家讲故事。”
“小说……家?”
“之前‘淮水伯使赵太后’,都是小说家凑出来的故事,不是真的。”
“我怎会不知这是假的?!”
商无忌顿时恼怒,自家妹夫被人编排,他当然不爽,因为自己妹妹生了双胞胎,都没有现在那个什么赵太后红啊。
楚国臭娘们儿!
“去听书罢!”
“是!”
御手是阴乡商氏为数不多在“白沙勇夫”序列中,做到过队长的。
虽说只是小队长,但经验丰富实力强横,绝非寻常的车把式。
能够成为商无忌的御手,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多时,二人换了装束,商无忌直接就是脚踩芒鞋,手持竹杖,然后一身白袍短衫短裤,这淮中城的装束,就是这么随便。
除了正式场合穿戴需要得体,日常中的装扮,除了不允许裸露之外,其他都是没有硬性要求的。
以前在江阴邑时,商无忌多少还顾及一下士人的体面。
到了淮中城之后,直接放飞自我。
除了人不在江阴多少有点无所谓之外,就是这里上上下下,大多如此,连老大李解都是这个鸟样,自己又何必装样子?
在江阴邑摆出那份体面,并非是给自己人看的,而是给姑苏的人看的。
现在嘛,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只不过他毕竟是美男子,哪怕装束拙朴,到了一处茶楼,还是有眼尖的跑堂小哥过来招呼。
气质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靠养。
商无忌这么多年历练,独特的气质,已经不需要靠衣服来装点。
“夫子请。”
跑堂的小哥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一二岁来去,稚气未脱,身材矮小,不过看得出来非常机灵,否则也不会在大堂中来回穿梭。
这也果然是个小机灵鬼,他年纪小,商无忌须髯飘逸,显然是大了辈分,此刻称呼“夫子”,既到位又显得他尊敬师长。
因为“夫子”这个称呼,除了晚辈喊长辈,儿子喊老子之外,还可以学生喊老师。
“多谢夫子!”
商无忌没有去答话,而是摸出一枚阴币,压在桌面上,然后向前一推,这是赏的小费。
对这毕恭毕敬的孩子来说,显然是不菲的一笔外快。
“要一壶凉茶。”
御手在一旁开了口,然后又扭头询问,“可要泡几片青兰?”
“不必。”
此时的“青兰”,指的不是兰花兰草,而是土薄荷。
摘一两片泡水,能够解渴消暑。
只不过这种做法,吴人很少这样干,这是中原才有的习惯。
吴人不管“国野”,包括商无忌这种地方世族子弟在内,都不是用来泡水消暑的,而是用来做菜。
炖鱼的时候,管你什么鱼,一大把“青兰”下去,那叫一个香。
这种刁诡的吃法,让当年的淮夷,都觉得吴人是神经病。
商无忌也是不习惯菜变成饮料,所以没打算泡两片。
有凉茶,就足够了。
除了凉茶,还能让商无忌比较感兴趣的茗茶,大概也就只有秦国人在西域制作的“木梨花”。
“木梨花”也是夜月公主的嫁妆之一,只不过这玩意儿并不是用来泡茶喝的,而是被当做香料来使用。
李总裁一开始寻思这玩意儿是个啥,等看到实物之后,才知道秦国人口中的“木梨花”,就是“茉莉花”。
它原本的名字,在西域叫“那末离”,秦国人觉得不好听,很**,就取了个好听的“木梨花”。
只是这些花干万里迢迢到了淮水之后,就被李某人拿来泡水喝,把嬴莹惊得摇头晃奶,怎么都没想到,这玩意儿还能这么用。
然而还别说,“木梨花”泡水之后的独特口感和芳香,着实受一部分人的喜爱,商无忌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让夜月公主暗中记下了一个商机,以后就用公主酷爱这个由头,从秦国大肆进口,反正价格也不会太高。
到时候拿到淮水两岸,加个零就能卖下家。
此刻大舅哥商无忌显然是喝不上“木梨花”,也不想喝“青兰”,就老老实实地抱着陶制杯子,喝着还算合口的凉茶。
“君子稍等,那‘淮水伯使赵太后’的故事,吃过午饭,便会开讲。”
“我不急。”
商无忌一脸的淡定,他来听书喝茶,目的并非是听“小说家”编排他妹夫老板怎么干楚国太后的,而是要观察一下市井的些微变化。
果不其然,只是小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各种“x娘”“x郎”的称呼,甚至还有“郎君”这样的词语,听得商无忌很是诧异,心中隐隐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只是正想着呢,却见整个大堂突然一阵热闹,然后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一边冲众人拱手作揖,一边到了高台之上,找个地方坐下之后,就抱着茶杯开始笑呵呵地说道:“上次说到哪里了?”
“楚国荡妇媚眼如丝!”
“猪狗!你说哪国荡妇!”
“你说谁猪狗!”
“说你呢!”
“贱人,出去斗一场。”
“城中私斗,你不怕治你一个寻衅滋事,判你劳役十日?!”
“十日便十日,你可敢?!”
“有何不敢!”
说罢,两个起争执的家伙,就要出去单挑。
围观群众顿时大喜,一个个都是探头探脑看热闹,恨不得两人赶紧开打。
商无忌正要让御手前去阻拦,却听台上的年轻人嘻嘻一笑:“有云:楚王宫中有细柳,非柳也,赵氏也。”
一开口,不明真相的群众们纷纷眼睛一亮,然后扭头看向台上,或是抱着茶杯,或是蹲在栏下,便是商无忌自己,也是微微点头,暗中点评道:以柳比人,倒是新奇。
原本要单挑的两个人,都是互相瞪了一眼,然后赶紧落座,听台上那个年轻人继续开口说道:“天下美人,若论腰肢似柳,楚宫赵氏,乃是形貌神韵第一也!纵是吴国英杰,入得手中,又如何见过这等扭动。那赵氏身着不过一件‘赤霞’薄纱……”
611 指点一些人生经验
“今天是个好天气,日头不热,多赶路!”
大黑骡子的背上,魏羽扭头喊了一声,“可有吹打郎,吹上一段可好?”
“有个秦国人,能吹筚篥。”
“叫来吹上一段,也好赶路愉悦。”
“正该如此。”
考试在即,但魏羽倒也不慌,幕府内部都是有统一认识的,除了冒出来一两只极个别的超顶级妖孽。
否则新增的一些官吏帽子,不可能戴到“外人”头上去。
魏羽放心的很,他现在琢磨的,反而是以后的事情。
长期在李解麾下做事,人生理想且先不提,这开枝散叶高官厚禄,总归是要琢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
以前在晋国,他不过是混粗布麻衣,现在能有白绢,偶尔还能混一匹半匹“大红01”,日子是越来越好的。
只是多少还有点不能为外人知的芥蒂,跟江东野人同一个屋檐下做事,还是无法适应。
草莽野人,本是卑贱之人,如何跟他们相提并论?
就算埋头苦干的时候,不会去想,但静下来心再去竞争,毫厘之间的高低,就会产生不可捉摸的微妙心思。
筚篥声响,又有横笛应和,一路上,队伍宛若长龙,朝着北方而去。
这些都是北上做工的队伍,来源驳杂,充当监工的士子们,都要掌握好几门方言,才能充当重任。
“也不知胥飞、滑板,会不会前往铚邑、龙背山。”
此次总揽工程人员调动任务,算得上是委以重任。
幕府下发的文件,表明这个是大工程,除了类似“汝沟”“颍沟”的东西走向沟渠之外,还有南北向的运河。
修运河要先期勘察,不过南北向的运河,勘察难度要低一些,因为在徐国称王江淮时期,本地是有过一条被命名为“鸿沟”的运河。
只是年久失修,再度淤塞之后,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周天子又组织过一次修葺,依然以“鸿沟”命名,只是随着楚国扩张,“鸿沟”就分成了南北中三段。
楚国、陈国境内的,就是“鸿沟”南段,一年能保证蓄水的时间,不到六个月。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是破败荒废,部分河段成为各自境内的内河,充作蓄水池用以浇灌。
魏羽此次率众北上的一段,就是当年楚国境内的“鸿沟”,并不长,但用来补充濮水,非常有用。
只要组织船队,就能轻松将物资从淮水调动到济泗国家。
争霸中原,这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当年吴国修“邗沟”,哪怕再简陋,都要保证通行,也是本质上有争霸的雄心壮志,这才有如此的战略规划。
此时身负重任,要组织队伍长距离通行,对魏羽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不过这种经验非常重要且宝贵,自私一点来说,有了这样的经验,说不定幕府攻楚一战中,他就算不是参谋,但在后勤部队中,肯定也有一席之地。
“兄长。”
“阿季,至淮中之后,可还适应?”
正当魏羽还在琢磨同僚友朋的时候,后头有人策马前来。
马不是好马,很普通的江淮矮马,挽乘两用的马,用来打仗是不行了,但用作通勤,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和别处的马不同,如今幕府内的骑乘马,都不再用木头皮革包裹马蹄,而是直接钉马掌。
马匹的折损率,大大降低。
“南北风物大不相同,总算未见不适。同来的仆役,倒是有病倒的,本以为会死,不曾想活了过来……”
少年话说到这里,眼神有些忧郁,若是在晋国,仆役遭遇水土不服,大概率就是死路一条。
主人家就算有办法改善条件,也不会给仆役去改善,这不符合常理。
救活一个仆役的花费,一般来说可以直接再买上三五个。
而淮中城这里,却是尽可能地救活,虽说理由是怕传染疫病还有其它种种卫生管理条例,但人性上而言,少年更喜欢这里。
究其原因就一个,他母亲是奴婢,尽管他也是魏氏子弟,不过却是贱人所生,连妾生子都不算。
童年被遗弃的时候,是魏羽的母亲见他可怜,收为养子视如己出,这才得以活命。
也是因为如此,当魏羽家人受中行云说项,决定南下之后,少年虽说心中觉得可惜不智,但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在家人做出决定之后,尽可能地去完善这个决定。
现在看来,倒是让少年人很是诧异,也明白自己是太年轻、太幼稚。
智慧长者们能够看到的前路,远比他深远得多。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骑在大黑骡子上,魏羽抬手拍了拍并行的小兄弟。
“是!”
少年人笑了笑,很是认真地应了下来。
刚到淮中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地方跟晋国不一样,非常的不一样。
“要是这次攻楚之战,我有幸能够随主公参战,你便在家中带着人去读书。阴乡商氏有个小学,是夫人开办的,幕府属员的子弟,都能免试入学。旁的小学,你就不要去了,再等等。”
“是!”
小兄弟一脸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进阴乡商氏开办的小学,虽然他也明白,“夫人”这个地位是不一样的,但城中小学,大同小异,教材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连师资力量,也都是一个水平,并没有特别逆天特别蹩脚的地方。
见小弟很是不解,魏羽笑着问道:“可是觉得奇怪,为何硬要拜入夫人开办的小学?”
“正是。”小兄弟点了点头,扭头前后看了看,这才奇怪地问道,“兄长,‘夫人’出身寒微,当真能坐稳‘夫人’之位?”
来之前就听说是个“浣纱女”,字都不识一个,也就是运气好,将淮水伯捡了回去。而且捡回去的初衷,也不过是想找个精壮男人来做工种地打猎。
只是运数难料,“浣纱女”捡来的这个精壮男人,显然能人所不能。事到如今,旁人也只能羡慕嫉妒恨。
“你没听明白吗?”魏羽并没有因为弟弟提起阴乡夫人的出身,就觉得有什么不妥,并非不敬,而是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魏羽看着小弟,“刚才我所说,这个小学,是阴乡商氏前后操持,但却是夫人开办的。”
这时候小弟才明白过来:“兄长是说,阴乡商氏是支持夫人的?”
“正是。”
“这……这,夫人生有一男,商夫人可是有二男啊。”
“那又如何?”
抬手又轻轻地拍了拍小弟的后背,“商君非是争雄之人,既为主公臂膊,自是鼎力相助!”
“阿季啊,只要主公强盛依旧,此事纵有谋算,纵有商氏子弟从中布局,亦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倘若商氏蠢蠢欲动,试问,‘东南西北’四人,何须证据?夫人、雷男,二者不论哪个有变,商氏只要有一分嫌疑,必死。”
话说到这个地步,魏羽胯下大青骡子已经停了下来,小弟一脸惊悚,额头上也情不自禁地渗透着汗珠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被吓到了。
少年人眼中,这世上的胜败,无非就是比大小,现在看来,谁大谁小,还真是不好说。
“兄长……”
“旁人皆以为夫人舅甥之族孱弱,可是,阿季莫要忘了,‘东南西北’四人,同样是以‘沙’为姓氏。他们的主母,只能是夫人,绝无可能是旁人。女夏舅甥之族虽强,列国公主母族虽盛,不及夫人万一也。”
魏羽的小老弟这时候彻头彻尾明白过来,当即道:“多谢兄长指教!”
“等从铚邑回转,你除了要去夫人所办的小学读书,我再写信一封,你拿着信,去见中行云,等在小学里学好了汉字、算术,你就去中行云那里,做个书童。”
“啊?!”
“有工资的,中行云非是常人,此次攻楚,或许还会有所表现。”
“为何?!城中不是有人说,中行云为幕府招揽贤才有大功吗?”
“幕府之内,只有战功,才是功劳!”
“是!”
滴滴答答的筚篥声还在响,时不时还有横笛应和,不过半道上的兄弟二人,却是神色各异。
魏羽在给小弟指点人生经验的同时,心中也是更加的清晰,中行云这次回来,肯定还要证明自己的才能。
年轻的外来户中,就他们晋国、秦国、齐国三家最有希望,他跟千乘邑高氏的人固然关系不错,但终究还是竞争对手。
谁能在这次攻楚之战中“大放异彩”,谁就能成为这个群体的魁首人物。
有些事情,中行云一行人或许还不清楚,那就是李解的的确确跟周天子的人有约定,甚至还拿到了周天子盖章的空白文书,只要打下汉水,是真的会被封“汉子”。
这个流程,完全照搬当年楚国祖先受封为“楚子”,讲白了,这一次是周天子为祖先“拨乱反正”,让叛逆“伏法”!
大道理当然就是这么讲,实质如何,反而是要看吴国和李解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裂变。
“少则三月,长则一年,终究是要见个分晓的。”
魏羽一声感慨,心中越发地庆幸,能够脱离上卿魏操。
当发现没有退路之后,魏羽做得非常坚决,跟胥飞一样,第一时间就斩断了跟本族大宗的联系。
原本的想法,只是很简单地避免成为双料间谍,他们毕竟不是大宗嫡系,经不起折腾。
只是现在看来,倒是有希望跟商无忌一样,自己称宗道祖,独建一脉祖庭。
“人生际遇,何其妙也。哈!”
双脚一点,大黑骡子迈起蹄子,顿时小跑起来,长长的队伍中,筚篥声绵绵不绝,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612 让人无可奈何
“吴人所言何事?!”
“淮水伯府征发民夫,铚邑、龙背山筑城建寨。”
濊水两岸的地势相对平缓,当年都属于非常优质的土地。陈、宋两国面对徐国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就是因为徐国很容易就在这里爆种暴兵。
只是经过多年的破坏、摆烂,再优质的耕地,也会重新森林化、丛林化。在徐国称王覆灭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曾今朝贡徐国的三四十个国家,大多都是消亡在这些森林之中。
那些曾经被“东方霸主”徐国开发过的良田沃土,此刻早就不复存在,即便还有耕种,也无非就是淮夷惯例的烧荒而已。
得多得少,全看运气,更看陈宋吴楚等国的脾气。
随便哪一家气不顺,就能让游耕的淮夷部族直接颗粒无收。
不过随着李解的进场,曾经无比混乱、落后且贫瘠的淮北地区,终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期。
在过去的百几十年中,淮夷诸部就没有哪怕一个月不争斗的日子。
不是跟人斗,就是跟大自然斗。
很不幸,淮夷基本都是斗输了。
此刻,操持古怪口音的亭长、里长,正带着十几二十个农兵,手持长矛在那里大吼大叫什么。
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
不过很快,终于有人明白,这是吴人要在这里筑城。
很多年前吴威王打过来的时候,最多就是修个堡垒,然后随便安置一些部队,等过几年,就彻底荒废。
对吴人来说,这片土地改造起来,成本极其高昂。
哪怕是楚国这种荤素不忌的,也只是王室分封重臣大夫,有地就用,别无他想。
真要说郢都率众开发,十个楚国也玩不起。
“吴人要筑城?!”
“不但筑城,还要开挖沟渠。”
“莫非要种地?!”
“就是种地。”
“啊呀,如此甚好!甚好!”
本地淮夷虽然被称作“夷”,但其实大多就是古国余孽。
甚至论起根脚来,很多来到此地的秦国人,还未必有人家“含嬴量”来得醇厚。
“淮水伯府反应好快……”
淮北的市场中,宋国商人都是相当的惊诧,宋国大相刚决定联合卫国进攻郑国,淮水这边居然就有所反应。
全天下都知道李解要攻楚,而在这个紧要当口,还能分出一部分力量来筑城,简直是闻所未闻。
别国可能会觉得,这是不是李解在玩“兵不厌诈”,然而宋国人,尤其是知道底细的宋国人,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淮水伯府这是在秀肌肉,这是在警告宋国啊。
“吴人筑城,绝无可能短期成功!”
“汝所言甚是,然则吴人筑城时限,并不重要。”
一人叹了口气,“筑城之时,提防北方,才是重中之重。”
“……”
伴随一声叹息,众多宋国商人,也是沉默下来。
要说宋国高层的智囊团有没有动过歪脑筋,这想都不用想的,只要李解攻楚,他们就打算收买南方的淮夷进行破坏。
以淮北淮夷的总人口,造成的破坏力,可比淮南的夷虎人强多了。
而且别看夷虎人现在服服帖帖,被淮水伯府整的死去活来,那是沙哈、云轸甪亲自下场,这才有了前方快刀斩乱麻,后方治理一条龙。
老云轸的招牌,在淮南那里,的的确确非常好使。
但在淮北,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淮夷经历过大洪水之后,天灾**淘汰筛选下来的,哪个不是求生**强烈又心性坚韧之辈?
只靠威望就想弹压,难度很大。
得给好处,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也正是有这样的判断,宋国人原本的确是打算收买淮夷,然后暗中破坏。
只要李解露出破绽,在他攻楚最紧要的时刻,狠狠地来一下,不说拦腰截断,只是抄掠淮中城附近的城邑,就足够让淮夷诸部兴奋到不能自控。
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呢?
李解白手起家到现在,宋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简直就是个运输大队长。
缺名声,直接给名声,还给两回。
缺劳力,不但卖了戴国将士,连薛国也给卖了。
甚至连李解的国际地位,也随着子橐蜚的“大厥”,直接跨过了吴国。
威震中原嘛。
自己的不幸铸就了敌人的成功,这要是不恨得牙痒痒,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图谋报复的宋国人并不在少数,上上下下都有,也算是难得的戮力同心。
只是硬实力上,双方是有差距的,宋国精英高层,并非没有逼数。
李解这个吴国带忠臣,只要一天没造反,那就还是吴国人。正面刚李解,那就是宣战吴国。
所以不管主观意愿还是客观现实上来说,宋国都只能扶持阿猫阿狗来挠人。
挠得李解得狂犬病得破伤风最好,挠了没效果,至少让人心里有阴影,也挺痛快不是?
只是让宋国间谍们有些难受,李解连这样的机会,似乎都不打算给宋国人。
“以淮水伯府铁器之数,只怕淮北之地,当真会再度变成粮仓。”
即便是现在,入眼处不是草原就是丛林,甚至有些香樟树,经过几十年的摆烂放荒,已经长得成人粗细。
树冠茂密不说,连成一片,还真是蔚为壮观。
就这样的自然生态,不管是哪个国家过来,首先砍树就是个大问题。
砍完之后,复耕还是个大问题。
不管哪一样,都需要用到大量人力、工具。
或许青壮劳力对陈宋吴楚来说,那不算什么事儿。
但是工具就不一样了,宝贵的青铜器,不可能全部浪费在劳动工具上。
李解恰好跟他们相反,最缺的就是劳力,工具反而不缺。
哪怕现在没有足够的生铁产量,光石器加工的超强效率,组织人手用石斧一斧子一斧子地砍树,也完全不愁石器工具的硬性消耗。
“若能联合齐鲁,或有……”
“齐鲁如何能勾连?”
宋国人自己都不信,现在倒是有个契机,李解在淮中城,居然推行考试选才,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信号。
甚至都不用宋国人去宣传,齐鲁就有精英开始宣扬这等行径的危害,一旦形成大势,高爵厚禄很难继续轻松地传递下去。
只是不管列国怎么想的,或许为了“赤霞”,或许为了“紫霄”,甚至可能还有为了陶瓷或者铁器的,都是依旧保持着跟李解之间的商贸关系。
至于要不要翻李解,列国可能更多的,是想要看看吴国内部的反应。
甚至在吴国都邑姑苏,已经有国际间谍开始活动,官方渠道上,也有“游士”、行者在向吴王虒抨击李解的恶劣行径。
吴王虒有没有搞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知道,但是太叔卯的的确确大发雷霆,公开狂喷李解乃是“悖逆”,显然也很清楚,李解这一次组织的考试,只要挺过去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只怕受惠之人,都会全力拥护。
原本就相当脆弱的吴国制度,可能一夜之间,都不需要李某人动用一兵一卒,自己就开始自我瓦解。
保守势力更加保守,在野反对者则是更加激进,双方以此为借口,将矛盾再次升级,直接爆发成超级内战,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叔卯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李解组织一场考试,根本就是给五湖地区本就脆弱的平衡,直接来了一场地震。
原本就是星火燎燃的王畿,乍然间让人看到在混乱的吴国体制之内,居然还有那么一洼清流,怎么不可能汹涌?
老妖怪在世时,庞大的统治疆域,可以依靠老妖怪的个人威望来镇压,脆弱的体制,只要有强权人物存在,总能维系。
而伴随着政治强人的接连离开,这种落后、混乱的奇葩体制,自然就出现了狗咬狗。
这种上层的撕咬,对中低层而言,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想要的,终究只是秩序。
整个吴国的疆域之内,能够提供秩序的,现在只有李解,只有淮中城。
而那里,不但有秩序,还有强人,类似吴威王一样的威权人物。
这种心理上的补偿,更是十分的微妙,对太叔卯而言,他太清楚不过。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的,太叔卯面对李解,跟宋国人一样,只能干瞪眼,哪怕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是有心无力。
处理眼门前的狗咬狗,就已经是十分的艰难,再去制衡李解这样一条疯狗?
除非太叔卯的老爹从黄泉归来灵魂附体。
宋国商人在濊水市场的观察,让其中的老牌间谍们,都是心凉了半截,原本还想着,趁着李解治下在睢水一带还不稳,总能收买一两个淮夷部族。
可随着本地亭长、里长被一群特殊的“淮夷”簇拥着巡游,宋国人顿时打消了念头,准备提前返回商丘,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反映给大相戴举。
“支氏、巫氏……”
“虽早有听闻延陵运奄氏,同支氏、巫氏联姻,却未曾想到,竟是同运奄无忌有舅甥之情?!”
“睢水之南……唉!”
一声叹息,眼见着支氏、巫氏这些人笑得灿烂无比,宋国人除了唉声叹气,别无办法。
613 宋国大相
“主上,吴人正筑城于铚邑、龙背山。”
“龙背山?可是旧年徐国龙脊山?”
“禀主上,正是此地。”
商丘宫,“宋国大相”戴举,正会见各地回来的间谍细作。
这些人大多都是商人身份,简直情报贩子,最是正常不过。
“若是如此,搅动伐楚大军后方,便是困难重重啊。”一身红袍的戴举,正坐在案几之前,片刻之后,他起身回望着一副地图,地图和以往的舆图,多少有点不同。
当初打第二次逼阳之战的时候,宋人就发现吴人对地理地形的把握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长久以来的努力打探,终于接触到了吴人的特殊舆图,几经摩挲之后,虽然还没有掌握制图之法,但看图的本领,还是有的。
“此地,便是铚邑。”
握着一根木杆,轻轻地在舆图上点了点,“李解命人在此处筑城、开渠,着实胆大啊。”
戴举心有不甘,因为李解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宋国。
真要是看得起宋国,防线绝不可能在龙背山,而是应该更靠北,直接过睢水。
睢水还是防备南下淮水的重要防线,而且还能调动物资,运力也更强。
李解大大方方地把龙背山北部、东北地区的城邑暴露在宋国的兵锋之下,纯粹就是看不起宋国。
有种你吃掉,把这些曾经的宋国故土打下来,把之前割让出来的土地,重新收回去。
没有重兵把守,理论上宋国要吃掉,容易得很。
但是,这里就跟逼阳城一样,无险可守,宋国一旦占下来,就要调动大军。
这是得不偿失的行为,李解完全可以重新反推回去。
整片地区都是大平原,唯独铚邑东北有个龙背山,可以凭借山水的组合,形成非常特殊的关隘要塞。
“便是出其不意……”戴举在睢水、濊水东西两侧点了点,“唯有借道焦邑、下邳。”
可惜这两个地方,谁都可以乱走,唯独宋国人走不了。
“前往鲁国之行人,此刻在何处?”
“回主上,此刻在桑丘。”
“可是亢父氏主持出使事宜?”
“正是。”
“若鲁国回应,可邀鲁人前往亢父。”
“主上,只怕鲁国不敢触怒吴人。”
“无妨。”
戴举挥挥手,手中的木杆,点了点微山,“鲁国欲吞邹、滕久矣,送鲁人一个借口便是。”
既解决了鲁人急需自保扩张的需求,又没有直接触怒吴人。
只要不碰触吴国傅城,稍微有点借口,就能进行兼并战争。
以往本地区都是宋国人在搞事,现在完全可以让给鲁国人去做。宋国和鲁国之间,只要打个默契,然后鲁国自己凭本事去消化曲阜西南的小势力。
而宋国,显然就能更放心地“联卫攻郑”,在旁人看来,宋国经过两次逼阳之战,又被吴晋两个大国讹诈勒索,肯定不会有太多的精力投入到新的一场战争中去。
但这一次,戴举是打算反客为主的。
跟卫国联手,看上去是给卫国打下手,实际上戴举这一次投入的兵力,只会比第二次逼阳战争多,而不是少。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得郑国毫无还手之力!
要是能够把洧水以东的郑东土地都吃下来,那自然是最好,倘若吃不下来,也能讨价还价,砍一半,也足够应付现在宋国内部的尖锐矛盾。
作为一个老阴逼,能够掌权之后还不被权力冲昏头脑,反而依旧低调行事,让宋国不同阶层斗了个你死我活,戴举有的是耐心。
“联卫攻郑”一事上,把炮灰们消耗掉一部分,国内矛盾就会直接舒缓。
战后瓜分胜利果实,国际社会只会以卫国为主,宋国顶天就是个帮凶。
而这一回,可不存在的什么义士相助,整个“卫郑之战”,就是个不义之战。
典型的大贵族心怀不轨狗咬狗。
“主上,如今淮水两岸,多是赴考应试之英才。消息传到列国,早已议论纷纷。倘若吴解攻楚大获成功,只怕无人能治。”
言罢,在外行商的细作很是诚恳道,“周室衰败,纵使天子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只怕也是无人响应。”
“此事……急不得。”
戴举抬手摆了摆,安抚着属下们的焦急心情。
只要是靠着血统混长期饭票的,谁不焦急呢?李解现在玩得这一手,简直就是石破天惊,搞得天下诸侯狼狈不堪。
可明知道是个大威胁,现在也不能下手。
因为联手攻打李解,就是攻打吴国。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得是吴国内部先解决了李解,再能继续讨论后续。
谁要是想要越俎代庖,搞不好反而激起吴国内部实权派们的暴躁脾气。
“主上,如何急不得?!此事只要拖上半年,淮中城新增英才,少则五百,多则两千。如此之数,淮水南北夷虎、淮夷,绰绰有余啊。”
“便是如此,也急不得。”
目光淡然的戴举叹了口气,“就算心急如焚,也只能掩藏在心。诸君,此事不急于一时啊。”
宋国人就算再急又有什么用?实力不行,在国际上根本没号召力。
唯有打出威风来,才能跟晋国、齐国比肩,然后号召群雄,一起征讨李解。
否则宋国人都看到了无比凄惨的下场,也只能干瞪眼,因为这事儿除非是晋国人提出来,说要对李解群起而攻之,那么晋国的小弟们才会响应号召。
而这个行动,就叫做会盟。
也就是说,非“霸主”不能起这个头。
戴举正是看得太清楚不过,所以才硬生生将内心的恐惧压了下去。不压下去,他自己都是夜不能寐。
现在戴举期望的事情,不过是三件。
一是李解攻楚之事严重受挫,但这种可能性极低,以戴举对楚国的了解,只怕这时候楚国内部都还是分裂的,投降派绝对不在少数,所以李解攻楚,不敢说势如破竹,但实现战略意图,不会太难。
“负箭国士”都能诛杀,楚国太后还指望楚国的汉东老世族竭力卖命?
二是鲁国在吞并曲阜西南小势力的时候,能够引发齐国的介入,只要齐国介入鲁国的兼并战争,那么戴举有一定的把握,拉齐国下场。
不仅仅是拉齐国国君,还有齐国五都的实权人物。淄水两岸传唱的《爱莲说》,蔡国的白莲花是没看到,但绿油油的莲叶,肯定是在齐侯那花白头发上冒了出来。
最想爆李解菊花的,戴举敢发毒誓,当世之上,齐侯绝对算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齐国五都的实权人物在李解那里,可以赚取丰厚的回报,根本不允许齐侯随随便便就发动一场报复战争。
但只要动手之后,回报率极其丰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戴举要做的,就是如何让齐国五都大贵族,认为攻打李解,这买卖可以做!
三是戴举要尽可能地保证在“联卫攻郑”的战争中,宋国能够打出威风来,声势一定要浩大,战果一定要丰富,只有这样,宋国才能重新恢复国际地位。
胜利者的嗓门,才是最大的!
蛰伏这么久,覆灭戴国只能说是小试牛刀,既是恢复宋军信心,也是顺便增加宋国资源。
不过一个戴国,根本不算什么,老对手郑国,也不需要直接打死,打得郑国同样割地赔款,将良田沃土,尤其是汜水南北的良田割让出来,宋国的实力,三五年就能膨胀一倍。
这些都是愿景,戴举不能保证三件期望的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发展,他只能在这样的期望之下,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主上!”
属下们眼神依旧焦急,但见戴举神情镇定,也都是平添了勇气,说话也变得更加坚决。
戴举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道:“诸君,战国之世,危机并存啊。诸君,还请随吾竭尽全力!”
说罢,戴举双手一拱,作揖行礼。
“主上!”
“主上!”
“主上!”
所有下属都是神情凛然,连忙抬手还礼。
如此郑重的戴举,反倒是让他们心生镇定,心头涌现无限豪情。
“诸君,共勉!”
戴举语气铿锵有力,眼神更是坚决肃杀,深深地感染着追随他的僚属们。
“共勉!”
“共勉!”
“共勉!”
数日后,在铚邑东北的工地上,魏羽几次观察市场,有了一个很诧异的发现。
“宋人……怎么都离开了?”
之前还茫茫多的宋国商人、商队,才几天时间,就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
614 鳄鱼皮包包
“魏子羽去了龙背山,这几日真是无甚意思。”
“不是夹带了书信回转?”
“都是些废话。”
躺办公室里宛若一根油条,有点扭曲的胥飞突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我却是忘了,龙背山也是多树木的,正好砍光了去。”
“说起来,为何幕府砍树之余,又要种树?”
“听商君说,种树是为防风锁水,沿江大堤内侧,多有柳树,便是这个原因。”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主公说的。”
“……”
既然老大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吧。
胥飞原先是咸鱼运输办公室的主任,进入盛夏,咸鱼制备就少了,这时候主要是防疫病还有器具的生产制造。
其中木制品用量是最大的,也连带着木料需求出现了暴增。
淮水南北都有大量的伐木队,这些伐木队的成员,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淮北以夷虎人为主;淮南以群舒、鸟夷九部为主;淮上则是本地土著为主。
其中夹杂一些奴隶,但数量不多,奴隶主要去处,还是矿区。不管是砂石矿还是煤矿、铁矿、铜矿,大量消耗的人命,就是仇深似海的奴隶。
正因为木材需求量暴增,咸鱼运输办公室,在三伏天也转型为木材运输,偶尔还要带着木工前往林区查看木材品质。
可以说这时候,胥飞是当真忙得脚不沾地。
“淮北荒了这么多年,林木众多,此时伐木开荒,也算是一举多得啊。”
对此胥飞还是挺满意幕府的操作,“统筹”这个概念,暂时还只有淮水伯府中有,而即将到来的考试,也会考到这些内容。
“主任,考试内容,有没有消息?”
“我能有什么消息?我也是外来户啊。”
胥飞摇摇头,“考试大纲都下发了,你们应该也拿到了吧。”
“拿到了,可……可无甚头绪啊。”
“放心,你们只是无头绪,那些外国来淮的,现在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呢。就算字都认识了,组在一起说的是什么,他们岂能明白?”
“说的也是。”
“主公说过:关心则乱。不要乱。”
“是,多谢主任。”
“这谢了作甚?赶紧收拾东西,正好去一趟濊水。有一队木工要去看看木材,划分林区,考试之后,就要开始加班,争取入冬之前,将濊水一带的林木都砍光。”
“是!”
此时幕府的木材用量极为惊人,新开的船坞,此时也已经开始造船。木料仓内,到处都是各种规格的木材,有粗加工的,也有精加工的,还有原木。
幕府也没有阻拦列国商人前来围观,反正他们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除了喊“666”,别的也做不了。
给他们抄,他们抄不来,更何况,这些舟船,都不咋样,能不能用个两三年,也不知道。
不上蒸箱而是自然阴干的木料,都是用作巨舟的,淮水本地,也是用不上巨舟。
船厂的几个船坞,李解都是专门去视察了一遍,对进度非常满意。
现在淮水伯府本身就有大量舟船,天下诸侯之中,属他李解的舟船保有量最大。
如果说晋国是万乘大国,那他李某人,怎么地也算是个万舟大佬啊。
虽说“万舟”的含金量很低,大部分都是小舢板,不过内河之中,大船也用不上。
“首李,这个月已经不见大蛟出没。”
轮值的沙北笑呵呵地凑过来,“前日杀了两条大蛟,一条有两丈,一条又三丈。”
“这大个屁,淮下的才叫大蛟。”
“是是是,首李说的是。嘿嘿,首李,大的那条,皮子我想买了。”
“你要大蛟皮干什么?给你老婆做包包不成?”
看也没看沙北,李解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此时拿着望远镜,在高台上正看着河面进港靠岸的舟船,很是有序地听从淮中城公务船的指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首李。”
沙北一脸震惊,自己老婆要大蛟皮包包,怎么首李也知道的?自己老婆不漂亮啊。
“……”
比沙北更震惊的李解猛地扭头:“卧槽,你们还真是会玩啊,这就开始弄鳄鱼皮包包玩了?牛逼。”
“……”
入冬之前,沙北是要返回傅城的,此刻过来轮值,也是为了熟悉濊水和睢水的情况,这样从泗水南下,调度换防的时候,跟龙背山的驻军,就能无缝衔接。
所以在淮中城,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停留的时间,过阵子就是要走的。
趁离开之前,多搞点好处,也算是职务便利。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
从去年就有了这个苗头,猎杀大鳄鱼的难度,越来越高,巨鳄更是一条都没有。能杀的都杀了,江阴邑现在库存的鳄鱼皮,都是巨鳄皮,也就是所谓的“海蛟皮”。
这种巨鳄的皮革,在洛邑非常紧俏,因为改制皮衣之后,秋冬时节防风保暖,大贵族可能不需要,但很受武士阶层的喜欢。
秋冬搏杀,最麻烦的就是活动受限,巨鳄皮比一般的宽吻鳄皮要扎实,韧性也是更足,缝合毛绒夹层,简直就是神器。
只可惜现在扬子江入海口,咸水鳄已经快被杀光,“百沙”猎杀咸水鳄的狩猎队,现在都是拿着文书,去沿海地区寻觅,最远的,直接跑到瓯越地盘上。
也是因为洛邑武士喜欢鳄鱼皮,也就带起了一阵风,很多边角料,就做成了包包。
便是常见的挎包,这年头的妇女,本就有挎包在身,不过大多都是麻布,偶有锦囊,皮革包包虽有,但大多都是羊皮,卖相有点矬,至于说用得起鹿皮的,也不在外行走。
于是乎,鳄鱼皮就在这个“红海市场”中绽放出了生机。
“你要去买,那就去买啊,还跟我说什么?”
“规矩嘛。”
嘿嘿一笑,沙北爽得很,一张大鳄鱼皮,这就算是到手了。
想当初他们刚从白沙村出来的时候,那就是直接鳄鱼皮扒了随便糊弄两下就往身上披。
什么叫阴乡鳄人啊?!
“你跟阿南、阿西,商量得怎么样了?”
“只要首李一声令下,约期而至。”
“嗯。”
李解点点头,然后郑重道,“入秋之后,江南惯例会有一阵南风天,时间不会长,过了之后,就要开始刮西北风。记住,严格保密。”
“是!请首李放心!”
“事后,老子封你个大官当当。”
“我想当县长。”
啪!
李解抬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他妈的有没有志气?!老子这么大地盘,你就想当个县长?!你这个废物!”
“……”
沙北一脸懵逼,寻思着县长就不小了啊。
就是现在,老大自己不也还是兼职江阴令一职吗?
这也是一县之长啊。
“中期目标,就是三年之内弄死楚国,别人都以为不可能,你们是我心腹,应该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什么坚城险要,堆人堆不死,老子龙神之力一出,还炸不死他们?”
“首李说的对!”
“老子当然对了。”李解横了一眼,然后道,“除了我们自己人,幕府剩下的,也都保密。”
“是!”
“诸夫人,除了阴乡出来的,谁来打听都是糊弄过去,你们兄弟几个,都心中有数的吧。”
“是!”
“都他娘的以为老子怎么怎么打楚国呢,老子那么多队伍,什么时候打仗还跟着别人口风的?”
冷笑一声,李解心中对那些个想东想西的都是不屑,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来投靠的,关他鸟事,一概都是工具人。
他孑然一身非法穿越,到了白沙村,他就只认带出来的那批人。
因为不管什么情况下,只有这些人,会跟着他走。
不跟他走就得死,不是他李某人来杀,就是天下诸侯来杀,甚至都不用天下诸侯,光吴国那些个老世族……又有哪个不是垂涎三尺垂涎欲滴?
“抓紧时间!”
“是!”
615 大隧关军心不稳
淮水伯府开始动员之后,整个淮水两岸,都是激动不已。
大量的楚国人开始往来城邑之间,各种情报立刻满天飞。情报贩子们的狂欢,就此到来。
只是对普通的情报贩子来说,现在的日子,那是相当的不容易。
进入军事管制之后,举凡路桥关卡津渡,都要查验身份,幕府内部恢复了只认口令不认人的状态。
列国商队除非拿到通行证,否则就没办法出入淮中城。
还没有完全紧张起来,就导致大量情报贩子无法开展工作。
唯有底蕴厚重的老牌情报贩子,才能有各种暗地里的渠道,对外传播情报。
“急报!急报!急报!吴人誓师!吴人誓师!”
大别山西北断有一处关隘,名叫大隧,当年老妖怪攻楚的三路大军,其中一路,就是从大隧关进入楚国汉东地区。
也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楚国人将大隧关加强成了超级雄关,前后各有附属小关各三,不管内外攻楚,只要走这条路,都要面对七道大大小小的关卡。
不仅如此,楚国斗氏的精锐家族部队,也都驻扎在这里。
驻扎在此总计四千人的正规军,都是隶属楚国陵师,只是指挥权并不在楚王手中,随着“负箭国士”被诛,斗氏跟王族的貌合神离,也加剧了分离,此时的大隧关,已经初步有了军阀化的迹象。
“吴人何时誓师!”
大隧关中,郎中出身的大隧大夫并没有慌张,很是镇定地询问着吴人的动向。
“三日前!”
“誓师之众几何?!”
“细作密报,鳄人、勇夫总计八个大队。新编义士集结新蔡、白邑、息国!”
“义从呢?”
“从者甚重,不可量数。”
“不可量数?!再探!”
“嗨!”
楚国的郎中,就相当于国外的国君侍卫长,在楚国内部,年轻时候能够当郎中的人,除了本身家族力量很强之外,自己的能力也是非常的可贵。
毕竟,这个位置,想要从各自的家族中杀出来,没有真本事,那是万万不行的。
当年除了“负箭国士”斗师之外,斗氏各家之中,唯有抗住北线吴军的一支亲卫部队,才算是可圈可点。
率众之人,就是当时的郎中斗尊,也就是现在的关令、大隧大夫。
此刻,斗尊让传令兵离开之后,立刻召集幕僚议事。
“诸君,吴解已经誓师。”
“还请夫子下令!”
“夫子,还请下令!”
“夫子一声令下,吾辈必定相随!”
幕僚们都是气势高涨,并没有胆怯的意思。
战上一场还是投降,总是要有一个结果的,没必要未战先怂。
“诸君稍安。”
抬手安抚着幕僚们的情绪,斗尊环视军帐内的亲随,“郢都传来消息,司马亥将左军,赵盘将中军,叔孙季将右军。”
“嗯?!赵盘?!”
“妖妇!值此生死攸关之际,竟敢用晋人?!”
“‘吴晋互王’,天下皆知!贱妇既用晋人,必是亡我社稷,何不用秦人耶!何不用秦人耶!”
幕僚们的愤怒很简单,“吴晋互王”说明吴晋两国的国际关系,那是不错的,尽管后来发生了变故,但明面上肯定亲善。
现在用晋人来为中军的指挥官,这不是寻死,什么是寻死?!
这不是卖国,什么是卖国?!
前线受关将士,肯定要心寒啊。
反正都是卖国,那就更彻底点,用秦人好了,“吴晋互王”哪里比得上“吴秦之好”不是?!人秦国都把夜月公主沉淮水了,顿子期还哭淮水,天下皆知。
现在淮水女神宫的“香火”,连楚国人都知道,旺盛得很呐!
“稍安勿躁!”
语气虽然也是不爽,但斗尊还是郑重道,“值此危难时节,吾辈忍让便是,大局为重!”
“夫子,何谓大局?!何谓大局?!那妖妇诛杀‘负箭国士’,尚且如此坚决。夫子乃是先王郎中,她岂能轻易相与?!”
“夫子!不可不防!我部驻扎大隧十年之久,镇淮上,慑随唐,方有汉东之安。若论家世,夫子乃斗氏血脉,尊贵无比,便是当今王上,亦要尊称夫子一声‘叔祖’;若论战功,旧年东吴大妖在世之时,舟师全军覆没,陵师一败再败。唯‘负箭国士’同夫子二人,可谓国之良将,悍勇非常。”
“今吴人再来,‘负箭国士’不在,将士用命,非勇者不能服其心。夫子即便不将中军,将左如何?将右……又如何?!”
幕僚们说到这里,眼睛都是红了。
“夫子!此地乃是大隧!此间,尚有四千斗氏子弟,乃是先王精锐啊!”
原先大隧关的人,都寻思着,即便老大不能成为中军一把手,怎么地左右军都有一席之地吧。
三军总帅这个位置,他们是不想的,毕竟山头林立,斗氏内部,也是各种想法。
能够整合在一起,一致对外,对他们这些边军来说,就已经可以了。
不出乱子,就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万万没想到,三军指挥序列,居然一个都没有留给大隧关的人。
这种感觉,简直伤到不行。
因为理论上来说,吴国人打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别山一线。
而大别山一线,就是类似大隧一样的关隘,要接受第一波挑战。
谁是前线?!
他们就是前线!
“诸君,稍安勿躁……”
斗尊叹了口气,再次抬手按下,安抚着幕僚属下们的糟糕心情,“老夫非是不知诸君所想,只是,此刻当真乃是国之危难,且是前所未有之危难。吴国蛮酋所言游玩汉水,只怕非是戏言,其野性难驯,唯吴国大妖方能安抚。”
说到这里,斗尊又道,“老夫有新郑消息,传言洛邑天子曾遣使召见吴国蛮酋,有言以‘汉子’相赐。倘若如此,只怕郢都危矣,楚国危矣!”
“……”
“……”
幕僚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愣在了那里。
汉子?!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太过劲爆,以至于幕僚们懵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616 有人在忍辱负重?
大别山入夏之后,蚊虫就是极为泛滥,更不用蛇虫鼠蚁多种多样,这年头还有水桶粗细的大蟒肆虐,虽不至于成灾,对人也是无害,但也是极为吓人的事情。
不过对斗氏而言,大蟒活动的地区,往往才是他们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别的不敢说,驱虫、驱鼠的效果非常好。
嘶嘶、嘶嘶……
是夜,目送附近活动的一头大蟒离开之后,斗尊看了看夜空,这才赤足踩在木制地板上,一边走一边问道:“冥阨尉如何回复?”
“时下冥阨兵卒战意全无,冥阨尉居然要听命于左军。国中孰人不知,司马亥乃是冥阨尉杀父仇人,郢都如此行事,岂非乱命?!”
摊手发抖的中年人胡须都因此而乱,“夫子,非是吾等不尊王上,实乃乱命难为,乱命难为啊!”
“那处大夫怎么说?”
“权子命人传话,言少则三日,多则半月,必有消息。”
“哈……”
听到这回复,斗尊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下巴扬了一下,这才叹了口气:“斗伯官如今也是谨小慎微啊。”
斗皇字伯官,乃是权邑斗氏嫡长,斗氏虽然分了很多支,但斗皇在各家的影响力都不小,主要还是因为会做人。
早年斗氏跟王族正儿八经开打,年轻时代的斗皇,也是出过力,将这种内耗平息下来,不断地退后。
虽说没有彻底解决,但这种影响力还是有的。
像现在这种需要让人等等等等再等等的情况,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这自然是让老朋友们很是不屑,更是觉得堂堂权邑大夫,居然也有如此怂包的时候。
“夫子,权子定是得到淮水消息,这才如此回复。”
“呵。”
不屑地摇了摇头,斗尊懒得跟儿子解释政治上的事情,只是简单地分析现状,“你可知旧年东吴大妖,是如何让斗师封于柏举?”
“夫子,这从何说起?”
中年人一脸奇怪,“负箭国士”明明是先王赐封,怎么跟大妖怪勾陈有关了?
“当初老夫守淮南,云轸甪为佐,我二人先后撤回冥阨,当时守冥阨之人,同我等意见不合,便命老夫同云轸甪,前往随国借粮。只是我等还未至随国,吴军便破了冥阨,旋即直转而下,顺衡山走向,一路攻城略地,于柏举击溃陵师。”
回忆起来,斗尊都有点觉得运气逆天,当年要不是被人穿小鞋,他和云轸甪,当初就应该是勾陈的俘虏。
“后来老夫同云轸甪,自是半颗粮食也不曾借到,这便顺溠水南下,招兵于速杞,谁曾想,这些溠水新卒,后来竟是抗吴庭柱。”
说到这里,斗尊竟然有点不甚唏嘘。
别看他现在地位有点超然,背靠斗氏这么个庞然大物,还管着国内最大最重要的几个要塞,可一步步走过来,当真是运气和实力相辅相成,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贵人机缘,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可即便是现在,运气显然不在他这一侧,郢都的政治内耗,让中枢对斗氏半点信任都没有。
甚至斗尊坚信,条件允许的话,搞不好郢都那个妖妇,巴不得斗氏被李解杀个一干二净。
什么楚国不楚国的,楚国可以亡,斗氏必须死!
“当年若非吴国从冥阨入楚,如何能兵锋势成?若是吴国绕道别处,也不至于成就‘负箭国士’之美名。”
对斗尊来说,什么政治考量都是屁,他就是个当兵的,在他眼中,那特么就是冥阨被吴国人搞烂打穿,然后势如破竹,一路莽到柏举,然后一波干死了楚国的陆军主力。
就这么个事情。
有了这么个事情,才有了斗师的机会。
而现在那处大夫斗皇,还在琢磨在中央搞什么沟通,让他在等等。
这是等中央谈妥的时候吗?
都火烧眉毛了,李解比当年老妖怪还要凶残,老妖怪那时候,何尝有过这么多小弟跟着一窝蜂?
李解连蔡国公主都上了,淮上根本没有对手。
当年他斗尊和云轸甪,还能去随国借粮呢。
现在?借个屁,借人头一用还差不多。
李解上了蔡国公主之后,不就是上了随国公主吗?
斗尊甚至知道随国上大夫曾善这个老没脸皮的,还专门跑去淮中城进行推销,在新蔡各种吹捧,总之就是自家公主的技术好技术强,让人爽歪歪……
想要骂点什么出来,但还真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解走大隧,他斗尊还有点把握,将李解堵在这里。
毕竟老妖怪是老妖怪,李解是李解,老妖怪填人命完全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框。
但李解不一样,斗尊是了解过对手的,李解手中的人命,是舍不得胡乱填的。
真要是李解跟老妖怪一样,还至于跟陈国、蔡国、随国、唐国借那么多粮食?
可问题又来了,姓李的是傻子吗?硬要刚正面,硬要来大隧,就是不去隔壁冥阨?
“夫子的意思是……吴解当攻冥阨?”
“大隧共有七关,换作汝为东吴蛮酋,汝欲何为?”
“……”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人眼神复杂,半晌,挥舞拳头,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咚的一声,砸得一阵叽叽喳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老鼠跑到了地板下面。
明明之前还有大蟒在的,居然还能有老鼠生存,还真是罕见。
眼见着这种情形,楚人本就敬重鬼神,斗尊觉得,冥冥之中,是不是上天给了什么暗示,祖先在提醒着他们,这一场注定要来的战争,结果早就注定。
鬼使神差的,斗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应该投降。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简直强烈到不行,他对郢都那些政客们的把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赵太后想要如何作妖,由得她去吧,这个妖妇当真能把楚国王室毁了,也算是手段高超。
甚至斗尊觉得,晋国还真是了不得,一个女人,就把楚国搞到了这般地步。
回想起之前避开乱局的种种行为,斗尊可以说相当的后悔。
当初他是烦了郢都的争权夺利,这才从丹阳公的位置上下来,然后跑来守大隧。
一是他军人出身,更喜欢行伍之间的简单粗暴。
二是大隧他熟悉,这里也多是他的老部下。
三是大隧里里外外,都是斗氏在经营,老部下往往都是老弟兄或者子侄辈。
只是原本避乱的天真想法,现在看来,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现在好了,什么乱都不用避了,因为最大的乱子,马上就要找上门。而且他连丹阳县也回不去,他这个曾经的丹阳公,居然是进退艰难,只能守着家族经营多年的要塞地盘等死。
是的,就是等死,斗尊确信自己就是在等死。
越是老于军事,越是明白楚国现在的中央军、边防军,对上李解就是死路一条。
称霸淮水是那么容易的?偏偏李解不但做到了,还把淮水南北周围一圈的势力,都消化了一遍。
尤其是曾经的州来城,现在变成了淮中城不说,连曾经的“州来大夫”云轸甪,也是他斗尊的老搭档,都成了淮中城的狗。
李解在淮南的军事行动,他在大隧也是一清二楚。
“五步猛夫”沙仲哈负责到处扫荡,而云轸甪,则是在后方负责搞建设。
一老一少,居然配合的不错,夷虎人根本没泛起什么浪花来,连带着楚国的居巢邑,也彻底丢了干净,最后的一点影响力,可能就是靠近大别山的潜邑。
现在虽然还没有听说潜邑丢了,但只要看现在的局面,斗尊根本不抱有任何希望。
“夫子!依夫子所见,眼下吾辈,当如何行事?!”
“老夫若说同东吴蛮酋交战,我军必败,汝当如何?”
“这……”斗尊的儿子一脸震惊,他对自己的父亲,从小就是相当崇拜的。
尽管斗尊说不上战无不胜,但的的确确算是军方的一块定心石。
现在却是这么个回答,这么个态度,作为属下也好,作为儿子也罢,听着就是觉得犹如晴天霹雳。
“父亲!”中年人神色一变,变得坚决起来,“父亲可是欲勤王?!”
“勤王?!”
听到儿子的话,斗尊都愣了,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这是一张竹子做的椅子,有扶手,有靠背,是淮中城出口道郢都的好货色。
他年纪大了,自然也是需要这么一个物件。
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地扶着扶手,整个人向后仰着靠着,脑海中不断地交织着各种想法。
实际上,此刻的斗尊,有点惭愧,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自己居然想着投降,而自己的儿子,却还想着不断挣扎求活。
斗氏是楚国的斗氏,楚国亡了,斗氏又如何独存呢?
只有在楚国的体制之下,斗氏才能够一家独大,甚至跟楚王相争。
但楚国灭亡的话,胜利者怎么可能给斗氏那么大的权力,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的人口。
“唉……”
叹了口气,斗尊看着儿子,“若是勤王,你可有打算?”
“若是勤王!”
中年人目光冷冽,“便邀三关共举大事,顺溠水而下,自贰地渡河西行。吾来大隧之时,郢都已经北迁上鄀!父亲,里应外合,有二千之数,便可破上鄀!”
毫无疑问,这些想法,并非是一天两天,显然是做好了工作,有过很多次推演。
至于预案是如何,斗尊已经已经不需要再去详细了解,只要从儿子的坚决态度,就能明白,这其中,绝非他们斗氏一家的事情。
“里应外合?”
“大夫项拔,如今甚为王上欣赏,委以驾前重任,其可为内应!”
“项拔?”
斗尊眉头一皱,“此人无权无势,如何为内应?”
“父亲难道不知,项拔已被封为‘环列之尹’?”
“项氏村夫,岂能担当重任!郢都妖妇,这是自取灭亡!”
暴怒的斗尊简直不敢相信,想他战功赫赫,年轻时候,也就是个郎中。
这项拔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是“环列之尹”?这是王宫外围卫戍部队的一把手,讲白了就是京畿卫戍部队中的实权人物,属于真正的大佬。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一般人,通常都是在楚国有几代积累的老牌家族。
就算不是老牌家族,至少也是祖上在某些国家阔过的老世族,归顺楚国之后,很是会钻营,然后混得很开。
项拔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能够位居高位?!
这让斗尊觉得他的大半辈子,大概是在跟狗搏斗,所以功劳不值一哂。
“这项拔,到底有何才能,竟受如此提拔?!”
越想越气,斗尊此刻真的是特别想勤王,不过不是弄死那个郢都妖妇,而是弄死项拔。
“……”
见自己老爹反应这么大,当儿子的突然明白过来,这项拔得居高位,绝对是对自己亲爹的最大侮辱。
可是,老爹提问,还是要回答的。
中年人硬着头皮,小声道:“项拔所擅,唯游戏尔。”
“游戏?可是排兵布阵……”
“父亲!”
见自家老爹还在误会,中年人连忙打断,提高了音量,“止游戏尔。”
“……”
听到这个回答,斗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真的有点绝望,就这么个玩意儿,居然是“环列之尹”?
祖先血淋淋的教训,难道不够吗?祖先打下来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大的江山,后人就是这么糟践的吗?
斗氏终究也是宗室,斗氏终究也是楚人啊!
咬牙切齿的斗尊勃然大怒:“老夫当诛项拔!”
“父亲!项拔乃是忍辱行事啊父亲!”
“忍辱行事?!”
斗尊被气笑了,却见儿子很是郑重道,“大夫项拔自污声名,便是为成全勤王之举啊父亲!”
见斗尊一脸不信,中年人连忙道:“此时能接近王上者,两朝老臣,唯项拔一人。若无项拔相助,勤王必不能成功。夫子,父亲,还请深思,深思啊。”
一时间,斗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个玩意儿,居然是忍辱行事?
“老夫……再想想。”
又是叹了口气,斗尊摆了摆手,让中年人退下,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老眼之中满是迷茫。
他终究还是不习惯这种诡谲伎俩,要么战,要么降,哪有那么多想法。
对他来说,勤王就是打过去,逼迫妖妇自杀,还政于大王,然后就结束了。
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轻松,大军调动,要是那么容易,也不会斗氏是臣,大王还是大王。
叽叽叽叽……
地板之下,传来了老鼠的惨叫声,不多时,又听到了簌簌摩挲的声响,斗尊心中便知道,这是那头大蟒,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