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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战国万人敌txt下载     战国万人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2 老滑稽信心十足

    “汉字速成!汉字速成!十日学费十五石!十日学费十五石!”

    “包教包会!包教包会!”

    “不会全额退费!不会全额退费!”

    “算术三十日速成,每题学费稻谷十斤!带班二十人!”

    “另有五人小班,单节课白沙麻布一匹!每节课用时三刻!”

    淮中城城外,从码头开始,沿途都是叫卖的幡子。

    只是和以往不同,那些叫卖米面粮油的小贩,这一次都神隐了一般,一个都看不见。一根根竹子撑起来的幡子,不是写着“速成”就是写着“包会”,还有大量皮革商,兜售着羊皮。

    羊皮上头,还有最新版的常用字用字表。

    除此之外还有挥舞着刻刀的小工,木板上也多是常用字,甭管外界怎么吐槽淮中城不自量力,居然敢把自己的文字称作“汉字”,现实就是有好处的时候,哪管那么许多。

    你甭管他是“维天有汉”还是“星汉灿烂”,你就是大白话,说这是“银河文字”,别人也没话讲。

    “哈哈哈哈……如此盛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街头上行走的老夫子很是满意地点头,一边走一边拂须微笑,“板啊,怎不同魏君复习功课?”

    “子羽兄托了关系,去加印了一些卷子。”

    “卷子?”

    原滑国大夫稽有些好奇,“何谓‘卷子’?”

    “便是习题集中于一纸之间,应试之时,也是如此。”

    “唔……本地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应试亦是如此。”

    “诚如老祖所言。”

    滑稽微微点头,看着街市上的热闹,这世上,最廉价最轻易获得知识的地方,大概就是此处了吧。

    列国国君的私藏,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让人接触到呢。

    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学社、学宫,也不是为平民准备的。

    像淮中城这样“一视同仁”的地方,还真是不多见。

    “怼王之‘一视同仁’,非仁也,名器不假于诸侯也;李子之‘一视同仁’,仁也。”

    作为老牌大夫,他本该坐在“世卿世禄”一边的,但时代在发展,作为一个亡国之人,滑稽也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样洒脱。

    淮中城年轻人热血沸腾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老滑稽有一种预判,“世卿世禄”终究是要玩蛋的。

    像他这样的老牌贵族,固然还能继续在洛邑生活,但又能撑多久呢?两三代人之后,只怕就没有了社会地位,沦落成下级官吏,甚至是商人,最终连祖宗的那点微薄荣耀,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滑稽不愿沉沦,也早早地料定,周室是无可救药了,索性就去投靠他早就看好的李解。

    只是阴差阳错,几次跟李解擦肩而过,等到真正到了李解的地盘,李解反而去了新郑。

    至今才算是再次会见,得偿所愿。

    “老祖,之前老祖言‘花甲宴’上,必有刺客。后来刺客未见,老祖又言,此乃刺客为淮水伯惊世之言所震慑。如今,老祖再言,应试之前,刺客定有行动,还请老祖指点。”

    当日“花甲宴”,料定有刺客的人,并不是只有滑稽,连淮水伯府内部,都是时刻准备着将刺客拿下。

    还有当天前来赴宴的人中,不无看热闹的家伙,想要看看李解会不会被人刺死在宴会上。

    只是没想到刺客被吓懵了,居然没动手,自然也就没有暴露身份。

    然而接下的一段时间,也足够刺客缓过来,那么行刺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提上日程。

    不过滑稽这次的判断,却不是有人刺杀李解,而是有人破坏应试。

    这是从未有过的大考,组织起来困难,破坏起来容易。

    干不死李解,还干不死应试的士子吗?

    制造一点点恐怖气氛,并不算很难的事情。

    这种毫无下限的血腥恐怖,老滑稽亲身经历的次数都有好机会,滑国为晋国逼迫时,整个滑国的人才库,只要是被晋国切割过去的,一半是因为投降主义,另外一半,则是被杀怕了。

    再差的国君,也总有两三只忠臣养着的,没有忠臣,忠仆总是有的吧。

    但只要晋国创造了一种环境,一种谁帮滑国谁就死的环境,滑国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霸主级大国凌虐小国,就是这样的肆无忌惮。

    至于说后来晋国没有直接吞并,那也是因为吃相稍微好看一点,至少比郑国和蔡国,要像样得多。

    此时列国知道李解要考试取材的,可能还只是局限于江淮地区,但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传达到中原,甚至真要是不惜成本,两三天跑死马,晋国这时候,多少也已经知道李解在做什么事情。

    要想阻拦李解,可能性不大,但制造点混乱,搞点破坏,并没有多难。

    淮中城能做的,也不过是见招拆招。

    “倘若列强高明剑士、弓手尽出,沿途截杀赴考士子,淮水伯府……当如何?”

    老滑稽不答反问,看着孙子滑板。

    “这……”

    很明显滑板没有想过这种无下限的问题,在洛邑时,作为祖父的滑稽,也没有传授这种毫无节操的手段。

    毕竟滑国覆灭,他也不再是一国大夫,即便去列国打工,地位也会大不如前。

    老迈的大夫,又算个什么呢?

    “此刻,唯见淮水伯府之决心,方能安定赴考应试之士子。”

    在淮中城的街头漫步,老滑稽对这个地方的信心,比外人要高得多。

    很多细节,旁人习以为常之后,都不觉得如何,但作为一国大夫,从基层到中央,老滑稽都是混过的,他看到的并非只有淮中城的奇葩制度。

    还有制度中的极强优势。

    只从一点,老滑稽就认为,同样是针对地方治安,楚国和淮水伯府,根本没法比。

    楚国原先在淮南,设置有豫章郡,也就是夏邑至六国这一带。负责豫章郡地方稳定的武装力量,是豫章郡的郡兵,分置在了各城邑。

    但是这些郡兵,跟楚国陵师,根本不是一回事,装备差且先不提,只论训练,也不过是随便从贵族封邑中随便挑选的农夫而已。

    没有经过训练的农兵,能够维持城邑附近的治安,就已经相当的勉强,再要抵御类似暗杀、刺杀等等行径,自然是强人所难。

    然而淮水伯府下面,除了广为人知的鳄人之外,还有“白沙勇夫”。

    这些勇夫,在充当鳄人候补的同时,其长期工作,就是负责地方治安,保障城市和乡村之间的生产稳定。

    其制度严密、训练有素,按标准来看,比一般的楚国陵师还要高上一线。

    装备更是不在一个层面上,之前的勇夫,除了弓弩之外,还装备有短矛、投枪等等适合江南地形的特殊武器。

    到如今鹰羽箭的产量暴涨之后,基本能保证人人带弓。

    远程兵器的武装率就是百分之一百,楚国陵师几百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勇夫就用了两年不到。

    而其中中队长以上,还能借用一些特种兵器,比如说阴乡夫人的弟弟沙雕,就掌管着一批滑轮弓弩。

    这种特种装备,在应付突发情况的时候,效果非常好。

    老滑稽对此了解得不是很透彻,但是他明察暗访,略作摸排,就大概估算了一下勇夫们的能力。

    以勇夫的组织训练度,加上夸张的披甲率带弓率,暗杀高手的得手几率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因为除非这个杀手次次得手,还次次都不会被盯住追上。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此时往来淮中城的方式,主要就是两种。

    一是舟船,二是车马队。

    不管是哪一样,现在都是有新编义士小队护送的,新编义士只要及时预警,以白沙勇夫的训练程度,其跑不死的惊人耐力,在追逐中耗尽搞事暗杀者的体力,完全不是个事儿。

    所以老滑稽的判断,就是杀手想要掀起恐慌,可能一次两次能够得手,杀的可能还是落单士子,那种成群结队,又或者本身家族势力不小的,杀手也不会挑这种人物下手。

    因为搞不好这种行径,会让苦主直接找到源头的雇主,大家都是贵族,谁还不知道谁呢?

    “老祖以为此次考试取材,当是平安无事?”

    滑板知道祖父很看重淮水伯府,也一直很欣赏吴国王命猛男,但有信心到这种地步,他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平安无事或许不能,不过……最多也就是有惊无险。”

    说罢,老滑稽正好路过一处南城的小学,此时小学门口,已有不少外来士子,正打算在这里旁听。

    看到这副景象,老滑稽很是欣慰地拂须点头。

603 熊孩子的梧桐木

    云梦泽西北有一条河联通汉水和郢都,名叫阳水。

    阳水的尽头,就是竞陵邑。

    只是竞陵邑这个称呼,还没有多少年头,郧国还在时,甘鱼口西南毗邻汉水,是被称作“天门”,本地大族多以“风”为姓氏。

    不过随着楚国的扩张,风氏也成了楚国内部的地头蛇,比不上叶氏,但也自有生存之道。

    依托汉水、甘鱼口、阳水、云梦泽,竞陵风氏算得上多产“鱼米”,又交通发达,是为数不多能够往来扬子江和周秦的楚国地方世族。

    此值盛夏,竞陵风氏又一次忙碌开来,不过和以往兜售鱼米布匹不一样,这一次售卖的,却是一张张内容古怪的纸。

    纸本身对竞陵风氏而言,并不贵,贵的是纸张上的内容。

    甘鱼口的内港,身穿丝袍的楚国贵族青年,都是从容不迫地仗剑前行,到了码头上之后,突然就健步如飞起来,一扫之前的从容不迫。

    片刻,更是有人仗剑大叫:“尔等不得自误!切勿争抢!否则,勿怪吾剑锋利!”

    “汝剑锋利,吾剑莫非不利?!”

    “来一张考试大纲!”

    “……”

    “看什么?我要前去淮水应试,岂能懈怠!”

    一人出列,迈步就跑,不多时就到了竞陵风氏的宅院中,这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入内之后,已经是人头攒动,一个个挤得满头大汗。

    豪族之家的子弟,显然不会来这里宛若争抢打折鱼米的平民,但能来这里的青年,也显然不是庸俗之辈,祖上源流,也不会太差。

    “考试内容竟然如此丰富?!”

    有个青年一脸疑惑,他拿到手的,不是纸张,而是已经翻译成花鸟篆的绢布。

    扫了一眼之后,这个青年情不自禁伸出手指,牙齿在那里咬着手指甲。

    考试大纲非常详细,应试的排期,各个项目都是错开。

    “敢问良人,淮中城考试,非是用楚国文字吧。”

    “不敢当良人之称。”

    同样热得满头大汗的风氏铺面管事,隔着人群拱手道,“君子请看下方‘备注’,所用文字,乃是‘汉字’。”

    “还真是如此,这吴解好大的口气,文字竟敢称天授。”

    星汉灿烂,这是银河中的文字,楚国人感触最为深刻。

    他们这么狂,还去问周天子鼎之轻重,可也没敢说自家的文字,是汉字、汉书啊。

    “休要管他口气大小,这考试用字,还需重新修习。”

    “君子放心,有淮中城常用字对照表。”

    说罢,冯氏铺面管事赶紧让人支起了一张大绢布,上面根据偏旁排列着大量常用字。

    每个字都有“汉字”和篆书的对照,楚国虽然是花鸟篆,但中原篆书也是看得懂的。

    作为贵族子弟,来到这里的人,哪怕是家族落魄,也不至于教育迟滞。

    “如此甚好。”

    “可有小本?”

    “有。”

    大概是早有准备,店铺里面,居然拿出了两大箱子的卷轴。

    每张卷轴,打开之后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看就是人工抄写的,相当的不容易。

    除了卷轴之外,还有大量的竹简木牍,这些都是用刻刀刻的,数量更是惊人,直接塞满了两个房间,书架根本不够用,有不少的一部分,直接堆在了外面的廊檐下。

    都是读书行家,一看这么多竹简木牍,有人很是惊异地问道:“风氏竟有如此之多合用简书?”

    “诸君误会,这些简书非是风氏所制,而是从淮中城进口。淮水伯府所产简牍,规格统一,大小适用,尤其是表面打磨,鲜有毛刺,可谓上品。”

    楚国贵族子弟一听,满心的不是味儿,他们不傻,李解这家伙既然都有了纸,显然不可能再多用竹简木牍。

    但偏偏还在生产,而且还产量大、良品率高,摆明了就是坑人呐。

    可又不得不承认,哪怕明知道是在坑人,赚最后一点钱,这个坑,那些用不起纸的中小型家族、土族,也得往里面跳。

    生产加工合格的竹简木牍,自己来削,简直是浪费时间。

    吴楚大战之后,知识分子本就小规模地膨胀了一下。到李解这条吴威王压根不管的野狗到处流窜,把楚国人咬的浑身难受,楚国的知识分子,突然间从交流中发现,以往的知识量,只怕是不够用的。

    交流产生的,不仅仅是市场分工,还有知识的传播,技术的学习。

    楚国中低层的精英们,很清楚以往家传的那几大车书,在淮中城,可能就是一个小本子。

    光常用汉字对照表这个东西,就能让聪明人想象到很多东西。

    比如说“国人”的识字率肯定上去了,比如说“国野”之间的交流肯定更加频繁,绝对新增了大量的新词汇。

    而这些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提高了生产效率或者降低了总体的管理成本,跟李解做邻居,他们要是落后太多,恐怕以后去做个间谍也是非常的吃力。

    因为淮水伯府的人一开口,每个字都知道什么意思,合在一起,却完全是听鸟语兽言。

    求进身之阶这个事情且先不说,光从忠君爱国的角度来看,楚国中低层的精英们,有着很急迫想要学习的心情。

    “不知此二者作价几何?”

    “简书一卷二十阴币,帛书一卷,布十五匹。”

    “如此昂贵?!”

    “不贵不贵……”

    那风氏铺面管事笑呵呵地冲众多楚国青年摆手,“淮中城中有一言,曰:知识是宝贵的,知识是无价的。此谓‘无价之宝’也,区区二十阴币,麻布十五,如何算是昂贵呢?”

    双手一摊,那管事还很自得,却听啪的一声,有个楚国暴躁老哥,上去就他一耳光。

    “奸商!”

    “奸商!”

    “奸商——”

    一阵哄闹,却见有个身材灵巧的,摸了一只卷轴,然后整个人一缩,倒退着拱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便对门外的风氏仆役们大叫:“大事不妙,有贼人闹事,你家人被打得面目全非——”

    “啊?!”

    门外仆役们大惊失色,连忙入内,其中一人还拱手道谢:“多谢君子告知!”

    “无妨!”

    说罢,连忙开溜,在甘鱼口的内港,钻入了一条小船。

    抖开了卷轴,正是帛书誊抄的淮中城常用字对照表。

    “哈哈哈哈……”

    大笑了一声,将帛书收好,连忙喊道,“快回郢都。”

    “嗨!”

    竞陵风氏搞出来的动静,通过阳水传到郢都之后,楚国君臣都是相当的愤怒,又是无比的尴尬。

    没办法不愤怒,也没办法不尴尬。

    “众卿,楚国英杰若是前往淮水应试,长此以往,楚国之良才,岂非为他国所用?”

    大殿之上,楚国太后一脸的肃然,她儿子端坐在那里,很是认真乖巧,楚国的大王,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就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见大臣们一脸的愤怒、尴尬,楚王也是满心地好奇,抬头看了看母亲,只是顾及平日里的礼仪教育,没有直接开口。

    大概是知道儿子想说话,楚国太后眼眸一眨,面带微笑,柔声问儿子:“若有不解,汝为王上,自可询问臣下。”

    “嗯。”

    楚王点点头,他还是个熊孩子,断奶都没多久,眨着眼,低头看着满朝大臣:“不榖心有疑惑,还请众卿解惑。”

    “愿为大王释疑……”

    “愿为大王释疑!”

    楚国的大臣们,倒也没有含糊,既然老板现在有想法,让他说出来就是。

    小孩子嘛,先打好关系,以后也就融洽了。现在有想法,能问出多么夸张奇怪的问题来?随便找点典故,应付应付,也就得了,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

    见臣子们这么好说话,楚王也是高兴,于是开口道:“国中良才欲往淮中城,先人有云,凤凰下落,必有梧桐。楚才为凤凰,淮中有梧桐。不榖也想前往淮中城一观李氏梧桐木……”

    “……”

    “……”

604 国之将乱必有妖孽

    要不是人太多,赵太后差点抬手就给熊孩子一巴掌,说什么屁话呢!

    整个大殿陷入了迷之尴尬,国君放的黑屁怎么圆?圆不了啊。

    忒不吉利了。

    站在人群中的那处大夫斗皇,气得脸红脖子粗,原本的飘逸仪态都是荡然无存。楚国现在的局面,内斗固然还是要内斗的,但出现了李解这条恶狗,总归还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虽然斗皇也没搞明白,李解到底怎么想的,逼迫整个楚国变得这么团结,有什么好处呢?

    “不榖……不榖可是失言?”

    见气氛不对,熊孩子噙着眼泪,忍住了没哭出来。断奶之后,就没遇见这种状况,哪怕是叛逆都打到了郢都门口,也没有收到过惊吓。

    但是这一回,却是有点被吓到了。

    大臣们一个个挂着一张死妈脸,要不是看到眼神还有调整,大概以为是在开国丧。

    “王上所言极是!”

    突然大殿之中,蹦出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一人出列,朗声道:“臣,项拔,深以为然!王上所言,诚乃世间之常理!”

    那处大夫眉头一挑,心中暗忖:项氏村夫,这是有何伎俩?

    和别的项氏不同,项拔背后的家族,是楚国为数不多“姓氏合一”的家族,项姓即是项氏。

    虽然也是项国之后,但项拔背后的家族,却是靠做内臣起家,战功什么的,倒是不多。

    只听项拔深恭到底,然后起身大声道:“王上,吴国李解,非常人也。前有‘唯才是举’之行,后有‘求贤若渴’之举。纵使出身寒微,却为吴威王重用,故以勇力服事吴王。吴国开疆拓土,彼时姑苏英杰为上尊号,有‘威’‘桓’二字,因‘威’字乃吴威王亲自挑选,故曰‘威王’。”

    项拔没有理会左右同僚们的目光,反而继续说道:“然则自古有云:开疆拓土曰‘桓’。今吴国南至瓯越,北临齐鲁,淮水南北,尽为吴国所掌。除越国覆灭,新增疆土,皆赖李解之功。王上,于东南勾吴而言,李解,真英雄也。”

    言罢,项拔又抬头看着楚王:“王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彼时吴国李解,亦是吴国凤凰也。臣项拔以为,王上目光如炬,明辨是非,实乃言之有理,何来失言之说?”

    双手一摊,项拔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然后还左看右看,看得左右大臣都是脸皮发抖。

    唯有高坐的熊孩子楚王一脸欣喜,原本眼角的眼泪,都不用擦的,直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熊孩子露出了一个微笑,心想这朝廷之中,果然还是有忠臣的。

    见项拔这么臭不要脸地拍马屁,有心想要反驳,可为了大局,为了现在楚国来之不易的内部和平,不少人都选择了憋着。

    不憋着也不行,毕竟没必要反驳,无伤大雅的事情,给大王一个面子,大家都好下台,省得到时候传扬出去,又有人编排,说什么吴国人还没打过来呢,楚国自己的国君,就开始想着投降了。

    楚国的国君,想去看看别人的梧桐木,这不是投降是什么?

    总不能说“世界辣么大,我想去看看”吧?

    人郑国国君郑爽,蔡国国君蔡董,在姑苏看坟看了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看够?!

    这年头,当国君的哪有自己主动送死的?

    赵太后原本想要抽熊孩子一巴掌,但现在一看,有人解围不说,貌似还能把事故变成佳话,顿时也是心中暗爽,有心当场奖励一下项拔,总算心中还有点逼数,知道这事儿属于丢人,这才作罢,想着找个机会,从旁奖励。

    等到散会之后,那处大夫斗皇原本想要拦住项拔的,想要好好地问清楚,你特么在朝会上方什么黑屁呢。

    结果还没等斗皇说话呢,就有两个暴脾气白发老大夫,刚出门槛,就上去一把拍掉项拔的头冠。

    拍掉之后还骂:“项氏村夫,何故加冠?!”

    项拔也是不闹,更是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将头冠捡起来,头发虽然散落在肩,却是用断了的玉簪,又重新搅合了一下,然后把头发固定好。

    接着项拔就胳膊下夹着头冠,大摇大摆地朝宫外走去。

    见他这态度,另外一个白发老大夫也是暴脾气,上去给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食君之禄,岂能不顾仪态?汝为项氏大夫,焉能于宫中披头散发,有类东南蛮夷?”

    项拔还是笑而不语,淡定地将头冠重新扣上,然后双手一摊,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地继续离开。

    “你……小人!呸!”

    “呸!”

    “呸!”

    “呸!”

    “呸!”

    ……

    冲项拔吐口水的大臣并不在少数,但之前想要拦住项拔的那处大夫斗皇,这时候却是懵了,这啥意思?

    原本想要跟项拔说道说道的心思,直接烟消云散,憋得那处大夫浑身难受。

    等项拔离开之后,那处大夫斗皇这才喟然一叹:“国之将乱,必有妖孽啊。”

    此时,他是真的怀念“负箭国士”斗师,柏举斗氏……真他妈的倒霉!

    要说斗士现在势力衰退实力减弱,那是屁话,整个楚国,斗氏仍旧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王室那点实力,可能只有斗氏的一半,整个楚国,与其说是楚王的楚国,倒不如说是楚王与斗氏共享。

    虽说都是也是宗室出身,但几百年下来,该分的也都分了,谁跟谁啊。

    “那处大夫慎言,‘国之将乱’从何说起?”

    “某见吴国处境,是为吴国感慨,为楚国庆幸。吴国将乱,这才有李解这等妖孽,祸乱吴国啊……”

    回应得滴水不漏,那处大夫斗皇面色如常,没有理会“亲密”同僚的关心。

    见斗皇轻飘飘地就打发了,对方也没有继续纠缠,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眼见着冒出来项拔这种马屁精,那处大夫内心竟是有点烦躁,这种烦躁,比“负箭国士”被诛还要强烈。

    楚国的内部斗争,虽然告一段落,但眼见着李解还在淮中城搞大建,不少人都觉得,传说中的“秋战”,未必会来。

    吹牛逼谁不会,他们在楚国,也该口花花“三年灭吴”啊,和“五年平楚”比起来,更嚣张更刺激不是?

    但那处大夫斗皇根据情报和淮水两岸的发展状况,认为李解这条吴国恶狗,是真的想要搞死楚国。

    有了这个基本判断之后,斗皇进一步大胆地猜测,李解如果有绝对的实力,绝对的把握,是不是不想看到一盘散沙的楚国,因为到时候攻打楚国,每个山头都会跟柏举斗氏一样,得靠自己一个一个地啃过去。

    和这种状况比起来,还是让楚国上下拧成一股绳比较好。

    集中起来,一次性就能解决,那么剩下的楚国势力,也就不必要一个个地啃过去。

    有生力量都被打爆了,还怕个啥?

    不要太省力。

    当然大前提,有着绝对的实力,有着绝对的把握。

    想着想着,斗皇额头上渗着冷汗,现在回想起熊孩子大王说的话,感觉颇有点“童谣”的意思,莫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鬼神的力量?

    国之将乱,必胜妖孽。

    倒果为因的话,现在妖孽已经出了,是不是国该乱了?

    “不论如何,某为权邑大夫,当为国事计!”

    手握成拳,斗皇突然停止了脚步,对随行的谒者道:“还请通禀太后、王上,臣斗皇有奏。”

    “呃……”谒者显然没想到那处大夫突然冒出来这一茬,但斗氏毕竟是楚国的超级山头,说话就是好使。

    谒者躬身行礼:“权子少待,吾这便前往禀告。”

    “烦劳。”

    很难得地还了一礼,斗皇深吸一口气,看着略有衰败的郢都王宫,盛夏之时,很多漆面都晒得崩裂,漆皮掉了一块又一块,极为难看,充斥着败落腐朽的气息。

605 项拔棒

    郢都临水项宅,和其他卿士大夫之家不同,整个门庭鲜见甲兵,就算是护卫,也就是短刃在腰手持棍棒而已。

    宅中场地开阔,却不是楚人大夫之家常见的训练场,而是一座小花园。

    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还有奇石怪木,期间还挂着一些雀笼,做工精巧不说,连鸟食罐都是陶瓷做的。

    只这陶瓷的鸟食罐,就价值不菲。

    每个雀笼都有遮蔽,也不怕太阳曝晒,场地开阔通风,更是不至于热死一两只小鸟。

    雀鸟在大热天下,都是安静的很,时不时地抖一下羽毛,然后在鸟食罐中饮水。

    几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正在那里赏鸟,凑趣之余,还给一旁躺着的美男子喂食蜜饯、果肉等等。

    “君子今日如此惬意,可是有喜事?”

    “哈哈哈哈……”

    项宅的主人项拔顿时大笑,搂过一个娇俏的美人儿,拿起一片鲜甜的桃肉,塞到美人儿的口中之后,这才说道,“今日朝会,吾显名于君前,为王上分忧,想必过些时日,便有封赏。”

    被人狂喷一脸口水的项拔淡定的很,被吐口水怎么了?无所谓。

    反正现在被大王挂记上的,一定是自己,而且肯定不是记恨。

    当时什么场面?不知道多少老臣子想着大王丢脸丢到家,小孩子差点哭了,不是他项拔出面,谁能给大王挽尊?

    小孩子就没有尊严的吗?!

    再说了,他项拔敢跳出来为大王撑腰,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君子,前庭来客,自称‘木子三人’……”

    “来者几何,礼物几何?”

    项拔直接打断了奴婢的话,猛地上身前倾问道。

    “呃……来者五六人,有主有仆,穿戴拙朴,但礼物丰厚。有两根象牙,宛若丈夫。”

    “丈夫之牙?!嗨呀!这是贵客啊!”

    哈哈一笑,击掌赞叹,项拔立刻笑着吩咐奴婢,“去跟贵客好言,便说某少待便至。”

    “嗨!”

    奴婢退下之后,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们便依偎过来。

    一个个牟晗秋波、眼带春水,凑近了摇着项拔的胳膊:“君子,这些人,如何这般阔绰?丈夫之牙,天下罕见啊。”

    “嗳,某乃上国大夫,若是下等之礼,岂能入室?”

    项拔一脸自得,然后起身,“更衣。”

    “嗨!”

    见项拔居然有这好处,这些个女子都是心思泛滥,忙不迭地伺候着项拔。

    穿戴整齐之后,项拔再次恢复成了美髯飘逸的美男子,头冠正好,这才迈步而出。

    宅中女子并不知道来的客人什么来头,但项拔心中是清楚的。

    “木子三人”,呵呵,木子为李,三人为众。

    意思是,这些人是姓李的门众,简而言之,就是姓李的走狗。

    天下间哪个姓李的最牛逼?反正项拔觉得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江淮这里,就只有一个姓李的让人心惊胆颤。

    “哈哈哈哈……诸君驾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楚国并没有“蓬荜生辉”的说法,这是吴国才有的,然而此刻项拔一开口,就让对方眼睛一亮。

    “贱私见过项子。”

    领头的行礼之后,其余人也跟着行礼,礼数相当周到,而大厅中,更是大大方方地将礼物展示出来。

    两根超大超粗超长的……象牙,上面缠绕着一些紫红丝绸,还做成了花骨朵和蝴蝶结,很是抢人夺目。

    如此巨大的象牙,反正项拔没见过。

    “久不来郢都,略备薄礼,还望项子勿怪。”

    “岂敢岂敢,诸君,坐,请坐……”

    一番寒暄客套,整个项宅,都仿佛欢快了许多。

    而此刻在项宅之外,几个斗氏子弟脸色铁青,盯着项宅门口的车马,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淮水之骡,乃是淮水伯府特产,似马类驴!”

    因为李解的缘故,导致楚国人也不说“鹿蜀”或者“騼?”,都是跟着说驴。毕竟淮水和长江之间,有着驴、骡最大种群的,就是淮中城,就是李解。

    李解说是驴,那就是驴。

    “项氏村夫,竟敢勾结吴蛮!”

    一个斗氏子弟大怒,拔剑就要上前,另外一人立刻拦住:“不可!”

    “滚!今日,当诛国贼!”

    暴躁的斗氏青年,抄起佩剑就冲向了项宅。

    门口的项宅护卫见状,顿时大惊,连忙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正喊着呢,骡车上下来两个强壮剑士,同样抽出了佩剑,然后脸色淡漠地看着怒气冲冲而来的楚国年轻剑士。

    原本怒气冲冲暴躁不堪的斗氏青年,急促的脚步逐渐随着两个强壮剑士的出现而减缓,最后到了项宅门前,居然是止步不前,拎着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吵大嚷的项宅护卫们,这时候见事情有了转机,都是冷静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强壮的剑士,顿时心中大定。

    剑士身量不高,但是真的非常强壮,两条臂膀粗壮有力,皮肉浑圆黝黑,握着剑柄的手腕处,青筋早就暴起,显然是蓄力而不发。

    左右站定,两个剑士目光低垂,很是随意地看着上门来的年轻剑士。

    轻蔑的眼神根本不做掩饰,让斗氏青年更是心中狂怒,但狂怒归狂怒,他不傻,对面站着的两个家伙,绝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而且杀得还不少。

    一身麻衣,身强体壮,断发纹身野性十足,就差在脸上刻着“吴人”两个字。

    这种野蛮的气息,楚国人太熟悉了。

    跟楚国干了五代君王,怼了一百年的老对手,至今还制度不全的狗蛮子吴国。

    “斗季!走!”

    大概是觉得太过丢人,另外几个年长的青年,过来将这个来势汹汹的斗氏青年给拽走了。

    什么狠话都没有撂下,场面极其尴尬。

    双方的情况,让项宅护卫目瞪口呆。

    这边连话都没有说,就这么一站,刚才还叫叫渣渣气势汹汹的斗氏子弟,居然就撤了?

    怂得这般快,让人叹为观止。

    护卫们一开始还没闹明白上门的是谁,等人数一多撤走之后,才发现这是斗氏子弟。

    不发一言而退斗氏,这当真是神乎其技,充满着鬼神的力量。

    护卫们都是一脸的敬仰,但两个强壮剑士,却是淡定的很,又回到了骡车上看管车马。

    过了一会儿,宅中来了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刺客何在?”

    “是斗氏子弟,适才持剑上门,为两位壮士喝退!”

    “喝退?!适才并未开口,不过是左右而立,斗氏子弟,便自行退去。那最小的,便是斗季,我认得他!”

    “嘶……”

    出来看看情况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吓到了,斗氏的人打上门,这还了得?

    都是大夫之家,这项氏跟斗氏比起来,就是个弟弟。

    而项拔,更是弟弟中的弟弟。

    斗季虽然是个青少年,可脸面比项拔小不了多少,现在居然怂了?而且听门卫们描述,居然是被人一言不发给吓住了,然后被兄弟们拖走?!

    太爽了!

    连忙返回前厅禀报,在家中的项拔,其实此刻听说有刺客上门,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跳。

    朝会上给大王撑腰,肯定是得罪了人,就算不得罪,自己跳出来做阿谀奉承的幸臣,肯定是要动了别人利益的。

    项拔并非不怕死,只是利益动人心啊。

    不多时,门外有人来禀报,将事情这么跟项拔一说,项拔顿时大喜。

    眼睛一亮,看着送礼的客人,更是欢喜非常。

    “若非诸君护卫勇猛,拔……必遭斗氏所辱啊。”

    “外间二人并非护卫,只是赶车牵马之徒。”

    “……”

    脸皮一抖,项拔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发烫,牵马之徒都这么牛逼了,正牌护卫该是何等的生猛?!

    “项子若是不弃,贱私可借用三五护卫,以保项子周全。”

    “当真?!”

    “当真。”来者笑着点头,“我家主人命我等前来之时,便是说过,楚国项子之友谊,不可轻弃。”

    “对对对,友谊、友谊……”

    跟对方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回回都有大礼,项拔又不是傻逼,收了礼肯定也要小心过日子的。

    现在人身安全出现了问题,不抱紧对方大腿,还等什么呢。

    双方更是融洽,关系更是亲密无间。

    过了几天,就有来历不明的武士进驻项宅。

    郢都的消息传回淮中城之后,正守着青蛇下蛋的李总裁看完消息之后,很是感慨地说道:“项拔……棒啊!”

606 几近于道

    “这个项拔,是怎么联系上的?”

    “主公难道忘了随国上大夫曾善?”

    “这老夫子还有这能耐?”

    “不久之前,曾善前往新蔡,拜访蔡美。”说话停顿的时候,商无忌给妹夫老板倒了半杯凉茶,然后接着说道,“主公也是知道的,随国大不如前,随侯年长不说,国中英才,皆为外国所用。所谓‘非吴即楚’,便是随唐诸国的处境。”

    真挚且自发性地愿意跟祖国共命运者,这年头,本来就是少数。

    即便是有些小国之中,那些还能参政议政的“国人”,一旦遭遇大难,真正愿意跟着国君一起挺过难关的,也是少数。

    随国能够撑到现在的程度,也算是难能可贵,曾善一把年纪还在辅政,并非这位老夫子真就这么爱随国的相权。

    就这么大点地方,再搜刮油水,又能有多少呢?

    过去几十年中,随国上大夫曾善攒下来的家底,可能还没有这几个月跟淮中城的交易回报率来得丰厚。

    因为卖公主卖得比较坚决,随国算是拿到了不少“大红01”的份额,类似唐国这种老朋友,贵族们想要搞一些带进棺材或者在家里面穿着显摆,主要渠道,就是从随国上大夫曾善这里。

    一进一出,十几二十倍利那都是友情价。

    物以稀为贵,而且物以优为贵。

    到处都有红丝绸,但能做到“大红01”的,天下诸侯,一家都没有。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曾善也没理由跟李解交恶,至于说从为臣者的个人节操来说,曾善一把年纪还给随国续了命,至少随侯现在是个体面人,看脸色的次数,明显减少。

    功过且先不论,为君分忧是做到的。

    在这个基础之上,考虑到历史进程,作为一个老江湖,该有的超前眼光,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

    只要有一丢丢,那么万一真的李解干死了楚国,他曾善这把老骨头,要是在灭楚过程中,出了那么一点点力,荣华富贵酒还是有的。

    再者,曾善也不仅仅是问询蔡美,他跟郯庄子有书信来往,更是和逼阳子妘豹面对面交流过。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吴国这个制度混乱的国家,要说弊端,肯定是比比皆是。可要说好处,也不是没有,灭国之后,没有说弄死别人国君全家的。

    连越国国君都好端端地在姑苏吃吃喝喝,这待遇还是大贵族级别,不曾减少。

    就冲这个,曾善又不是傻逼,随国灭谁手里不是灭?那还不如被吴国灭了,至少随侯还是全须全尾。

    所以在李解秋收攻楚之前,曾善先搞点小门路小渠道出来,也算是抬抬手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这项拔虽为楚国大夫,但只有虚名。当年楚国攻略淮水两岸,云梦泽大小十七国破灭,大别山二三百蛮酋逃亡,其中有功者之数,自然是数量众多。只是先王奋起,三战三捷,更是连破四处郢都,至此,楚国淮水两岸土地,这才丢了大半。”

    到李总裁几百条船飘过来恐吓“州来城”的时候,楚国在这片地区只有据点,有效统治范围连当初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最典型的就是当初灭掉的国家,陆续复国十好几个,当然中间又有再次覆灭的,但足以看到楚国在这片地区的力不从心。

    要知道,隔着一道大别山,对面就是“负箭国士”斗师的老巢柏举。

    换作巅峰期的楚国,“负箭国士”能在山西?那必须是在山东啊!

    吴国对楚国的伤害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后遗症相当恐怖。

    甚至可以这么说,中原诸夏,尤其是晋国为首“含姬量”比较高的国家,能够有这么多年边疆区的太平无事,全靠了吴威王这头千古大妖。

    他跟楚国人死磕得越厉害,楚国在北方地区的力量也就越虚弱。

    从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以前的楚国哪有这么怂。

    “照无忌这么说……项拔是有名无实的大夫?”

    “主公可曾见过腰间无剑的大夫?”

    说这话的时候,大舅哥商无忌一脸的讥笑。

    大夫大夫,就是要比一般的丈夫要大,才叫大夫嘛。就项拔这种连拔剑机会都没有的倒霉蛋,也就是顶着个大夫名头蹭吃蹭喝,每个月拿点死工资,也就差不多了。

    再要想培养一点兴趣爱好,可能就要节衣缩食。

    倘若还喜欢玩漂亮小姐姐,那更是个花钱的去处,没钱玩个屁的小姐姐。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李总裁一声感慨,便见小本本被大舅哥摊开在手,唰唰几笔就记录下来。

    合上小本本之后,商无忌又道:“项拔不同于项国后裔,倘使再无机会,至二代,必定衰败。不过,项拔少时游历随唐,三十余年前,曾在随国避难,于曾善处听讲十日。故项拔之后,便以‘十日恩师’尊敬曾善。”

    “还有这故事啊。”

    也是没想到这贵族之间,破事儿还挺多。

    “否则曾善为随国大夫,岂能说动大国大夫?”

    “有道理。”

    笑了笑,李解拿起茶壶,给大舅哥也倒了一杯茶,然后给自己满上之后,连灌了一气,这才空杯扔到一旁:“曾夫子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却是大有裨益。等于就是在楚国中央,插了一颗钉子。”

    “有一必有二。”

    商无忌也是自信一笑,就楚国现在的内部环境,要收买全部高层,可能是做梦,但只要价钱合适,大舅哥敢料定楚国大贵族能把他们的大王和太后一起打包卖了。

    “这也算是人性道理了吧。”

    “哪算什么道。”商无忌摇摇头,然后又问李解,“主公,经随国而收买项拔,如今也算是成功,接下来,主公要如何做?”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当然是把楚国英雄都害死嘛。”李解说罢,不等大舅哥掏出小本本继续抄录,又接着道,“这样,支一笔款子,调往随国。一部分拿来打点随国君臣,剩下的,都拿去收买楚国人。不要只盯着楚国庙堂,那些小地方不得志的,花点小钱,就能打发了。”

    “这些不得志者,又有何用?”

    “不得志的,你说他们有没有怨气?会不会羡慕嫉妒恨?让他们喷……抨击啊。就说楚国‘牝鸡司晨’,是晋国为了搞烂楚国的计谋。然后随便挑两个楚国废物王子,给钱让他们吹,总之就是‘明君不出,苍生奈何’。这总不犯法吧!”

    “……”

    商无忌脸皮一抖,寻思着这么缺德的想法,自家老板怎么就能想到呢?

    “就楚国的消费水平,一百个人一百匹布,也才一万匹。阴乡随便加个班,不就有这个数了?楚国上上下下,就得离心离德,原本他们现在就是因为老子的出现,才会团结在一起。我能让他们团结?我有病啊。”

    说着,李总裁伸出一根手指,神情狰狞地指天,“必须不让他们活!”

    “如此兵法,可谓‘攻心’。”

    “小意思。”

    “兵法变幻不拘于行,几近于道啊。”

    “哈哈哈哈,那肯定是要灵活机变嘛。这老话说得好,道生一,一生二,三上悠亚……不是,三生万物嘛。”

    “三上什么?”

    “上你妹,抓紧时间做事,事不宜迟!”

    说罢,李总裁起身背着手,没有继续招呼大舅哥的意思,直接奔青玉台去了。

    大夏天的,也不知道青蛇下蛋会不会顺利。

    天气这么热,一不小心生个荷包蛋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解对此很是担心,盘玉虽然腰酸腿软,可陈国小青蛇,是真的挺好玩的。

    到了青玉台,因为天气太热,“小桃花姬”找了个阴凉地方,穿得也相当阴凉,大半个圆滚滚肚皮露在外面,布满了花斑妊娠纹,颇有点狰狞可怖的样子。

    见李解到来,以往还兴致勃勃的小青蛇,现在是半点动弹都不想,躺在那里时不时地挠着头。

    披头散发已经有一个月了,洗头这种事情,从一开始非常勤快,到现在懒得洗头,整个过程的转变,实在是匪夷所思。

    肚子实在是大,大到李解怀疑肚子里也是双胞胎。

    可是每次胎动去感觉,有只是一个娃的样子。

    这让李解还有另外一重担心,就现在的样子,生产的时候,得多艰难?

    “来了啊,你手指力气大,快些帮我挠挠头,痒死了……”

    “……”

    一脸无语地坐了下去,李解倒也没有嫌弃,伸手就挠。

    “舒服……”

    一脸愉悦的妫蓁,终于有了精神,然后闭着眼睛享受着李解给她的头皮按摩,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洗头了,不但油腻,还有点怪味。

    不是她不想洗,当然主要是不想洗,实在是不想动,肚子太大,平躺就像是在自杀,而且是有人用大锤砸她肚子的那种感觉。而侧躺的话,没有支撑,感觉整个人会变得像一只无路可逃的河豚!

    “这两天我就不过来了。”

    “我知道,忙不开身就不必过来。”

    “嗯。”

    “舒服……啊,就是那里,痒死了。”

    “……”

607 太康尾田吃肉不易

    原本李总裁想劝说陈国小青蛇洗个澡洗个头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发懒劲的孕妇,怎么说呢,李总裁寻思着这是另外一个物种。

    反正阿青和阿碧在苦口婆心劝说“小桃花姬”沐浴的时候,被执拗的妫蓁搞哭了,很悲壮的样子,当然更多的还是悲惨。

    要不是李总裁拦着,妫蓁还想借李解的佩刀用用,说是要断发纹身,学习吴人好榜样。

    离开青玉台的时候,李总裁再三交代阿青阿碧,决不能让妫蓁碰刀兵。

    嘴上相当坚决,实际上阿青阿碧保证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

    “孕妇果然千奇百样啊。”

    回望青玉台,总觉得这里有妖气,就差小青蛇现形,甩一条碧玉也似的蛇尾下来,将这青玉台,缠绕得紧紧的,紧紧的。

    “唉……”

    一声长叹,舍不得这业余爱好啊,盘玉是真的爽。

    腰酸腿软也要盘!

    大概是知道自家的“女公子”也要开始下蛋,宛丘过来的陈国人,都是滚到了尾田那里,一个劲地打算送礼。

    慰问嘛,娘家人嘛,自己人嘛,就应该深刻一点。

    只不过尾田正忙着闭门教学呢,哪有空搭理这些瘪三。尾田现在就是抓紧时间,把亲族子弟的应试能力拉上去。

    厚着脸皮从幕府搞来那么多讲义、白纸,那是要见到回报的!

    尾田不是不知道“小桃花姬”已经到了元婴大成的境界,现在就看这元婴到底是啥品质。

    可大考在即,尾田也顾不了那么多,恰好又碰到孕妇懒劲来了,尾田也是暗道昊天上帝老人家保佑,立刻给自己的晚辈们开小灶。

    目前尾田的打算,就是让太康老家的人,能够尽可能地在淮北做官。

    实在是掌印一把手做不到,也得混成佐官。

    吏员不是不好,实际上现在幕府内部的吏员,是肥缺。虽然不掌印不拍板不决策,但却是操持实务的基层“大佬”。

    以现在幕府内部的宽松管理,做好本职工作之后,小捞一笔,也算是无伤大雅。

    借着职务便利捞钱,幕府是不管的,只要不是公帑私用或者公器私用。

    只是吏员对自身要求极为苛刻,如果不是杀出来吏员,根本压不住张牙舞爪的同僚属下,还有那些看似蠢笨实则狡猾的淮夷诸部。

    幕府在淮中城实际上已经打破了“国野”二元,“国人”不像“国人”,“野人”不似“野人”。

    因为淮中城的“国人”也好,“野人”也罢,本质上都是工具人。

    李总裁暂时还没有赋予他们参政议政以及入伍求战的权利,他们只有打工居住生活的权利。

    在李总裁遭受大规模的战争创伤、挫折之前,工具人即便急切地盼望加入李解的战斗部队,也只能等待时机,等待幕府的征召。

    不是工具人不怕死,而是工具人在本地区待得久了,就会很清楚,如果不为战争机器服务,就很难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只能在底层挣扎徘徊。

    也因此不管乐不乐意,军国一体的现状,既让底层很躁动压抑,又非常渴望释放这种躁动压抑。

    一句话来总结,无非是幕府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平台。

    而这个平台,是真的可以做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样的平台,指望靠着好出身就能压制躁动的野狗们,不过是痴心妄想。

    太康尾田再清楚不过,幕府治下,不是不可以靠着血脉继承来装逼,但大部分时候,这玩意儿没用。

    淮夷不认,鳄人、勇夫同样不认。

    认了,就是打自己的脸。

    或许以后鳄人、勇夫们会加上一道门槛,防止别人有样学样造他们的反,抢他们的物业财产老婆孩子,但至少现在,李解还活着,他们自然是不会这样去做,连想都不会去这样想。

    血统政治到官僚政治的变化,让尾田这个身在其中的陈国人,感触极为深刻。

    也正因为如此,太康尾田非常坚决地让自己的亲族子弟,都投身到了淮中城的建设事业中去。

    就跟魏羽、胥飞一样,增长见识的同时,又在幕府治下得到了历练。

    反正太康尾田已经搞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在李解这条恶狗身边吃到肉,能走的路不多。

    要么昊天上帝赏脸,让自己变得花容月貌,成为人间绝色;要么昊天上帝赏脸,让自己妹妹变得花容月貌,成为人间绝色……

    除此之外,想要吃肉,就得挨打。

    既没有花容月貌,又不想挨打,那就只有能打,能打也能吃肉。

    最后一种的可能性太低,所以太康尾田很坚决地让亲族子弟们先去挨打。

    工地、工坊、仓库、码头、田间、舟船……甚至是牲口棚,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锦衣玉食不愿弄脏了自己的一双手?

    不存在的……太康尾田的亲族子弟,既然不愿意去淮水伯府挨打,那就只能他亲自动手了。

    而且太康尾田也效仿了秦国的子车氏,在幕府之中,常常以“小桃花姬”门下走狗自居,他没有往“桃花姬”那边靠,两个陈国公主,只能二选一。

    尾田脑子清醒的很,虽然他没搞明白为什么老朋友妫田要跑路离开江淮,但他明白在淮水伯的“后宫”之中,哪有什么姊妹情深,一个妈生的,那也是“仇人”。

    就算现在不是“仇人”,将来也是!

    当然了,尾田对“小桃花姬”还算有点了解,在他看来,就“小桃花姬”的脾气,眼见着姐姐“桃花姬”如此幸运如此受宠,必定羡慕嫉妒恨,各种咬牙切齿恨不得挠烂亲姐姐的脸。

    就这种情况,他要是两边都站,岂不是死路一条甚至粉身碎骨?

    权衡了许久之后,太康尾田才选择“支持”妫蓁,道理很简单,他最开始的工作,是护送“小桃花姬”去息国看看风景,然后促成陈、息两国联姻。

    显然这份工作黄了,但黄了不要紧,坏事儿变成了好事儿不是?

    早先是工作失败办事不力,就是个陈国老废物。

    现在不一样了,他坚决支持“小桃花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是忠臣啊。

    忠心耿耿,耿耿忠心。

    比不上淮水伯,毕竟人家是王命猛男,实打实给吴威王开疆拓土的。

    不过和宋国“劲草”比一比,风骨够硬,脾性够劲!

    带忠臣无所畏惧,反正有吃有喝,爽爆了!

    靠近青玉台的一片住宅区中,尾田和自己的陈国亲族,暂时都住在这里。

    “家主。”

    “嗯?”

    “淮水伯已经离开青玉台。”

    “可有何见闻?”

    “听说淮水伯亲自给公主捏头。”

    “捏头?什么意思?”

    “公主头皮不适,淮水伯帮其舒缓……”

    说的有点委婉,但太康尾田也是有所耳闻,临近生产的这阵子,自家公主就不怎么爱洗头,甚至洗澡都得阿青阿碧跪下来一边求一边哭,才能让自家公主于心不忍,然后去蜻蜓点水一下。

    “嗯。”

    微微点头,有点尴尬,尾田心中也找了个借口,说不定最近淮水的水温有点低,公主洗头觉得水太凉了呢?

    水太凉所以不洗头,所以头皮有点痒,所以想要断发纹身,正常。

608 宋国有点骚

    “下去!下去!泡着——”

    啪!啪!啪!

    空气中传过来鞭子的破空声,新到的一批奴隶,都要脱光了洗干净,然后头发推得一根不剩。

    处理好卫生之后,才会根据体型分配不同的重体力劳动。

    进行简单的重体力劳动过程中,监工又会根据奴隶们的不同表现进行筛选,机灵手巧的,就会分配到手工业区打下手,比如说制陶、翻砂、烧砖等等行业。

    只会埋头干活的,则是继续做消耗品,哪里需要去哪里。

    监工挥舞着鞭子,防止大池子中的奴隶因为恐惧而爬起来。

    以往时常有夷虎人到了这里,看到大池子,就以为是大鼎,周人是要把他们给炖了煮了然后吃了。

    面对这种状况,用说的完全没有卵用,只能用鞭子抽。

    抽一遍,奴隶们就清醒了,知道这是让他们洗剥干净,然后退毛。

    真要是吃他们,也得挑肥拣瘦,他们这么瘦,连做羊排的资格都没有。

    “礼!”

    例行视察,李解戴着口罩通过,随员也都是戴着口罩,监工、卫兵见到李解一行人的到来,立刻精神抖擞,郑重行礼。

    天气再热,精神头依然饱满。

    李解抬手还礼,继续向前。

    “毕!”

    士兵们又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这里是新修的专用码头,水门极大,远远看去,就像是海港中的防波堤。

    水门之中,栈桥两边可以停靠一百二十艘专用奴隶船。

    这种船只造型非常独特,长宽比极为夸张,从侧面看去,就是一根长条。

    近距离通勤的时候,是没有风帆的,只有桨橹。如果奴隶数量多,两边船桨数量就会密密麻麻,用来横渡淮水或者逆流,都是不成问题。

    经过几次河段整饬之后,淮中城不管哪个方向上,两百里之内,都没有需要用到纤夫的地方。

    以前在淮水以北安置的纤夫,如今主要在淮南带班。

    大多数纤夫已经转型成工头,手底下的纤夫成员,也从原先的淮夷、土著,变成了夷虎人或者荆蛮。

    之所以用到荆蛮,不是因为荆蛮擅长拉纤,事实正相反,荆蛮非常不适应河岸环境,但还会用到荆蛮做纤夫,是他们在山地非常灵活,有些比较险峻的湍流河段,恰好依山回转,这时候荆蛮纤夫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

    如今淮水伯府治下,尽管还没有完整的制度形成,但大体上有着清晰的地区任务分配。

    简而言之,整个淮水伯府治下,出现了有序分工。

    以往州来国、钟离国、楚国时期的地方自给自足经济,虽然没有被完全破坏,但大体上已经被取代。

    比如说蓼城,现在粮田数量就在下降,而桑麻豆麦田大大增加。

    淮中城、新蔡、白邑甚至是江阴,都需要大量的黄豆来制作豆制品,比如豆腐、豆干、豆浆之类。

    而其中不同城邑,在豆制品的需求上,又各有侧重。

    比如说江阴邑,喜好豆腐,原因就是姑苏、延陵、太仓等相邻地区的城邑,喜欢用鱼汤来炖豆腐,豆腐入味之后,口感口味都有惊人的变化。

    加上江阴邑水路极为发达,李解之前的建设,使得即便是黑夜通行,效率也不会大打折扣。

    大量的“灯塔”、地标、石碑,使得江阴邑的舟船前往虞山、太仓、姑苏,都是有全天候能力的。

    这种能力,也就让江阴邑的豆腐,可以在上半夜制作,而下半夜送到几个城邑,天一亮,就能进行供应销售。

    从今年开始,江阴邑本地的黄豆产量就锐减,主要种植区就是在江北,也就是江阳地区。

    同样在新蔡,新蔡的黄豆种植也在减少,转而是在上蔡、驻马城增加种植面积,这不是蔡美所能决定的,而是由淮水伯府的采购指导。种黄豆进行深加工之后的利润,足够让上蔡、驻马城的“新贵”,轻松地从新蔡采购粮食。

    而新蔡行销最广的豆制品,则是腐竹,又或者说是腐皮。

    一年不到的时间,“新蔡腐皮”已经算是一个招牌,采购商极多,尤其是因为蔡美的关系,很容易就推销到了洛邑。

    周天子的臣子们,大多都给蔡美这个面子,再者,“新蔡腐皮”或者说“新蔡腐竹”,的的确确美味。

    配合淮中城铁锅,周天子这两年,着实吃了几顿好的。

    仅仅是黄豆制品从种植、收获、加工,就出现了地区分工,更不用说其余类似麻织品这种超级拳头产品。

    整个幕府目前最自信的产品,就两样,一是金属制品,二是麻织品。

    而这两样,也是分工最为明确、详细的,至于说“大红01”“大紫01”这种丝织品,不是说不好,而是它们的定位,是明星产品。

    就算“大红01”“大紫01”不赚钱,李总裁也是要生产制造的,因为它能提升逼格,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在哪儿产的。

    有了“大红01”“大紫01”来带货,幕府治下的麻织品,才能一口气卖到燕国去。

    淮水两岸,因为总的市场规模以及人口大大增加,市场分工自然而然出现,但实际上承担分配的力量,仍旧是淮水伯府。

    只不过李总裁为首的暴力团伙太有欺骗性威慑性,这才导致了一种微妙的局面,那就是各地应之而变的“新贵”们,都以为是自己的主观意愿,下意识地忘记了,他们是恐惧幕府暴力机关的镇杀,这才选择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路线。

    奴隶贸易专用码头上一路前行,大量的大通铺修了起来,除了大通铺,还有类似阴乡“大榭”那样的建筑,这些都是各地贵族、商贩们的办公场所。

    每个“大榭”外头,都挂着幡子或者招牌,一般都会写明家族根脚或者商铺业务内容。

    一般来说,到了淮中城的奴隶贸易专用码头,不是采购奴隶的,就是贩卖奴隶的。

    又或者就是进行奴隶交易的,即用实物跟李解进行交换,交换的对象,就是李解手中掌握的奴隶。

    此时天下诸侯都在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开打的,准备开打的比比皆是。

    但要说奴隶数量,还是李解最多。

    原因就在于李解这里,能给奴隶吊一口气活着,存活率比卫郑、燕晋高得多。

    铁器农具的扩散,相邻国家的内部,也在发生了着惊人的变化。

    因为优质农具的价格降低,对大贵族们来说,开发土地的便利性就大大提高,对人力的需求,自然也就降低。

    那么反过来,侵吞土地的意愿,也会极大增加。

    在此基础之上,就会产生大量失地的小农。兼并增加的土地,就形成了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庄园。

    这种庄园经济的诞生,需要的显然不是有自由人身权平民,而是属于大贵族私人财产的奴隶。

    同时又因为淮水伯府内部产生的生产分工,相邻国家,也会受到影响。

    比如说上蔡、驻马城广种豆麦,因为从中可以获利,获利是因为新蔡、淮中城有能力深加工豆麦。

    受上蔡、驻马城影响,相邻的楚国、郑国城邑,显然也会跟风。

    逐利这种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对大贵族而言,他要吃饱饭很简单,既然自己饱暖了,肯定要思**。

    大量土地种什么,是他的个人意志,至于土地上生存的其余低端人口……关他屁事?

    当楚国、郑国的地方贵族吃了一回甜头,那就彻底忘不了,这条贼船,上去是很难下来的。

    即便有识之士,指出了其中的风险,看到了未来可能被淮水伯府绑架的下场,但断指求生这种事情,不是说看明白了,于是就能挥刀砍手的。

    勇气,从来不是人人都有。

    正因为勇气不是人人都有,淮中城奴隶贸易专用码头区,全部一百座“大榭”,其中只有二十座不到,是幕府所有,剩下的,或卖或租,都是外国贵族或者豪商的。

    “礼!”

    李解一路视察,对奴隶贸易专用码头的运转非常满意,到了码头办公室,办公室的人正在办公,见到李解之后,都是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继续办公。”

    “是!”

    到了办公室主任燕甲那里,李解随手拿起一本新的日志,然后问道,“最近怎么宋国人多了不少,有没有查过?”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宋人却有大肆采购奴隶,但奇怪的是,还有大量宋国人,是被当做贱人,运往淮中的。”

    “查了吧?什么状况?”

    “宋国似乎在重修田册,原先国君所有公田,大量被侵吞。宋侯所属农户,失地在野的,不计其数。”

    “噢?”

    李解很是诧异,“子橐蜚这傻叉,还没死的吗?”

    “……”

    老板这么粗鄙,作为燕国公子,姬甲是很为难的,但忍住了不适之后,还是说道,“属下跟宋国豪商略作交谈,发现宋人同卫人交往频繁。属下以为,宋人当联络卫人,共击郑国。”

    “嘿……有点儿意思哈。”

    子橐蜚的公田先侵吞了,然后再把国君势力的农户弄成失业人口,这些倒霉农户,国君依靠不到,那就只能另寻出路。

    无非就是卖身给本国人还是外国人两条路,有点家底的,还能死撑,但也撑不了多久。

    而这时候,又要对外输出战争,出去打仗,多少还有口饭吃不是?

    “这宋国……有点骚啊。”

    “骚?”

    一脸迷惑的燕甲看着李解,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这么说。

    摩挲着下巴,李总裁寻思着,这宋国早不弄晚不弄,偏偏这时候搞这一出,也是很自信,自信他李某人一定去干楚国啊!

609 狂得没边

    要确认宋国的战略意图,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子橐蜚还在台上时,整个宋国高层,基本就是个筛子,有什么消息,国君早上下决定,晚上就能传遍国际间谍圈。

    现在是戴举执政,号称“宋国大相”,因为比一般的国相、相国,权力都要大。

    作为摄政宋国的实际一号实权人物,戴举名声上又极好,是为数不多宋国的脸面之一。

    宋国“劲草”,这名头再吹个几年都没问题。

    凭借这个名声,戴举很顺利地重组了戴氏的结构,将原先戴国的地盘,全部吸收。整个戴国就变成了戴举的私人领地,但形式上有所区别,很多原先戴国的地头蛇,都跟戴举联姻。

    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很庞大又复杂的全新戴氏。

    只是这个基本盘的结构,终究不如原先的戴氏来得稳固。

    不过戴举的手腕,也不可谓不强悍,在整合的过程中,将大量新的势力绑架在了利益战车上。

    如果说原先戴举在宋国戴氏内部,靠的是血脉联系,那么现在的戴氏,就有点“利益共同体”的意思。

    其操作模式有点诡异,大概就是戴举牵头针对宋国内部国君一系的大贵族进行抄家灭门。

    跟着戴举一起喝汤吃肉的,基本都是这两年归顺戴举的戴国遗族。

    要说仇恨,戴国对宋国,那肯定是仇深似海。

    做了这么多年的舔狗,结果你宋国就杀狗吃肉?!

    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道德节操?!

    只是戴国遗族怎么搞也不可能是宋国的对手,所以再大的仇恨,摆在脸上,也是笑嘻嘻。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然而现在事情出现了转机,宋国“劲草”效仿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对内“一视同仁”,对外“不卑不亢”,这口碑简直了。戴国人于是发现,跟着这位爷,他娘的不但能喝汤,还能吃肉啊。

    而且搞不好还能换个马甲翻身做主啊。

    反正宋国都死了那么多老世族了,还差那一两刀的?

    所以戴举需要一把刀,戴国“余孽”们就做了这把刀,反正杀起来莫得感情,反正杀起来毫无压力。

    他娘的都不是一家人,往死里整有啥心理负担?

    “抄家灭门集团”的诞生,使得宋国的旧有权利制度出现了崩坏,新的统治阶层迅速地扩张。

    扩张的方式除了戴举拉偏架之外,还有放纵基层的仇杀甚至武装冲突。

    反正只要冲突起来,就能够“依法办事”。

    既然效仿李解玩“一视同仁”,那么不管是不是戴国“余孽”还是宋国卿士家族,该惩罚的都得惩罚。

    比如说依某个律令,要罚款一半家产,那就罚喽,大家一起罚,很公平。

    戴国人有草屋两间,薄田二百,罚了,一半充公,草屋一间归国家了,薄田一百充作公田。

    宋国人有屋舍一千间,良田五万亩,罚了,要公平公正。

    “劲草”嘛,莫得感情,就一个字:忠心。

    为了宋国这江山社稷,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整个宋国上下都哭了,当然也有人哭到最后直接枯了。

    这事儿搞得宋国内部很混乱,但混乱的只是宋国,不是戴氏。

    新的戴氏,也就是“抄家灭门集团”,有着非常强烈的归属感。

    他们在旧有的体系之中,非常弱小,不得不依附强权。

    现在不一样,他们依靠宋国这个大平台,脱胎换骨,自行组成了宋国体系中的强权。

    一个戴国,一个戴氏,可能比不上子姓宋氏,但一个戴国加上一个戴氏,再加上乱七八糟的边缘化世族以及小国之后,其总的体量,就是一个超级家族。

    实在是子橐蜚之前的口碑太糟糕了,能得罪的阶层,都得罪了一遍。

    戴举上台之后,封爵上首先没有让老牌大贵族失望,该给的都给了。接着就是疯狂收买中低阶层,尤其是平民和商人。

    普通城邑的“国人”,原本并没有太多的固定资产,但随着一个个事件的爆发,受惠于“抄家灭门集团”平民就增多。

    因为从中能够分润到不少土地,尤其是城邑之外的良田,多了不敢说,一二百亩总归是有的。

    “国人”的政治地位,早就比不上他们的祖先,而现在也不是“大邑商”,他们对外抄掠的资格都没有。

    为数不多的方法,就是对内剥削或者对外扩张。

    对外扩张失败了,接下来能做的,显然只有对内剥削。

    正常的大贵族上台,肯定是屁股坐在大贵族这一侧,这是不需要多想的。

    然而原本的戴氏的确会这样干,现在的戴氏,真要是这么做,只能给竞争对手增加实力。

    第二次逼阳之战,戴氏打光了族中精锐,剩下的那点血脉,想要靠常规方法来开枝散叶,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时不待我,对戴举也是如此。

    宋国“劲草”从李解的发迹史中得到了启发,先后进行了一部分改革,他先用高爵厚禄安抚战后的大贵族和军方将领。

    稳住了他们的躁动情绪之后,也没有将子橐蜚直接弄死,当然子橐蜚死了好几回,最终还是要嗝屁,只是扶持上台的新君,就是个毛孩子。

    这符合戴举的利益,但他不说,拿了好处的大贵族们,一起发力,弄个了**太子时刻准备着。

    整个过程,戴举并没有直接下场,因为这个事情,不但符合戴举的利益,也符合宋国大贵族们的利益。

    埋这么一个雷,为的就是在今年,利用子姓宋氏的愤怒,反杀这些大贵族。

    进行清洗的时候,直接动手的,依然不是戴举,而是国君一系的血脉。

    宋国的“抄家灭门集团”并非一成不变,先后有过大贵族加入,前期是一些军方大佬,中期则是子姓宋氏的国君血脉,到现在,那些曾经嚣张跋扈的老世族,主体力量基本消耗在“打土豪分田地”的过程中。

    得利之人,除了新的戴氏之外,还有之前吃了一年多瘪的子姓宋氏。

    这个国家是谁的?子姓宋氏的。

    答案是如此的,不过子姓宋氏的反杀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子橐蜚终究是要嗝屁的,而被收买的“国人”商人还有大量军方的中低阶军官,就靠着戴举续命混口饭吃呢。

    此时此刻,整个宋国内部,政治上的战略对决,只有两家,一是子姓戴氏,二是子姓宋氏。

    国际社会的角度来看,宋国“劲草”这是要被干,但事实并非如此,整个宋国的内部政治对决,就是一边倒的结果。

    子姓宋氏根本没办法对抗戴举,因为支持戴举的人太多,不仅仅是新戴氏,还有大量戴国等曾经宋国属国的后裔,还有宋国势力范围内的中低阶层平民、商人,以及迅速想要建功立业的中低级军官。

    顺势创造出来的条件,就是卫郑战争。

    卫郑战争开始之后,宋国的中低级军官们,都迫不及待地请战。

    宋国可以亡,郑国必须死!

    但戴举一直在等机会、压士气,一是他要保证手中的兵力、炮灰数量足够多,二是要保证参战期间,国内不会出现大动荡。

    子姓宋氏的大溃败,创造了大量失地农民,同时又增加了大量无主之地。

    失地农户甚至是获罪除名的“国人”,都是优质的炮灰,而新增出来的土地,则是成为中下级军官们士气爆发的重要动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已经是重赏加倍、重赏超级加倍!

    随着戴举开始进行“排排坐分果果”活动之后,宋国的军队动员,终于在第二次逼阳之战后又开始了。

    军方内部的宣传,就是要干死郑国,跟卫国瓜分郑国土地。

    然后这一次要因功授田,良田数量广大,就算是百万大军,都是够分。

    最后则是动员失地农民和获罪“国人”,只要立下战功,就能恢复身份,同时还能又一笔不菲的奖励。

    商人也允许参战,以各种形式支援对外战争,战后照样有奖赏,免税也好,封爵也罢,都是可以的。

    宋国国内的全部动向流传到国际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且先不提,反正远在淮中城的李总裁,很是佩服宋国带忠臣拿捏时间的精准度。

    “戴举这个人,眼光的确有点毒。”

    卫郑战争打到现在,就是在磨,谁有生力军谁牛逼,谁撑不住谁傻逼,一应技巧、谋略都是垃圾,这时候拼的就是资源。

    很纯粹的比大小。

    因为你就算车千乘车万乘,有卵用?卫郑前线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土工作业。

    就算有人想要玩兵法,弄个什么攻其必救,比如说攻击新郑或者朝歌,那也不会是大部队,必然是轻步兵突袭奔袭。

    而卫郑两国现在的铁器工具、兵器,多如牛毛,重要城邑都是千沟百壑。

    轻步兵进场就是干瞪眼,搞不好下场的大国部队,其工具质量还不如这里便打得火热的小强。

    万一被人打了个防守反击,国际上丢人事小,被国内政敌抓住痛脚,一通穷追猛打,这就是得不偿失。

    超级大国能做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季节之下,就只能扶持代理人,然后跟昊天上帝祈祷,求老人家发发功。

    李解佩服戴举的地方就在这里,要说搞宋国的势力,有能力有意愿的,就那么几家,临近的大势力中,只有吴国。

    而吴国现在什么情况?所以真正能搞死宋国的,其实只有李解。

    但是李解要攻楚,这是短期内战略战术的需要,他李某人这么讲道理讲义气的,出道以来,说干谁就干谁,就没有说放了黑屁还吸回去的。

    不是说不能不干,偶尔赖账,别人也说不了什么,但内部肯定会有怨气。

    比如说投靠李解的云氏、云轸氏,那都是憋着一口气,等着李解打过大别山,打过云梦泽,杀到汉水之畔,让楚人仓皇逃窜。

    云轸氏、云氏,都想重新看看故乡,哪怕不住了,但这一次回去看看,身份是不一样的!

    这一口气,不能散,一旦散了,工作的心气也就跟着散了。

    而这种失望、低落的情绪,在本就工作量倍增,劳动强度激烈的当下,绝对会传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是靠暴力能够解决的,甚至暴力只会促使负面情绪更快速地扩张,“离心离德”有时候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累积,对于新生势力而言,一次失误,就是瞬间崩盘。

    李总裁并非输不起,从头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没有必要。

    横竖都是要干楚国,没有理由这个时侯因为中原战争的变化而调整大战略。

    只是多少有点被人利用的不爽,子橐蜚是个废物,但戴举不是。

    事到如今,李总裁也是明白过来,这宋国“劲草”,哪里是什么大忠臣,分明跟他一样,都是没按好心。

    不过子橐蜚没法跟老妖怪比,人老妖怪哪怕是死了,以后都有人记得他。

    至于子橐蜚,估摸着就是笑话。

    而且老妖怪在位期间,李解并没有造反,正相反,开疆拓土各种给力;珍禽异兽,各种进献。

    这不是忠臣,什么是忠臣?

    一段佳话是少不了的,再者,老妖怪最后灭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弓弩,谁造的?

    君臣情谊如此微妙,老妖怪一生完美。

    至于将来李解做了“曹丞相”“董太师”,那只能说明继承人不行啊,是废物。

    “万万没想到啊,戴举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不是好鸟?!”

    李解感慨之余,倒是想代表宋国代表子橐蜚枪毙了他,奈何鞭长莫及,这事儿也轮不到他。

    点了点桌面上的地图,在睢水上比划了两下,李解突然问商无忌:“铚邑割让过来之后,可有建设?”

    “安置了大量淮夷,之前主要是修田恢复生产。”

    商无忌指了指铚邑东北,“此地,龙背山北邻睢水,南望铚邑,主公若是不放心宋国,可以在这里修筑要塞。”

    “我记得在这里有一个中队的军寨?”

    “原本是为了震慑淮夷,现在淮夷归顺,也多是组织生产,督促工程。”

    “你母族是支氏、巫氏对不对?”

    “是。”

    见李解突然提起这个,商无忌心头一震,他其实不怎么愿意搭理支氏、巫氏,能利用最好,不能利用,保持现在的若即若离状态,其实也不错。

    商无忌很清楚商小妹没有成为正室的可能性,或许很久之前有机会,但吴威王封美旦为阴乡夫人之后,此事就变得极为渺茫。

    到李雷被赐封为雷男之后,这种可能性就直接断绝,商无忌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念想。

    也因为如此,商无忌在此后的家族发展上,考虑更多的是融入到李解集团中去,尽可能地保证阴乡商氏这个整体,是跟李解集团“同呼吸,共命运”的。

    留一手到处押注这种行径,不是不好,但商无忌不想去折腾。

    不是他小瞧列国诸侯,就现在李解治下的人口总数,换成天下诸侯,能够动员三万人出来,就算他们国君威压一世。

    但李解不同,他依然压着扩军,军队建设的质量非常高,地方消化旧有势力的速度也非常快。

    该杀人的时候不含糊;该拉拢人人的时候也不小气。

    恩威玩得简单高效,就冲这个,诸侯拿头来比?!

    正因为看得清,跟着商无忌混的阴乡商氏,当有人提出要多头下注的时候,直接被商无忌否决。

    在李解这里,一条路走到黑的回报率,才是最高的。

    而现在,李解随便开了口,就是丰厚到让人压力山大的回报。

    “这样,在龙背山这里,设置二县一寨。两个县邑,分别由支氏、巫氏去开垦田地。我的要求就一个,把睢水和濊水连起来。”

    “有类汝沟、颍沟?”

    “原本的计划,就是个大水网,直接将汝水和睢水连接起来。只是中间夹着个陈国蔡国,只能以后慢慢图谋。现在不用管了,宋国参加卫郑之战,肯定会引发新的变数。我们攻楚,后勤最重要,后方不能乱。”

    言罢,李解又点了点地图上的宋国,“宋国我是不怕的,留两个大队,再增加五个大队的义从,足够了。剩下亭长、里长组织的农兵,闲时为农,战时为兵。依托工事,防备北方宋国陈国这两个菜鸡,绰绰有余。”

    “陈国?”

    商无忌整个人都愣住了,“以陈国跟我们的关系,怎会有不智之举?”

    “陈侯是老了,没担子。但你能保证陈国内部没有年轻人想要建功立业?卫郑之战,不是卫郑两国的事情,晋国、齐国都在掺和。万一期间陈国发生政变,陈国这几年是颍水国家中日子最好的,粮多兵多,随便来个乱战之国的大夫为将,比如说齐国。”

    说到这里,李解顿了顿,“常言说得好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但为将者要是手段高超,破坏力那就不会小。”

    拍了拍商无忌的肩膀:“记住,什么亲善之国友谊之邦,都是假的。我们决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友善、仁慈之上。公卿士族输得起,你我输得起吗?”

    “是。”

    拱手行礼之后,商无忌神色也是肃然,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如此一来,攻楚兵力,岂不是不会太多?”

    “楚国不是吴国,吴国山头虽然也多,但王师就是大王的狗,反而是个整体。但你看楚国,山头林立,现在只是因为我们要攻楚,他们这才抱团,并不是真正的齐心协力。只要打开突破口,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你再看他们。”

    言罢,李解笑了笑,很是自信道:“我们的战略目的,是打到汉水,逼迫楚国求饶,或者签订条约。攻城略地是次要的,打崩楚国在江汉的威信,才是最大的收获。真要是灭楚,还要再等两年。”

    “汉水以东,其实于楚国无益。不过,若是丢了汉水以东,鹊岸、大别山、云梦泽只要丢光,淮上汉中只怕反楚者此起彼伏。”

    “就是这个道理,那些被楚国灭了的列国遗族,就这么心甘情愿?眼见着楚国颓败,不趁机复国,对得起谁?”

    李解笑呵呵地拍了拍地图,“只要楚国内部一片混乱,光平叛,就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几年楚国把江汉膏腴之地的潜力都用尽了,对外又连续战败,淮水的土地人口又全部丢了个干净。我们就是要逼得楚国山穷水尽,然后给他最后一击。”

    “什么大国强国,就是个屁!”

    狂得没边的李总裁张牙舞爪,但在大舅哥商无忌看来,妹夫老板这不是狂,这是信心十足,这是霸气威武。

    “主公必能得偿所愿!”

    “那必须的!”李解双目放光,“听说楚国那个太后,是个极品美人……”

    “……”

610 故事中的媚眼如丝

    大舅哥商无忌本以为点到为止,但是万万没想到淮水伯府的宣传机器也是狗到爆棚,反正李总裁表示想睡楚国太后之后,“东南西北”几个当头留在淮水的,一下班就吹牛逼,说老大就是想干楚国太后。

    想当初,要死要活宣传“求贤若渴”,还得老大亲自北上前往新郑。

    那是跋山又涉水,骑马又坐车,到了新郑还得吹牛逼,各种手段一起上,连先王的棺材板都动了,这才让人捏着鼻子拜入李子门下。

    就这,那还是奔着《威王遗书》去的。

    人吴威王的名头,显然更好用啊。

    现在不一样了,商无忌两天后正忙着统计物资呢,结果街面上士气极其爆棚。

    别说那些个鳄人、勇夫、义士、义从,就是普通平民、住户,甚至是过来赴考应试的外国士子,那也都是一个个神情亢奋,言辞激烈。

    聊的事情就个,淮水伯见了楚国太后,会用什么姿势,这个角度,这个技巧,这个气力,这个环境……

    在“风口浪尖”之上,诞生了一支以“口嗨”为生的“小说家”团伙。

    怪只怪淮中城的词汇量有点多,新词不断,故事自然也就不绝。

    再说了,都是以前没有过的题材。

    像以前唱诗啊和歌啊,顶多就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这样,要不然就是“飘飘兮若惊鸿”。

    用词老套,故事寡淡,毫无吸引力。

    尤其是文盲们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

    他们要看要听的,大约就是“淮水伯锁住了赵太后,不,依贱私所见,乃是赵太后锁住了淮水伯”……

    起了这么一个头,接下来无非就是“赵太后娇喘一声,倒在了淮水伯怀里。在这个时侯,赵太后媚眼如丝,温润的双唇……”,故事到这里,小说家们肯定能从文盲团伙手中讨来生活费。

    用词之丰富,明白之简单,可以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听着带感不说,还特别有代入感。

    就算是自持身份的士大夫们,偶尔下馆子听上这么一段,回去之后,自然也会雄风大振,面对姬妾威武霸气。

    代入感很强,毕竟那可是大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淮水伯李解。

    虽说实际上外界并不清楚,某条吴国恶狗,其实盘玉盘到崩溃,打球打到腿软。

    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自然是要保密,外界的威武霸气形象,在床笫之间,终究还是很不错的体验。

    “最近……幕府治下,似乎士气高涨啊。”

    办公室中,大舅哥商无忌喝着凉茶,眼神有点空洞,他其实预备了很多手段,准备动员一下幕府治下的地区。

    连宣传语都琢磨好了。

    结果刚想着呢,这士气貌似凭空暴增,简直莫名其妙。

    更诡异且恶心的是,这士气来得是如此的猥琐,如此的下流……

    “商君所言极是!”僚属们都是在忙着手头的工作,听到办公室老大开了口,自然也是笑呵呵地结果话头,“这几日都是传言,李子将攻克郢都,擒下赵太后,使其为奴婢。”

    “当真是畅快!”

    “便是有些东逃淮水的楚人,听了这等故事,也是满心欢喜。”

    “至于淮上诸国,更是不必多言,彼等久为楚国欺凌,如今幕府强盛,也算是为其出了一口恶气。”

    “江阴有言‘痛快’二字,如今便是痛快无比!”

    见僚属们一个个笑嘻嘻的,商无忌便问道:“若是一言蔽之,当有何感慨?”

    有个年轻僚属是商无忌的晚辈,大概是比较亲近的,捧着一卷文牍,站那里攥着拳头喝道:“**!爽!”

    “……”

    “哈哈哈哈……”

    “商郎言之有理!”

    “正如商郎所言!”

    大舅哥商无忌一脸无语,倒也没有批评什么,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士气的画风,怎么就是这么一个德行?!

    等晚辈出去之后,商无忌又是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称他‘商郎’?”

    “商君容禀,原本淮中这里,也多是称呼‘良人’‘女良人’。只是晋国人跟风,学魏夫人称呼女子为‘娘’,如今城北那边,多有称女儿为‘小娘’的。也是因此而起,便学淮夷口音,‘良人’成了‘郎’。”

    “倒是不错。”

    商无忌抚须微笑,称谓广泛是个好事,因为有些时候难免出现言语冲撞的状况,尤其是淮中城的主人李解,本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像沙哈那种的,管你那许多,想怎么说就这么说。

    他们这些猛将悍将,固然是不怕,因为无人能治嘛。但那些个亲卫亲兵,总不能也是如此,总有敬畏,偶尔还会避免口头上的冲撞,也有想着给人尊敬,多了称呼选择,自然是避免了不少麻烦。

    不过其中的变化,倒也并非是自然而然,商无忌并不清楚,在淮中城的晋国人,之所以要把“娘”“小娘”“娘子”等等称呼带起来,绝非只是简单的跟风。

    一个地方的时尚潮流谁来带,谁就是当地最帅的爷!

    讲白了,也是一个小众话语权的问题。

    形成潮流之后,往后再来带节奏,往往有奇效。

    这一次制造这个称谓潮流的群体就是晋人,其中又以魏羽、胥飞为主,至于还没有抵达淮中城的中行云、赵忠、韩超等人,也是早就收到书信,算是遥相呼应。

    此时南下的过程中,中行云等人,也是暗中响应,人为地制造了不少新词新称呼。

    其中最为流行的,就是“娘”这个字,魏羽、中行云等人,用的借口是跟风“魏昭娘”这位次夫人。

    这年头晋人本就自信,加上编排的高大上故事,也大多以晋人干蛮夷为主,此刻形成时尚潮流,根本不算难事。

    自上而下,甭管什么来历,都觉得不错。

    尤其是幕府之内的官吏们,都很清楚“桃花姬”所生的女儿非常受宠,传言还有小字,小字名叫“宛丘”,而“宛丘”是什么?是陈国的都邑!

    有鉴于此,有人私底下,便称呼李小白为“白娘子”、“小白娘”、“白小娘”,但大体上,也是将“娘”这个称谓,以一种很诡异的方法推广开来。

    连带着在淮夷、吴人方言的基础上,“娘”“郎”对应,原先的“良人”“女良人”称呼虽然还在用,但以往能够称呼“良人”“女良人”的,不太可能是野人、夷人。

    于是野人、夷人出身的,对这样的称呼,或多或少,肯定有点敏感。

    新出来的故事、称呼、词语,用起来则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尤其是这一个月的新生儿,凡是女儿,家主便对外说是“新添小娘”;凡是儿子,就对外说“幸得小郎”。

    如此种种,说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习惯,习惯之后,也就自然。

    旁人不觉得这有什么,连商无忌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对魏羽、胥飞等人晋国年轻英杰而言,他们在旧有的优势之上,又比其它在淮中城的列国年轻精英,要更加的高大上。

    因为他们就是潮流,潮流就是声音!

    商无忌在办公室的时候,还不觉得称呼如何,毕竟衙署内除了偶尔爆一句“**”,一应交流,还是比较正式严肃的。

    中午吃饭,商无忌从食堂离开,登上马车之后,就听到有个佐官的随从前来禀报一些家事,开口就是“小郎君在学堂同人相争,头角打出了血,娘子在家中很是焦急”。

    一句家中闲事,用了“小郎君”“娘子”两个称谓,而且一听就是非常顺口,并没有生搬硬套的意思。

    听到这里,商无忌在马车中有了个想法,便对御手道:“少待换上便装,寻个馆子坐坐。”

    “君子是要吃茶还是听书?”

    “吃茶如何,听书又如何?”

    “吃茶就是闲聊,听人谈天说地;听书是时兴的去处,有小说家讲故事。”

    “小说……家?”

    “之前‘淮水伯使赵太后’,都是小说家凑出来的故事,不是真的。”

    “我怎会不知这是假的?!”

    商无忌顿时恼怒,自家妹夫被人编排,他当然不爽,因为自己妹妹生了双胞胎,都没有现在那个什么赵太后红啊。

    楚国臭娘们儿!

    “去听书罢!”

    “是!”

    御手是阴乡商氏为数不多在“白沙勇夫”序列中,做到过队长的。

    虽说只是小队长,但经验丰富实力强横,绝非寻常的车把式。

    能够成为商无忌的御手,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多时,二人换了装束,商无忌直接就是脚踩芒鞋,手持竹杖,然后一身白袍短衫短裤,这淮中城的装束,就是这么随便。

    除了正式场合穿戴需要得体,日常中的装扮,除了不允许裸露之外,其他都是没有硬性要求的。

    以前在江阴邑时,商无忌多少还顾及一下士人的体面。

    到了淮中城之后,直接放飞自我。

    除了人不在江阴多少有点无所谓之外,就是这里上上下下,大多如此,连老大李解都是这个鸟样,自己又何必装样子?

    在江阴邑摆出那份体面,并非是给自己人看的,而是给姑苏的人看的。

    现在嘛,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只不过他毕竟是美男子,哪怕装束拙朴,到了一处茶楼,还是有眼尖的跑堂小哥过来招呼。

    气质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靠养。

    商无忌这么多年历练,独特的气质,已经不需要靠衣服来装点。

    “夫子请。”

    跑堂的小哥年纪不大,可能也就十一二岁来去,稚气未脱,身材矮小,不过看得出来非常机灵,否则也不会在大堂中来回穿梭。

    这也果然是个小机灵鬼,他年纪小,商无忌须髯飘逸,显然是大了辈分,此刻称呼“夫子”,既到位又显得他尊敬师长。

    因为“夫子”这个称呼,除了晚辈喊长辈,儿子喊老子之外,还可以学生喊老师。

    “多谢夫子!”

    商无忌没有去答话,而是摸出一枚阴币,压在桌面上,然后向前一推,这是赏的小费。

    对这毕恭毕敬的孩子来说,显然是不菲的一笔外快。

    “要一壶凉茶。”

    御手在一旁开了口,然后又扭头询问,“可要泡几片青兰?”

    “不必。”

    此时的“青兰”,指的不是兰花兰草,而是土薄荷。

    摘一两片泡水,能够解渴消暑。

    只不过这种做法,吴人很少这样干,这是中原才有的习惯。

    吴人不管“国野”,包括商无忌这种地方世族子弟在内,都不是用来泡水消暑的,而是用来做菜。

    炖鱼的时候,管你什么鱼,一大把“青兰”下去,那叫一个香。

    这种刁诡的吃法,让当年的淮夷,都觉得吴人是神经病。

    商无忌也是不习惯菜变成饮料,所以没打算泡两片。

    有凉茶,就足够了。

    除了凉茶,还能让商无忌比较感兴趣的茗茶,大概也就只有秦国人在西域制作的“木梨花”。

    “木梨花”也是夜月公主的嫁妆之一,只不过这玩意儿并不是用来泡茶喝的,而是被当做香料来使用。

    李总裁一开始寻思这玩意儿是个啥,等看到实物之后,才知道秦国人口中的“木梨花”,就是“茉莉花”。

    它原本的名字,在西域叫“那末离”,秦国人觉得不好听,很**,就取了个好听的“木梨花”。

    只是这些花干万里迢迢到了淮水之后,就被李某人拿来泡水喝,把嬴莹惊得摇头晃奶,怎么都没想到,这玩意儿还能这么用。

    然而还别说,“木梨花”泡水之后的独特口感和芳香,着实受一部分人的喜爱,商无忌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让夜月公主暗中记下了一个商机,以后就用公主酷爱这个由头,从秦国大肆进口,反正价格也不会太高。

    到时候拿到淮水两岸,加个零就能卖下家。

    此刻大舅哥商无忌显然是喝不上“木梨花”,也不想喝“青兰”,就老老实实地抱着陶制杯子,喝着还算合口的凉茶。

    “君子稍等,那‘淮水伯使赵太后’的故事,吃过午饭,便会开讲。”

    “我不急。”

    商无忌一脸的淡定,他来听书喝茶,目的并非是听“小说家”编排他妹夫老板怎么干楚国太后的,而是要观察一下市井的些微变化。

    果不其然,只是小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各种“x娘”“x郎”的称呼,甚至还有“郎君”这样的词语,听得商无忌很是诧异,心中隐隐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只是正想着呢,却见整个大堂突然一阵热闹,然后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一边冲众人拱手作揖,一边到了高台之上,找个地方坐下之后,就抱着茶杯开始笑呵呵地说道:“上次说到哪里了?”

    “楚国荡妇媚眼如丝!”

    “猪狗!你说哪国荡妇!”

    “你说谁猪狗!”

    “说你呢!”

    “贱人,出去斗一场。”

    “城中私斗,你不怕治你一个寻衅滋事,判你劳役十日?!”

    “十日便十日,你可敢?!”

    “有何不敢!”

    说罢,两个起争执的家伙,就要出去单挑。

    围观群众顿时大喜,一个个都是探头探脑看热闹,恨不得两人赶紧开打。

    商无忌正要让御手前去阻拦,却听台上的年轻人嘻嘻一笑:“有云:楚王宫中有细柳,非柳也,赵氏也。”

    一开口,不明真相的群众们纷纷眼睛一亮,然后扭头看向台上,或是抱着茶杯,或是蹲在栏下,便是商无忌自己,也是微微点头,暗中点评道:以柳比人,倒是新奇。

    原本要单挑的两个人,都是互相瞪了一眼,然后赶紧落座,听台上那个年轻人继续开口说道:“天下美人,若论腰肢似柳,楚宫赵氏,乃是形貌神韵第一也!纵是吴国英杰,入得手中,又如何见过这等扭动。那赵氏身着不过一件‘赤霞’薄纱……”

611 指点一些人生经验

    “今天是个好天气,日头不热,多赶路!”

    大黑骡子的背上,魏羽扭头喊了一声,“可有吹打郎,吹上一段可好?”

    “有个秦国人,能吹筚篥。”

    “叫来吹上一段,也好赶路愉悦。”

    “正该如此。”

    考试在即,但魏羽倒也不慌,幕府内部都是有统一认识的,除了冒出来一两只极个别的超顶级妖孽。

    否则新增的一些官吏帽子,不可能戴到“外人”头上去。

    魏羽放心的很,他现在琢磨的,反而是以后的事情。

    长期在李解麾下做事,人生理想且先不提,这开枝散叶高官厚禄,总归是要琢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

    以前在晋国,他不过是混粗布麻衣,现在能有白绢,偶尔还能混一匹半匹“大红01”,日子是越来越好的。

    只是多少还有点不能为外人知的芥蒂,跟江东野人同一个屋檐下做事,还是无法适应。

    草莽野人,本是卑贱之人,如何跟他们相提并论?

    就算埋头苦干的时候,不会去想,但静下来心再去竞争,毫厘之间的高低,就会产生不可捉摸的微妙心思。

    筚篥声响,又有横笛应和,一路上,队伍宛若长龙,朝着北方而去。

    这些都是北上做工的队伍,来源驳杂,充当监工的士子们,都要掌握好几门方言,才能充当重任。

    “也不知胥飞、滑板,会不会前往铚邑、龙背山。”

    此次总揽工程人员调动任务,算得上是委以重任。

    幕府下发的文件,表明这个是大工程,除了类似“汝沟”“颍沟”的东西走向沟渠之外,还有南北向的运河。

    修运河要先期勘察,不过南北向的运河,勘察难度要低一些,因为在徐国称王江淮时期,本地是有过一条被命名为“鸿沟”的运河。

    只是年久失修,再度淤塞之后,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周天子又组织过一次修葺,依然以“鸿沟”命名,只是随着楚国扩张,“鸿沟”就分成了南北中三段。

    楚国、陈国境内的,就是“鸿沟”南段,一年能保证蓄水的时间,不到六个月。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是破败荒废,部分河段成为各自境内的内河,充作蓄水池用以浇灌。

    魏羽此次率众北上的一段,就是当年楚国境内的“鸿沟”,并不长,但用来补充濮水,非常有用。

    只要组织船队,就能轻松将物资从淮水调动到济泗国家。

    争霸中原,这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当年吴国修“邗沟”,哪怕再简陋,都要保证通行,也是本质上有争霸的雄心壮志,这才有如此的战略规划。

    此时身负重任,要组织队伍长距离通行,对魏羽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不过这种经验非常重要且宝贵,自私一点来说,有了这样的经验,说不定幕府攻楚一战中,他就算不是参谋,但在后勤部队中,肯定也有一席之地。

    “兄长。”

    “阿季,至淮中之后,可还适应?”

    正当魏羽还在琢磨同僚友朋的时候,后头有人策马前来。

    马不是好马,很普通的江淮矮马,挽乘两用的马,用来打仗是不行了,但用作通勤,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和别处的马不同,如今幕府内的骑乘马,都不再用木头皮革包裹马蹄,而是直接钉马掌。

    马匹的折损率,大大降低。

    “南北风物大不相同,总算未见不适。同来的仆役,倒是有病倒的,本以为会死,不曾想活了过来……”

    少年话说到这里,眼神有些忧郁,若是在晋国,仆役遭遇水土不服,大概率就是死路一条。

    主人家就算有办法改善条件,也不会给仆役去改善,这不符合常理。

    救活一个仆役的花费,一般来说可以直接再买上三五个。

    而淮中城这里,却是尽可能地救活,虽说理由是怕传染疫病还有其它种种卫生管理条例,但人性上而言,少年更喜欢这里。

    究其原因就一个,他母亲是奴婢,尽管他也是魏氏子弟,不过却是贱人所生,连妾生子都不算。

    童年被遗弃的时候,是魏羽的母亲见他可怜,收为养子视如己出,这才得以活命。

    也是因为如此,当魏羽家人受中行云说项,决定南下之后,少年虽说心中觉得可惜不智,但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在家人做出决定之后,尽可能地去完善这个决定。

    现在看来,倒是让少年人很是诧异,也明白自己是太年轻、太幼稚。

    智慧长者们能够看到的前路,远比他深远得多。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骑在大黑骡子上,魏羽抬手拍了拍并行的小兄弟。

    “是!”

    少年人笑了笑,很是认真地应了下来。

    刚到淮中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地方跟晋国不一样,非常的不一样。

    “要是这次攻楚之战,我有幸能够随主公参战,你便在家中带着人去读书。阴乡商氏有个小学,是夫人开办的,幕府属员的子弟,都能免试入学。旁的小学,你就不要去了,再等等。”

    “是!”

    小兄弟一脸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进阴乡商氏开办的小学,虽然他也明白,“夫人”这个地位是不一样的,但城中小学,大同小异,教材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连师资力量,也都是一个水平,并没有特别逆天特别蹩脚的地方。

    见小弟很是不解,魏羽笑着问道:“可是觉得奇怪,为何硬要拜入夫人开办的小学?”

    “正是。”小兄弟点了点头,扭头前后看了看,这才奇怪地问道,“兄长,‘夫人’出身寒微,当真能坐稳‘夫人’之位?”

    来之前就听说是个“浣纱女”,字都不识一个,也就是运气好,将淮水伯捡了回去。而且捡回去的初衷,也不过是想找个精壮男人来做工种地打猎。

    只是运数难料,“浣纱女”捡来的这个精壮男人,显然能人所不能。事到如今,旁人也只能羡慕嫉妒恨。

    “你没听明白吗?”魏羽并没有因为弟弟提起阴乡夫人的出身,就觉得有什么不妥,并非不敬,而是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魏羽看着小弟,“刚才我所说,这个小学,是阴乡商氏前后操持,但却是夫人开办的。”

    这时候小弟才明白过来:“兄长是说,阴乡商氏是支持夫人的?”

    “正是。”

    “这……这,夫人生有一男,商夫人可是有二男啊。”

    “那又如何?”

    抬手又轻轻地拍了拍小弟的后背,“商君非是争雄之人,既为主公臂膊,自是鼎力相助!”

    “阿季啊,只要主公强盛依旧,此事纵有谋算,纵有商氏子弟从中布局,亦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倘若商氏蠢蠢欲动,试问,‘东南西北’四人,何须证据?夫人、雷男,二者不论哪个有变,商氏只要有一分嫌疑,必死。”

    话说到这个地步,魏羽胯下大青骡子已经停了下来,小弟一脸惊悚,额头上也情不自禁地渗透着汗珠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被吓到了。

    少年人眼中,这世上的胜败,无非就是比大小,现在看来,谁大谁小,还真是不好说。

    “兄长……”

    “旁人皆以为夫人舅甥之族孱弱,可是,阿季莫要忘了,‘东南西北’四人,同样是以‘沙’为姓氏。他们的主母,只能是夫人,绝无可能是旁人。女夏舅甥之族虽强,列国公主母族虽盛,不及夫人万一也。”

    魏羽的小老弟这时候彻头彻尾明白过来,当即道:“多谢兄长指教!”

    “等从铚邑回转,你除了要去夫人所办的小学读书,我再写信一封,你拿着信,去见中行云,等在小学里学好了汉字、算术,你就去中行云那里,做个书童。”

    “啊?!”

    “有工资的,中行云非是常人,此次攻楚,或许还会有所表现。”

    “为何?!城中不是有人说,中行云为幕府招揽贤才有大功吗?”

    “幕府之内,只有战功,才是功劳!”

    “是!”

    滴滴答答的筚篥声还在响,时不时还有横笛应和,不过半道上的兄弟二人,却是神色各异。

    魏羽在给小弟指点人生经验的同时,心中也是更加的清晰,中行云这次回来,肯定还要证明自己的才能。

    年轻的外来户中,就他们晋国、秦国、齐国三家最有希望,他跟千乘邑高氏的人固然关系不错,但终究还是竞争对手。

    谁能在这次攻楚之战中“大放异彩”,谁就能成为这个群体的魁首人物。

    有些事情,中行云一行人或许还不清楚,那就是李解的的确确跟周天子的人有约定,甚至还拿到了周天子盖章的空白文书,只要打下汉水,是真的会被封“汉子”。

    这个流程,完全照搬当年楚国祖先受封为“楚子”,讲白了,这一次是周天子为祖先“拨乱反正”,让叛逆“伏法”!

    大道理当然就是这么讲,实质如何,反而是要看吴国和李解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裂变。

    “少则三月,长则一年,终究是要见个分晓的。”

    魏羽一声感慨,心中越发地庆幸,能够脱离上卿魏操。

    当发现没有退路之后,魏羽做得非常坚决,跟胥飞一样,第一时间就斩断了跟本族大宗的联系。

    原本的想法,只是很简单地避免成为双料间谍,他们毕竟不是大宗嫡系,经不起折腾。

    只是现在看来,倒是有希望跟商无忌一样,自己称宗道祖,独建一脉祖庭。

    “人生际遇,何其妙也。哈!”

    双脚一点,大黑骡子迈起蹄子,顿时小跑起来,长长的队伍中,筚篥声绵绵不绝,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612 让人无可奈何

    “吴人所言何事?!”

    “淮水伯府征发民夫,铚邑、龙背山筑城建寨。”

    濊水两岸的地势相对平缓,当年都属于非常优质的土地。陈、宋两国面对徐国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就是因为徐国很容易就在这里爆种暴兵。

    只是经过多年的破坏、摆烂,再优质的耕地,也会重新森林化、丛林化。在徐国称王覆灭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曾今朝贡徐国的三四十个国家,大多都是消亡在这些森林之中。

    那些曾经被“东方霸主”徐国开发过的良田沃土,此刻早就不复存在,即便还有耕种,也无非就是淮夷惯例的烧荒而已。

    得多得少,全看运气,更看陈宋吴楚等国的脾气。

    随便哪一家气不顺,就能让游耕的淮夷部族直接颗粒无收。

    不过随着李解的进场,曾经无比混乱、落后且贫瘠的淮北地区,终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期。

    在过去的百几十年中,淮夷诸部就没有哪怕一个月不争斗的日子。

    不是跟人斗,就是跟大自然斗。

    很不幸,淮夷基本都是斗输了。

    此刻,操持古怪口音的亭长、里长,正带着十几二十个农兵,手持长矛在那里大吼大叫什么。

    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

    不过很快,终于有人明白,这是吴人要在这里筑城。

    很多年前吴威王打过来的时候,最多就是修个堡垒,然后随便安置一些部队,等过几年,就彻底荒废。

    对吴人来说,这片土地改造起来,成本极其高昂。

    哪怕是楚国这种荤素不忌的,也只是王室分封重臣大夫,有地就用,别无他想。

    真要说郢都率众开发,十个楚国也玩不起。

    “吴人要筑城?!”

    “不但筑城,还要开挖沟渠。”

    “莫非要种地?!”

    “就是种地。”

    “啊呀,如此甚好!甚好!”

    本地淮夷虽然被称作“夷”,但其实大多就是古国余孽。

    甚至论起根脚来,很多来到此地的秦国人,还未必有人家“含嬴量”来得醇厚。

    “淮水伯府反应好快……”

    淮北的市场中,宋国商人都是相当的惊诧,宋国大相刚决定联合卫国进攻郑国,淮水这边居然就有所反应。

    全天下都知道李解要攻楚,而在这个紧要当口,还能分出一部分力量来筑城,简直是闻所未闻。

    别国可能会觉得,这是不是李解在玩“兵不厌诈”,然而宋国人,尤其是知道底细的宋国人,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淮水伯府这是在秀肌肉,这是在警告宋国啊。

    “吴人筑城,绝无可能短期成功!”

    “汝所言甚是,然则吴人筑城时限,并不重要。”

    一人叹了口气,“筑城之时,提防北方,才是重中之重。”

    “……”

    伴随一声叹息,众多宋国商人,也是沉默下来。

    要说宋国高层的智囊团有没有动过歪脑筋,这想都不用想的,只要李解攻楚,他们就打算收买南方的淮夷进行破坏。

    以淮北淮夷的总人口,造成的破坏力,可比淮南的夷虎人强多了。

    而且别看夷虎人现在服服帖帖,被淮水伯府整的死去活来,那是沙哈、云轸甪亲自下场,这才有了前方快刀斩乱麻,后方治理一条龙。

    老云轸的招牌,在淮南那里,的的确确非常好使。

    但在淮北,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淮夷经历过大洪水之后,天灾**淘汰筛选下来的,哪个不是求生**强烈又心性坚韧之辈?

    只靠威望就想弹压,难度很大。

    得给好处,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也正是有这样的判断,宋国人原本的确是打算收买淮夷,然后暗中破坏。

    只要李解露出破绽,在他攻楚最紧要的时刻,狠狠地来一下,不说拦腰截断,只是抄掠淮中城附近的城邑,就足够让淮夷诸部兴奋到不能自控。

    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呢?

    李解白手起家到现在,宋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简直就是个运输大队长。

    缺名声,直接给名声,还给两回。

    缺劳力,不但卖了戴国将士,连薛国也给卖了。

    甚至连李解的国际地位,也随着子橐蜚的“大厥”,直接跨过了吴国。

    威震中原嘛。

    自己的不幸铸就了敌人的成功,这要是不恨得牙痒痒,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图谋报复的宋国人并不在少数,上上下下都有,也算是难得的戮力同心。

    只是硬实力上,双方是有差距的,宋国精英高层,并非没有逼数。

    李解这个吴国带忠臣,只要一天没造反,那就还是吴国人。正面刚李解,那就是宣战吴国。

    所以不管主观意愿还是客观现实上来说,宋国都只能扶持阿猫阿狗来挠人。

    挠得李解得狂犬病得破伤风最好,挠了没效果,至少让人心里有阴影,也挺痛快不是?

    只是让宋国间谍们有些难受,李解连这样的机会,似乎都不打算给宋国人。

    “以淮水伯府铁器之数,只怕淮北之地,当真会再度变成粮仓。”

    即便是现在,入眼处不是草原就是丛林,甚至有些香樟树,经过几十年的摆烂放荒,已经长得成人粗细。

    树冠茂密不说,连成一片,还真是蔚为壮观。

    就这样的自然生态,不管是哪个国家过来,首先砍树就是个大问题。

    砍完之后,复耕还是个大问题。

    不管哪一样,都需要用到大量人力、工具。

    或许青壮劳力对陈宋吴楚来说,那不算什么事儿。

    但是工具就不一样了,宝贵的青铜器,不可能全部浪费在劳动工具上。

    李解恰好跟他们相反,最缺的就是劳力,工具反而不缺。

    哪怕现在没有足够的生铁产量,光石器加工的超强效率,组织人手用石斧一斧子一斧子地砍树,也完全不愁石器工具的硬性消耗。

    “若能联合齐鲁,或有……”

    “齐鲁如何能勾连?”

    宋国人自己都不信,现在倒是有个契机,李解在淮中城,居然推行考试选才,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信号。

    甚至都不用宋国人去宣传,齐鲁就有精英开始宣扬这等行径的危害,一旦形成大势,高爵厚禄很难继续轻松地传递下去。

    只是不管列国怎么想的,或许为了“赤霞”,或许为了“紫霄”,甚至可能还有为了陶瓷或者铁器的,都是依旧保持着跟李解之间的商贸关系。

    至于要不要翻李解,列国可能更多的,是想要看看吴国内部的反应。

    甚至在吴国都邑姑苏,已经有国际间谍开始活动,官方渠道上,也有“游士”、行者在向吴王虒抨击李解的恶劣行径。

    吴王虒有没有搞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知道,但是太叔卯的的确确大发雷霆,公开狂喷李解乃是“悖逆”,显然也很清楚,李解这一次组织的考试,只要挺过去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只怕受惠之人,都会全力拥护。

    原本就相当脆弱的吴国制度,可能一夜之间,都不需要李某人动用一兵一卒,自己就开始自我瓦解。

    保守势力更加保守,在野反对者则是更加激进,双方以此为借口,将矛盾再次升级,直接爆发成超级内战,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叔卯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李解组织一场考试,根本就是给五湖地区本就脆弱的平衡,直接来了一场地震。

    原本就是星火燎燃的王畿,乍然间让人看到在混乱的吴国体制之内,居然还有那么一洼清流,怎么不可能汹涌?

    老妖怪在世时,庞大的统治疆域,可以依靠老妖怪的个人威望来镇压,脆弱的体制,只要有强权人物存在,总能维系。

    而伴随着政治强人的接连离开,这种落后、混乱的奇葩体制,自然就出现了狗咬狗。

    这种上层的撕咬,对中低层而言,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想要的,终究只是秩序。

    整个吴国的疆域之内,能够提供秩序的,现在只有李解,只有淮中城。

    而那里,不但有秩序,还有强人,类似吴威王一样的威权人物。

    这种心理上的补偿,更是十分的微妙,对太叔卯而言,他太清楚不过。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的,太叔卯面对李解,跟宋国人一样,只能干瞪眼,哪怕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是有心无力。

    处理眼门前的狗咬狗,就已经是十分的艰难,再去制衡李解这样一条疯狗?

    除非太叔卯的老爹从黄泉归来灵魂附体。

    宋国商人在濊水市场的观察,让其中的老牌间谍们,都是心凉了半截,原本还想着,趁着李解治下在睢水一带还不稳,总能收买一两个淮夷部族。

    可随着本地亭长、里长被一群特殊的“淮夷”簇拥着巡游,宋国人顿时打消了念头,准备提前返回商丘,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反映给大相戴举。

    “支氏、巫氏……”

    “虽早有听闻延陵运奄氏,同支氏、巫氏联姻,却未曾想到,竟是同运奄无忌有舅甥之情?!”

    “睢水之南……唉!”

    一声叹息,眼见着支氏、巫氏这些人笑得灿烂无比,宋国人除了唉声叹气,别无办法。

613 宋国大相

    “主上,吴人正筑城于铚邑、龙背山。”

    “龙背山?可是旧年徐国龙脊山?”

    “禀主上,正是此地。”

    商丘宫,“宋国大相”戴举,正会见各地回来的间谍细作。

    这些人大多都是商人身份,简直情报贩子,最是正常不过。

    “若是如此,搅动伐楚大军后方,便是困难重重啊。”一身红袍的戴举,正坐在案几之前,片刻之后,他起身回望着一副地图,地图和以往的舆图,多少有点不同。

    当初打第二次逼阳之战的时候,宋人就发现吴人对地理地形的把握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长久以来的努力打探,终于接触到了吴人的特殊舆图,几经摩挲之后,虽然还没有掌握制图之法,但看图的本领,还是有的。

    “此地,便是铚邑。”

    握着一根木杆,轻轻地在舆图上点了点,“李解命人在此处筑城、开渠,着实胆大啊。”

    戴举心有不甘,因为李解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宋国。

    真要是看得起宋国,防线绝不可能在龙背山,而是应该更靠北,直接过睢水。

    睢水还是防备南下淮水的重要防线,而且还能调动物资,运力也更强。

    李解大大方方地把龙背山北部、东北地区的城邑暴露在宋国的兵锋之下,纯粹就是看不起宋国。

    有种你吃掉,把这些曾经的宋国故土打下来,把之前割让出来的土地,重新收回去。

    没有重兵把守,理论上宋国要吃掉,容易得很。

    但是,这里就跟逼阳城一样,无险可守,宋国一旦占下来,就要调动大军。

    这是得不偿失的行为,李解完全可以重新反推回去。

    整片地区都是大平原,唯独铚邑东北有个龙背山,可以凭借山水的组合,形成非常特殊的关隘要塞。

    “便是出其不意……”戴举在睢水、濊水东西两侧点了点,“唯有借道焦邑、下邳。”

    可惜这两个地方,谁都可以乱走,唯独宋国人走不了。

    “前往鲁国之行人,此刻在何处?”

    “回主上,此刻在桑丘。”

    “可是亢父氏主持出使事宜?”

    “正是。”

    “若鲁国回应,可邀鲁人前往亢父。”

    “主上,只怕鲁国不敢触怒吴人。”

    “无妨。”

    戴举挥挥手,手中的木杆,点了点微山,“鲁国欲吞邹、滕久矣,送鲁人一个借口便是。”

    既解决了鲁人急需自保扩张的需求,又没有直接触怒吴人。

    只要不碰触吴国傅城,稍微有点借口,就能进行兼并战争。

    以往本地区都是宋国人在搞事,现在完全可以让给鲁国人去做。宋国和鲁国之间,只要打个默契,然后鲁国自己凭本事去消化曲阜西南的小势力。

    而宋国,显然就能更放心地“联卫攻郑”,在旁人看来,宋国经过两次逼阳之战,又被吴晋两个大国讹诈勒索,肯定不会有太多的精力投入到新的一场战争中去。

    但这一次,戴举是打算反客为主的。

    跟卫国联手,看上去是给卫国打下手,实际上戴举这一次投入的兵力,只会比第二次逼阳战争多,而不是少。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得郑国毫无还手之力!

    要是能够把洧水以东的郑东土地都吃下来,那自然是最好,倘若吃不下来,也能讨价还价,砍一半,也足够应付现在宋国内部的尖锐矛盾。

    作为一个老阴逼,能够掌权之后还不被权力冲昏头脑,反而依旧低调行事,让宋国不同阶层斗了个你死我活,戴举有的是耐心。

    “联卫攻郑”一事上,把炮灰们消耗掉一部分,国内矛盾就会直接舒缓。

    战后瓜分胜利果实,国际社会只会以卫国为主,宋国顶天就是个帮凶。

    而这一回,可不存在的什么义士相助,整个“卫郑之战”,就是个不义之战。

    典型的大贵族心怀不轨狗咬狗。

    “主上,如今淮水两岸,多是赴考应试之英才。消息传到列国,早已议论纷纷。倘若吴解攻楚大获成功,只怕无人能治。”

    言罢,在外行商的细作很是诚恳道,“周室衰败,纵使天子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只怕也是无人响应。”

    “此事……急不得。”

    戴举抬手摆了摆,安抚着属下们的焦急心情。

    只要是靠着血统混长期饭票的,谁不焦急呢?李解现在玩得这一手,简直就是石破天惊,搞得天下诸侯狼狈不堪。

    可明知道是个大威胁,现在也不能下手。

    因为联手攻打李解,就是攻打吴国。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得是吴国内部先解决了李解,再能继续讨论后续。

    谁要是想要越俎代庖,搞不好反而激起吴国内部实权派们的暴躁脾气。

    “主上,如何急不得?!此事只要拖上半年,淮中城新增英才,少则五百,多则两千。如此之数,淮水南北夷虎、淮夷,绰绰有余啊。”

    “便是如此,也急不得。”

    目光淡然的戴举叹了口气,“就算心急如焚,也只能掩藏在心。诸君,此事不急于一时啊。”

    宋国人就算再急又有什么用?实力不行,在国际上根本没号召力。

    唯有打出威风来,才能跟晋国、齐国比肩,然后号召群雄,一起征讨李解。

    否则宋国人都看到了无比凄惨的下场,也只能干瞪眼,因为这事儿除非是晋国人提出来,说要对李解群起而攻之,那么晋国的小弟们才会响应号召。

    而这个行动,就叫做会盟。

    也就是说,非“霸主”不能起这个头。

    戴举正是看得太清楚不过,所以才硬生生将内心的恐惧压了下去。不压下去,他自己都是夜不能寐。

    现在戴举期望的事情,不过是三件。

    一是李解攻楚之事严重受挫,但这种可能性极低,以戴举对楚国的了解,只怕这时候楚国内部都还是分裂的,投降派绝对不在少数,所以李解攻楚,不敢说势如破竹,但实现战略意图,不会太难。

    “负箭国士”都能诛杀,楚国太后还指望楚国的汉东老世族竭力卖命?

    二是鲁国在吞并曲阜西南小势力的时候,能够引发齐国的介入,只要齐国介入鲁国的兼并战争,那么戴举有一定的把握,拉齐国下场。

    不仅仅是拉齐国国君,还有齐国五都的实权人物。淄水两岸传唱的《爱莲说》,蔡国的白莲花是没看到,但绿油油的莲叶,肯定是在齐侯那花白头发上冒了出来。

    最想爆李解菊花的,戴举敢发毒誓,当世之上,齐侯绝对算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齐国五都的实权人物在李解那里,可以赚取丰厚的回报,根本不允许齐侯随随便便就发动一场报复战争。

    但只要动手之后,回报率极其丰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戴举要做的,就是如何让齐国五都大贵族,认为攻打李解,这买卖可以做!

    三是戴举要尽可能地保证在“联卫攻郑”的战争中,宋国能够打出威风来,声势一定要浩大,战果一定要丰富,只有这样,宋国才能重新恢复国际地位。

    胜利者的嗓门,才是最大的!

    蛰伏这么久,覆灭戴国只能说是小试牛刀,既是恢复宋军信心,也是顺便增加宋国资源。

    不过一个戴国,根本不算什么,老对手郑国,也不需要直接打死,打得郑国同样割地赔款,将良田沃土,尤其是汜水南北的良田割让出来,宋国的实力,三五年就能膨胀一倍。

    这些都是愿景,戴举不能保证三件期望的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发展,他只能在这样的期望之下,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主上!”

    属下们眼神依旧焦急,但见戴举神情镇定,也都是平添了勇气,说话也变得更加坚决。

    戴举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道:“诸君,战国之世,危机并存啊。诸君,还请随吾竭尽全力!”

    说罢,戴举双手一拱,作揖行礼。

    “主上!”

    “主上!”

    “主上!”

    所有下属都是神情凛然,连忙抬手还礼。

    如此郑重的戴举,反倒是让他们心生镇定,心头涌现无限豪情。

    “诸君,共勉!”

    戴举语气铿锵有力,眼神更是坚决肃杀,深深地感染着追随他的僚属们。

    “共勉!”

    “共勉!”

    “共勉!”

    数日后,在铚邑东北的工地上,魏羽几次观察市场,有了一个很诧异的发现。

    “宋人……怎么都离开了?”

    之前还茫茫多的宋国商人、商队,才几天时间,就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

614 鳄鱼皮包包

    “魏子羽去了龙背山,这几日真是无甚意思。”

    “不是夹带了书信回转?”

    “都是些废话。”

    躺办公室里宛若一根油条,有点扭曲的胥飞突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我却是忘了,龙背山也是多树木的,正好砍光了去。”

    “说起来,为何幕府砍树之余,又要种树?”

    “听商君说,种树是为防风锁水,沿江大堤内侧,多有柳树,便是这个原因。”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主公说的。”

    “……”

    既然老大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吧。

    胥飞原先是咸鱼运输办公室的主任,进入盛夏,咸鱼制备就少了,这时候主要是防疫病还有器具的生产制造。

    其中木制品用量是最大的,也连带着木料需求出现了暴增。

    淮水南北都有大量的伐木队,这些伐木队的成员,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淮北以夷虎人为主;淮南以群舒、鸟夷九部为主;淮上则是本地土著为主。

    其中夹杂一些奴隶,但数量不多,奴隶主要去处,还是矿区。不管是砂石矿还是煤矿、铁矿、铜矿,大量消耗的人命,就是仇深似海的奴隶。

    正因为木材需求量暴增,咸鱼运输办公室,在三伏天也转型为木材运输,偶尔还要带着木工前往林区查看木材品质。

    可以说这时候,胥飞是当真忙得脚不沾地。

    “淮北荒了这么多年,林木众多,此时伐木开荒,也算是一举多得啊。”

    对此胥飞还是挺满意幕府的操作,“统筹”这个概念,暂时还只有淮水伯府中有,而即将到来的考试,也会考到这些内容。

    “主任,考试内容,有没有消息?”

    “我能有什么消息?我也是外来户啊。”

    胥飞摇摇头,“考试大纲都下发了,你们应该也拿到了吧。”

    “拿到了,可……可无甚头绪啊。”

    “放心,你们只是无头绪,那些外国来淮的,现在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呢。就算字都认识了,组在一起说的是什么,他们岂能明白?”

    “说的也是。”

    “主公说过:关心则乱。不要乱。”

    “是,多谢主任。”

    “这谢了作甚?赶紧收拾东西,正好去一趟濊水。有一队木工要去看看木材,划分林区,考试之后,就要开始加班,争取入冬之前,将濊水一带的林木都砍光。”

    “是!”

    此时幕府的木材用量极为惊人,新开的船坞,此时也已经开始造船。木料仓内,到处都是各种规格的木材,有粗加工的,也有精加工的,还有原木。

    幕府也没有阻拦列国商人前来围观,反正他们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除了喊“666”,别的也做不了。

    给他们抄,他们抄不来,更何况,这些舟船,都不咋样,能不能用个两三年,也不知道。

    不上蒸箱而是自然阴干的木料,都是用作巨舟的,淮水本地,也是用不上巨舟。

    船厂的几个船坞,李解都是专门去视察了一遍,对进度非常满意。

    现在淮水伯府本身就有大量舟船,天下诸侯之中,属他李解的舟船保有量最大。

    如果说晋国是万乘大国,那他李某人,怎么地也算是个万舟大佬啊。

    虽说“万舟”的含金量很低,大部分都是小舢板,不过内河之中,大船也用不上。

    “首李,这个月已经不见大蛟出没。”

    轮值的沙北笑呵呵地凑过来,“前日杀了两条大蛟,一条有两丈,一条又三丈。”

    “这大个屁,淮下的才叫大蛟。”

    “是是是,首李说的是。嘿嘿,首李,大的那条,皮子我想买了。”

    “你要大蛟皮干什么?给你老婆做包包不成?”

    看也没看沙北,李解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此时拿着望远镜,在高台上正看着河面进港靠岸的舟船,很是有序地听从淮中城公务船的指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首李。”

    沙北一脸震惊,自己老婆要大蛟皮包包,怎么首李也知道的?自己老婆不漂亮啊。

    “……”

    比沙北更震惊的李解猛地扭头:“卧槽,你们还真是会玩啊,这就开始弄鳄鱼皮包包玩了?牛逼。”

    “……”

    入冬之前,沙北是要返回傅城的,此刻过来轮值,也是为了熟悉濊水和睢水的情况,这样从泗水南下,调度换防的时候,跟龙背山的驻军,就能无缝衔接。

    所以在淮中城,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停留的时间,过阵子就是要走的。

    趁离开之前,多搞点好处,也算是职务便利。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

    从去年就有了这个苗头,猎杀大鳄鱼的难度,越来越高,巨鳄更是一条都没有。能杀的都杀了,江阴邑现在库存的鳄鱼皮,都是巨鳄皮,也就是所谓的“海蛟皮”。

    这种巨鳄的皮革,在洛邑非常紧俏,因为改制皮衣之后,秋冬时节防风保暖,大贵族可能不需要,但很受武士阶层的喜欢。

    秋冬搏杀,最麻烦的就是活动受限,巨鳄皮比一般的宽吻鳄皮要扎实,韧性也是更足,缝合毛绒夹层,简直就是神器。

    只可惜现在扬子江入海口,咸水鳄已经快被杀光,“百沙”猎杀咸水鳄的狩猎队,现在都是拿着文书,去沿海地区寻觅,最远的,直接跑到瓯越地盘上。

    也是因为洛邑武士喜欢鳄鱼皮,也就带起了一阵风,很多边角料,就做成了包包。

    便是常见的挎包,这年头的妇女,本就有挎包在身,不过大多都是麻布,偶有锦囊,皮革包包虽有,但大多都是羊皮,卖相有点矬,至于说用得起鹿皮的,也不在外行走。

    于是乎,鳄鱼皮就在这个“红海市场”中绽放出了生机。

    “你要去买,那就去买啊,还跟我说什么?”

    “规矩嘛。”

    嘿嘿一笑,沙北爽得很,一张大鳄鱼皮,这就算是到手了。

    想当初他们刚从白沙村出来的时候,那就是直接鳄鱼皮扒了随便糊弄两下就往身上披。

    什么叫阴乡鳄人啊?!

    “你跟阿南、阿西,商量得怎么样了?”

    “只要首李一声令下,约期而至。”

    “嗯。”

    李解点点头,然后郑重道,“入秋之后,江南惯例会有一阵南风天,时间不会长,过了之后,就要开始刮西北风。记住,严格保密。”

    “是!请首李放心!”

    “事后,老子封你个大官当当。”

    “我想当县长。”

    啪!

    李解抬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他妈的有没有志气?!老子这么大地盘,你就想当个县长?!你这个废物!”

    “……”

    沙北一脸懵逼,寻思着县长就不小了啊。

    就是现在,老大自己不也还是兼职江阴令一职吗?

    这也是一县之长啊。

    “中期目标,就是三年之内弄死楚国,别人都以为不可能,你们是我心腹,应该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什么坚城险要,堆人堆不死,老子龙神之力一出,还炸不死他们?”

    “首李说的对!”

    “老子当然对了。”李解横了一眼,然后道,“除了我们自己人,幕府剩下的,也都保密。”

    “是!”

    “诸夫人,除了阴乡出来的,谁来打听都是糊弄过去,你们兄弟几个,都心中有数的吧。”

    “是!”

    “都他娘的以为老子怎么怎么打楚国呢,老子那么多队伍,什么时候打仗还跟着别人口风的?”

    冷笑一声,李解心中对那些个想东想西的都是不屑,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来投靠的,关他鸟事,一概都是工具人。

    他孑然一身非法穿越,到了白沙村,他就只认带出来的那批人。

    因为不管什么情况下,只有这些人,会跟着他走。

    不跟他走就得死,不是他李某人来杀,就是天下诸侯来杀,甚至都不用天下诸侯,光吴国那些个老世族……又有哪个不是垂涎三尺垂涎欲滴?

    “抓紧时间!”

    “是!”

615 大隧关军心不稳

    淮水伯府开始动员之后,整个淮水两岸,都是激动不已。

    大量的楚国人开始往来城邑之间,各种情报立刻满天飞。情报贩子们的狂欢,就此到来。

    只是对普通的情报贩子来说,现在的日子,那是相当的不容易。

    进入军事管制之后,举凡路桥关卡津渡,都要查验身份,幕府内部恢复了只认口令不认人的状态。

    列国商队除非拿到通行证,否则就没办法出入淮中城。

    还没有完全紧张起来,就导致大量情报贩子无法开展工作。

    唯有底蕴厚重的老牌情报贩子,才能有各种暗地里的渠道,对外传播情报。

    “急报!急报!急报!吴人誓师!吴人誓师!”

    大别山西北断有一处关隘,名叫大隧,当年老妖怪攻楚的三路大军,其中一路,就是从大隧关进入楚国汉东地区。

    也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楚国人将大隧关加强成了超级雄关,前后各有附属小关各三,不管内外攻楚,只要走这条路,都要面对七道大大小小的关卡。

    不仅如此,楚国斗氏的精锐家族部队,也都驻扎在这里。

    驻扎在此总计四千人的正规军,都是隶属楚国陵师,只是指挥权并不在楚王手中,随着“负箭国士”被诛,斗氏跟王族的貌合神离,也加剧了分离,此时的大隧关,已经初步有了军阀化的迹象。

    “吴人何时誓师!”

    大隧关中,郎中出身的大隧大夫并没有慌张,很是镇定地询问着吴人的动向。

    “三日前!”

    “誓师之众几何?!”

    “细作密报,鳄人、勇夫总计八个大队。新编义士集结新蔡、白邑、息国!”

    “义从呢?”

    “从者甚重,不可量数。”

    “不可量数?!再探!”

    “嗨!”

    楚国的郎中,就相当于国外的国君侍卫长,在楚国内部,年轻时候能够当郎中的人,除了本身家族力量很强之外,自己的能力也是非常的可贵。

    毕竟,这个位置,想要从各自的家族中杀出来,没有真本事,那是万万不行的。

    当年除了“负箭国士”斗师之外,斗氏各家之中,唯有抗住北线吴军的一支亲卫部队,才算是可圈可点。

    率众之人,就是当时的郎中斗尊,也就是现在的关令、大隧大夫。

    此刻,斗尊让传令兵离开之后,立刻召集幕僚议事。

    “诸君,吴解已经誓师。”

    “还请夫子下令!”

    “夫子,还请下令!”

    “夫子一声令下,吾辈必定相随!”

    幕僚们都是气势高涨,并没有胆怯的意思。

    战上一场还是投降,总是要有一个结果的,没必要未战先怂。

    “诸君稍安。”

    抬手安抚着幕僚们的情绪,斗尊环视军帐内的亲随,“郢都传来消息,司马亥将左军,赵盘将中军,叔孙季将右军。”

    “嗯?!赵盘?!”

    “妖妇!值此生死攸关之际,竟敢用晋人?!”

    “‘吴晋互王’,天下皆知!贱妇既用晋人,必是亡我社稷,何不用秦人耶!何不用秦人耶!”

    幕僚们的愤怒很简单,“吴晋互王”说明吴晋两国的国际关系,那是不错的,尽管后来发生了变故,但明面上肯定亲善。

    现在用晋人来为中军的指挥官,这不是寻死,什么是寻死?!

    这不是卖国,什么是卖国?!

    前线受关将士,肯定要心寒啊。

    反正都是卖国,那就更彻底点,用秦人好了,“吴晋互王”哪里比得上“吴秦之好”不是?!人秦国都把夜月公主沉淮水了,顿子期还哭淮水,天下皆知。

    现在淮水女神宫的“香火”,连楚国人都知道,旺盛得很呐!

    “稍安勿躁!”

    语气虽然也是不爽,但斗尊还是郑重道,“值此危难时节,吾辈忍让便是,大局为重!”

    “夫子,何谓大局?!何谓大局?!那妖妇诛杀‘负箭国士’,尚且如此坚决。夫子乃是先王郎中,她岂能轻易相与?!”

    “夫子!不可不防!我部驻扎大隧十年之久,镇淮上,慑随唐,方有汉东之安。若论家世,夫子乃斗氏血脉,尊贵无比,便是当今王上,亦要尊称夫子一声‘叔祖’;若论战功,旧年东吴大妖在世之时,舟师全军覆没,陵师一败再败。唯‘负箭国士’同夫子二人,可谓国之良将,悍勇非常。”

    “今吴人再来,‘负箭国士’不在,将士用命,非勇者不能服其心。夫子即便不将中军,将左如何?将右……又如何?!”

    幕僚们说到这里,眼睛都是红了。

    “夫子!此地乃是大隧!此间,尚有四千斗氏子弟,乃是先王精锐啊!”

    原先大隧关的人,都寻思着,即便老大不能成为中军一把手,怎么地左右军都有一席之地吧。

    三军总帅这个位置,他们是不想的,毕竟山头林立,斗氏内部,也是各种想法。

    能够整合在一起,一致对外,对他们这些边军来说,就已经可以了。

    不出乱子,就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万万没想到,三军指挥序列,居然一个都没有留给大隧关的人。

    这种感觉,简直伤到不行。

    因为理论上来说,吴国人打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别山一线。

    而大别山一线,就是类似大隧一样的关隘,要接受第一波挑战。

    谁是前线?!

    他们就是前线!

    “诸君,稍安勿躁……”

    斗尊叹了口气,再次抬手按下,安抚着幕僚属下们的糟糕心情,“老夫非是不知诸君所想,只是,此刻当真乃是国之危难,且是前所未有之危难。吴国蛮酋所言游玩汉水,只怕非是戏言,其野性难驯,唯吴国大妖方能安抚。”

    说到这里,斗尊又道,“老夫有新郑消息,传言洛邑天子曾遣使召见吴国蛮酋,有言以‘汉子’相赐。倘若如此,只怕郢都危矣,楚国危矣!”

    “……”

    “……”

    幕僚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愣在了那里。

    汉子?!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太过劲爆,以至于幕僚们懵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616 有人在忍辱负重?

    大别山入夏之后,蚊虫就是极为泛滥,更不用蛇虫鼠蚁多种多样,这年头还有水桶粗细的大蟒肆虐,虽不至于成灾,对人也是无害,但也是极为吓人的事情。

    不过对斗氏而言,大蟒活动的地区,往往才是他们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别的不敢说,驱虫、驱鼠的效果非常好。

    嘶嘶、嘶嘶……

    是夜,目送附近活动的一头大蟒离开之后,斗尊看了看夜空,这才赤足踩在木制地板上,一边走一边问道:“冥阨尉如何回复?”

    “时下冥阨兵卒战意全无,冥阨尉居然要听命于左军。国中孰人不知,司马亥乃是冥阨尉杀父仇人,郢都如此行事,岂非乱命?!”

    摊手发抖的中年人胡须都因此而乱,“夫子,非是吾等不尊王上,实乃乱命难为,乱命难为啊!”

    “那处大夫怎么说?”

    “权子命人传话,言少则三日,多则半月,必有消息。”

    “哈……”

    听到这回复,斗尊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下巴扬了一下,这才叹了口气:“斗伯官如今也是谨小慎微啊。”

    斗皇字伯官,乃是权邑斗氏嫡长,斗氏虽然分了很多支,但斗皇在各家的影响力都不小,主要还是因为会做人。

    早年斗氏跟王族正儿八经开打,年轻时代的斗皇,也是出过力,将这种内耗平息下来,不断地退后。

    虽说没有彻底解决,但这种影响力还是有的。

    像现在这种需要让人等等等等再等等的情况,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这自然是让老朋友们很是不屑,更是觉得堂堂权邑大夫,居然也有如此怂包的时候。

    “夫子,权子定是得到淮水消息,这才如此回复。”

    “呵。”

    不屑地摇了摇头,斗尊懒得跟儿子解释政治上的事情,只是简单地分析现状,“你可知旧年东吴大妖,是如何让斗师封于柏举?”

    “夫子,这从何说起?”

    中年人一脸奇怪,“负箭国士”明明是先王赐封,怎么跟大妖怪勾陈有关了?

    “当初老夫守淮南,云轸甪为佐,我二人先后撤回冥阨,当时守冥阨之人,同我等意见不合,便命老夫同云轸甪,前往随国借粮。只是我等还未至随国,吴军便破了冥阨,旋即直转而下,顺衡山走向,一路攻城略地,于柏举击溃陵师。”

    回忆起来,斗尊都有点觉得运气逆天,当年要不是被人穿小鞋,他和云轸甪,当初就应该是勾陈的俘虏。

    “后来老夫同云轸甪,自是半颗粮食也不曾借到,这便顺溠水南下,招兵于速杞,谁曾想,这些溠水新卒,后来竟是抗吴庭柱。”

    说到这里,斗尊竟然有点不甚唏嘘。

    别看他现在地位有点超然,背靠斗氏这么个庞然大物,还管着国内最大最重要的几个要塞,可一步步走过来,当真是运气和实力相辅相成,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贵人机缘,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可即便是现在,运气显然不在他这一侧,郢都的政治内耗,让中枢对斗氏半点信任都没有。

    甚至斗尊坚信,条件允许的话,搞不好郢都那个妖妇,巴不得斗氏被李解杀个一干二净。

    什么楚国不楚国的,楚国可以亡,斗氏必须死!

    “当年若非吴国从冥阨入楚,如何能兵锋势成?若是吴国绕道别处,也不至于成就‘负箭国士’之美名。”

    对斗尊来说,什么政治考量都是屁,他就是个当兵的,在他眼中,那特么就是冥阨被吴国人搞烂打穿,然后势如破竹,一路莽到柏举,然后一波干死了楚国的陆军主力。

    就这么个事情。

    有了这么个事情,才有了斗师的机会。

    而现在那处大夫斗皇,还在琢磨在中央搞什么沟通,让他在等等。

    这是等中央谈妥的时候吗?

    都火烧眉毛了,李解比当年老妖怪还要凶残,老妖怪那时候,何尝有过这么多小弟跟着一窝蜂?

    李解连蔡国公主都上了,淮上根本没有对手。

    当年他斗尊和云轸甪,还能去随国借粮呢。

    现在?借个屁,借人头一用还差不多。

    李解上了蔡国公主之后,不就是上了随国公主吗?

    斗尊甚至知道随国上大夫曾善这个老没脸皮的,还专门跑去淮中城进行推销,在新蔡各种吹捧,总之就是自家公主的技术好技术强,让人爽歪歪……

    想要骂点什么出来,但还真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解走大隧,他斗尊还有点把握,将李解堵在这里。

    毕竟老妖怪是老妖怪,李解是李解,老妖怪填人命完全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框。

    但李解不一样,斗尊是了解过对手的,李解手中的人命,是舍不得胡乱填的。

    真要是李解跟老妖怪一样,还至于跟陈国、蔡国、随国、唐国借那么多粮食?

    可问题又来了,姓李的是傻子吗?硬要刚正面,硬要来大隧,就是不去隔壁冥阨?

    “夫子的意思是……吴解当攻冥阨?”

    “大隧共有七关,换作汝为东吴蛮酋,汝欲何为?”

    “……”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人眼神复杂,半晌,挥舞拳头,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咚的一声,砸得一阵叽叽喳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老鼠跑到了地板下面。

    明明之前还有大蟒在的,居然还能有老鼠生存,还真是罕见。

    眼见着这种情形,楚人本就敬重鬼神,斗尊觉得,冥冥之中,是不是上天给了什么暗示,祖先在提醒着他们,这一场注定要来的战争,结果早就注定。

    鬼使神差的,斗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应该投降。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简直强烈到不行,他对郢都那些政客们的把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赵太后想要如何作妖,由得她去吧,这个妖妇当真能把楚国王室毁了,也算是手段高超。

    甚至斗尊觉得,晋国还真是了不得,一个女人,就把楚国搞到了这般地步。

    回想起之前避开乱局的种种行为,斗尊可以说相当的后悔。

    当初他是烦了郢都的争权夺利,这才从丹阳公的位置上下来,然后跑来守大隧。

    一是他军人出身,更喜欢行伍之间的简单粗暴。

    二是大隧他熟悉,这里也多是他的老部下。

    三是大隧里里外外,都是斗氏在经营,老部下往往都是老弟兄或者子侄辈。

    只是原本避乱的天真想法,现在看来,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现在好了,什么乱都不用避了,因为最大的乱子,马上就要找上门。而且他连丹阳县也回不去,他这个曾经的丹阳公,居然是进退艰难,只能守着家族经营多年的要塞地盘等死。

    是的,就是等死,斗尊确信自己就是在等死。

    越是老于军事,越是明白楚国现在的中央军、边防军,对上李解就是死路一条。

    称霸淮水是那么容易的?偏偏李解不但做到了,还把淮水南北周围一圈的势力,都消化了一遍。

    尤其是曾经的州来城,现在变成了淮中城不说,连曾经的“州来大夫”云轸甪,也是他斗尊的老搭档,都成了淮中城的狗。

    李解在淮南的军事行动,他在大隧也是一清二楚。

    “五步猛夫”沙仲哈负责到处扫荡,而云轸甪,则是在后方负责搞建设。

    一老一少,居然配合的不错,夷虎人根本没泛起什么浪花来,连带着楚国的居巢邑,也彻底丢了干净,最后的一点影响力,可能就是靠近大别山的潜邑。

    现在虽然还没有听说潜邑丢了,但只要看现在的局面,斗尊根本不抱有任何希望。

    “夫子!依夫子所见,眼下吾辈,当如何行事?!”

    “老夫若说同东吴蛮酋交战,我军必败,汝当如何?”

    “这……”斗尊的儿子一脸震惊,他对自己的父亲,从小就是相当崇拜的。

    尽管斗尊说不上战无不胜,但的的确确算是军方的一块定心石。

    现在却是这么个回答,这么个态度,作为属下也好,作为儿子也罢,听着就是觉得犹如晴天霹雳。

    “父亲!”中年人神色一变,变得坚决起来,“父亲可是欲勤王?!”

    “勤王?!”

    听到儿子的话,斗尊都愣了,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这是一张竹子做的椅子,有扶手,有靠背,是淮中城出口道郢都的好货色。

    他年纪大了,自然也是需要这么一个物件。

    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地扶着扶手,整个人向后仰着靠着,脑海中不断地交织着各种想法。

    实际上,此刻的斗尊,有点惭愧,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自己居然想着投降,而自己的儿子,却还想着不断挣扎求活。

    斗氏是楚国的斗氏,楚国亡了,斗氏又如何独存呢?

    只有在楚国的体制之下,斗氏才能够一家独大,甚至跟楚王相争。

    但楚国灭亡的话,胜利者怎么可能给斗氏那么大的权力,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的人口。

    “唉……”

    叹了口气,斗尊看着儿子,“若是勤王,你可有打算?”

    “若是勤王!”

    中年人目光冷冽,“便邀三关共举大事,顺溠水而下,自贰地渡河西行。吾来大隧之时,郢都已经北迁上鄀!父亲,里应外合,有二千之数,便可破上鄀!”

    毫无疑问,这些想法,并非是一天两天,显然是做好了工作,有过很多次推演。

    至于预案是如何,斗尊已经已经不需要再去详细了解,只要从儿子的坚决态度,就能明白,这其中,绝非他们斗氏一家的事情。

    “里应外合?”

    “大夫项拔,如今甚为王上欣赏,委以驾前重任,其可为内应!”

    “项拔?”

    斗尊眉头一皱,“此人无权无势,如何为内应?”

    “父亲难道不知,项拔已被封为‘环列之尹’?”

    “项氏村夫,岂能担当重任!郢都妖妇,这是自取灭亡!”

    暴怒的斗尊简直不敢相信,想他战功赫赫,年轻时候,也就是个郎中。

    这项拔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是“环列之尹”?这是王宫外围卫戍部队的一把手,讲白了就是京畿卫戍部队中的实权人物,属于真正的大佬。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一般人,通常都是在楚国有几代积累的老牌家族。

    就算不是老牌家族,至少也是祖上在某些国家阔过的老世族,归顺楚国之后,很是会钻营,然后混得很开。

    项拔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能够位居高位?!

    这让斗尊觉得他的大半辈子,大概是在跟狗搏斗,所以功劳不值一哂。

    “这项拔,到底有何才能,竟受如此提拔?!”

    越想越气,斗尊此刻真的是特别想勤王,不过不是弄死那个郢都妖妇,而是弄死项拔。

    “……”

    见自己老爹反应这么大,当儿子的突然明白过来,这项拔得居高位,绝对是对自己亲爹的最大侮辱。

    可是,老爹提问,还是要回答的。

    中年人硬着头皮,小声道:“项拔所擅,唯游戏尔。”

    “游戏?可是排兵布阵……”

    “父亲!”

    见自家老爹还在误会,中年人连忙打断,提高了音量,“止游戏尔。”

    “……”

    听到这个回答,斗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真的有点绝望,就这么个玩意儿,居然是“环列之尹”?

    祖先血淋淋的教训,难道不够吗?祖先打下来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大的江山,后人就是这么糟践的吗?

    斗氏终究也是宗室,斗氏终究也是楚人啊!

    咬牙切齿的斗尊勃然大怒:“老夫当诛项拔!”

    “父亲!项拔乃是忍辱行事啊父亲!”

    “忍辱行事?!”

    斗尊被气笑了,却见儿子很是郑重道,“大夫项拔自污声名,便是为成全勤王之举啊父亲!”

    见斗尊一脸不信,中年人连忙道:“此时能接近王上者,两朝老臣,唯项拔一人。若无项拔相助,勤王必不能成功。夫子,父亲,还请深思,深思啊。”

    一时间,斗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个玩意儿,居然是忍辱行事?

    “老夫……再想想。”

    又是叹了口气,斗尊摆了摆手,让中年人退下,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老眼之中满是迷茫。

    他终究还是不习惯这种诡谲伎俩,要么战,要么降,哪有那么多想法。

    对他来说,勤王就是打过去,逼迫妖妇自杀,还政于大王,然后就结束了。

    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轻松,大军调动,要是那么容易,也不会斗氏是臣,大王还是大王。

    叽叽叽叽……

    地板之下,传来了老鼠的惨叫声,不多时,又听到了簌簌摩挲的声响,斗尊心中便知道,这是那头大蟒,又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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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985/ 第一时间欣赏战国万人敌最新章节! 作者:鲨鱼禅师所写的《战国万人敌》为转载作品,战国万人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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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概要:大吴猛男在此,谁敢与我共决死!列国纷争,太乱了,统一哈。书友群:战国万人迷(836165734)。战国万人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战国万人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战国万人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